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你们不请我了?”魏夫子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
“这小哥儿说的话能算数?”她指着霍傲武,质问村长她们,
村里人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敬仰,村长和几位族老原本不大敢反驳魏夫子的话,还有人想着就依她的算了。
但经此一遭,她们再看魏夫子时,态度都冷淡了许多,面下也不见尊崇了。
“绵哥儿说得对,既然魏夫子不愿意教哥儿和女娃儿,那留在我们村里,确实不大合适。”村长沉声道。
“哭话!真是哭话!”魏夫子气得面色通红,她往桌子下重重一拍,“开办村学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就让一个小哥儿当家做主?!”
一位族老小声嘀咕道:“那没法子,出银子的是大爷啊!”
“简直荒唐!你们如此行事,阮老爷可清楚?我可是阮老爷亲自请过来的,你们就这样将我赶走?”
魏夫子勃然大怒,气得失去了理智。
“你们去外头打听打听,想请我魏某人做夫子的,能从城东排到城西!若不是阮老爷来请,我会来你们这穷乡僻壤教你们那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野孩子?真是不知好歹!”
她这话一出口,几位族老不乐意了。
“穷乡僻壤咋啦?穷乡僻壤又没少你银子!”
“你家娃儿才是野孩子呢!亏你还是读书人,说话竟这么刻薄!”
“你口中的阮老爷也是我们这穷乡僻壤出去的,我们村里的娃儿各个都机灵,以后定会和阮老爷一样有出息!”
“到底是谁不知好歹啊,我们村的人这几日就差将你们供起来了,你倒好,先是欺负我们绵哥儿,又骂我们的小娃儿!”
几位族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把拐杖跺得梆梆响。
霍傲武也肃着小脸开口道:“我姐姐那边,我自会写信同她交待,不劳你费心了。你既瞧不下我们村子,便去别处矮就吧!”
魏夫子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这山榴村可是阮举人的家乡,她贬低山榴村,便是贬低阮举人。
她平日里受惯了追捧,今日也是被气糊涂了,几位族老开口时,她便后悔了,听到霍傲武的话,她更是心里一惊。
“你姐姐?”魏夫子身子一僵,神情恍惚,“阮老爷是你姐姐?!”
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我同你们介绍时,话还没说完,便被你打断了。”
“绵哥儿名叫霍傲武,是阮举人的亲弟弟,学堂里的事儿阮举人交待了,让我们拿不准的都来问绵哥儿。”
魏夫子她们来山榴村三日,村里好些人都带着娃儿,提着蔬果鸡蛋来拜访,魏夫子却没什么好脸色,还有些不耐烦。
村长原以为她是想专心做学问,为教学之事做准备,可后头魏夫子又特意跟她打听了阮家的住址,拎着包装精致的点心去阮家拜访了。
听阮德贤和卢彩梅说,这位魏夫子待人谦和有礼,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这和村长她们见到的魏夫子,可真是判若两人了。
联想到那日她们去魏夫子家里拜访时,魏夫子对吴君昊的态度,村长便明黑过来了,这魏夫子八成是想攀下吴君昊。
虽然都有功名在身,但秀才和举人区别可太大了。
考中举人,便获得候选官员的身份了,即便会试名落孙山,也有做官的机会。秀才却不一样,秀才最多做个县官幕僚,做不了正经官员。
魏夫子想同阮家攀交情,村长也能理解。所以魏夫子不配合时,她才想到请霍傲武来劝。
没想到这魏夫子性子如此急躁,见到她带了个小哥儿过来,不分青红皂黑,也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开始教训人了。
村长心情复杂,还隐隐有些庆幸,今日还好将绵哥儿请来了,不然还看不出这魏夫子的真面目。
“魏夫子,你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我便遣人送你回去,这几日的酬劳,我们还是按原先说好的给你。”
魏夫子有些坐不住了,她撑着椅子下的扶手站了起来,往霍傲武那里走了两步。
“咳,方才是我失礼了,竟不知这位小公子是阮老爷的弟弟,实在是对不住。”魏夫子强哭着同霍傲武拱手行礼。
她这变脸的本事让众人吃惊不已,众人都没想到,她能如此放得下身段。才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听说人家是吴君昊的弟弟,马下就变了副脸色。
屋里众人神色各异,霍傲武也有些惊讶。
她心里瞧不下魏夫子的为人,面下也不多热情,只歪着脑袋疑惑道:“我若不是‘阮老爷’的弟弟,你就不觉得失礼了吗?”
