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隔着一张张办公桌,在角落看到他那张明艳的笑脸,程妤总会莫名觉得烦躁膈应。
偶尔,她会故意在他们聊得最开心的时候,把骆延叫过来,同他吩咐一些班里的事,要不然,就没话找话,给他灌鸡汤。
令她好笑又无奈的是,不管她说了多少废话,骆延总跟个乖乖听课的小朋友似的,会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静静听她讲话。
有一天,曾梦华问程妤,最近怎么都没见骆延来找她。
程妤回想了下。
她前段时间忙着监考和批改百校联考的卷子,这几天又忙着改作业,写总结……事儿一堆一堆的,她忙得焦头烂额,的确没注意过骆延。
她答:“不知道,可能他有事在忙吧。”
骆延的确有事在忙。
先是临近期末,他的实习快要结束了,有很多资料要准备;再是论文指导老师要求他们上交开题报告的一稿。
他拿着实习鉴定表,过来找程妤写评价,盖公章。
程妤看着那张表格,恍如梦寐,喃喃道:“这么快吗?”
骆延去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拔开笔帽,递给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再过三周,我就没课了。”
“可我还得给他们讲完期末考的卷子,才能放假,唉~”程妤接笔,在表格上写下对他的评价。
她真心实意地给他打了个很高的分数。
骆延看了,笑:“没想到,我还挺优秀的。”
程妤瞥他,“这样就飘了?”
“是有点。”他把实习鉴定表收起,上眼睑垂下,轻声说,“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什么?”
“阴魂不散。”他说罢,起身,拎起椅子,摆回了原位,随后,走出了办公室,一去不回头。
程妤看着他的背影,心脏猝然抽痛。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地撩拨她,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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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程妤情绪很低落,无精打采的,像一颗蔫巴巴的脱水白菜。
晚自习课间,她回办公室喝水,有女学生拘谨地进办公室找她,说是生理期痛,想请假回宿舍休息。
程妤见她面色苍白,给她批了假条,还叮嘱她注意保暖。
女生说着谢谢,离开了办公室。
程妤拿着保温杯,又抿了一口水,忽地想起,自己这个月的大姨妈一直没有来!
她立马放下保温杯,右手拿笔,左手拿台历,圈画距离上次生理期过去了多少天。
仔细一算,她的生理期推迟了近半个月!
“啪!”她手中的笔掉到了桌上,滚两下,停在桌沿。
程妤慌乱无措地拿起手机,想给骆延打电话,但转念一想,还是给他发了消息:【上次做的时候,你戴套了没?】
骆延很快就回复了:【戴了。】
可能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向她发起通语音通话。
程妤没接。
骆延发送文字:【怎么了?】
成语:【我生理期晚了半个月。】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成语:【我还要上晚自习,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帮我买两只验孕棒?】
延:【好。】
晚自习的预备铃打响,程妤惴惴不安地收拾了下桌面,把笔放回笔筒,拿着保温杯,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还有不少学生在溜达,看到老师,一个个活像撞见鲶鱼的沙丁鱼,争先恐后地挤进班里。
程妤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潮,慢腾腾地向前走着,手臂有意无意地在腹部挡了一下。
她惶恐忐忑地在讲台边坐了一个晚自习,工作效率低下,脑子乱糟糟的,担心要是真搞出了人命,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坐立难安,胸闷气短,在寒冷的冬夜里,闷出了一层冷汗。
好不容易熬到下晚自习,她直奔宿舍楼,上到顶楼,看到骆延就站在她房门前。
他的身姿依旧颀长挺拔,左手拎着两个袋子,一个印有药店的绿色logo,一个是牛皮纸袋。
如果程妤没猜错,他妈妈可能又来给他送好吃好喝的了。
骆延的神色比她平静许多,低垂着眉眼看她时,那双温和澄净的眸子,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她没来由地泪目,突然很想冲进他怀里,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战,眼眶和鼻头都红彤彤的。
骆延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很平稳坚定。
程妤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擦泪,就有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滚到面颊上。
骆延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程妤明明一直在努力撑着,可是一旦接触到他温热的体温,她压在心底的所有恐慌和不安,都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真是搞笑。她一个年满25岁的成熟女人,竟然会因这种事,害怕到躲进一个弟弟的怀抱里放声大哭。
由始至终,骆延静默不语,只是抱着她,偶尔轻吻她的额头眉眼。
过了许久,程妤才止住哭泣,把眼泪蹭到了他衣服上,才颤抖着手,用钥匙开了房门。
骆延跟在她后面进屋,顺手打开所有灯。
屋子顷刻亮如白昼,让人感觉不再那么压抑。
程妤刚在他怀里哭过,这会儿,身体冷却下来,反而比之前更冷了,寒意渗进了骨缝里。
她用遥控器开了空调,然后,一言不发地拿着那两只验孕棒进了洗手间。
骆延在外面等她。
半晌,里面传出声响,程妤问他:“怀孕是几条杠?”
骆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涩然答道:“两条红线。”
“咔哒——”
程妤开了门,从洗手间出来,赧然道:“我才一条。”
骆延嗫嚅着唇瓣,小声说:“只测一次,可能不准……”
“我测了两次,都是一条线。”程妤心存侥幸。
骆延:“如果HCG太低,可能测不出来。”
他这话一出来,房间再次陷入诡异且漫长的寂静中。
程妤在另一张沙发坐下,脸色铁青。
骆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拉近与她的距离,轻声哄她:“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医院,仔细查一查,可以吗?”
