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干二净倒也不那么准确,病床的桌上还是摆了张纸。
闻炀克制住要把手里的饭砸掉的冲动,他想到季苍兰回来还要喝。
迈了结实的长腿到碗柜前,闻炀弓垂了身躯,随意拿了个碗把豆浆放进去,而后才沉了视线走过去拿起留在桌上的纸条。
写了三个字:来找我。
而后是一串数字,看着是某个坐标。
他夹了那张纸,拳在手里捏成一团冷笑了一声,掏出手机拨了号出去,铃声在枕头下响起,闻炀走过去随手一掀,露出那个套了小恐龙手机壳的手机。
他捏了捏太阳穴,冷着脸重新把那张纸展开,拨了个号码出去,把这串数字报了出去,得到一个熟悉的小区名,是季苍兰原先住的房子。
闻炀立刻开车过去,刚踏上六楼的时候手从后腰拔出一把枪,关了安全锁,上了膛。
两边的门都没有开,闻炀拿了曲别针捅了几下开了右边的锁。
他们的重逢是在这边的房子,想必季苍兰还在书房等着。
但出乎意料地是,书房里还是没有人。
一台电脑亮着,停留在输入密码的页面。
电脑旁的桌上放着一张sd卡。
作者的话:产前刺激一把
恋恋不忘(四)
闻炀耐了性子,想着剖腹产本来也不一定非要是今天,打算陪他玩玩这场游戏。
弯腰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了两下,输入了一串密码,胸有成竹地按了确认——
【密码错误】
垂耷在键盘上的手指一顿,他眉心蹙起来,嘴角的弧度被放下,神情凝重起来。
季苍兰的密码和之前不一样了。
闻炀在意识到这点后又重新试了几个密码,两人的生日、季涵的生日、女儿的预产期……全都对不上。
在电脑前磨蹭了大半个小时,闻炀的视线终于移到一旁的SD卡上,他目光微顿,忽然发觉,重新找台没有密码的电脑不就好了,何必在这里试?
这么想着,闻炀又花了二十分钟,等人送来了一台电脑,把sd卡连了拓展坞插进去。
结果却显示sd卡被设置了密码。
闻炀坐在电脑前失笑,又把那几个密码试了一遍,还是打不开。
这时候他心里其实有点着急了,但打不开密码肯定就找不到人,季苍兰挺了这么大的肚子,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
越想就越烦,闻炀看了眼时间,又过了十几分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干脆地求助外援,
找了人过来强行破解密码。
结果来的人在电脑上鼓捣了几下,愣住,问他:“boss,这卡里内存就是原厂内存,里面没东西啊。”
“你确定没东西?”闻炀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我要回医院一趟。”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他从医院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而季苍兰的剖腹产手术预计是两个小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闻炀刚刚下楼坐上车的时候,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打开手机一看,是备注为【Hedgehog
Prince】的联系人发来的视频。
手指微一停顿,点开了播放。
季苍兰的脸出现在画面中。
在镜头里,他蜷缩着躺在一张病床上,零星露出的背景是手术室。季苍兰消瘦得要更为明显,下巴尖瘦,皮肤轻薄,唇上没有什么血色,清淡地勾了勾唇,柔声说:“医生叮嘱术前一晚是要禁食的,你还一直诱惑我,我昨天忍得好辛苦,你老是叫我吃东西,我就偷偷跟Echo说,Elie是个坏daddy。”
“准备好了吗?要打麻药了。”
画面外有麻醉师的声音响起,闻炀握着手机,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
季苍兰还举着手机录视频,但回头分神地看了眼麻醉师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又把脸转回来,对上了镜头:“但是后来——”
话头刚启,就停在唇里。
季苍兰明显是疼了,视频的画面随着手抖动了几秒,等再次开口的时候,脸色已经疼白了。
他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下去:“我又跟她说,我要撤回这句话,Elie是很爱Echo的好daddy,已经期待Echo很久了,每一天都在想她可以来,Echo会是我们的小公主,daddy准备了一屋子的小裙子给她。”
