第27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程妤席若棠 本章:第27章

    程妤走出医院时,天色擦黑,华灯初上,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

    她拢紧风衣,找了家餐馆坐下,点了碗小米粥,和一盘清炒时蔬。

    她吞咽困难,口腔溃疡也疼得要命,吃得很慢。

    吃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以致于她下意识就想扮作一只鸵鸟,把头埋起来。

    弗城说大不大,他们偶遇个一次两次,并不稀奇。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程妤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程妤局促不安地僵坐着,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捏着筷子的指头有些发白。

    很快,她对面的座椅被人拉开,那人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坐了下来。

    程妤眨了下眼,硬生生咽下口中的菜叶,喉咙隐约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小妤,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好巧。”

    许久未曾见面,齐越跟她说话的口吻,略显生分,生分中,又带着刻意的亲昵。

    程妤瞧了他一眼,他比以前清瘦了些,两颊凹陷,显得颧骨更凸了,那双眼很是疲惫,眼白混浊,眼底是浓重的黑眼圈。

    程妤低眉敛眸,一言不发,舀了勺小米粥送进嘴里。

    小米粥微烫,刺激到她口腔的伤口,疼得她张嘴吸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齐越清了清嗓子,开口,仍是那套说辞:

    “小妤,我知道,一年前那次,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当时是真的没办法,我爸妈逼得紧……我,我只是去和她见了个面而已,她对我也没那意思……”

    程妤喉咙痒,撇过头去,捂嘴咳了两声。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如果两人都没那意思,怎么还会在微信上聊那么多东西?

    但她转念一想,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问。

    分手是她提出的,一直不肯搭理他的也是她,要是她现在翻旧账,免不了被他误以为,她还放不下他。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嗓子疼,说不出话。

    齐越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兀自煽情,开始回忆过去,细数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们相识十年,相恋五六年,拥有太多太多共同的记忆,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翻出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去旅游吗?你说你想看银河,于是我开始查资料,做了份攻略……我们在星空下十指相扣,拍了很多照片,还接吻了,那是我们的初吻……”

    他说的这些,程妤都还有印象。

    他回忆起那些事时,眉眼舒展,嘴角带笑,似乎真沉浸在过往的美好缱绻里了。

    可除去岁月的滤镜,程妤清楚地记得——

    那天是她生理期的第二天,出血量比较大。

    她跑去女厕排队,想换一片干净的卫生巾,不料他们因此错失末班车,最后只能花更多的钱,叫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晚上,即使她穿着安睡裤,却还是不小心侧漏,弄脏了床单。

    酒店向他们索要赔偿。

    齐越从前一晚就憋在胸口的火气,彻底爆发。

    他质问她,明明早就知道要出来玩,怎么不吃点药推迟经期?换卫生巾不过是件很小的事,早点回酒店也能换,为什么非得在外面换?还有床单的事……错在于她,他让她自己赔偿。

    程妤来着生理期,本来身体就不舒服,情绪也容易波动,气得直接给酒店服务人员转账,然后拎起自己的行李,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说自己要回弗城,不玩了。

    齐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带了点无奈和谴责,说她怎么那么小孩子气,他随便说两句,她就生气了。

    他还说,他有哪句话说错了,成年人就该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

    他有哪句话说错了呢?

    程妤已经分辨不出对错了,她只觉得委屈难过。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委屈难过。

    只是跟五六年前不同,她现在,更多的是替那个为爱犯傻的自己而感到委屈难过。

    她心疼自己,在一个其实并没那么爱她的男人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宝贵的感情和光阴。

    齐越还在说话。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酸甜苦辣,此时在他嘴里,全成了包裹着厚重糖衣的玻璃渣。

    程妤因为感冒,所以胃口不太好,听了他的话,现在食欲全无。

    她想叫他闭嘴。

    她张开嘴,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越惊疑又紧张地瞪着一双眼,问她嗓子怎么了。

    体验了一番哑巴有口难言的憋屈,程妤郁闷地咬了咬下唇,撂下筷子,拿起包,径直走到收银台结账,出了餐馆。

    齐越火急火燎地追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语气有点冲:“小妤,你别这样!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这都过去一年了,你闹脾气怎么也得有个限度吧?”

