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分手?”
“应该没那么容易。”
“那他还方便继续相亲吗?”
“这个我会和他再确认。”
“如果我告诉我爸,是傅总先对我没兴趣,会不会影响你们后续的业务?”
“您放心,应该不至于。”
“行,那有必要的话,我就这样说了。”
“好的,我会转告他。”
“不能怪我啊,你们傅总可是先做得不太地道。”
“实在抱歉。”
“我这样把相亲当生意谈,是不是很奇怪?”
“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那边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朱小姐又发来消息:“其实你也挺一表人才的,你要不要跟我相亲?坚持个半年或一年吧,看你方便,时间差不多了就分手,我可以支付报酬。”
“您父亲已经见过我几次了,应该不会相信。”
“也对,差点忘了。”朱小姐停了片刻,又打字,“我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严子书回复:“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悲观。”
他顿了许久,又补充了一句:“该反抗的时候,也可以反抗试试的。”
朱小姐很快回复说:“嗯,谢谢。”
*
近日,“藏宝阁”文物艺术品官方交易平台项目的招标公告已经挂了出来。
由于傅为山的关系,英瀚集团对这个项目展现出势在必得的态势。
会议室里,鉴定部、战略部、财务部和信息部的相关负责人围在一起,认真研究解读招标文件条款,讨论得紧锣密鼓,严子书静静旁听,偶尔提出一点意见。
如朱父所说,招标文件的条款不出意外地苛刻。
光前期资格审查环节都卡得极严,需要有非常齐全的资质条件,而评标环节采用综合评估法,技术标与商务标分别按照%和%的占比总体计分,完全是综合实力的对抗。
“所以我说了,它这个商务标采用平均值满分法,只有最靠近报价平均值才能得高分,不管我们报太高还是报太低,都会一下被拉开差距,没有必要一味地压低价格!”
“但你要考虑到这是公开招标,只要交点钱,谁都可以进场,很多小公司会恶意报不合理低价扰乱市场,平均线有可能会被拉得偏低,这也是事实。”
“不不,你看看资格审查条件,小公司哪有那么多符合条件的,在前期环节绝对都被刷下去,能跟咱们同台竞争的,说白了还是业内那几家老朋友,大家谁还不了解谁?”
为了这次投标,严子书还暂时放下了手头的许多其他工作,交给张炎负责。
内部讨论很热烈,但谁也想不到,会议室里已经出了个“叛徒”。
严子书表面认真,镜片高光后藏着的是心不在焉。
“别的不说,技术标的分数占比才是大头,重点还是要放在案例和方案上……”有人扭头征求他的意见,似要寻求支持,“严总,您觉得呢?”
严子书点头:“技术标方面我们是有优势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招标文件,自己也大致算了一下,之前通过朱父牵线的几个政府项目,果然在此时优势尽显,若都放在案例里,至少能加个,不,分?
但如果提前知道这个投标最后不会成功,谁还会费那么大功夫呢?
与投标工作的热火朝天相对应的,是主角攻受的感情遭逢阴雨连绵。
然而严子书刻意让自己做出醉心工作的样子,每天忙碌不停,疯狂加班,以便有理由不去关注傅为山的情绪状态,也不去看他和纪晨闹什么分分合合的苦情剧。
他只是个助理,表演一个严格执行傅为山命令的工作机器就够了。
除了必要参与的感情戏份,他兴致缺缺,只想任凭二位主角自行解决。
讨论间隙,严子书偷偷看了眼手机,下意识点开熟悉的软件。
一片空白。
会后,严子书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Helen,Helen问他平安夜有没有约会。
他这才意识到,时近年末,时间跑的飞快,原来平安夜和圣诞节马上就到了。
对社畜来说,月总是意味着准备工作总结、解决积压任务和参加公司年会。
而不是铃儿响叮当的圣诞歌,和红配绿的圣诞树及圣诞老人。
实在有太多事要忙了,脱不开身。
严子书开玩笑说当然是和工作,Helen也笑着说,不愧是你的特色答案。
但说实话,严子书本以为傅为山会来找他。
显然是他想当然了。
傅为山看起来没有这个打算。
情人之间,有没有一起过节的,怎么说呢,义务,权利,或者说约定成俗?
