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个人怎么怀疑,都无关紧要,这块蛋糕,傅为山无疑同样心动了。
不过即便朱父再位高权重,倒也没有权力根据个人喜好,把这块大蛋糕指定给英瀚。
这样大型的项目,根据政策规定,必须面向社会公开招标,杜绝权力寻租空间。
公开招标,一是公平,二是竞争,谁都可以自由参与。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铺。
此前朱父直接介绍给傅为山的,多是金额不大、级别不高的小项目,不是因为抠门,而是因为按照采购办法,可以走单一谈判流程。以英瀚集团的名头,若想要拿下,并不在话下。
这点上,老前辈不失有自己的考量,板着脸叮嘱傅为山:“你们之前拿到的项目,不要只在意钱多钱少,认真地做好了,积累跟政府合作的经验,体现在投标书里,会是很大的加分项。懂吗?这是我给你的机会,我更希望你能还我一个惊喜。”
傅为山自然点头:“您放心,我们从来不会敷衍任何项目,也不会错过任何机遇。”
朱父又训道:“还有要记得,我们做官方平台,一定找的是最权威的合作机构,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些资质证照,记得提早全部备齐,千万不要临时抱佛脚,来不及的!这次招标的审查要求会非常高,要求的资质非常多,虽说是公开招标,实力不够的小企业,连进都没资格进来。同时这也表示,你们的竞争对手,全都会是旗鼓相当的公司,你可要心里有数。”
傅为山心里骂了句老东西打官腔,面上却依然和风细雨,连连点头应诺。
严子书可说很久都没见过他这么谦逊地跟谁说话了。
饭局安排在中午,朱父待会儿还要回去上班。他似乎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大家长,就这么会儿闲工夫,还抽空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听说朱小姐就在附近逛街,二话不说就要她过来。
朱小姐好声好气地赶到,问什么事,朱父看着她跟傅为山并排站在一起,打量了一番,怎么看都像马上能去领证的模样,心里满意了,舒坦了,交代两个年轻人自己下午去逛逛。
傅为山顿时拧起眉头,但立刻又做好表情管理,放平心态,朱小姐倒显然习惯了老父亲的专制,虽然一瞬间露出无奈苦笑的神色,却是甜甜地应了。
当着朱父面前,朱小姐还伸手挽起了傅为山的胳膊。
傅为山往外抽了一下,没能成功,也就任她抱住自己。
“那我们继续去百货楼那边逛街了。”朱小姐冲父亲摆手,“你快去上班吧。”
“行了我走了。”朱父道,“你跟朋友玩归玩,也不能太晚,晚上六点给我回家吃饭。”
一辆红旗从车库的方向开过来,朱父把公文包交给秘书,等待司机把车开到面前。
朱小姐才松了口气,松开抓着傅为山的手。她回过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多了位不速之客,目光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那是谁?你认识的人?”
傅为山连忙转头,纪晨站在饭店门口的石狮子下,眼眶通红地瞪着他们。
朱父见女儿跟准女婿都扭着头,停下要开车门的手:“怎么了你们?”
见状,严子书却心有所感地往更远处搜寻,头疼地发现了傅金池停靠在路边的座驾。
座驾主人正靠着车,不怕事大地往这边探看热闹。
四十一、
眼前的场景,让严子书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狗血打底的不规则多角图案。
整一个乱七八糟。
接下来的套路是纪晨耍脾气,虽然没有发作,却赌气转身要跑,傅为山要面子,私下闹闹就算了,在朱父面前闹大龙凤,无异于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几分愧疚都变成了恼羞成怒。
好在傅为山脑子反应倒快,当场编了个“跟家里弟弟吵架了”的瞎话糊弄过去。
朱父虽然心生疑问,但还要赶时间去上班,暂时来不及多问,跟秘书上车走了。
随后傅为山匆匆离开追去,原地只剩下严子书和朱小姐,外加一个始作俑者傅金池,远远地靠着车,戴着墨镜,悠然自得地交叠着双腿。
朱小姐和严子书站得近,面面相觑,一时尴尬。
朱小姐问:“呃,那你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严子书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傅金池却打来电话,及时把他叫住了:“人家小情侣闹矛盾呢,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没准还要打一炮解决问题,你跟着去干嘛?围观?”
严子书听他讲得荒诞不经,忍不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傅金池远远望着这边,提醒:“相亲的那小姑娘还在呢,你总不能撂下不管吧。”
这倒是。严子书先摁了他的电话,又打给傅为山:“朱小姐这边……”
傅为山只草草道:“你帮忙应付一下。”
严子书应了。
好在朱小姐“通情达理”,听罢,也是耸耸肩:“行了不用解释了,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是男朋友找来了吧?既然是瞒着另一半来相亲的,人家‘抓奸上门’,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严子书叫了一辆礼宾专车,帮她打开车门:“真是抱歉了。”
这事他也有干系,人家问过傅为山的性向,他只说一没说二,隐瞒了还有一个交往对象。
朱小姐倒没有发火,礼貌地坐进去:“麻烦你回去看看傅总那边什么情况,然后发个消息告诉我。要是他男朋友不同意我们‘相亲’的事,那就好聚好散吧。”
前排不愧是开宝马接单的司机,听到这种话,只像聋了一样,脸色都未变化。
严子书目送专车离开,才叹了一口气出来。
朱小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平静理智的。
然而他未尝不能体察那理智下的无奈,还有对未来生活的麻木和无望。
如果能好好过日子,谁愿意这样呢。
他抬眼望去,主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傅金池的车则沿辅道缓缓驶来,停在严子书身边,降下车窗,墨镜已经摘了,露出一个优雅和善的微笑:“这里不能停太久。要上来么?”
