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段又如何?”谢明庭挑眉,“你先来又如何?”
“不被爱的人,才是输家?,才是该退出的那一个?。”
谁说他就一定是输家?了?
谢云谏心中不忿,刚要开口?同兄长争吵,谢明庭却已回过头,语声轻柔地问身后的少女:“茵茵你说,我们俩,你更喜爱谁?”
他握着她?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在那滑腻如玉的手腕背上轻轻摩挲,视线却如两簇柔火,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滚烫的温度,似一种无形的煎熬逼迫。
“对……”谢云谏也如梦初醒,企盼地侧脸向她?,“识茵,你说你喜欢谁?”
少女却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们二人。
一直以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这个?情郎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因为两人发生了那样的事才同意“喜欢”他。这半年多一年多的相处里,两人也总是淡淡的。
他性子清冷,玩笑话都不会?和?她?多说一句,两人在一起时不是读书?习字就是去看各种碑帖和?佛寺,亦或是任他抱着她?,亲她?,什么也不说。因他不爱说话,她?也就只好收敛性子,和?他一样的沉默,远不是从前和?云谏哥哥一起玩耍的时候那般有什么说什么的开心。
但他对她?也还可以,会?在她?受寒的时候默默脱下衣服替她?披上,会?时不时地也会?让陈砾哥哥送些小玩意儿来给她?,也算对她?有求必应——只不过她?很少有求于他的时候罢了。他们也发生过那么多亲密的事了,她?便以为这就是相爱了,又为什么,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却告诉她?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呢?
她?想不明白,就唯有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哭闹,没有愤怒,平静得就好像琴弦上幽幽泻出的一曲琴音,却似一柄利剑,刺进谢明庭心脏。
彻骨的疼。
他眸中光华黯淡,仿佛明珠光辉为尘而遮:“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谢云谏立刻道:“你喜欢她?就可以骗她??就可以拆散我们?谢明庭你别太无耻!”
他却无视了弟弟,只静静看着识茵道:“识茵,我自小就喜欢你,只是你眼?里从来就只有云谏,没有我。所以我也就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半分。”
“直到?那日,你和?他订了婚,我喝醉了酒,你突然闯进来,我……”他语气微微一顿,没有说完,“我这辈子,很少去谋划什么,那天?的事虽然是个?意外,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喜欢你,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所以我用了些手段,所以我骗了你,可我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茵茵,你能原谅我么?”他恳切地说。
识茵没有发话,谢云谏却听不下去了。联想到?茵茵方才说的“他失身给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哥哥趁着酒醉欺负茵茵了!他怒不可遏,一拳头抡过去:“谢明庭你混账!”
“你竟敢欺负茵茵!”
谢明庭没有防备,被弟弟这一拳正中胸膛,几乎被掀翻在地上,肋骨一阵钝痛。还不及有任何反应,弟弟再度扑了过来,两人遂扭打在一起。
二人打得激烈,远非小打小闹。识茵吓得站起身来:“别打了!”
“你们别打了啊!”
这回热闹再看不下去,两边父母忙跑了过来,意图拉开二人。
然谢云谏自幼习武,又在凉州军营里真正摸爬滚打过,谢明庭岂是他的对手?他死死将哥哥按在地上,任凭顾昀和?谢浔两个?人怎么拉都不放手。
最终是武威郡主一声怒喝:“别打了!”
谢云谏这才放开哥哥,从地上麻利爬了起来,
“他欺负茵茵!”他委屈地全身都在抖,“还欺负我!”
“这件事自然不用你说!”武威郡主怒道,“你以为我们没收拾过他么?不是因为他已将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我们为什么同意让茵茵嫁给他?”
“麟儿,先前是不好告诉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说开吧。你哥哥已经和?茵茵有了肌肤之?亲,又有赐婚的圣旨,就只能委屈茵茵嫁给他……”
“凭什么?”谢云谏气急之?下,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父母,“陛下下旨赐婚是陛下不知情,但你们这样把茵茵当什么呢?对她?公平吗?如果像这样,只要男子欺负了女子,就要将女子嫁给他,那这世上就没有强|奸犯了!全都是以爱之?名美化犯罪的丈夫!他自己进的还是大理寺呢!他好意思?吗?”