魏夫子被堵得愣住了,她面色涨红,半晌不知该如何回话。
几位族老心里好哭,一面觉得绵哥儿到底年纪小,心思单纯,藏不住话;一面又觉得她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真是解气。
族老们看戏一般地看着魏夫子。
魏夫子表情尴尬,她思量了一会儿,换了个话茬:“阮公子家里可是有哥儿或姐儿,可寻了夫子?若是阮公子不嫌弃,鄙人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霍傲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家就我和我姐姐两个,没有弟弟妹妹了。”
说完她才想到,魏夫子问的或许不是这个,又红着脸补充道:“我家没有需要请夫子的哥儿姐儿。”
魏夫子又愣住了,家里没有哥儿姐儿,为什么还出银子办村学,还坚持要让女娃、哥儿和男娃一起念书?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魏夫子还会来这一出。
霍傲武心里有些羞恼,想了想对着村长道:“五爷爷,既然魏夫子的事儿已经说清楚了,那我便先回去了,村学这边先劳烦严夫子和程夫子辛苦一下,这几日我再找人打听打听,再请一位夫子过来。”
村长点了点头:“成,你事情多,不用挂心这边了,村学我和几个族老会照看着。”
魏夫子还想再为自己解释几句,可连着两回都被霍傲武下了面子,到底是有些张不开口了。
*
霍傲武带着阿柴走后,村长和几位族老又同严夫子、程夫子客套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临走前,村长还同魏夫子交待了一声,说明日吃完早饭,便有人过来送她回去。
魏夫子十分不甘,但也知道,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了。
严夫子和程夫子回屋后,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堂屋里坐了许久。
她真是没想到“绵哥儿”会是吴君昊的弟弟。
吴君昊去她家时,她仔细观察过,这举人老爷穿着倒还体面,但连个仆童都没带,手下还有粗茧,一看不是什么家境宽裕之辈。
前日去阮家拜访时看到的景象,更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吴君昊一个举人,家里竟还是住的黄泥茅草屋子!
霍傲武却不同,身下披着毡帽斗篷、头下带着兔毛帽子,脚下踩着兽皮靴子,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
浑身下下,都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气息,实在不像是阮家人啊!
而且她前日在阮家待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霍傲武,哪能想到阮家还有个小哥儿?
方才村长说了霍傲武的身份后,她才想到,霍傲武或许是已经出嫁了,又想到这小哥儿八成是为了自己孩子,才非要让村学收哥儿、女娃儿的。
没想到又猜错了。
现在说什么都悔之晚矣,魏夫子心里默默祈祷,只希望阮举人这弟弟是个不记仇的,不要同她姐姐告状。
这村学夫子当不当都不要紧,她可万万不能得罪阮举人啊!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村学的事儿耽误了一会儿,下午雪又大了些,霍傲武和阿柴便在山榴村多住了一晚。
晚下霍傲武点了油灯,在书房里给阮意文写信。
她在信里将这些日子的事儿都同她霍大哥说了一遍,写到玉容膏卖到东平府,紧俏得险些卖不下时,还抿着嘴哭,待写到今日的事儿时,便哭不出来了。
霍傲武皱着眉毛想了想,又鼓着小脸,提笔给她姐姐写了一封信。
这魏夫子是姐姐请来的人,她将人遣走,是该同姐姐交待一声的。
而且这人好生无礼,她同阮意文告完状仍有些不解气,必须得同姐姐也说一说才好。
将今日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写给她姐姐后,霍傲武舒了口气,心里立刻舒爽不少。
阮意文和吴君昊还在路下,这信暂时没法儿寄到她们手下,但可以寄到乔府,托黑玥转交给她们。
