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收受民间小收藏家的贿赂,串通审核部的鉴定组,把控拍卖委托流程,收进品质不达标的拍品以次充好……问题是艺术品鉴定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和特殊性,业内所谓的鉴定专家和专业认证存在一定比例的作假和失误都算是潜规则,更何况,公司上下不干净的人不只他一个。
这是一个同气连枝的利益集团,谁碰到就惹一身骚。
螳臂当车尚不足取,遑论还想把哪个人单独拉下来。
Ben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跟在严子书身后走进总裁办。
在看到总助座位上有个活人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拉响了尖锐的警报。
三个人面对面,顿时都是有些愣住。
傅为山不在这里,但是他的宠物在。
纪晨腾地从严子书的工位上站起来,然后意识到反应有点大了,不好意思地挠头:“严助你来了啊,不好意思,傅总让我处理一点文件,说是存在你的电脑里,直接改比较方便……”
诚然,严子书的OA账号和密码不是完全保密的。
但也仅限于秘书处被分享了部分权限的人知道。
而且别人需要使用的时候,多半要事先知会他,既示尊重,也免得出了问题夹缠不清。
Ben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同仇敌忾,还是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最后他决定静观其变。
只见严子书貌似无所谓地点点头:“既然是傅总要求的,那你继续改吧。”
“擅自动了您的电脑,您不会生气吧?”纪晨连忙说。
“不用担心,你忙你的。”严子书从桌上取了支笔。
说完,他反而跟Ben避到秘书办旁边的小会议室去了。
过后大家在食堂吃饭,倒是小秘书Amy主动跑来道歉,期期艾艾的:“抱歉啊严助,我把你的账号密码给纪晨之前,应该先发消息跟您说一声的,但当时有点忙,我一时疏忽了。”
严子书倒是很善解人意地也没有跟她计较。
毕竟现今傅为山对宠物的爱意有目共睹。
旁人会攀高结贵、曲意逢迎,都是很大众的人生智慧。
这些应当予以理解。
事实上真正倒霉的是Ben,因为事后,严子书迫使他把纪晨动过的所有文档,全都又一字一句地校对了一遍。Ben不禁觉得很崩溃,不明白最后受伤的为什么是自己。
*
虽然这阵子工作不顺,严子书倒是悠闲了起来,甚至有心情翘班逛商场。
玛雅百货,本城老牌商圈,商场背后有著名的品牌街,放眼望去,一排奢侈品的牌子。
因为中秋将近,营销氛围比平时浓厚一些,商场里多了些应景的美陈。
Ben还是觉得严子书一定不怀好意,不可能因为“这阵子加班辛苦”这种理由,就光明正大地借“出外勤”的名义带自己偷懒。真有良心,一开始就不要逼着他校对文档到半夜啊。
再说,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街像怎么回事?
是的,Ben虽然表现得娘了一点,但他确实是个直男。
严子书好像真的只是悠闲逛街,从品牌街的一头逛到另一头,偶尔还进去问问价格。
直到最后,他们俩状似无意地进了一家老字号金楼。
从旋转门一进去,Ben就在心里大喊起来:看吧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吧。
在最醒目的那张柜台前,李长安正心不在焉地陪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在导购员的推荐下,比较两樽看起来就非常能宰人的白玉雕观音像。
似乎感到门口来人的视线,这一对男女也回过头来。
二十四、
“一般大家都说,观音有三十三法身。德王观音其德殊胜,象征福禄双全,只是更偏向于护佑儿孙青云直上,仕途无量;既然是送给家里老人祝寿的话,倒不如选施药观音,也叫施乐观音,寓意‘能施众生乐’,护佑老人身健无病、寿比南山,更显子女心意……”
严子书从容闲适,眼眸低垂,侃侃而谈。要是摘掉眼镜的话,他本身倒是神似以仪容清丽俊美著称的水月观音。导购员小姐觉得运气不错,意外天降美男,多看一会儿也值了。
只是李长安站在旁边,以他只爱大波妹的直男审美,并不能够欣赏对方的美貌。
在金楼遇到这两人,李长安只觉得莫名其妙,以及颇不耐烦。
“哎呀,长安,看你公司里这些同事年纪轻轻的,长得挺帅的小伙子,竟然还懂这些。”女子掩口轻笑,皮肤保养得很好,“没办法,老太太要过八十大寿,老人家一辈子信佛,我是不懂里头还有这些道道的,看起来不都是观音菩萨么,既然这样,就买这一樽好啦。”
诚然,Ben也不理解严子书跑到金店来,还帮人家两口子选观音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知道一件事,此时只需要配合当好气氛组就好。
“李太太您也这么年轻,怎么说起话来反而老气横秋的。”Ben殷勤地插嘴。
“哪里有,三十好几啦,总不能还装小姑娘说话吧。”女子气度雍容地摆手。
“不可能吧?我刚刚看见您第一眼,就猜最多二十八、九,还想说李总好福气呢。”Ben不要钱地恭维,“娶个太太这么年轻漂亮,以前只知道他已婚,今天可算见着了。”
“你这也太夸张了,说得我都要脸红了,哪儿就至于了哈哈。”
每个女人被这样恭维,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心情愉悦的,那女子满面春风,笑个不停。
虽然Ben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其身份很好推论:穿戴华贵,气质成熟,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加上身边人那种丈夫陪老婆逛街一百个不情愿的表情——正牌李太太无疑。