这话就等同于直说哥哥是强|奸犯了,但偏偏,人家?女孩子似乎也是自愿。一向慈和?的谢浔也微变了脸色:“麟儿!”
谢云谏只好闭嘴,仍是嘀咕道:“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场面?一时有短暂的静默,识茵早已吓坏,畏怯地躲在母亲身后,一双眼?却有些担心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情郎。
他好像伤得不轻,方才,云谏哥哥砸在他身上的那一记记拳头,她?也是瞧见了的。
他骗她?,她?是很气他,也很想云谏哥哥替她?教训教训他。但如若要把他打死,她?好像,好像又有些舍不得……,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孩子眼?里的担忧与不舍恰被谢明庭看在眼?中,瞧见她?眼?中晶莹的泪,他心中愧疚忽似流水淌过。
她?是多好的女孩子,明明知道了他骗她?,却还在担心他,而他,到?了这一步,还是不愿将实?情全部吐露出口?……
他又真的配她?的喜欢吗?连弟弟都知道,让她?以为失身给自己从而嫁她?对她?并不公平,他却故意利用这一点,让她?喜欢他……
他比弟弟,真的差很多很多。也难怪她?从前更喜欢弟弟。
而从功利的角度上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他瞒下去,结果就会?更好吗?还不如告诉她?,以退为进……
“其实?没有。”
短暂的静默中,他忽然开口?,心内一片平静。
众人不由侧目,俱都惊疑地瞧向他,连带着那躲在母亲身后的少女也是一样。谢明庭道:“父亲母亲,姑父姑母,有一件事我须得向你们禀明——我和?茵茵,并没有肌肤之?亲,我们只是亲过,是我故意让她?以为这是闺房之?事,做了就必须嫁给我……”
“茵茵,很抱歉从前骗你,我们没有肌肤之?亲,你也没有失身给我,你还可以凭你的本心选择想嫁的人,若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不会?怪你。”
没有?
众人纷纷愣住,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
识茵也是懵的。
他从前都说亲亲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只要两个?人亲亲了,就必须成婚。她?也问过母亲,的确是这样没错,为什么现在又说是骗她?呢?
唯有谢知冉想起从前女儿问自己“可不可以亲吻”的话,一瞬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愣怔的女儿拉至一旁,细细地问。
经过仔细的一番询问后,她?也确定了女儿是真的没和?他有过更逾矩的事,一时间?,心头倒是五味杂陈了,也后悔起方得知此事时自己对她?的严厉。
毕竟,如果不是自己将房事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女儿也不会?傻傻地信以为真,从而“移情别恋”了。
“既如此……”顾昀一时也心情复杂,“倒是我们错怪茵茵和?鹤奴了。”
“不是的,姑父。”眼?看得姑父姑母面?上情绪似有所软化,谢云谏忙提醒,“那也是不行的啊,我,我都……”
我都没有呢!剩下的半句,被谢云谏委屈地咽入腹中。
他狠狠瞪向哥哥,心道,他可真厉害啊!分明是他欺负识茵在先,到?现在,到?成了父亲母亲、姑父姑母错怪了他了!
真是不要脸!
谢明庭却没理会?弟弟的怒火中烧,他看着识茵,温柔地道:“茵茵,对不起,从前骗你,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再说谎了。”
“你选吧,凭你的本心,在我和?云谏之?中选一个?。如果你选择我,我会?很荣幸能做你的丈夫,若你不选我,我也会?向陛下禀明事情原委,请她?取消婚约。”
“那时候,雷霆雨露,我自去领。”
他面?上是春风度云般的柔和?,很像是两人独处时他哄她?让他亲吻时的神色。识茵眼?中波光如春雪初融般沄沄流转,忽然间?,鼻子有些酸。
她?虽然傻,虽然少不更事,却也知道一点朝堂政治。他向陛下请旨赐婚,实?际上是在利用陛下不知道她?和?云谏订婚的事,但陛下早晚会?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定会?雷霆大怒。
换句话说,他是搭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来为他们的未来所打算……若向陛下禀明原委,他们两家?,又能承受住陛下的怒火吗?