他说话变得断续起来,夹杂了绵长的喘息,听起来有些费力。
身下的床很快开始移动,被推到手术室另一个空间,镜头里有穿了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晃而过。
有护士提醒道:“大概十五分钟后开始手术。”
季苍兰道了声谢,声音变得更轻,要睡过去一样,脸上的两颗黑痣动了动:“你之前说要全程跟着手术,但是我想你要是在这里肯定会着急的,就偷偷让他们提前了手术,不让你知道。”
他轻声笑了一下,眼眶有水光闪过,对着镜头说:“这是最后一次骗你了。”
“闻炀。”
季苍兰缓又沉地眨了下眼,黑沉沉的眼眸直视这镜头,像是在透过冰冷的摄像头和他对视:“我爱你。”
镜头外的闻炀同样眨了下眼,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早已经拳在一起,直接拨了电话给他的手机。
“喂?”电话那头是符佟小心翼翼的声音,叫了一声:“boss。”
他帮季苍兰发了那个视频,就知道闻炀看完肯定会打过来。
不过闻炀在电话里没有发火,声音变得很沉,听上去是很冷静的,只是问:“他人呢?”
这时候他们已经在飞速返回医院的路上。
符佟立刻报喜:“还在缝合,马上就出来了。手术特别顺利,是个女儿,六斤二两,他说英文名你们早就取好了,叫Echo,小名他想叫西西,中文名交给你来取。”
他没把季苍兰完整的原话说给闻炀听,说到中文名的时候,季苍兰忍不住笑地说:“他最近看了这么多字典,就让他来取吧。”
“你一早就知道他要提前手术?”闻炀却没有接话,直接了当地问。
“啊……”符佟脸变成苦瓜,有些艰难地回答:“也没有很早。”
但刚说完,旋即又想到自己猜测到季苍兰这么做的目的,语气正经起来,认真道:“他是怕自己出意外。”
毕竟季苍兰第一次大出血差点死在救护车上,第二次谁也没法把握剖宫后的风险。
季苍兰宁愿闻炀看到自己的尸体,都不想闻炀在病房内看着他一点点流逝的生命。
后者带来的绝望是一辈子都难以抹去的。
他已经承受过那样的痛苦,不想闻炀也经历,自私地用了这样的方法。
视频最后的那句“我爱你”,饱含的并非是一种情感,更多的是怕这句话成了告别。
所以才被他说的格外郑重,也比往常清晰。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嘈杂,符佟声音远了一下,立刻回过来快速道:“他出来了!”
闻炀这时候已经到了医院门口,按了手机塞进口袋,推开门就跑了上去。
季苍兰没有完全昏睡,手术完是有意识的,在半梦半醒的、逐渐狭窄的视线中望向门口,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期待中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闻炀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季苍兰有点想笑,但是没有什么力气。
在闻炀的脸完全清晰地映入眼帘的时候,季苍兰才动了动干涩出血的嘴唇,落在床上的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只有指尖能小幅度地动一下。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痛,高挺的肚皮还没有完全恢复平坦,没有力气发声,用气声问:“你去看Echo了吗?”
因为还不算完完全全地足月,Echo刚出生就被放进了无菌保温箱,先观察几天。
见他不说话,季苍兰又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但其实嘴里已经干了,什么都没有咽下去,撑起嘴角,勉强地说:“医生打屁股的时候,她哭得好大声。”
闻炀还是沉默地看着他。
季苍兰的话顿了顿,目光描摹了他的脸颊,眼眶有些发热,努了努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气似的,问他:“你生我气了吗?”
“嗯。”
闻炀抿了薄唇,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响,带了颤抖,手掌握住他冰冷又纤细的手臂,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在皮肤上,他在模糊的视线中和季苍兰对视,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恨死你了。”
“怎么哭鼻子了?”季苍兰手指抬动的幅度稍微大了一点,用力扯到了刚刚缝合的伤口,脸短暂地皱起来,有泪珠从眼角滚落:“你要学Echo哭吗?”
