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甩掉他,跳楼也好,割腕也好,吃安眠药也好,总有法子结束一切。
半个小时后,项嘉被程晋山半拖半抱带回去,按在床上。
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走来走去的少年。
他一边打电话跟林叔交待铺子里的账,一边收拾行李。
“带着项嘉出去几天,散散心,不定什么时候回来。”程晋山粉饰太平,不肯让两位老人跟着担心,“王叔那儿只结了半个月的钱,剩下一半,说的是下周给,郑姨店里准备上小龙虾,每天至少要五十斤的货……”
他顿了顿,有些舍不得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工作,回头看了项嘉一眼,狠狠心道:“爸,你那边要是忙不过来,就再雇个人,短工就行,我回来还要继续干的。”
末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借钱。
林叔还当他是表白成功,提前度蜜月,大方地往他新办的银行卡里打了一万块钱:“好好玩,不够再问爸要。”
虽说啃老可耻。
可带着项嘉在外面转悠,没钱总不方便。
他盘算过,项嘉提的也是个办法。
她状态这么差,一门心思寻死,出去玩一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说不定能想通。
程晋山接了盆水,脱得只剩内裤,胡乱擦擦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衣服。
“这边房租又不贵,咱们还留着,往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住。”他好声好气地和她打商量,“天热,也不用带太多衣服,在外面看见好看的,我再给你买。”
带一个行李箱就差不多,万一她临时起意逃跑,他也方便追。
项嘉一向理性又有主见,难得被人逼到哭笑不得的地步。
她紧紧皱着眉头,张了张嘴:“……至于吗?”
没有被她癫狂的一面吓退,不肯睡她,却愿意为了她放弃好不容易挣得的安稳生活,死皮赖脸跟着,到底图什么?
缥缈的情爱吗?
项嘉从没见过那玩意儿。
“我说过,不能让你死。”程晋山低眉顺眼,脾气却倔,“我乐意,你别管。”
一人愿打,一人愿挨,有什么问题?
他将洗漱用品摆在项嘉面前,问她需要带哪些。
她不肯回答也不要紧,他凭直觉判断。
洗发水、香皂、牙刷、牙膏、梳子、卫生巾、保温杯、手机充电器……
程晋山想起什么,熟门熟路地打开床头暗格,掏出那一大盒小玩具。
“这个能过安检不?”他是真的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恶意。
回过头时,撞见项嘉杀人般的眼神,被吓了一大跳。
“不……我……我是偶然发现的……”他忙不迭将盒子丢在床上,急得面红耳赤,“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正常生理需求嘛,我懂的……”
他懂个屁。
项嘉不怒反笑,眼神阴森森:“不带。不是有你吗?带这个干嘛?”
是他非要拖着她,不肯让她死。
那就别怪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腾他,报复他。
程晋山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耳根更红。
他搓搓脸,企图澄清误会:“项嘉,别这样,我真不是看脸的人,不信你可以问唐梨。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之前,我已经在跟她请教怎么追你、怎么表白。”
项嘉闻言,表情微愣。
还没等她想明白内心那一点儿酸楚是因为什么,狗嘴又开始胡说八道。
他端着一脸诚恳:“再说,我也不觉得你有多好看。除了比之前白点儿,眼睛大点儿,还有什么?没区别嘛!身材也不是很好,肚子上肉乎乎的……”
他隐约摸到她的脾气——不喜欢别人盯着脸一直看,不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那他就反其道而行,违心地说她是个普通人呗。
可项嘉只觉得他虚伪。
与此同时,也被冒犯到。
“那你昨天晚上还硬那么快?”她冷笑着,打断他的谎言,“坚持了几分钟?三分钟?还是两分钟?”
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裤裆。
单是就这么隔得远远地聊着天,他那儿就撑起了个小帐篷。
真当她眼瞎?
程晋山条件反射地捞起个毯子挡住下半身。
他又摸了摸鼻子,很有些手足无措。
赞美不对,贬低也不对,女人都这么麻烦吗?