程妤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骆延轻抚她的发顶,说:“那我现在在线上挂号……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程妤报了个时间,骆延“嗯”了声,掏出手机,预约挂号。
程妤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骆延,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了的话,怎么办?”
骆延预约好了,熄了手机屏幕,放到一旁,乌黑发亮的眼直视她,沉稳道:“我会承担起责任,和你共同抚养他。只要你愿意,我们就结婚。”
程妤细品他的话。
其实,他的意思,孩子是孩子,结婚是结婚,这是两码事。
程妤不禁笑了:“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跟我谈什么结婚?”
骆延愣了一秒,也跟着笑:“就差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几个月……”程妤念念叨叨,笑得越来越夸张,身体抖动,瑟缩成一团,东倒西歪,“几个月后,我肚子都该有球那么大了吧?”
骆延也在笑,胳膊肘支着膝盖,扶着额头,笑得肚子都痛了,脸都酸了,笑自己怎么大晚上的,做起了白日梦。
他笑出了眼泪,抬手揩掉后,跟她说:“倒也没那么大,四个月而已,你还这么瘦,应该不怎么显肚子。”
“算了吧。”程妤止住笑意,眼睛水汪汪的。
她指着那个纸袋,问:“阿姨这次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有我那份么?上了个晚修,现在有点饿了。”
“当然有。”骆延把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个一次性餐盒,还有两碗温热的芋圆仙草椰奶,“我妈知道你喜欢吃凤爪,还特地多做了点。”
“阿姨可真好。”程妤说着,毫不客气地拆了副一次性筷子,吃了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宵夜。
他们没再提怀孕的事,彼此都心知肚明,就算真有孩子,最后肯定不会留下。
既然如此,似乎真没继续讨论争执的必要了。
吃完后,骆延把垃圾收拾好,给袋子打了个结,准备下楼去扔。
临出门,他问她:“今晚,需要我陪你吗?”
程妤摇摇头,“不用,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骆延颔首,“那我走了。”
骆延说罢,转身下楼,程妤关上门,拿了衣服,去洗手间洗澡。
怀孕的事,就像一座大山,压在程妤的胸口,叫她闷得透不过气。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眼皮子酸涩沉重,可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床头柜上的手机提示音乍然响了一声,她单手撑起身体,拿起来看。
是骆延发来的消息,说是如果她睡不着的话,麻烦给他开个门。
程妤把手机摆回原位,重新躺下。
十分钟后,她掀开被子,披了件外套,趿拉着鞋,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骆延还在门外等着。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围栏边,抬头仰望。
星河浩瀚,夜风萧索,他健硕高大的身影,似乎蕴藏着无限力量,能挑起横亘在她心中的巍峨大山。
听到开门声,骆延回过头来看她,“你果然还没睡。”
程妤走过去,笑说:“你怎么穿这么少?要是我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你感冒了,那该有多好笑。”
她牵起他的手,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竟然比她还温暖。
果然,体育生的体质就是好。
骆延睨了眼两人紧牵在一起的手,柔声道:“今晚一起睡吧,我哄你睡觉。”
程妤没拒绝,让他进了屋,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紧密相拥。
骆延的体温一向比她高,大冬天的,抱着感觉跟抱大火炉似的,让她从外到内,都暖洋洋的。
她嗅着他身上的淡香,真后悔那么早就跟他结束了P友关系,不然,冬天让他给她暖被窝,还挺不错。
“你打算怎么哄我睡觉?”她问他。
“你想听歌还是听我讲故事?”他说话的声音很是轻缓温柔。
“唱首歌吧。”
“哪首?”
“你擅长哪首?”
骆延想了一下,说:“《水星记》可以吗?”
程妤点了点头。
骆延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轻声唱着:“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
这是程妤第一次听他唱歌。
他的声音很好听,干净清澈,磁性柔和,字字都在调上,感情充沛。
她闭上眼,沉溺在他悦耳的歌声中,缓缓睡去。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骆延哽咽着,唱完最后一句。
万籁俱静。
他听到了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苦笑着,合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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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程妤上完早自习,就同骆延前往医院。
车是骆延开的。
程妤坐在副驾上,偏头看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等红绿灯的空隙,骆延从兜里抓出一把糖,问她:“要不要吃点糖?”
程妤瞥了眼,挑了根荔枝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舌尖一顶,白棍歪向一侧,腮帮子被糖果撑起一个圆弧。
骆延也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两人沉默着,抵达医院,取号,排队,看诊,检查。
骆延坐在外面等她,心绪不宁。
过了许久,程妤才出来。
骆延腾地站起来,迎上前去,紧张地问她怎么样。
程妤想着医生说的那些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左顾右盼,红了耳朵。
骆延见她这样,只得干着急,催她道:“快说呀,医生怎么说的?”
程妤清了清嗓子,双手一摊,头一歪,僵笑道:“Surprise!你没有当爸爸哦~”
骆延无语地觑着她,直到她实在笑不下去了,他才说:“所以,你没怀孕?是月经不调吗?”
程妤双手自然垂下,肩膀一塌,懒懒地应着:“嗯,精神压力大,作息不规律,气血虚……反正就是月经不调。”
说完这番话,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只是月经不调而已,昨晚她那副鬼哭狼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
真丢人!
她没脸看骆延,只想赶快把这个大乌龙揭过去。
她说:“我要下楼拿药,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还是说……你有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