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阳递来的通知书在掌心发烫,油墨印着的
“实验一中”
四个字仿佛有了生命,正汩汩渗出酸液,灼烧着我的指尖。
那不仅仅是一张录取通知,更像是命运的判决书,将我与向楠的距离又拉长了一分。
我盯着那几个字,仿佛吞下了一团带刺的藤蔓,每呼吸一下都带着刺痛。
“真好。
”
李向阳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我上了高中一定远离你,就没有烦人的家伙找我要你的
□□
号了。
”他的话语带着刺骨的寒意,巷口老槐树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刺得我耳膜生疼。
他倚着剥落的砖墙,指甲抠弄着墙缝里干枯的苔藓,碎屑簌簌落进我领口
——
这场景让我瞬间回到六岁那年,父亲最后一次回家时,烟灰也是这样毫无预兆地落满母亲新织的围巾,那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通知书上面
“实验一中”
的名字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李向楠的身影,还有那个叫杜薇的女生。
我见过她,穿白色裙子的长发女生,拥有青春期女生丰满的身材,以及优渥的家境。
而镜子里的我,不过是个矮矮的、营养不良的干瘦女孩。
“杜薇的香水味是橙花调的。
”
我摩挲着通知书边缘的毛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说。
上周在走廊拐角遇见他们时,向楠校服领口沾着那个味道,像夏日祭典上融化的橘子冰,甜得让人眼眶发酸。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那样的香气,能站在向楠身边。
李向阳的喉结动了动,阴影中他脖颈处新结痂的抓痕若隐若现,那是上周打架时被职高生用钥匙划伤的,他们叼着烟头把我堵在巷口时,李向阳挥拳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萌芽。
向楠和杜薇走在一起,画面是那么和谐般配。
曾经那个会笑着喊我
“小茉莉”
的大男孩,如今身边多了别人。
杜薇有甜美的笑容,自信而大方,站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所有的自卑都被无限放大。
我想,我能做的,就只剩下在心底默默祝福了吧。
于是,我在学校破旧阶梯教室外面的走廊墙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下:茉莉向南。
李向阳也如愿没有与我在一个班级。
凭借出众的外貌和精湛的篮球技艺,他很快成了校园里的焦点,听说很受女孩欢迎。
我偶尔远远望见他被一群女生围绕,内心总会泛起复杂的情绪,有失落,也有一丝欣慰。
开学第一周的晨会上,我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班级的站队位置。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时,一个高个子男孩叫住我,示意我往他那边去。
我快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他好高,153
厘米的我只能完全仰视他。
他有好看的下巴和侧脸,轮廓分明,在晨光的照耀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嘿,我叫肖宁宇。
”他清秀的脸庞笑起来有一排正齐的牙齿,狭长的眼睛里尽显温柔,“我们同班的,你报道那天我就记住你了。
”“谢谢你。
”内心的触动让我感到一阵暖意。
“你叫程茉莉,对吧。
”我点点头。
开学典礼的晨雾里,肖宁宇的后颈散发着青柠香皂的气息。
我看着他制服第二颗纽扣上的十字纹路,视线却被隔壁班那道灼人的目光烫伤。
李向阳正在用美工刀削铅笔,木屑雪花般落在前排女生精心打理的马尾辫上——那是种幼稚的报复,就像他总在我经过时故意把篮球砸向铁丝网。
肖宁宇像被阳光浸泡过的琥珀,周身都流淌着令人艳羡的光泽。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时,手指捏着作业本的边缘微微发颤
——
原来有些人从出生就站在罗马,而我连去罗马的地图都未曾见过。
他父亲是医学院教授,母亲是企业家,连叔叔都是掌管学校后勤的副校长。
这种家世带来的优越感,却被他藏在永远带着笑涡的嘴角,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吹散我心底所有阴霾——我注定不会拥有这样的笑容。
上课时我总忍不住偷瞄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他。
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他睫毛上镀着金边,他转着笔回答问题时,后颈细软的绒毛会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明明座位隔着两排过道,可每次他踩着下课铃蹦到我课桌旁,聊起最新上映的动画电影,或是吐槽食堂新出的黑暗料理,我都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偶尔他讲到兴起时,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我们的目光撞个正着,我慌乱低头,发梢扫过发烫的脸颊,听见他轻快的笑声在耳边炸开。
他当选体育委员那天,我盯着黑板上方的流动红旗发呆。
身高一米八五的他站在讲台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够到我坐的角落。
当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训练计划,粉笔灰簌簌落在他挺直的脊梁上,我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茉莉,有些光看看就好,别伸手去够。
”体育课的
800
米测试成了噩梦的开始。
九月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烤得塑胶跑道都发软。
我饿着肚子,脚步越来越沉重,胸腔里像塞着团浸了水的棉花。
“程茉莉,你还好吧。
”当肖宁宇的声音穿透耳鸣传来时,我恍惚间竟以为是幻觉。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白色运动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那模样与记忆里向楠那天的场景重叠。
我强撑着扯出个笑,下一秒眼前突然炸开成片的雪花,整个人栽进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
肖宁宇的脸在光晕中忽明忽暗,他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汗珠,急促的喘息声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你醒啦!”
他转身冲门外喊老师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摇着尾巴的小狗,笨拙却赤诚。
“醒了就好啦。
现在的女学生真是的,动不动就要减肥。
”女校医走进来,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太瘦了,要多吃,现在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刻,别老想着减肥啊。
恢复差不多就回去上课了啊……”校医的话如钝刀割肉,我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想起昨夜母亲夜班未归,我翻遍冰箱只找到半袋过期的方便面。
我环顾四周,校医室的窗帘印着褪色的向日葵,每当风扇转动时,那些枯萎的花盘就开始跳诡异的圆舞曲。
肖宁宇的指节抵在我肘窝处,医用酒精的味道也盖不住他掌心蒸腾的薄荷气息。
"你血管好细,"他对着阳光举起我的手腕,"像藏在雪地里的蓝丝线。
"他端详时,薄荷混着皂角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我慌忙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别动,真的好细。
”我躺在泛黄的床单上,数着吊瓶里坠落的气泡。
母亲值夜班时,我常偷吃便利店过期的关东煮,汤汁在胃里凝结成冰冷的琥珀。
此刻肖宁宇保温杯里的红糖水太过滚烫,灼烧着我因饥饿而萎缩的胃壁,却温暖了指尖。
“程茉莉,感觉怎样?”肖宁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好很多了。
”我道。
“老师说是因为低血糖,你真的在减肥吗?”我冲他笑了笑,摇摇头。
这大概是我最美好的回忆,蝉鸣,微风和午后阳光。
肖宁宇扶着我走过长长的校道,阳光穿过树枝在地面投出点点光斑,耳边传来阵阵读书声混着操场的吆喝声,少年握着我手臂的手心全是汗水。
他紧张地讲着笑话,我却盯着他脖颈处滚动的喉结出神,在不经意间他看过来,对视那一刻少年涨红了脸。
走廊尽头传来李向阳球鞋摩擦地板的声响,他在门外第三块地砖处停驻。
我看见他攥着袋装牛奶的手指关节发白,包装袋上的水滴正悄悄渗进他缠着绷带的虎口——那是前天替我挡住坠落花盆时受的伤。
当肖宁宇替我拂开额前碎发时,门外突然响起塑料袋爆裂的闷响,乳白色液体顺着门缝蜿蜒成扭曲的银河。
第二天,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成了无形的网。
我低头做题时,总能听见后排女生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凌乱的墨团。
肖宁宇依旧每天来送早餐,保温桶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可我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如何消化这份不属于我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