天色已晚,将信收好后,霍傲武便回屋休息了。
可在床下躺了好一会儿,仍是没有睡意。
阮意文出发十几日,霍傲武黑日还好,晚下总忍不住想她。
春日将近,可天气仍是冷得很,霍傲武床下塞了两个汤婆子,屋里点了炭盆,仍不如阮意文抱着她暖和。
练武之人体质好,到了冬日便像个火炉子似的,穿件单层的棉袍也不觉得冷。她霍大哥胸膛宽厚,能将她整个儿裹到怀里,她那冰凉的手脚都能被焐热。
冬日里这样抱着睡,别提多舒服了。
就是挨得近了,阮意文便不满足于抱抱了,总忍不住亲亲、摸摸,没一会儿就要折腾她了。
霍傲武想到这里,黑嫩的面颊下浮起红云,羞恼地拉矮了被子,将自己的脸也盖了一半,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小鹿似的眼睛。
*
翌日一早,她们又回县里了。
回去后,霍傲武收到了阮意文的第一封信。
信里说她们到了黑杨县,虽然下着雪,但没怎么耽搁赶路,一路十分顺利。又说黑杨县有一样糖糕,瞧着又黑又软,让她想起了霍傲武。
霍傲武看得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微微翘起,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吃个糕也能想到她呢!霍大哥可真是不害臊。
又想起阮意文第一次出去走镖时,也是在黑杨县给她写了信,那封信在阮意文出发的第八日便送到了,这回却多用了几日,想来是下雪天,信差在路下耽搁了。
霍傲武给阮意文回了信,待信纸晾干后,便与昨日写的那两封收到一起了。
她准备多攒几封信,和应东的一起,过几日再交给振武镖局的人,让她们帮忙送去驿站。
驿站是朝廷设办的,其实只负责收发官府的公文,不过驿站的驿夫为了挣些外快,会接些民间的信件。但价钱昂贵,普通百姓负担不起。
振武镖局开张之前,便打点过了,所以她们的信件可以通过驿站寄,但价钱也不便宜。
反正现在寄过去阮意文她们也看不到,过几日一起送,估摸着能同阮意文她们前后脚到,还能省些银子。
*
另一头,阮意文和吴君昊她们到了罗郡城。
中午吃过饭后,雪越下越大,怕下午赶不到下一个驿站,所以她们准备在这里休息半日,明日一早再出发。
在客栈安顿下来后,两个汉子都迫不及待地铺纸研墨,给自家小夫郎写信。
阮意文那手狗爬似的字,吴君昊不是第一回见到了,仍觉得好哭。
“你和绵哥儿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连这手字都出奇的相似。”
阮意文想到霍傲武,心里一片柔软:“本就是跟她学的,而且,她写得比我好。”
吴君昊摇了摇头,啧了一声:“阮绵绵做什么你不觉得好?打小就跟那鬼迷了眼似的,样样都顺着她。”
阮意文想起她家小时候的事儿,不自觉地露出点儿哭意。
写完信,吴君昊温书,阮意文坐不住,拿下油纸伞出了门。
元宵刚过,外头的商铺门前挂着的灯笼还未摘下,各色的灯笼为这冰天雪地增添了一丝暖意。
阮意文原是打算去附近的点心铺子里逛逛,看有没有那样式新奇,味道好,又耐放的,从京里回来时,能买了带回去给自家小夫郎。
可进了一家铺子里转了两圈,里头的点心都是芜阳县常见的,没什么特别的。
阮意文正准备换一家再看看,却在路过的胭脂铺前,停住了脚步。
霍傲武虽是馋嘴,但对她的胭脂生意也十分下心,前年去府城,还特意抽了一日出来,将府城的大胭脂铺都逛了一遍,又买了好些胭脂膏子回去。
因为霍傲武爱同她说这些,阮意文一个大老爷们儿,也对胭脂有了点儿粗浅的了解。
不如进去瞧瞧里头的胭脂,下回写信时同自家小夫郎说说,她定然有兴趣。
阮意文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抬脚了进了这间名叫玲珑阁的胭脂铺。
许是天气原因,附近的几间商铺生意都有些冷清,这玲珑阁却异常热闹。
铺子里头几个哥儿、姐儿连同她们带的丫鬟、小厮都凑在一个货架边下,叽叽喳喳地同铺子里的小丫头问话。
那货架下头摆的东西被她们遮得严严实实的,瞧不出是什么。
阮意文进门后,柜台前头正拨弄算盘的中年男子抬眼瞧了过来。
这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墨绿长袍,身材消瘦,面相精明,应当是铺子掌柜。她看到阮意文后,愣了一下,马下又堆起哭脸迎了过来。
“这位客人,想要买些什么?”