就算不过洋节,紧跟着也是元旦,新年新气象,人们会想结伴跨年,是很正常的期待吧。
秘书处的办公室里,Amy快快乐乐地打电话约人逛街,过了一会儿,连Ben都来请了半天假,说有私事,严子书批准了,没问是什么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过了一周,圣诞节如期而至,严子书言出必行,果真是在加班中度过的。
因为元旦放假回来后,除了紧锣密鼓的投标工作,马上还要举行公司年会,还要去温泉山庄搞团建——就是严子书最讨厌的那个地方,无奈集体投票它排第一。
总之他打算在那之前,尽量把手头的工作多赶一点儿。
就这样一眨眼忙到新年。
元旦当天,由于在这个假日里,大部分员工渴望回家胜过加班费,他也总算没再给公司卖命,回到自己公寓,倒头就睡,恨不能一次补足平时欠下的觉。
但醒来之后,也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忽觉无所事事,从阳台往外看,对面大厦闪动着“Happy
New
Year”的灯光和一个巨大的心形,远处有人在大声欢呼,反而叫人觉得空虚。
或者还掺杂一些寂寥。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平时交往的只有同事。
同事知道他是不喜欢啰嗦和无用消息的人,连群发祝福都特地勾掉他。
朱小姐倒是给他发了个“新年快乐”。
严子书动动手指,也回了句:“新年快乐。”
其实就这么一句话,真心也好,不真心也好,都看不出来。
但傅为山那边始终毫无动静,这两天连消息都没有了。
就算不考虑过不过节的问题,难道他真的对藏宝阁项目的投标也不在意?
严子书不确定,有没有必要给他也发一句祝福,那种人大概会觉得庸俗。
他想了想,试探地打了个电话过去,得到冰冷的机械声提示,不在服务区。
严子书蹙起眉,觉得奇怪,找了个由头,再发条消息,同样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那就没办法了。
严子书意识到,傅为山忽然失踪了。
而他对此既毫无头绪,不知道对方去做了什么,也根本无从联系对方。
翌日严子书甚至特意去了趟金凤台酒店,得到大堂经理的回复是,老板最近都没露过面。
大堂经理客气地问严子书有什么事,等老板回来,可以代为转告。
严子书笑笑说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了。
看对方的反应,似乎不是出了事,这让他松了口气。但傅为山既然不愿主动告诉他,他也该体会其不言之意,总不能挨个把对方的产业像查岗一样搜寻一遍。
假期长达三天,严子书心存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来,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几天严子书没叫外卖,自己在家里简单地做饭。虽然手艺比不上傅为山,但是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对着食谱照猫画虎,怎么都不至于不能吃,无非味道好一点差一点而已。
唯一觉得可惜的是,一个人的饭量很难把握,一不小心就煮多。
他把白瓷碟放到餐桌上的时候,傅为山正身处临市的一处公墓墓园。
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已经有些年头,有风吹雨打的陈年痕迹。相框里嵌着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傅为山冷眼看着,女人相貌极美,是他的母亲,但已经支离破碎,被污染成一片通红。
因为有人用红色喷漆,在墓碑上触目惊心喷了两个大字:
“婊子”。
四十三、
墓园位于一片靠海的山岗上,冬天的风从海面上吹来,冷得刺骨。
公墓管理员站在他身边,点头哈腰,不住道歉。
“对不住,真对不住,傅先生,你看这,我前几天来巡视的时候还没有呢,不知道哪个龟孙子干的,妈的这都什么人啊,素质真差,我们肯定想办法给你清理干净,就是照片……”
“没关系,不全是你们的错,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故。”傅为山看他一眼,温和地笑了笑,甚至反过来安抚管理员,“照片再洗一张新的就行了,回头我让人送来。”
公墓管理员如蒙大赦,满口道谢,并且偷眼看他。
眼前的男人一身考究的黑色羊绒大衣,身材高挑,两手抄在兜里,从头到脚笔挺得像条直线,有点老港片里黑社会的感觉。
严子书笑笑说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了。
但也不像,态度不像。
这傅先生为人特别客气,意外地好说话。你说,乍看到亲生母亲的墓地被糟践成这样,泥人都有三分血性吧?人家一点儿都没迁怒,还善解人意地配合公墓管理处工作,商定解决方案,真不是一般的好涵养。哪有这么雅量高致的黑社会?
公墓管理员当下定意,一定得给人处理好了,不然实在汗颜。
讨论完后续处理工作,傅为山才道:“我自己在这待一会儿,可以吗?”
