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捧了把脸。
镜子里映出江芷安的脸。他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
还有些红,眼角还有些肿,像是哭过。
他回房时,一眼看见书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讲义和便条纸。
每本讲义的角落都贴着se标,小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进度和预计完成时间。
日历上用不同颜se标示着模拟考、跟同学出去、每个同学的习惯……
那不是规划,是压力的痕迹。
她不是在安排生活,是在抵抗崩溃。
他拉开ch0u屉,里面排得一丝不乱——笔袋、眼药水、备用口罩、卫生纸,还有一个小罐子,里头装着她常用的药。
——头痛药。止痛药。维他命c。
他的手停了一下。
这些,没有一样是他平常会放在ch0u屉里的东西。
他以前觉得她是那种「会照顾自己」的人,现在才发现——
她只是太会察言观se,不想让别人担心,想讨所有人的喜欢。
客厅传来父母的声音。
「芷安,今天有没有什麽想吃的?我晚点去买。」是她爸爸的声音,温和、不带强y。
「你妈昨天帮你印了那个科系介绍说明会的简章,你要不要看一下?」妈妈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小心翼翼地问。
他走出房间,看见两人正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一份早餐和两叠资料。
爸妈的眼神里满是关心,没有一丝强迫。
但那种气氛——不是严厉的压力,而是一种「怕你错过什麽」、「怕你吃亏」的焦虑。
温柔地环绕着她,不容推开。
他突然明白了。
她并不是被b迫的,她是在「想让大家放心」这条看不见的线上走得太久,太久。
所以她不敢跌倒、不敢喊累、不敢停。
因为一停,就像是辜负了谁。
「我会看的,谢谢爸妈。」他用江芷安的声音说,声音里掩不住的沙哑让妈妈愣了一下。
「芷安,你喉咙不舒服吗?」她妈妈轻声问。
他点点头,「可能昨晚没睡好。」
妈妈蹙了眉头,「那先别去图书馆了,好吗?休息b较重要。我晚点煮点热汤。」
爸爸也说:「你这段时间太辛苦了。」
叶承安鼻子忽然有点酸。
他低下头,避开他们的眼神。不是因为不想面对,而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麽处理这样的善意,虽然他们常常因为加班而缺席江芷安的人生。
但他们对她的ai,却是显而易见。
他想起她那些字,那些没写完的志愿纸,还有课本角落那行几乎看不见的句子。
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他感觉到,她的世界是宁静的,没有任何人吼她,但也没有人问她——
「你自己呢?」
你想做什麽?你喜欢什麽?
你现在,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叶承安回房间时,顺手拿起她的手机。
没有未读讯息。没有未接电话。
他忽然觉得x口闷得发紧。
他坐在她的书桌前,手撑着额头,脑海里浮现她用他的身t,。
她总是把别人的事记得很好,把自己的事藏得太深。
他忽然明白,他们会被红线连在一起,不只是因为两个人都太累。
而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真正说过:我需要帮助。
晚餐的桌上安静得过分。
江芷安低着头,慢慢地吃饭。
餐盘里的青菜和煎豆腐,是她不太喜欢的那种口味,但她还是咬了几口。
她抬起眼,看见叶母正在看她。
不是那种审视的眼神,而是微妙地、带着些不确定与观察意味的凝视。
「承安,」叶母忽然放下筷子,「最近还好吗?我知道你的成绩了,你就选自己真正想要的吧,妈妈不会有意见的。」
她愣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
叶母从没这样问过他。至少在她记忆中,在上次交换中,从未听过这句。
「嗯……还好。」她斟酌着叶承安会怎麽回答,最後只给了一个含糊的句子。
叶母点了点头,然後又问了一句:「目前有没有什麽工作是你想做的?」
这次,她真的愣住了。
她看着叶母,对方的表情仍旧温和,声音里没有强y,也没有「我为你好」的语气,而是很平和地想要跟她聊聊。
这一问,问得很轻。但落在她心里却很重。
她曾经以为这个家庭最压抑的,是叶母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
但现在,她看见了些不同的东西。
叶母在改变。很慢,但在尝试。
她放下筷子,小声说了一句:「我还没想好。」
她不知道叶承安有没有想法,但至少江芷安没有。
叶母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默默说了句:「没关系,慢慢来。」
她忽然有些想哭。
这一点点温柔,还不足以把那个家从压力里拉出来。
因为下一秒,叶父出声了。
「我不是给你了一张表吗?上面都写得很清楚了,就只是从里面挑一个而已。」
叶母动了动嘴唇,像是想开口,但又忍住了,只是默默地夹了口菜放到自己碗里。
餐桌再度陷入沉默。
饭後,她回到叶承安的房间。
门关上那一刻,她终於松了口气。
桌上还是那几本模考讲义、计算纸、一叠志愿表。
她本想无视那些纸堆,但一瞥见最上面那张志愿表时,她的脚步停住了。
那张表上圈了满满的红笔记号——全是热门科系。
医学、电机、法律、资工……上面有些还用萤光笔标出两次,旁边标注着「竞争激烈」、「录取率低」、「未来有发展」、「优先考量」。
那不是「选择」,那是「标准答案」。
她指尖轻轻划过那张纸,心里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麽,而是太早知道「自己不能想要什麽」。
她曾以为他冷淡、不在乎未来,但现在才懂,他只是太会沉默。
因为说了没用,因为抗拒只是让情况变得更难。
她坐到椅子上,慢慢呼了一口气。
这个房间没有哭声,没有怒气,也没有尖锐的争执。
只有一个男孩的影子,长期以来习惯不发声地把一切背在身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叶承安的手掌,骨节分明,掌心有着薄茧。
忽然想起他在她身上那几天,从没问过她在家里过得怎样。也没多说他自己的事。
她那时没想太多,现在才明白:
……他不是不问,而是早就习惯「别人不会问」。
叶承安,我们是不是都把真实的自己藏得太好了啊?
在她感到迷茫的时候,叶承安又何尝不是。
她并不知道这次的交换是因为她一个人触发,还是其实叶承安也有过逃避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