刚刚抬起的手被人握住,吻落在指尖,混杂了更多的水液,闻炀捏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哽咽声随之而起。
季苍兰抿平了嘴角,下巴颤抖着,用拇指帮他把眼角的水珠抹走。
但一直抹不完。
恋恋不忘(五)
剖宫产后的六小时尤为重要,决定了手术是否彻底顺利。
季苍兰被禁水六个小时,闻炀只能拿棉签沾了水在他嘴唇上,期间还不时问:“喝点水没事吧?你要不要喝一点?”
季苍兰对他是一百八十个无语,翻了翻眼皮,说:“我算是知道你之前生病吃药为什么总是好得慢。”
闻炀根本就不拿医嘱当回事,先前在“王朝”的时候,季苍兰就是怕他不顾医嘱才不断叮嘱他不要喝酒,但是没想到闻炀这人是一丁点都不听啊。
闻炀一本正经,说:“我个人经验而谈,医嘱绝大部分都是放屁。”
他所谓的个人经验,实在是个例行为。
季苍兰轻嗤了一声,勉强能动的一只手在闻炀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你让人省点心吧。”
闻炀方才虽然那么问他要不要喝水,但到底要比自己过去更加上心,用手肘把水杯碰得离病床更远了些。
季苍兰除了痛就没有别的感觉,这次的手术比第一次要顺利地多,有最精密的仪器和华国最具经验与技术的产科医生和医护团队,Echo出生得比她哥哥要安全得多,也幸运得多。
这么想着,他才微一偏过脸,用手指轻轻推了下闻炀的手背,说:“你去看她了吗?我就看了一眼。”
闻言,闻炀放回棉签的动作没有停顿,神色如常,回答道:“还没有,没来得及。”
刚说完,又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了,还有一个小时季苍兰基本就可以确认是完全安全。
他视线又朝盖了纱布的伤口投了一眼,神态放松道:“应该没事了吧。”
谁知道季苍兰却看着他,表情严肃地摇了下头,说:“有事。”
闻炀视线停住,有点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痛?”
“我没事,”季苍兰握住他放在床边的手指,问:“你是不是在逃避去看她?”
闻炀没说话,躲开他投来的视线,把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
季苍兰捏着他两根手指的手稍一用力,问:“你害怕吗?”
“不是害怕,”闻炀这时回正了目光,看向他的眼睛,沉声说:“是后怕。”
季苍兰知道他被吓到了,闻炀一直都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成长经历注定让他很少会被什么东西吓到,但这次肯定在心里留下了不小的一笔。
他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或者再次道歉,又或者能再说点什么。嚅动了唇瓣,还是闭了起来。
季苍兰还在想要自己能说点什么的时候,手腕上一紧,他小腹肌肉不能用力,又平躺在床上,很难坐起身去看,或是抬了手臂扫一眼,只能无力地问:“戴了什么东西?”
闻炀反了下左手,摇了摇戴了银圈的无名指,才琅参开口:“你送给我这个,我也要给你一个东西,你不喜欢戴戒指,所以我问了人,亲自去法门寺求了手链给你,本来是想在你去做手术前给你戴上的——”
他哂笑一下,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叙述了刚才的意外:“谁知道你直接做了手术。”
法门寺是申市的名刹,最为灵验的就是保平安和姻缘,每年香火不断。
就连季苍兰小的时候还被父母带去求过平安。
但他没想到闻炀向来是不信这些的,而今却……
季苍兰秾黑的羽睫颤动了一下,专注又认真地看着闻炀:“谢谢你。”
闻炀没接话,径直拉着他的手,把刚才挂上去的金珠红绳绑好。
刚绑完,喉结上下晃动了一下,正准备说话,符佟的声音出现在门口:“看看是谁来啦?!”
