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死心。
薄唇抿了一下,又凝视着她,呐呐的说:“......沈欢欢,柔嘉还在这.....”
若是以往的顾长策,绝计不会想到他竟会有将襁褓中的孩子当作救命稻草的一天。
可谁知听了这话,沈醉欢非但没有心软。
反而让她原本克制的情绪在一瞬间如泄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女子纤细葱白的手指深深插入云鬓乌发之中。
她额头上更是被逼出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眼角处落下来的眼泪将腿上覆的那层薄锦衾打出了一片刺目的深色。
她崩溃的尖声喊道:“滚出去啊!带着她一起走,...呜..求求你了,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想看到你们.....”
这话落下,顾长策这些天来眼中渐生的光彩彻底湮灭。
他淡色的薄唇更显苍白。
沈欢欢明明就在他眼前,在他一抬起手便能轻而易举触碰到的地方。
可他竟觉得,她现在离他那样远。
她皮肤薄,一哭起来,眼角红红的。
原本薄薄的眼皮和形状较好的嘴唇也变得红肿起来。
看上去可怜死了。
顾长策手指微动,欲抬手替她擦掉眼泪。
然而手臂刚抬起一点,又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离开了。
顾长策离开之后,沈醉欢牙齿咬住自己的手指,无声哭泣了好久,才慢慢缓过劲来。
当她松开牙齿的时候。
只见指腹处已经破皮出血,满口腥甜。
而她下颌处也因为方才过于用力而变得酸酸痛痛的。
她有些怔然。
方才恍若魔障一般,陷入了一个怪圈中无法走出来。
满脑子都是当初见到的顾长策曾和那女子说笑的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现今肯定还在私下里见面吧。
那顾长策为何还要这样对她.....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她觉得有些恶心,甚至想要呕吐。
可现在将顾长策赶走之后,却又不知为何,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双眼无神地看向四周。
内室一片寂静。
只余旁边小榻上的顾棠还在挥舞着一双小手臂,好像丝毫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
她有些怔然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缓缓的从榻上站起来。
此时,她身上的那件薄春衫已被方才浑身的冷汗浸透了。
有风从小窗内溜进来,吹在身上凉凉的。
可是沈醉欢却浑不在意一样。
她脚步虚浮,恍恍惚惚的走到了一旁的小榻边。
低垂下眼睛看向襁褓中粉嫩嫩的婴儿。
那时顾棠一个月大了,已经能认人了。
看到她过来,就咧着小嘴对她笑。
可是当沈醉欢迎上小姑娘清澈纯真的黑眸时,却忽然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蓦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忽然蹲下身。
葱白玉指紧紧抓住下身裙摆,忍不住的低声啜泣起来。
秋雁从外头个听见声,连忙进来扶着她坐到榻上去。
又是拍背,又是喂水的,她才渐渐缓过劲来。
自那之后,沈醉欢逐渐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生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里的病。
她原先再端庄娴静不过的一个人渐渐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乳母有时候抱着小顾棠来看她。
她怕自己伤害到小姑娘,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的疏远了她。
只让乳母带着顾棠了。
顾长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怕惹得她心生厌烦。
于是也自觉地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常常以军营中有要事为由,留在外头个不回来。
顾棠也在这样的家里一天天长大。
后来有一天。
顾长宁回家省亲。
她和顾长策兄妹二人坐在府中内院的凉亭里闲谈对奕。
长宁一抬眸间,忽见远处花园中。
顾棠小小一个人正蹲在一颗老槐树的树荫下玩泥巴。
扶花疏叶之中,她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尽管身旁侍女仆从无数的侍奉着。
可顾长宁眸光倏然落在小侄女单薄的背影上
。却只觉得她孤单又可怜。
她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
她问顾长策:“...哥哥,当年的事情....你后悔吗?”
她没说什么事情,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话落下,顾长策执黑子的修长手指顿了一下。
但很快的又恢复如常。
第95章
我要和离!