    程妤冷笑。

    她这是在闹脾气吗?

    她是要跟他分手!

    放下过去的恩怨是非,从此两人再无瓜葛的那种。

    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她耍小孩子脾气?

    直到这一刻,她才豁然开朗:

    她受不了的,不是他背着她跟别人相亲。而是在两人交往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摆在高位,对她提出诸多要求,一旦她表现出抵抗情绪,他就软硬兼施,哄骗她屈服于他。

    她总会下意识躲着他,是源于害怕。她怕他逮着她,说她不懂事、幼稚、闹脾气……用一连串的疑问句,绕晕她,叫她承认,是她犯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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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弗城,终于有了入冬的迹象。

    不过夜间七点,天已黑了个彻底,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冷风将枝叶吹得簌簌作响,卷起细微的沙尘,灌入衣袍,眯了人眼。

    程妤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绾到耳后,揉了揉进了沙子的眼睛。

    一滴热泪,濡湿了她冰凉的指尖。

    齐越以为她哭了,瞬间慌了神,赶紧舒缓了语气,轻声哄她:

    “对不起,小妤,我不该那么大声吼你,我……我只是着急,我放不下你,小妤……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他满脸愧色,说着说着,嗓音喑哑,有些哽咽。

    程妤眨巴着眼,眼泪流了好几滴,右眼里的异物却始终不曾消失,磨得她眼球疼,眼眶又热又肿。

    她烦躁不堪,一甩胳膊,从齐越手里挣脱出来,迈着大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齐越如狗皮膏药黏上来,嘴里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话,低微地恳求她能原谅他。

    程妤置若罔闻,风衣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高跟鞋踩踏路面,步履匆匆。

    不出两秒,一道更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随即,她听到了骆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谁啊?!干嘛一直跟着她?”

    程妤脚步一顿,回头,就见骆延擒住了齐越的两条胳膊,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

    齐越涨红了脸,怒吼回去:“你他妈谁?脑子有病就看病去!”

    程妤还是第一次听齐越爆粗。

    她目光垂落到他身上,恍惚想起那天坐在骆延车上,看到齐越边开车边抽烟的样子。

    齐越变了。

    其实,她也变了。

    从她不管不顾搬出他那儿开始;从她找了一份新工作开始;从她放弃了他喜欢的黑长直,重新烫发开始……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她了。

    他们都回不去了。

    程妤想铿锵有力地拒绝齐越,叫他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扰乱她平稳安逸的生活。

    但是,她嗓子疼,说不了话。

    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张嘴“啊”了声,只能发出细弱又粗哑的一点声响,还没风声的动静大。

    她叹了口气,躬身,在齐越耳边,用气音说:“齐越,都过去了。”

    曾经在一起经历过的好好坏坏,随着时间流逝,全都过去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未来还会更好,所以,放过她,也放过那些百味杂陈的回忆吧。

    程妤说完,直起身,冲骆延勾了勾食指,示意他跟她走。

    骆延还有点蒙。

    他跟几个朋友来这条美食街聚餐,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一个男人,对程妤纠缠不清。

    他想都没想就冲过来,二话不说擒住了这男人。就着路灯看清他的容貌,他才认出他是程妤的前男友齐越。

    他脸色煞白,心慌意乱,害怕程妤会跟齐越破镜重圆,然后,他被她踢出局。

    他不知道程妤当初为什么会跟齐越分手。当然,于他而言,这不是最紧要的事。

    他只在乎,程妤喜不喜欢他,愿不愿意跟他一起。

    可现在,他真的慌,就像一条被人栓在路边的狗,想走走不得,只能哼哼唧唧,不安地绕着柱子打转。

    程妤发现骆延没跟上来,转身去拉他胳膊。

    骆延放开齐越,绕过他,立即随程妤向前走去。

    “小妤,他是谁?”齐越不甘心,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程妤的手腕,“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力气有点大,抓得她手腕疼。

    程妤默不作声,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骆延紧扣齐越的手,不经思索地说:“我是她男朋友,你以后别再来纠缠她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闻言,程妤眉头一皱,余光瞥向骆延。

    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鼻翼翕动,怒瞪着齐越的眼,似能喷出火来。

    他钳制着齐越的那只手,使足了劲,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和虎口有些发白。

    齐越疼得蹙起了眉,冷汗涔涔,却不肯放手,他问程妤:“小妤,他说的是真的吗?”