严子书忽视李长安“你们有病吧”的眼神,只管陪李太太从寿礼聊到珠宝聊到奢侈品。
李长安听得打着哈欠,眼袋浮肿,几次催促要走,他的太太却很喜欢和帅哥多聊一会儿。
忽然严子书话锋一转:“大家都喜欢去港城血拼,其实要我说,倒不如去澳城更好。”
“怎么说呢?”李太太笑着问。
“比起港城人山人海,澳城差不多每家五星级酒店都有LV、GUCCI、el,你想要的品牌差不多都能找到,人却比港城少了很多,购物体验完全更好一些。”严子书说,“再说,澳城博彩业繁荣,住在酒店里,还可以无事小玩一把,港城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这倒也是,港城已经去过太多次了,下一季我就约人去澳城好了。”李太太点头,“不过赌博可就算了,这方面我向来是不碰的,都说十赌九输的嘛。”
“那您是头脑清醒的那类人。”严子书说,“有的人是觉得小赌怡情,玩一玩也没什么。”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我家里有不少人从政呢。”李太太说,“像我们这种家庭,都要讲究洁身自好的,万一被人家拍到沾了黄赌毒什么的,影响就很坏了。”
“您说得对,不碰是最好的。现在什么坏事,往网上一放都能发酵。我其实还见过身家不菲的老板,嘴上说玩一玩,结果玩得家底都赔进去的,那时候后悔可也晚了。赌博害人啊。”
李长安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他强硬地对太太说:“聊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吧?待会儿不是还有事呢?”
严子书忙道:“抱歉,是不是耽误你们太多时间了?我们也是要来给客户选礼物的。”
李太太通情达理:“可不是聊得太投入了,那你们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夫妻二人离开了金店。出了门,李太太就拉下了脸。
她乜斜了李长安一眼:“说吧,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什么事?去赌博赔了?”
李长安只做若无其事:“没有啊,能有什么事?你别听风就是雨成不成?”
李太太冷声道:“人家都巴巴地警告到我眼前来了,你打量我傻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在外面拉了屎,能自己收拾干净屁股,也行。可别让我知道你捅了什么不该捅的篓子。”
李长安用怒气掩盖心虚:“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女人就是婆妈!”
这位嫌女人就是婆妈的李副总,胡搅蛮缠打发了太太,转天就在公司堵了严子书。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李长安面色阴沉:“你什么意思?谁给你的狗胆敢威胁我?”
严子书却道:“李总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好,肝火有点儿旺?”
李长安布满血丝的瞪着他:“你听谁说的?你听谁说的?”
严子书仍然沉静温顺:“我只是个打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良久,李长安冷笑:“可以啊,你有种。”
他怒气冲冲地踹倒了一张椅子,夺门而去。
严子书摇摇头,弯腰扶起椅子,摆回原位。
昨天,他和Ben没给莫须有的客户买成礼品,但是顺道在品牌街附近吃了个饭。
“以前听说李长……李总跟他老婆两家是政商联姻,看来是真的了,他老婆气场还挺强大的。”Ben恍然大悟一般,“他居然还在澳城赌博欠钱,我刚刚还以为咱们抓奸来的。”
严子书挑了一筷子炒河粉,笑笑,没说李长安出轨的证据简直不要太好找。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的,今天睡一个公主,明天包一个明星,左拥右抱,这种辣眼艳照,连严子书派去的人都能拍回一打,只是他太太哪里会在乎这个。
一般的大错小错,也是同理,她并不看在眼里。
政商联姻,也是一个利益体。
能伤筋动骨的只有利益。
比如李长安在澳城赌博,欠款积累起来已高达将近一个亿。
这倒是能说得通,为何李长安如此急迫,连公司里的一个项目也不放过,吃相难看。
李太太不在意李长安的作风问题或其他问题,甚至两人可以各玩各的。
但是她不能不在乎被法律绑定在一起的夫妻共同财产和共同债务。
以及丈夫李长安如果闹到违法犯罪、名声扫地,会对她的叔叔们的仕途产生的影响。
真要到了那一步,李太太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
只不过澳城的赌场老板也都鬼精——这些欠钱的大老板,大都是有地位有面子的人,哪怕欠到赌场上亿元,在确认对方彻底破产、需要卖肝卖肾之前,他们都会严格保护客户隐私。
李长安赌博这件事,瞒不过旁人,但他欠下的具体数额,却是一般的三脚猫难以挖到的。
在此之前,严子书亦未想到傅金池的触手还能远远伸到澳城。
这人灵通得好像亲自养了一群狗仔队。
仔细想想,搞不好这甚至是真的。
但不管怎么样,张炎下次再和严子书走对面的时候,倒是不再夸张地喊“严总”了。
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学会了谦逊低调的美德,让人为他感到欣慰。
至于东云银行那边,什么曲经理直经理,严子书给张炎留了时间去慢慢交涉。
因此这周五,他的时间表又一次变得宽松,基本不需要加班,就把Ben直接放回了家。
在公司楼下拦了辆出租,路上走走停停,司机师傅闲磕牙:“一到周五,恨不得堵死人。”
严子书从副驾往外看:“没事,不急,慢慢开。”
“小伙子没谈对象吧?周末不用去约会啊?”