语调淡淡的说:“......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当时是这样答的。
可后来每次午夜梦回。
顾长策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叩问心门。
.....他真的没有后悔吗?
他年少时候一心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沈醉欢面前去。
他想让她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
可现今,沈醉欢所有的摧心折肝皆因他而起。
若是当初没有那样做....若是没有那样做....
她现今是否又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呢?
元狩十年年初。
因常年郁结于心,沈醉欢身子愈发消瘦起来。
她脊背单薄的就像一张纸,穿上素色衣衫后像是棵刚破土而出的小竹子。
风一吹就将要折断了似的。
顾长策心疼她,常常让府上的小厨房炖了温补的汤送过去。
又恐她得知是自己吩咐人做的,心里面不舒服。
于是这些事情都假借着兰氏的名义来。
可即便是这样,沈醉欢到底也吃不了多少。
但好在,这一年三月底的时候。
林意安来看了她一次。
她给她讲了她在广川的娘亲,林意安的娘叫霍菡萏。
曾经也是忠国公府家的嫡小姐。
她当年一眼便看中了林意安她那尚未获得功名,一清二白的父亲。
于是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决然下嫁于他。
后来又随着她父亲一路去了地偏人稀的广川。
本是对患难夫妻。
可没想到恩爱日子没过两年,她爹就对她娘心生厌倦。
又续娶了两房美妾。
生了两个儿子。
而身为嫡长女的林意安日子也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来。
她娘整日里走不出来,现今不过三十多岁,便缠绵病榻已久。
整日里过的浑浑噩噩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浑不在意的表情,甚至手里面还拿了一块糕点在漫不经心的吃。
林意安对她说这些本意是想告诉她,这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
只要他想纳妾,你就是把刀架到他脖子上都阻止不了他。
况且顾大人对她算是好的了,林意安心想。
这么多年顾念着沈醉欢的脸面,一直没将他那外室纳进门,也算是全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
这样想着,她轻轻拍了沈醉欢的手。
意味深长的说:“不管怎么样,孩子都有了,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她本意是想劝她想开点。
可没想到沈醉欢听了她这话,表情恍惚了片刻,忽然便眼前一亮。
她口中喃喃的念叨着:“.....对,你说得对,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忽而抬起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
紧紧盯住面前的女孩。
素白的皓腕微扬,握住了她的手掌。
沈醉欢语气坚定地说:“意安,我要和离!”
......相互折磨这么多年,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顾长策不喜欢她又怎么样,难道她的人生中就只有一个男人了吗。
这样想着,她心里骤然一松。
就好像覆在她眼前,困扰了她许久的阴云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话音落下,林意安手指都颤了一下。
她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她,微微睁大了一双杏眼,讪讪解释说:“.....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沈醉欢现今哪里还能听下去她说的话。
她当即便坐在书桌前挥笔写了一封和离书来。
林意安见此,生怕这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连忙的找理由告辞,打道回府了。
可不等这和离书交出去。
倒先等来了顾长策被皇帝派去代郡平复边境之乱的消息。
和离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她到底是怕他在战场上分心,于是这和离书只是先暂时的藏在了她书桌的屉盒里。
没有拿出来。
又思及待顾长策这次回来之后,两人可能就要毫无关系了。
她难得心安理得的去空山寺为他求了一块玄凛大师开了光的玉佩。
又每天悄悄的拿着自己的小刻刀在上面一笔一划刻下满篇经文。
最后交给珍宝阁的唐掌柜,希望他能做成了一个适合佩戴在人身上的银玉扣。
唐掌柜认得顾长策,自然也认得她,听了她的吩咐。
忙不迭点头应是,他说:“定会让夫人满意。”
闻言,沈醉欢又嘱咐了些想要的细节。
临末了,她心里暗暗盘算了下日子,寻思着顾长策最迟六月中旬也能回来了。
于是她便对唐掌柜说:“我六月二十一日亲自来取,麻烦掌柜的了。”
唐掌柜连忙摆手,说:“夫人客气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沈醉欢走出珍宝阁的大门,只觉得心境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