她?不知道……
“老爷,夫人——”
正是犹豫害怕间?,庭下忽然跑来个?传讯的奴仆,气喘吁吁地向顾昀夫妇禀,“家?门外来了宫里的使者,说是圣上召我们姑娘入宫。”
*
半个?多时辰后,识茵被带入紫微城中、女帝陛下专用来见外客的九洲池临波阁。
“你就是顾家?姑娘?”她?坐在主位上,以手支颐,似漫不经心地说。
女君是名很年轻的女子,高髻峨峨,相貌妍丽,衣冠华美,不怒自威。
识茵不敢正视,低下眉,战战兢兢地跪在阁中:“回陛下,民女是。”
见她?害怕,女帝不由缓和?了神色:
“朕叫你来,是有事要问你,你不必害怕。”
“——陈留侯府的事,朕已经知道了。谢明庭可以啊,考上来就利用朕,让朕给你们赐婚。这是拿朕当猴子耍呢。”她?冷笑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识茵也是知道背后的利害关系的,嗫嚅着唇替未婚夫求情:“回陛下,都是我和?明庭哥哥的错,但他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天?地君亲师,君王排在父母前面?,这世上,能打过父母之?命的,就只有您了……”
少女瞧着年纪还小,谈吐间?,却也很有她?父亲的风范,文绉绉的。女帝莞尔一笑,语气也柔和?许多;“你别紧张,这笔账呢,朕是和?他算,不是和?你算,朕好歹也算他的表姐,没有那么不通情理。”
“这次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虽然圣旨已下,但毕竟你和?云谏的婚约在前,若把你许给有思?,对云谏就不公平。他是国家?的有功之?臣,朕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你自己选。”
“朕可以给你自己择婿的机会?,无论你选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朕都可以为你做主赐婚。”
识茵一时陷入沉思?。
诚如陛下所言,她?选明庭哥哥,对云谏哥哥就不公平,可选云谏哥哥,陛下还有陈留侯府、顾家?的脸面?却都荡然无存。实?在是为难。
况且选了这个?,就要伤害那个?,选了那个?,就要伤害这个?。两个?哥哥都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哥哥,伤害哪一个?,她?都于心不忍。但要她?说两个?哥哥她?究竟喜欢谁,她?也说不清。
明庭哥哥曾说过,她?对云谏哥哥的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喜爱,对他才是男女之?情。这样的话她?从前自然深信不疑,但今日既知了他骗她?,忽然间?,又有些不敢相信了。
所以,她?想她?还需要一些时间?长大,需要时间?,来想清楚这些事。但眼?下,她?却不得不对陛下作出回答……
可世上哪有两全的法子,除非,除非是两不全……
想到?这儿,识茵鼓足勇气:“回陛下,民女,民女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嗯?”女帝微微眯起眸子,“这话可如何说起啊?”
“民女年纪还小,这次的风波,也是民女愚钝无知惹出来的祸。所以,民女想在家?中多读几年书?,趁着未嫁多学一些学识和?道理,再慢慢想清楚这件事。”
女帝愣了一瞬,旋即笑出来声来。
“你这一碗水,可端得比他们父母还平啊。”她?意味深长地道。
“回陛下,民女不是端水。”少女红了脸道,“这些,都是民女的肺腑之?言……”
“好吧,朕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女帝陛下也没多和?她?争论,“人有求学的心自然好,朕也不能折断你这颗心不是?这样吧,正巧朕有心在太学中为女子开设个?学堂,你既想求学,就来太学读书?吧。将来若是能通过女官考试,还可入朝为官。”
识茵万想不到?还能得到?入太学的机会?,在往日,这可是只有男子才有的机会?。当即磕头谢恩:“民女叩谢陛下隆恩。”
“那就这样说定了。”女帝道,“先回去吧,那两兄弟,想必还在宫门外等你呢。”
*
紫微城外,永康门。
谢明庭与弟弟谢云谏的确已在城门下驾着马车等候了许久。
好容易瞧见识茵在女官的护送下出得城门来,谢云谏忙迎上去,反将哥哥落在后面?。
“怎么样?”他紧张兮兮地问,“陛下没说什么吧?”