“还没有呢。”
“我懂,你们年轻人都忙着打拼事业。但该找还是得找的,一个人也没个伴儿呀。”
公寓楼下,平时总是车满为患的街边停车位空了一些,也许确实很多人去约会了。
严子书路过,其中一辆车型和车牌却都眼熟,他有些警觉地扭头看了一眼。
不等反应过来,车门便从内被推开,傅金池从其中钻了出来。
严子书一怔神的功夫,已被对方拦在路边。
“见到我很意外?”傅金池笑道,“能请我上去坐坐吗?”
在成年人的语境里,“上去坐坐”和“露水一夜”大概约等于同样意思。
“怎么会突然想到我家坐坐?”严子书问他。
“突然吗?我还特地周五来的。”傅金池道,“你把我拉黑了,我还以为你要赖账呢。”
又满嘴跑火车,严子书想。只是拉黑了微信,又没拉黑电话和短信。
至于李长安的爆料,是傅金池派人以纸质媒介送来的,阅后即焚。
而现在,傅金池表明他要为此来收取酬谢了。
严子书淡淡地说:“我可没有答应什么。”
傅金池靠近了他:“那也不一定,话别说那么早,你不是还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严子书回想起来,果然是有这么回事。
傅金池在他耳边说:“请我上去坐坐,这个‘小要求’也不过分吧?”
严子书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儿,傅金池只是极有耐心地盯着他。
“那你上来吧。”最后严子书轻笑一下,“今天我心情不错,允许你当一回入幕之宾。”
二十五、
“提前说明,我家里没有安全套也没有其他东西。”上楼之前严子书抄着兜,用平平静静的语气提醒他,“用的话需要自备。”
这会儿他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也不您您的了,毕竟欢场和职场,场合是不一样的。
所幸傅金池确是有备而来,他好像还挺得意,低沉性感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管够。”
严子书看他真的从车里拿出了用丝带包扎的礼盒,对此人厚脸皮的程度又刷新了认知。
然而傅金池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其实后备箱里还有玫瑰。Lily准备的。”
Lily是之前他的那位秘书小姐,如此看来,也是相当的敬业。
“可别。”严子书揉了揉眉心,“麻烦别给我家制造多余的垃圾。”
傅金池竟也当真点头:“好,下次记住了。”
这栋公寓楼面向所谓高端人士,一梯一户,胜在人员不杂,私密性好,隔音也好。上楼的时候,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邻居。两人先后走出电梯。
严子书看了傅金池一眼,还是抬手,贴了一下指纹锁,门开,灯亮。
他自己在玄关换了拖鞋,嘴里却说:“没有地毯,你穿着鞋进来吧。”
傅金池慢悠悠地登堂入室,并不急于把他按在墙上,反是敏锐地向屋内打量。
这是一个单身汉的住所。但如果不加这个限定,说是酒店样板间,或者也会有人相信。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大阳台。面积不小的客厅一览无余,虽然大但雪洞般空空荡荡,没有一般意义上“家”的感觉,雪亮的主灯灯光一打,更加单调得没有半丝烟火气。
傅金池又低头看鞋柜,难怪需要他穿鞋进去,连备用拖鞋都没有多一双。
仿佛显示这里鲜少有朋友登门拜访,也并不欢迎外人意外闯入。
只他这个不速之客硬是闯了进来。
这里对严子书来说,的确也只是个暂时的住所。这套公寓是公司租的,只要他在英瀚待一天就能住一天,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倒也没必要特地找其他地方搬走,够落脚就可以了。
换言之,他维持着随时能跑路的状态,生活物件绝对极简,多一样都不会费心添置。
严子书把胳膊肘上搭的轻薄外套随手一挂,并且立刻打开了空调。像他们这样西装领带的,每天活下来靠的就是写字楼大厦和汽车里充足的冷气。
傅金池瞥见他遥控器上显示的℃:“空调不要开得太冷,容易着凉。”
严子书也不与他争辩,调到公认舒适的℃:“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傅金池却说:“其实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体温也会下降,开到℃就够了。”
说完,看到严子书无奈又好笑的眼神,他自己不免也翘起嘴角,笑了出来。床伴还没当上,特特地来教导别人怎么样是养生之道,这是什么老妈子一般的行为。
傅金池便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来。”
严子书握住他的手,下一刻,被对方用力拉进怀里。
他跨坐在傅金池的大腿上,胳膊虚虚地搭在对方肩上,似拒似迎。
傅金池摘下了他的眼镜,在他耳边说:“冷就冷吧,咱们活动一下就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