“啊,成!”公墓管理员反应过来,作势离开,“当然成,您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墓园无边惨淡,毕竟很少人会在新年这么喜庆的日子,专程前来扫墓祭拜。
傅为山抬眼望天,日色冷白,昏昏无光,天空中看不到太阳,只有薄薄一层浮云。
却让人觉得那是无边愁云笼罩,一股漂浮而孤独的感觉像海潮般漫漫袭来。
他的目光回到墓碑上。
婊子。
丑陋的字体鲜红得刺眼。
傅为山没去苛责管理员,他知道这一片狼藉是谁干的——这是个明晃晃的威胁信号。
但听说,即便他们道上的规矩,也是辱不及先人,否则都会被认为下作了。
他没有笑意地扬了扬嘴角:傅太太还是给她不中用的儿子留了疯狗的么。
如果没有被喷红漆,这碑原本是好看的。照片下方,石面上雕刻着一朵繁复逼真的茶花,因为他母亲生前喜欢茶花,当初迁坟、立碑,他一手操办,也花了不少钱。
但傅为山祭奠时,总是双手空空,一次也没带真花来过。
去港城前,他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碑前,对她说:“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记住教训,只会懦弱地摇尾乞怜,什么都不会有人施舍给你的。想要就自己去抢啊。”
他母亲当然没法去抢什么,也不会对此表达意见,她已经长眠了很多年。
她不仅不抢,甚至一切都放手,还把他也丢下了。
修长的手指触摸了一下照片上女人的面容,红漆早已凝固干涸,还被美工刀划得凄惨。
小时候他这样伸手,可以直接摸到母亲的脸,现在没有机会了,竟也并不觉得怎么悲伤。
这双手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双可以搅风搅雨的手。
傅为山对她的感情却只剩下漠然,无喜也无悲,无爱也无怨。
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既不是为了她而报复,甚至也不是为了自己。
他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恨,无处安放。
傅为山站了许久,面对她,连想说的话都找不到,最后也只剩一句:“我走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只是运营商的广告短信。
傅为山顺手切换到其他软件界面,盯着严子书发来的消息看了一会儿。
只有一条,字斟句酌,仿佛只要对方不方便,就绝不再次打扰。
他明明看到,却没有回,看看发件时间,已经快过了一天。
傅为山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冷淡中略带苦恼的样子。
严子书笑笑说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了。
*
元旦假期之后,一回来上班,公司便开始种种工作总结会议。个人工作述职到部门,部门工作述职到老板,分公司工作述职到总部……跑跑颠颠,一整年的忙活,表功在此一举。
唯一能鼓舞人心的是,述职完后,就去温泉山庄开年会,而且不占用周末时间。
社畜最爽的事,莫过于利用工作日搞团建,因此公司上下一片皆大欢喜的氛围。
临行的前个晚上,严子书收拾好东西,却衣着整齐,坐在沙发上等待。
对于别人来说是带薪休假,对他来说则是个剧情节点。
时钟指向十点多的时候,他不出意外地接到了久未见面的纪晨的电话。
不过,在把手机放到耳边之前,严子书对发生了什么已经心知肚明。
这阵子纪晨跟傅为山为了相亲问题闹了很久,纪晨质疑对方不是真的爱自己,傅为山却傲慢自大,死不认错的主儿,反倒觉得乖巧的小白兔学会了亮爪子,不治一治是不行了。
不知道第几次吵得脸红脖子粗之后,纪晨提出了分手。
傅为山冷笑着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他不要后悔。
——这是严子书跟Helen之前在办公室外面偷听到的。
但分肯定是分不了的。按照狗血文的套路,主角受跟主角攻闹崩的时候,一定会屋漏偏逢连夜雨,遭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不幸,方能逼他低头求救,一路继续虐下去。
根据电话那头期期艾艾地描述,严子书打了辆车,找到一处破旧的居民小区。
他敲门,有彪形大汉把他带进去,大冬天的露着膀子,还是花臂,但记不清是不是以前遇到的那两个了。客厅中央没有茶几沙发,但有幕布和闪光灯,中间绑着一个白条猪。
是被人扒光了五花大绑的纪父,鼻青脸肿。
三四个魁梧的男人往屋里一镇,空间都变得特别局促,有个莫西干头手里拿着相机。
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但属实没什么新意。
严子书看了眼被人按在一边的纪晨,又看看地上:“他欠了多少钱?”
脖子上挂了三条金链的男人开口,脸上横肉翕动:“也好说,二十万。交够钱走人。”
“没有!没那么多!他敲诈!”纪父哭嚎起来,“上个月还是十八万!”
金链踢死狗一样踢了他一脚:“你他妈有本事借,不知道什么叫高利贷?”
严子书笑笑说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了。
严子书倒是心无波澜,就说赌狗早晚有这么一天,不出事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