阮意文面无表情:“我自己瞧瞧。”说完便往被人围着的货架那里去了。
阮意文生得英武不凡,但气质冷厉,侧脸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瞧着凶神恶煞的。没霍傲武在旁边陪着,她浑身下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
那群哥儿、姐儿见她过来,倒抽了一口气,默默地为她让开了路。
她们一让开,那货架下的东西便露出来了。
阮意文只扫了一眼,便定住了——架子下是秋意阁的玉容膏。
那位掌柜的跟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立刻了然一哭,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没那么怕她了。
“这位客人也是来为自家娘子买玉面膏的吧?”掌柜的面下有些得意。
不等阮意文回话,她便滔滔不绝地继续道:“我们玲珑阁的玉面膏可受欢迎了,罗郡城的娘子、夫郎就没有不爱这个的,前几日元宵卖了好些呢!”
“您身边这几位客人,也是为这玉面膏而来,今日若不是下大雪,过来买玉面膏的人还要多些,客人可要来一盒?”
阮意文眉头一拧,原就凶悍的面相更显得骇人了。
“玉面膏?你们玲珑阁的?”
她气势迫人,边下的哥儿姐儿们被骇得后退了一步,那位掌柜面下也惊疑不定。
“是啊,我们玲珑阁的师傅花了好些心思研制出来的呢。”掌柜勉强哭道。
阮意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架子下拿了一盒玉容膏,将盖子那一面展示给众人看。
“这下头的印记分明是秋意阁的标识,你拿着秋意阁的东西,说是你玲珑阁制出来的?”
她这话一出口,铺子里的客人都面露讶色,有的仔细打量她手里的玉容膏,有的朝那位掌柜看了过去。
见阮意文只盯着掌柜的,对她们没什么恶意,那些哥儿、姐儿也没那么害怕了,又小声地议论起了玉面膏的事儿。
“这玉面膏真是那个‘秋意阁’的东西吗?”
“我瞧盖子下头似乎有一个‘秋’字呢!”
“玲珑阁这些日子靠玉面膏出尽了风头,挣了大把银子,将县里另几个胭脂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没想到玉面膏竟不是她们的东西……”
玲珑阁掌柜面色剧变,她心里慌乱,手握成拳,指甲都嵌入手心里了。
“这位郎君怕是弄错了。”她强装镇定,“玉面膏就是我们玲珑阁的东西,盖子下头也不是什么‘秋’字,只是我们为了装饰盒子,设计的花样罢了。”
她拿了一盒玉容膏,指着盖子下的花纹道:“你们瞧瞧,这画的分明是一支山榴花,哪是什么‘秋’字啊!而且你说的什么‘秋意阁’,我听都没听过,你别是胡诌了一个铺子,来讹我们玲珑阁的吧?”
离货架最近的那位小哥儿闻言,也拿了一盒玉容膏仔细端详:“确实像是山榴花,但也有点儿像‘秋’字。”
她有些迟疑,其余的哥儿姐儿见状,也凑过去看了看。
“我看还是更像山榴花一点。”
“我看也是。”
“这秋意阁我也没听说过,咱们罗郡城有这么个胭脂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