    程妤一动不动。

    齐越痛到呻吟出声,迫不得已,松开了程妤。

    骆延亦松了手。

    程妤携骆延走到车边。

    她把车钥匙甩给骆延,自己坐到副驾。

    骆延坐在驾驶座上,瞧见她在系安全带,他扯过左边的安全带,给自己系上。

    他们驱车回弗城二高。

    一路无言。

    骆延不敢打破这种微妙的寂静。

    他如坐针毡,时不时忐忑不安地瞄向车内后视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程妤没留意他。

    她瘫在座位上,把脸撇向车窗,神色黯然。

    五彩斑斓的街灯,在她眼前变得模糊,她莫名想起上小学时,栽种在教学楼前的那棵百年大树。

    她就读的小学是后建的,为了不破坏这棵参天古木,校方特地为它造了一个坛子,至于其他地方,则铺上了硬实的地砖。

    后来,那棵树的根系生得越来越粗壮,拱裂地砖,蔓延到表面。

    等她上到五年级时,她偶然看向窗外,发现那棵苍劲古拙的大树,树干上挂了几袋营养液。

    那棵古树打了不少吊瓶,直到最后也没救回来。

    在她六年级那年,有人把那棵死去的古树连根铲走了,留下的坑,不出两天,就被人填入沙土,铺上了地砖。

    没了那棵树,固然令人遗憾。

    但是,铺上地砖后,他们教学楼前的那片空地,看起来十分平整美观,而且,少了枝叶的遮挡,他们那幢教学楼变得亮堂了不少。

    程妤想着想着,嘴角一勾,鼻子轻哼出一声笑。

    她觉得,她的心,现在就是那片铺满地砖的空地,坚固安稳,阳光普照。

    她仰头,努力把眼睛突然分泌出泪水憋回去,眼珠子一转,竟跟车内后视镜中的,骆延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忙调开视线,宛若一只不慎撞上猎人枪口的小鹿,慌不择路地躲入深林。

    想起他对齐越说的话,程妤眸色一暗。

    车子很快就进了校园。

    骆延找了个车位停车,解开了安全带,还顺便把程妤的安全带一并解了。

    见她赖在座位上不动,他提醒道:“下车吧。”

    程妤拨了下头发,抬起左手,翘着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凑到唇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骆延一眼洞悉,说:“你嗓子还没好?”

    程妤没答,把手心摊在他面前。

    骆延垂眼看她掌心,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我戒烟了。”

    “啪!”程妤反手打他手背,收回手,双臂环在胸前,扭头看向窗外,嘴角向下耷拉着。

    意识到自己惹她不开心了,骆延解释:“我真戒烟了!我之前不是让那群浑小子戒烟吗?他们说我是老师,要做表率。”

    程妤哼了一声。

    骆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再说了,你现在感冒,嗓子不舒服,抽什么烟哪……”

    程妤面颊一热,挥掉他的手,推开车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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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说话是件很痛苦的事。

    程妤无法与人进行言语上的沟通,向人准确传达自己的想法。

    让她比划吧,一是她不懂手语,二是一般人未必能get到她的意思。

    有一回,她在食堂打饭,指着一道菜,指了许久,人家食堂阿姨愣是给她打了隔壁那道菜。

    还是排在后面的骆延注意到了,特地打了那道菜,在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时,跟她交换了餐盘。

    后来,程妤都不太想去食堂吃饭,专门去校外挑那种能扫码自助下单的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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