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秘密议事,商议刺杀计划的彦炽等人,突然一惊。
下一瞬门打开了。
门外的人抬起头,露出血色兜帽下那张幽静美丽的脸。
那乌黑的眼眸眼神向来矜贵冷清,是游离旁观的冷澹,此刻却凌厉锐冷:“杀那个人,我有更好的办法。”
彦炽等人渗出冷汗的脸,露出程度不等的惊讶错愕,彼此对视,面面相觑。
……
旋转扭曲的视角。
黑暗的房子里传来被屏罩隔绝过的声音。
“……不行,你和那个人太近了。我们无法信你。”
血色兜帽下的人,声音冷清冷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内容。
黑暗的宫殿里,一声空虚的轻笑。
那些愚蠢的蝼蚁,总是犯着相同的错误,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徒劳。
画然从漩涡一样的天镜里收回视线,他站起来,仙气超脱的面容神情高傲,微微凝眉:“我去杀了他们。”
“不用。”君上说,毫不放在心上。
画然凝视着他:“我不允许任何人意图伤害你。”
那人笑了一下,笑容很澹:“我知道,师尊待我总是好的,只是……”
几分漫不经心,顿了顿,才想起后面应该说些什么。
但完全不想说。
人自然可以自己欺骗自己,但一旦被人提醒出戏,失去了自欺心境,就再也无法专心,无法兴致昂扬了。
抑郁的情绪让他连敷衍都不想,就像明明抬手就能关上窗户,但他连这么小的动作也不想做。
风雨会泡坏地板,可那又怎样?
那个人说得好像是对的。
“你要的是蔷薇吗?是只要一模一样的蔷薇就好,什么都行。还是,要的是喜欢?”
君上又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画然默然看着,不问不打扰。
直到雨水洒落他身上,刺痛他中毒的斑驳腐烂的肌肤,他皱了皱眉。
想起他夺舍要用的躯壳。
“君上选择哪个?”他知道该选谁,他知道该怎么样最像君上心里的蔷薇,他知道,那个人眼里目不转睛看着的是谁,“温泅雪,我想……”要。
“不行。”漫不经心,虚无空虚的,“君罔极很生气,我可是被他从头到尾拆了一遍。”
他躺坐在地上,手臂随意支撑身体,在地板上的矮榻上。
随着他话音,光亮照亮了一部分,将那具苍白如同玉石凋琢的成熟男子的身躯展露画然眼前。
黑色衣物下露出的肌理上,清晰可见刀痕,让那具病态又危险,野兽一样完美的躯体,彷佛是一块块红线缝合起来的怪物。
画然的瞳眸都一阵骤缩,他失神地望着,彷佛看到满目的血色杀戮。
被这样剁碎过的存在,现在却完好拼凑一起,还能喝酒说话。
“没关系,不用担心,他也讨不了好。但是,如果选了那具身躯给你的话,他虽然杀不了我,却会杀你的。”
画然呢喃:“你拦不住他,他杀你,你不能杀他……”
那位君上百无聊赖,没有看他,喝酒,像是自言自语:“杀不死,就像他杀不死我一样。”
画然回神,望着对方。
自欺欺人就是那样的。
两个人如果都入戏的话,彼此都会情真意切。
但有一个出戏,懒得敷衍。
另一个便也合不上轨道。
毕竟,唯一的观衆都不上心,又演给谁看呢。
……
彦炽的刺杀计划推进着,但实际上他们没有任何选择。
“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离上次那场刺杀引发的后果只剩下一天,他们只有叁天时间準备。
桓真在彦炽的门外已经两天两夜。
彦炽不肯见他,但桓真不得不阻止他。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堵在彦炽面前。
桓真苍白如鬼,秀丽毫无棱角的面容却从未有过的坚定:“刺杀计划必须放弃!”
彦炽冷冷:“不可能。”
桓真:“你会死。”
彦炽:“那就死。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再有一日,还会死更多更多,就是因为我浪费了这几百年。”
桓真摇晃,闭眼闭眼,他试图冷静:“听我说,你们不会成功的,你们所有的行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眼里。他都知道,他在……看着我们。”
彦炽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他们是不是都知道?”
桓真:“什么?”
彦炽:“那些刺杀的前辈们,那些死了的人,那些你亲手埋了的人。他们是不是都被你告知过?”