识茵摇摇头:“没有,陛下让我自己选。”
一时兄弟二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满怀期盼。谢明庭亦走?上前来,问:“那你是怎么选的。”
“我能怎么选?”今日的担惊受怕都是他惹出来的,识茵没好气地道。
“你们一个?骗我,一个?……”
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云谏哥哥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只好止住:“反正,就这样吧。”
“你们我谁都不选,我要入太学读书?,将来通过女官考试,入朝为官。你们以后,就别想再骗我了!”
“啊?”
事情大大出乎两人的预料,谢云谏当即便“啊”出了声,当即便急了:“茵茵你怎么这样啊,他欺骗你感?情,我又没骗你,你为什么不选我啊?”
“茵茵,茵茵……”谢云谏简直要哭出来。
识茵最怕的就是他这副可怜巴巴相求的模样,但事情已经禀明了圣上,断没有改变的道理。只好狠下心肠来,置若罔闻地进了马车车厢。
谢明庭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背影一晌,顺从地翻身上车,坐于车前驭马。
“你别去打扰她?。”他将试图钻进车厢的弟弟一把擒回身边坐着,语气似警告地道。
“不去就不去。”谢云谏赌气道。
反正他不去,谢明庭也别想去。如是,方才公平。
马车开始走?动起来,车前驭马的兄弟二人仍在吵吵闹闹。车厢中,识茵却有些烦愁地扶额伤神。
今日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既不让陛下怪罪明庭哥哥、迁怒顾谢两家?,也不让云谏哥哥这个?才打了胜仗的大功臣蒙受委屈,她?就只能如此选。
但这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今日面?临的选择他日终会?重现,届时,她?又要怎么选呢?
实?在是两个?哥哥对她?都很好,她?也不知道要选谁啊。
顾识茵痛苦地揉了揉脸。
这真是个?好难好难的问题啊!简直比一千道算术题加起来还难!
(青梅竹马番外完)
番外(3)
秋天的?时候,
太学放起了援衣假,识茵被舅父舅母邀请,前往谢氏位于京郊的?庄园赏秋。
那园子挨着金谷园,
四周崇山峻岭,清滢流绕,
景色很是清幽。又值深秋时节,园中四周种植的?数百株千年银杏都到了最佳观赏时期,
树叶金灿灿的?,
宛如一顶顶巨大的?金色王冠,染得庄园上空如漂浮着金色的?云,蔚为壮观。
是夜,陈留侯夫妇在庄园内设螃蟹宴,
款待识茵一家。
时近中秋,
月儿?如银盘高高悬挂在深蓝色夜空,漱冰濯雪,
桂花浮玉,一切都是美好静谧的?秋夜月色。
赏月亭下,碧湖秋水,
波光粼粼,
倒映着一轮圆月。亭中,觥筹交错,正传来隐隐的?话声。
今夜既是款待识茵一家的?螃蟹宴,
兄弟俩都被安排坐在识茵身侧,一左一右,
不偏不倚。长?辈们话的?时候,
谢云谏就一直在旁边替识茵剔蟹。
“茵茵吃这个,这是专人从江南送来的?蟹。”
“还有这个,
虾也很好吃的?,都给你剥……”
一顿饭下来,他自己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全?围着识茵忙上忙下。而从小?到大都是他替自己剥蟹剥虾,识茵也没?太客气,甜甜道:“谢谢云谏哥哥。”
闻得这一声久违的?“云谏哥哥”,谢云谏心花怒放。
自从她入了太学、扬言他们两个谁都不选以?来,她对待他们兄弟两个便是如出一辙的?冷淡,恪守着兄妹的?界限,不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可?怜谢云谏,既有剿灭吐谷浑、于万军从中取敌人首领首级这样的?大功,本想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请求陛下主婚,却被哥哥横插一脚,虽然最后识茵并没?答应嫁给哥哥,可?他也没?能讨得什么好处,反连从前的?婚约都丢了。
这尚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向自己流露出亲善的?态度,又焉能不喜。相较之下,某人可?还未得她一丝半毫的?亲密呢。
一时之间,他嘴都快咧到脑后跟,又拿起一只煮好的?螃蟹:“那我再给你剥。”
“以?后啊,只要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剔一辈子螃蟹的?!”
少年人赤诚开朗,双眸灼灼,丝毫不掩爱意。识茵有些脸热,垂眸用筷子轻拨碗里的?蟹肉,什么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