他们一齐挑了视线朝门口望去。
符佟大笑着推了一个小保温箱走了进来。
闻炀侧对着他的脸颊有一瞬间的僵硬,季苍兰了然地笑出声,扯到肚皮的伤口,痛苦地咳了两下。
闻炀立刻回头来看他,表情有点空白,罕见地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季苍兰觉得他这样的表情有点好笑,克制了下情绪,才说:“我没事,快去看看她吧。”
可闻炀还是没迈开脚步,他的双腿仿佛被灌了铅,沉重地凝固在原地,脖颈有些僵硬,不敢大幅度地转动。
符佟推了保温箱已经靠了过来,就在闻炀一抬手便能碰到的距离,松了手,说:“刚刚哭过了,你看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可怜啂。”
他们对着这个仅有小臂长的小baby,纷纷软下心来,声音也跟着糯起来。
闻炀垂在身侧的手被季苍兰握了下,他垂眸看向季苍兰的脸,对上含了鼓励的视线:“去看看她吧,Echo等你五年了。”
见他脚步还是没有要动的迹象,符佟看了季苍兰一眼,对方跟他点了点头,他说自己有事先去打个电话,留了保温箱在房间便离开了。
符佟出去前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病房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缺了一呱。
季苍兰等符佟刚一出去,就点着指尖,很轻微地推了推闻炀的手背,柔声道:“快看看她,Echo等daddy等很久了。”
似乎是听懂了似的,保温箱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啊”叫,裸露在襁褓外的小手扑腾了两下,有力地敲打在透明盖子上。
同时也敲在了闻炀心里。
他表情松动了,脚尖一点点开始挪动,僵硬地挺直了身板靠了过去。
视野中纳入了一个透明的箱子,半点粉红色的软褥榻,更多一些的淡黄色襁褓,包裹着一个小到不可思议的身子,再往上去一点,是拳成小馒头似的小手,更上一些,是叠了两层粉肉的下巴颏。
等他彻彻底底看清了全部,一张肉乎乎、略皱巴但白嫩的小脸出现在目光中,立刻充斥了整双眼睛。
红润润的嘴巴撅着,眼瞳极大,几乎要占满整个眼球,颜色还没完全定型,瞳仁看上去偏蓝,但又有些发绿,头上戴了顶粉色的小帽子,边沿俏皮地钻出几根浅色的金发,像极了童话书里从玫瑰花中诞生的小公主。
右侧的嘴角有一颗黑色的痣。
“好小……”
看最新海棠文PO文废文加企鹅群
闻炀就连呼吸都变得轻下来,像是怕稍一用力就能吹走。
他垂在身旁的手臂带了几分犹豫,顿了几次,还是抬了起来,手指发着颤,轻轻放上保温箱上方。
他的巴掌甚至能遮盖住小半个身子。
闻炀几乎不敢呼吸了,一点多余的大动静都没有发出来,手臂僵直着悬放在上空,不知道看了多久,在某刻,他用枪茧最少的那根手指的指腹很缓慢、很缓慢地,敲了敲。
笃、笃。
“Hello,Echo。”
他说。
“我是爸爸。”
恋恋不忘(六)
刚刚出生的Echo醒的时候很少,绝大多数时间都闭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在保温箱里睡觉。
大概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在家吃过饭写完作业的季涵才被阿姨带着来了医院。
本来季苍兰是不想让他来的,医院毕竟人多病杂,季涵身体又不是很好,总怕他会生病。但季涵在电话里短暂的安静又让他有点心疼。
季涵被送来的时候季苍兰还在睡觉,Echo也睡着了。
闻炀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温了甜牛奶给他。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他闻声扭头看过去,露出半张白嫩嫩的小脸,季涵脸上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看上去有点局促。
“daddy.”季涵乖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闻炀微一勾唇,柔和了面部的表情,朝他招了招手。
阿姨没有进来,季涵一个人慢吞吞地推开门,眨巴着大眼睛走到闻炀身边的沙发前,又撑了小手爬上去,坐在他右侧,望着季苍兰的方向,张了张小嘴巴,才转过来看着他,说:“爸爸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