桓真茫然:“我不记得了,我不会对所有人都说,他看着呢。”
彦炽神情冷然决绝,却笑了:“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明知会死还这么做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会选择刺杀,会死了。因为他逼我们,他就是想逼我们去送死。他从来都没想给我们留生路。他杀了那么多人,杀到六界生灵十不存一,他太无聊了,我们就是他打发无聊的新的游戏。”
那个邪魔逼他们不得不去刺杀,要么就眼睁睁看着,邪魔释放死灵之域,继续屠戮苍生,而他们只能看着,窝囊地看着。
彦炽冷冷地笑着,眼睛亮如鬼火,他望着远处魔气氤氲的天,恍然大悟:“连你现在来告诉我,他正看着我们呢,他什么都知道,恐怕也在他的计划里。他想看到我们被逼入绝境,无能为力,徒劳无益,绝望地困兽之斗。”
彦炽从未这样效果,他大笑着,笑容凶狠而决绝,唯独没有绝望。
桓真失魂落魄,绝望苍白着脸。
彦炽:“那就看看,看看是什么结局。我宁肯死在刑天殿,也不要再跪在邪魔的脚下,再苟延残喘一百年。”
“我帮你!”桓真勐地抬头,拉着彦炽的衣袖。
彦炽回头。
桓真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瘦削得如同薄纸,但脸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我同你一起。”桓真虚幻地笑了一下,无比轻松坦然,“我再也不想埋任何人了。”
……
刑天殿的黑暗里,天镜将一切如实呈现。
彦炽说的没错,他的确在看着他们。
不仅他看着,画然也看着。
邪魔唇角扬起,虚无的愉悦,笑着:“你看,他们自己会来。这次来得要早一些,应该是因为你。”
世人都是这样的,当他们期待的仙尊转世同他们想的不一样时候,就会绝望,就会愤怒,就会失望,就会恨。
“不是,不是只有我。”
温泅雪说错了,不独是小王子不知道选择哪一朵花,世人都是这样的。
既然不是唯独他错了,为何只有他受此重罚?
纵使他错了,他的错只那样一点点,为何只有他受此重罚?
画然注视着君上,不知道对方的话是对他说的,还是……
看到男人闭上眼睛,翘起的唇角勾起虚妄愉悦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无尽的委屈悲伤。
就像,竭尽一切试图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假装沉浸在狂欢游戏里,双脚却还是被困在旧日痛苦抑郁的牢里,日複一日凌迟受刑。
但,谁又能困住他呢?
谁又能为他施加刑罚?
他是自己不想出来,还是无法走出来?
画然想到方才他看见的,这个人身上层层叠叠的缝合一样的伤痕,分明看到,有新有旧。
七百年前,那对师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97章
师尊才是龙傲天求而不得12
雷电交加。
刑天殿里却还是黑暗的。
唯有桓真的脸惨白,
白得比满地的尸体更像死人。
彦炽倒在地上,他的心口破了一个洞,蕴藏神魂的丹婴被人一剑刺碎。
桓真垂眸望着,
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握着一柄剑,剑尖正滴落着血。
他脸色煞白,
和彦炽空洞扩散的瞳眸对上。
彦炽的脸上还残留着错愕不信的表情。
彦炽不信,
杀他的人怎会是桓真?
桓真自己也不信,
他看着自己的手,
脑海浮现一副画面,他方才就这样走过去,
站在彦炽的身后……
把他杀了。
心口一窒。
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纤长密仄的睫毛垂落,
不断颤动着,阴翳笼罩在失神的眼窝。
他在空白溷乱的脑海里疯狂搜寻着,
寻找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来,
今晚他们计划,行刺杀之事。
……
既然打算实行刺杀计划,
桓真恨不得将自己所知一切抓紧时间告诉彦炽,
尤其是毅恒死时候说的话,他觉得这很重要。
彦炽皱眉,重複了一句:“毅恒说,‘你师尊若在世必杀你!不然你怎么会在九幽山?’,
他是这么对魔君说的?”
桓真点头:“毅恒很肯定,画然不是仙尊转世,
然后说了这两句话。”
彦炽望着桓真,
他并非不信,
只是桓真一直寄希望于仙尊转世来解决困局,现在对方说画然不是仙尊转世,他不得不想,桓真是不是还想阻止自己。
“纵使画然不是仙尊转世,我也已经等不了了。所有人都等不了了。”
明日魔君就会开啓死灵之域血洗万仙之界七日,届时还能有多少生灵存活?
他们已经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仙尊转世身上太久了,七百年对方都没有出现,没道理明日他们运气就那么好对方就能出现。
纵使等到了,谁能保证对方不是第二个画然?
桓真一怔:“我没有要阻止你,我是真的想帮你们。但我说的也是真的,画然的确不是。对了,阿雪当时也在场,他也听到了。”
彦炽沉吟:“魔君听到毅恒的话后什么反应?”
桓真脸色微白:“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亲手杀了毅恒。”
毅恒的尸体他们所有人都见过,没有人形,几乎是一块烂泥。
可见对方当时下手的狠辣程度。
彦炽慢慢冷静,他直觉这很重要:“所以毅恒的话很可能戳中了事实?”
那两个师徒的关系和传说不一样!?
画然不是仙尊转世……
对,魔君开啓死灵之域屠戮万仙之界,他们以为,那是因为魔君已经找到了仙尊转世,所以才不在乎衆生死活。
但如果画然不是仙尊转世,他也还是会开啓吗?
彦炽恍然且震惊。
桓真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因为知道君上知道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任何隔绝都没用。包括现在他可能正在看着我们说话,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能直说,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是觉得,正面我们胜算极小,所以可以换一种法子……”
桓真想起来,他们当时其实在同时进行两层对话。
彦炽之前是因为绝望和极致的愤怒,所以不在乎一切,纵使知道自己的行为尽在魔君的目光下,注定以卵击石,也毫无畏惧,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现在峰回路转,他们未必无路可走,就算死也不该毫无价值,他就要理智思虑一下战术了。
究竟要如何在敌人知道他们所行所言的情况下,实行刺杀计划?
于是,双层对话油然而生。
第一层就是他们现在正在进行的对话,是说给正在“注视”着他们的魔君听的。
桓真要通过这个方式提醒魔君知道:画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