收拾好行李,俩人即刻动身。
唐梨和许攸宁得到消息,出来送行。
许攸宁企图打破冰冷疏离的气氛,将睡熟的女婴递给项嘉,笑道:“项嘉,要不要抱抱悦悦?你还没抱过她。”
项嘉脸色微变,如避蛇蝎地后退一步,冷漠道:“我不喜欢孩子。”
场面变得更尴尬。
程晋山担当起气氛组,轻轻摸摸小女孩软软的胎发,和她们寒暄几句,挥手告别。
唐梨有点儿想哭,追在后面嚷:“程晋山,你照顾好项嘉姐,你们早点回来!一定要回来!”
走出很远,项嘉低声道:“我是真的不能生育。”
身份是假的,拒绝相亲的借口是真的。
“那就不生呗。”程晋山知道她不肯相信他,也在竭尽所能地逼他打退堂鼓。
他见招拆招,神态坦然:“我也不喜欢小孩子,麻烦得要死。”
单她一个,就能折腾掉他半条命,真没多余精力去管别人。
“第一站去哪儿?”他在手机上查附近适合旅游的景点。
“我不能坐火车,去路边拦大巴。”项嘉戴好遮阳帽,重新将自己隐匿起来。
程晋山拧起眉毛,想问又咽回去。
中午车少,他们在路边摊上要了两份凉皮。
一份麻酱,一份红油。
手工做的面筋铺底,一整张凉皮切成宽宽的段,上面码一层焯过水的绿豆芽,一层嫩生生的黄瓜丝。
花椒、八角、葱白、香叶、盐熬出调料水,放凉之后,加香醋、蒜汁,搅匀倒进碗里,再淋一勺浓稠的芝麻酱,或是喷香咸辣的红油。
这么点儿分量,只够垫底。
程晋山又在隔壁买了四个烧饼夹菜。
刚出炉的烧饼,两面沾满白芝麻粒,热腾腾,香喷喷。
从中间掰开,塞进卤好的海带丝、豆皮,再夹一个卤鸡蛋,撒把孜然,饱得快要迸裂。
两个现吃,另外两个带着当干粮。
他们随机坐上一辆长途大巴,前往日照。
“差不多天黑能到。”程晋山算了算时间,表情有些兴奋,“项嘉,你见过大海吗?”
项嘉什么没见过。
她不感兴趣地调整座椅,用帽子盖住脸,侧身靠向车窗。
昨晚没睡好,精神又一直紧绷,这会儿困意翻涌,没多久,脑袋就贴在玻璃上。
程晋山犹豫片刻,伸出一只手垫在中间,避免急转弯时磕到头。
瞌睡是会传染的,他也昏昏欲睡。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闭上眼睛,抵住前头靠背,身躯和手臂围拢,将女人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0052
香烤扒皮鱼
大巴车开得慢,夜里十一点半才到地方。
两人跟着一个“夕阳红”旅游团下车,看见叔叔阿姨们兴高采烈地走进路对面的宾馆。
项嘉压低帽檐,指指宾馆招牌:“你去开房。”
“一起。”程晋山目光警惕,“又想跑是不是?”
项嘉烦得很,态度有些暴躁:“前台要实名登记,你开好房间,我找机会溜进去。”
程晋山实在忍不住,开始寻根究底:“项嘉,你不是说没犯过事吗?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
项嘉耐心告罄,扭头就走:“不开拉倒。”
“你给我站住!站住!”程晋山叫不住她,三两步追过去,挡在她面前。
“我去就我去,先说好,你就在门口站着,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他绞尽脑汁揣测她可能选择的逃跑方式,“开完房,我在电梯口等你,你要是敢跑,我就……”
项嘉抬头看向他,目光挑衅:“你就什么?”
“我就……我就……”程晋山说了许多个“我就”,终于憋出句狠话,“我就把你捆在身上,走哪儿带哪儿!”
项嘉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说起来,这是程晋山第一次正儿八经住宾馆。
还带了个女人。
还只能开一间房。
明明没打算做什么,脑子却不听使唤,往奇奇怪怪的地方跑偏。
他莫名觉得紧张,应付接待员询问时,不自在地一直搓脖子,眼睛还偷偷盯着项嘉动向。
“标间还是大床房?”接待员问道。
“标间!”程晋山连忙回答,想着要把项嘉照顾得周到些,又问了一连串问题,“有卫生间吗?有热水吗?可以洗澡吧?早上带不带早餐?”