严子书牵了牵嘴角,打开副驾的门:“找个没监控的地方说话吧。”
“你倒是会指使人。”傅金池笑一声,绕了个大圈,最后停在饭店周围的一条巷子里。
车里换了新的香薰,味道清淡,别致精巧的玻璃瓶里,浅金色的液体缓缓摇荡。
傅金池升起车窗,形成个密闭空间,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这里可以么?”
严子书想了想,选择开门见山:“你最近跟小纪走那么近,难道就为了闹这一出?”
车内空气安静了两秒。
傅金池眉眼精致,神色却轻浮:“傅为山没给我安排工作,我当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这弟弟两头瞒,干这种骗婚的事出来,稍微有点正义感,不都应该大义灭亲?”
严子书看他一眼:“那小纪呢,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骗?”
“还行,是比你好骗一点儿。”傅金池干脆混不吝,“我说什么他都信。傅为山能看上他,我原本还是挺奇怪的。现在看来,傅为山自己脑子就不怎么够用,所以特别需要这样脑子不太聪明的小朋友崇拜他吧。他们俩挺般配的。”
严子书默默看着前方,没有回答,也没有为老板的智商辩护。
傅金池却幽幽地问:“怎么,搅和了傅为山的相亲,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似乎从发现那张保单开始,傅金池就直接默认,他对傅为山有点见不得人的想法。
严子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反驳。
不过这次也不是反驳的合适机会。
傅金池盯着他的侧脸,似乎要捕捉每一个微表情。
严子书没回话,实则是在出神。
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无所谓高不高兴,也轮不到他谈高不高兴,反正相亲的不是他。
左右主角攻不可能相亲成功,就算能,严子书会亲手发匿名邮件给他掐掉因缘。
这是他的工作和任务。
不如说,严子书听到这个问题,倒是可笑的感觉更多一点——
是不是在傅金池眼里,世上只有他自己一个聪明人?
如果他够聪明,也不会在原剧情里,把自己一头陷进泥潭里吧。
半晌,严子书找回注意力。傅金池右手搭在操作杆上,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半握半张。严子书顿了顿,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握住他的:“我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傅金池挑眉:“是吗?你说说看?”
严子书轻声:“政府的那个‘藏宝阁’平台项目。你想阻挠英瀚集团中标。”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接近纪晨、利用纪晨,正为了搅乱傅为山的种种如意算盘。
傅金池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点不是很容易猜到吗?”
严子书道:“所以你今天把纪晨带过来捣乱,想让傅总当着朱书记和朱小姐的面意外出柜,除了是看热闹,最好还能得罪对方,避免朱书记再给傅总提供指引和帮助,是吗?”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还在纪晨为此伤心的时候,以知心哥哥的形象趁虚而入,安慰他,劝解他,坚定地站在他身边,谴责傅为山的背叛,把自己包装成不求回报的老好人。
傅金池淡淡道:“你接着说。”
严子书道:“但就算傅总和朱小姐最后相亲失败了,光凭这点,也未必会影响中标结果。招标毕竟是招标,公平性受到监督,朱书记应该不会为了这么个外人就以权谋私,特地去操控结果。英瀚只要实力够强,运气够好,还是有成功机会的。”
在原剧情里,所以傅金池后来又利用纪晨轻信不设防的性格,从秘书处的电脑中偷取到投标文件的核心内容,成功使得英瀚集团投标失败,并因资料泄露的风波搞得人人自危。
傅金池点头:“嗯,所以,然后呢?”
“所以你要想进一步达到目的,应该还要在其他地方下手吧。”严子书道,“你跟纪晨走得那么近,他又,‘不是太聪明’,我想,你是不是正好还可以通过他‘接触’投标文件?”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达到了破坏投标的目的,却在和纪晨日渐接触的过程中,为对方无条件的信任所动容,甚至在英瀚集团事后排查“内鬼”时,为了不让他受到牵连,不惜自己暴露证据,被傅为山派系的人抓住把柄,反将一军,搞得官非缠身。
不只这样,他最开始想要插足傅为山的感情,后来自己却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同一个人。
严子书走到办公桌前,拾起来翻了翻,那些资料也不过是从办公系统下载的共享资料,比如会议纪要、业务案例和各种报表,能够对全公司公开的文件,没有任何窥探的价值。
有点儿像是皇帝的新装,一本正经地自欺欺人。
难怪好多员工都在咋舌,说新董事想夺权想疯了吧。
英雄参孙拥有天生神力,可徒手击杀雄狮,所向披靡,可一旦他对女人动了凡心,便暴露了弱点,被情人剪下头发,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只能任敌人挖去双眼,肆意羞辱。
一旦动了凡心,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傅金池收敛了笑容:“所以严子书,你分析了这么多,是想说什么?劝我收手么?”
