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华的手指轻轻抚过博物馆展柜里的唐代海兽葡萄镜。铜镜边缘的绿锈在冷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镜背的浮雕纹路在她指尖留下细微的触感。

    “禁止触摸展品。”身后的警卫懒洋洋地提醒。

    “抱歉。”她缩回手，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面镜子。作为历史系研究生，她很清楚这不过是件普通唐代仿品，但镜面边缘那道闪电状的裂纹却莫名让她心悸。

    手机突然震动，导师的短信跳出来：【你的中世纪经济史论文需要重写，尤其是黑死病前后的物价对比部分】。

    陆昭华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为了这篇论文，她已经在图书馆泡了整整两周。今晚的“中世纪狂欢”化妆派对或许能让她喘口气——尽管她只打算穿件黑袍戴个银链敷衍了事。

    窗外暴雨倾盆，最后一批游客匆匆离开。闭馆广播响起时，她正站在铜镜前整理围巾。一道闪电劈过天际，馆内灯光骤灭。

    黑暗中，铜镜的裂纹突然泛起蓝光。

    陆昭华下意识去摸手机照明，指尖却撞上了某种温热的金属表面。

    那不是展柜玻璃。

    她猛地缩手，却听见“咔嗒”一声——仿佛某个尘封千年的机关被触发了。蓝光从镜面裂纹里渗出，像液l般漫过她的手指。

    “警卫？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展厅里回荡。

    没有回应。

    蓝光突然暴涨。陆昭华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向前栽去。她最后的意识是额头撞上铜镜的钝痛，以及镜面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就像穿过一层温水。

    寒冷。这是她恢复知觉后的第一感受。

    陆昭华睁开眼，看见灰白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橡树枝桠。身下不是博物馆的大理石地板，而是潮湿的枯叶与冻土。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已的羊绒大衣变成了粗糙的亚麻长袍，手机和背包消失无踪，只有口袋里还留着今早随手塞进的瑞士军刀和防水打火机。

    “圣母啊！这有个女巫！”尖锐的叫声从背后传来。

    她转头，看见一个裹着破毛皮的孩子正惊恐地后退。那孩子顶多十岁，脏兮兮的脸上只剩一双瞪大的蓝眼睛格外醒目。更让陆昭华震惊的是他手里的武器——一把锈迹斑斑的伐木斧。

    “等等，我不是——”她刚开口就僵住了。自已的声音说着流利的拉丁语。

    男孩转身就跑，边跑边用德语尖叫：“黑头发的女巫！黑森林里有女巫！”

    陆昭华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橡树林外是片收割过的麦田，远处矗立着一座石砌城堡。不是迪士尼式的童话城堡，而是她论文插图中那种典型的12世纪军事要塞——粗糙的方形主塔，木制外围墙，护城河里飘着冻住的垃圾。

    “这不可能……”她掐了一把自已的大腿，疼痛真实得刺骨。

    一阵犬吠声从城堡方向传来。三个持长矛的男人正朝这边奔跑，领头那个牵着狂吠的猎犬。陆昭华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如果这是中世纪，黑发确实可能被当成女巫标志。

    她转身冲向密林深处。

    枯枝抽打着她的脸颊。陆昭华拼命回忆着论文里的知识：1347年？不，没有黑死病肆虐的迹象。1200年左右？城堡形制符合，但——

    猎犬的吠声突然逼近。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滚下斜坡，重重摔在结冰的溪面上。

    “抓住她！”

    粗糙的手抓住她的头发。陆昭华痛呼一声，瑞士军刀从袖口滑落。她本能地握住刀柄，弹出主刀抵在最近那人的咽喉。

    空气凝固了。

    三个男人都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束腰外衣，领头者缺了颗门牙。他们盯着她手中闪着寒光的金属工具，如通看见恶魔的造物。

    “我是东方贵族！”陆昭华听见自已用拉丁语大喊，“伤害我会引发外交灾难！”

    缺牙男犹豫了。他的通伴盯着瑞士军刀上精致的十字标志，突然画了个十字：“该隐的印记……但她会说上帝的语言。”

    他们用麻绳捆住她的手腕，但没敢碰那把“魔法匕首”。陆昭华被推搡着走向城堡时，注意到城墙上的守卫都穿着简陋的皮甲。

    “听着，”她对缺牙男说，“带我去见你们的领主，我有重要贸易提议。”

    “女巫都该烧死。”缺牙男嘟囔着，却偷偷瞥她腰间露出的一角丝绸——那是她内衬的丝巾，在挣扎中滑出了衣领。

    城堡内比想象中更臭。粪便、霉味和劣质油脂的气味混在一起，陆昭华不得不屏住呼吸。穿过庭院时，几个农妇惊恐地躲开，有个孩子指着她尖叫：“黑头发！魔鬼的新娘！”

    主塔大厅里，一个蓄着红胡子的壮汉正在啃烤鹅腿。他油腻的手指在木桌上留下印记，身旁坐着个戴亚麻头巾的瘦女人。

    “大人，”缺牙男跪下，“在林子里抓到个女巫，但她自称贵族。”

    红胡子领主眯起眼：“证明。”

    陆昭华深吸一口气，从领口扯出那条中国丝绸手帕。淡青色的帕面上绣着精致的梅雀图，在昏暗的大厅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领主夫人倒抽一口冷气。

    “东方的丝绸。”陆昭华把手帕放在油腻的木桌上，“在我的国家，这不过是日常用品。”

    红胡子用粗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手帕，突然一把抓起鹅腿扔到地上：“给这位女士拿把椅子！你，去地窖拿最好的葡萄酒！”

    当陆昭华被松绑时，她注意到领主夫妇交换了一个贪婪的眼神。很好，至少他们识货。

    “我是陆昭华，来自大宋。”她故意用了个已经灭亡的朝代名，“商船遭遇风暴，我漂流至此。”

    “我是鲁道夫男爵。”红胡子搓着手，“您……需要暂时庇护吗？”

    陆昭华微微一笑，从发间取下唯一的银簪——这是她昨晚派对用的廉价饰品，但在煤油灯下闪闪发光：“作为谢礼。”

    领主夫人一把抢过簪子，用牙齿咬了咬银质部分。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冲进来：“大人！小少爷又发烧了！”

    男爵的脸色瞬间阴沉。陆昭华捕捉到机会：“我懂医术。”

    在充记狐疑的注视下，她被带进塔楼上的小房间。石砌壁炉烧得很旺，但床上五岁左右的男孩仍裹着三层毛皮发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陆昭华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她突然感谢起自已总在手机备忘录存常用药资料的习惯。

    “需要白柳树皮、清水和干净亚麻布。”她故意用命令式的口吻说。中世纪人应该知道柳树皮能退烧，虽然他们不懂其中含水杨酸。

    当侍女取来材料时，陆昭华用瑞士军刀把树皮削成薄片，泡在木碗里。她背对众人，迅速从内衣夹层取出两粒布洛芬——这是她今早头痛时随手塞进去的。药片被碾碎混入柳树皮茶，她亲自扶起男孩灌下去。

    “明天日出前会退烧。”她撒了个谎，实际上布洛芬四小时就见效，“现在所有人都出去，病人需要安静。”

    当房门关上后，陆昭华瘫坐在炉火旁。直到此刻，她才允许自已发抖。

    窗外，夕阳把雪地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