到底是旅游城市,又逢旺季,二百一十八块钱一晚。
程晋山付钱的时候,心在滴血。
“对面往东走十分钟就能看见海,我们这儿还售卖泳衣拖鞋,先生需不需要?”接待员热情介绍。
“需要!需要!”程晋山揣摩着项嘉喜好,挑中非常保守的三件套女式泳衣,又买了条黑色泳裤。
一大一小两双拖鞋,都是蓝色,很像情侣款,是身为直男的小心机。
他在电梯那儿冲门外的项嘉使了半天眼色,又不停打电话催促。
项嘉站在路边,等半天只看见一辆车,司机是新手,开得特别慢,根本撞不死人。
她只能暂时死心,混在几位房客中间慢吞吞走进去,跟着程晋山进电梯。
钱都掏了,也只能变着法子安慰自己,程晋山像乡巴佬第一次进城,在电梯里东看西看。
“项嘉,你看,这电梯刷房卡才能运行,高级不?”到了五楼,电梯门打开,他指指地面,“看,还铺了地毯!”
宾馆配了个自动送外卖的机器人,大大的脑袋,笨重的身体,相比起功能,更多的是噱头。
程晋山却表现出旺盛的好奇心,连续下了三笔订单,还试图和机器人互动。
买的倒都是必需品——云南白药、纱布、防晒霜,还有一大份烧烤。
机器人唱着幼稚的儿歌,送来锡纸盒包着的夜宵。
海边渔货居多,烤扒皮鱼、烤虾、烤鱿鱼、扇贝粉丝,程晋山担心不顶饿,又定了几串奶香小馒头、两个烤饼当主食。
这扒皮鱼顾名思义,必须将粗糙坚韧的外皮扒开,才能尝到鲜嫩口感。
小小的几条,两面打斜刀,盐、料酒腌制二十分钟,抹油、酱汁上铁架烤制,不停翻动,直到两面焦黄。
项嘉尝了一口,这老板是行家里手,用蜂蜜代替咸酱,咸甜交融,风味独特。
扇贝也新鲜,一勺蒜蓉挂在粉丝顶上,搅拌均匀,香而不腻。
吃完夜宵,她脱掉外衣,挺着丰满的胸脯,光脚进卫生间洗澡。
这宾馆耍流氓,两面门全由透明玻璃组成,连个遮挡都没。
程晋山慌得连忙背过身,盯着窗帘猛瞧,认真研究上面的花纹。
二十分钟后,项嘉湿漉漉地裹着浴巾出来,见少年依然背对她站着,冷笑一声。
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
程晋山听见动静,取出另一条浴巾,试探着包住她的长发,一点一点擦干。
他的动作很小心,心也提到嗓子眼儿,万幸项嘉没什么反应,垂着眼皮任由摆弄。
她不爱惜自己,手上纱布已经湿透,渗出一点儿血,新旧疤痕交错,看起来非常骇人。
程晋山蹲在她脚边,将纱布拆下,重新处理伤口,又一层一层包好。
他只做了这些,接下来便重新拉开距离,坐回自己床上。
空调开得很足,眼角余光看见项嘉把身上浴巾丢在地上。
她什么都没有穿,缩在被子里,沉默地看着他。
如果他想……随时都可以扑过去,占有她,欺负她。
程晋山觉得,项嘉也在暗示他这一点。
可他连一眼都不敢多看,急匆匆关灯,把自己埋进一片漆黑里。
“累了一天,快睡觉吧。”他舔舔发干的嘴唇,又揉揉裤裆。
奇怪,这两天老是莫名其妙地起反应,怎么都压不住。
他想起这趟出行的主要目的,补了句:“我看了旅游地图,明天早上,咱们去赶海看日出。”
项嘉的嗓音清凌凌的,带着难言的冷意:“程晋山,你是不是不行啊?”
受多了刺激,程晋山渐渐锻炼出免疫能力,软中带硬地回:“你什么时候答应当我老婆,我什么时候再告诉你,我到底行不行。”
项嘉被他噎住。
当老婆?
开什么玩笑?
如果他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肯定会立刻打消这个可笑的念头。
门反锁过,又挡了把椅子,不容易逃走。
宾馆安全意识到位,窗户只能打开半扇,项嘉的体型钻不出去。
程晋山仔细检查过,也没什么利器。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项嘉睡着,这才松了一半的心,进入浅层睡眠。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