严子书又停顿良久,才道:“不,我只是想劝你,离纪晨远一点儿,别总招惹他。”
他微微收紧了手,傅金池感觉到手背上的力度。
严子书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但他其实是在撒谎。
命运会扑朔迷离,有许多事他看不清楚。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严子书确定的是,至少他不想眼看着傅金池从云端跌落。情情爱爱?谈不上,或许人都有慕强心理,谁说得准呢。
哪怕既定的结果还是会发生,但这一枪可以由他来开。
由他扣响扳机,也许能够些许地偏离靶心。
这也够了。
严子书也惊讶于自己会做出这个不像自己的抉择。
但他的心情却开始发沉,像牛仔布浸满了水。到那时……
这简直是个自作多情的抉择,被开枪的人可不一定会买账。
听完他的话,傅金池反倒拿乔起来:“真难得,你真的舍得背叛傅为山?”
严子书无从解释自己的动机,只是“嗯”了一声。
傅金池挑眉:“是吗?你说说看?”
严子书轻声:“政府的那个‘藏宝阁’平台项目。你想阻挠英瀚集团中标。”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接近纪晨、利用纪晨,正为了搅乱傅为山的种种如意算盘。
傅金池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点不是很容易猜到吗?”
严子书道:“所以你今天把纪晨带过来捣乱,想让傅总当着朱书记和朱小姐的面意外出柜,除了是看热闹,最好还能得罪对方,避免朱书记再给傅总提供指引和帮助,是吗?”
四十二、
午餐时间,严子书来到食堂,一路照旧许多人和他打招呼:“严总。”“严助。”
严子书一一回应。他刚把餐盘放下,傅为山便坐到他对面:“一起吃?”
严子书笑笑,“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在公司里,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没有过多交流,沉默地吃完了一餐午饭。
各自把餐盘放到回收处时,严子书犹豫了一下:“你……”
傅为山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严子书摇头:“没什么。”
傅为山随手塞给他一颗食堂免费供应的薄荷糖,转身离开。
若即若离,似有情又似无情。
离那天车里密谋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严子书一直没再跟傅为山私下见面。
这个说法比较中性,换一种带情绪的表达其实是——傅为山不再来主动找他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肯定不是,严子书心里有数:在那之后,除了在通讯软件上偶尔还聊个两句,傅为山一下对他态度冷淡不少,仿佛开启了生人勿近模式。
严子书不得不回想,是自己哪句话触发了这个开关。
不幸得出的结论是,每句话都有可能。
他向对方投了诚,对方却砰地对他关上了大门。
傅为山的心简直像个谜团,没法猜,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他。
严子书又拉不下脸,非要死缠烂打问个明白,那未免也太难看了。
就像他感谢傅晓羽替自己“出手”一样,傅金池也在感谢自己替他“出手”?
纪晨吗?
傅金池挑眉:“是吗?你说说看?”比如这个人嘴不中听?
严子书自然知道傅金池什么德行,平时就口花花的,于是扯了几句闲话岔开话题。
傅金池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意思是要走了,他也就云淡风轻地笑着,跟对方作别。
但可能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谁知这天的孽缘到这还没算完。
两人逛到傍晚,去吃晚饭,傅金池订了顶楼餐厅视野最好的观景座。只是椅子还没坐热,餐厅经理就擦着汗过来,说有其他客人也定了这儿。
这是他们餐厅工作的重大失误,弄混了客人预订时间。平时也真没出过这种事儿。
因此经理态度恭敬得要命,愿意给换时间换地方并免费,但是另一伙客人偏不想换位置,就必须今天,说是恋爱多少天纪念日,意义重大,想要跟傅金池他们协商换一换。
说着说着,两个人影就上来了,结果,不是丁鸿波他们又是谁。
准确地说,是Lisa拽着丁鸿波,叽叽咕咕跟经理据理力争,一步不退。丁鸿波似乎觉得丢人,一直想劝她走,尤其严子书远远望过来时,不知为何,竟让他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傅金池看了半天戏,忽然开口:“既然大家都认识,不用麻烦,一起拼桌就好了。”
在这种高档餐厅里,“拼桌”这个词他说得极为坦然,餐厅经理也愣了。
严子书轻声:“政府的那个‘藏宝阁’平台项目。你想阻挠英瀚集团中标。”
在原剧情里,傅金池接近纪晨、利用纪晨,正为了搅乱傅为山的种种如意算盘。
傅金池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点不是很容易猜到吗?”
严子书道:“所以你今天把纪晨带过来捣乱,想让傅总当着朱书记和朱小姐的面意外出柜,除了是看热闹,最好还能得罪对方,避免朱书记再给傅总提供指引和帮助,是吗?”
他的心态果然变了,甚至已不再那么严防死守,聊着聊着,更像朋友。
或许因为朱小姐近乎冷漠的理性,倒意外跟他很合拍。
“傅总后来跟他男朋友怎么样了?”
“大概是回去吵了一架,在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