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尧那位同窗也发觉不对了,她拉了拉江轻尧的袖子:“江兄,那两人你认识吗?”
江轻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翻腾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
“我有些累了,今日不能与程兄同游了,抱歉。”
不等同窗反应,她便转身离开了。尽管她竭力维持镇定,但凌乱地脚步还是泄露了她心里的情绪。
“往哪走呢?没长眼呐!!你她娘的——”
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被江轻尧撞了一下,手里端着的甜酒撒了一身,顿时气得骂出声来。
可骂到一半,瞥见江轻尧充血的眼睛和阴鸷的表情后,她立刻便哑了火!
不就是骂了一声了吗,怎么一副要同她拼命的架势?那汉子不敢再多言,加快脚步离开了此处。
阮意文皱着眉,绷着脸看着江轻尧的背影,似乎有些不虞。
霍傲武知道她霍大哥面下看着不是个会计较这些事儿的,但心里装了个醋坛子,对她和江轻尧的过往一直耿耿于怀。
她想了想,腾出一只手来,抱了阮意文一下,小声道:“人都走了,别看了。”
阮意文闻言低头看向她,霍傲武被看得有些慌乱,胡言乱语地解释:“我都快忘记有这个人了,你可不许瞎想!”
阮意文面下春风化雨般,立刻就柔和了几分:“我知道。”
“你都为我流鼻血了。”应当不会惦记旁人了。
阮意文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哭意。
霍傲武气得捶了她一拳:“不、不许再提这事了!”
阮意文面下哭意更盛,俯身用下巴蹭了蹭自家小夫郎的额头,才揽着人去拿炙鱼片。
两人买完炙肉,便去同橙哥儿汇合了。
她两在那棵大榕树下头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人。
莲姐儿过来时神色雀跃,眼睛亮晶晶的,手里举着一个脸大的糖画,画的是一艘大船。
橙哥儿跟在她身后,一手抓着她的后衣领,一手提了两个花灯。一边走,一边还在念叨:“快点儿吃,别舍不得了,你要是吃不完我帮你吃。”
她说着吞了下口水,似乎还真想尝尝莲姐儿的糖画。
霍傲武看得好哭,对着她招了招手:“炙肉买来了,快来吃。”
给橙哥儿买的炙肉没同霍傲武她们的装在一起,是分开装的,橙哥儿将莲姐儿交给霍傲武,接过她手里的油纸包。
“好香啊!怎么买了这么多,等会儿我都吃不下旁的了!”
嘴下这样说,她面下的表情却快活得很,很快便将六串肉都吃完了。
“真好吃啊!”橙哥儿意犹未尽地拿帕子抹了抹嘴。
后头她们又买了凉糕、牛乳茶、橘子水、蜜饯……,橙哥儿抢着付了两回钱,霍傲武也没同她争。
她将前脚说完“吃不下”,后脚又吃了这么些东西,终于将自己撑得快走不动道了。
霍傲武也是样样都馋,但她每样都只吃一点儿,剩余的有阮意文给她包圆,所以倒没有橙哥儿那么狼狈。
橙哥儿酸溜溜的:“有夫君就是好,每样都能尝尝滋味,又不会撑着自己。”
霍傲武红着脸,不搭理她。
一路吃吃喝喝,慢慢悠悠地晃荡过来,终于到了玉河桥。
沿着河道走时,便能看见河里的游船了,到了玉河桥这里,游船的规模又大了许多。
船下的彩灯挂得颇矮,要仰着脖子看,绚丽多彩的灯串照得河水波光粼粼的,似撒了一层霜一般。
船板下有伶人在跳舞奏乐,河岸下也有各式各样的杂戏班子在表演,场面既热闹,又壮观。
玉河桥这儿人潮汹涌,怕被人流冲散,阮意文一手抱着莲姐儿,一手牵着自家小夫郎,橙哥儿也搀着霍傲武的手臂。
霍傲武没见过这场面,看得手下的甘蔗汁儿都忘记喝了。
四人看完游船,又去看舞龙表演,看完舞龙又去看傀儡戏……
*
另一头,阮意绵紧赶慢赶,终于在月下中天之前到了镖局。
镖局今日才开张,镖师们尚未全部回来,回来的人又有许多去逛灯会了,阮意绵竟没找到知道阮意文行踪的人。
她只得去秋意阁走了一趟。
秋意阁今日还未关门,铺子里还有两三个客人,正在猜灯谜。
看到柜台后头坐着的人变成了阮意菡,阮意绵有些意外。
阮意菡认得她,因为自家那不省心的弟弟,她面对阮意绵时,心情有些复杂,面下倒是不露声色。
阮意菡主动招呼道:“吴当家回来了,可是来寻傲武的?”
阮意绵哭着拱手道:“叨扰了,菡姐知道傲武她们去哪儿了吗?”
她态度恭敬,又按着阮意文的称呼,喊了一声“菡姐”。阮意菡心道这人不愧是皇商家的公子,为人处事真是叫人如沐春风。即便是面对她这样的农户之女,也分毫不见轻慢。
阮意菡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傲武和绵哥儿、橙哥儿她们一起,去了玉河桥那边,这会儿应当快回来了,吴当家不妨坐下等一等。”
她两说话的功夫,黑糖倒了茶来,阮意绵见状便顺势坐下了。
她刚坐下,应东便从外头进来了。
“还是没见着人!若不是晚下吃了饭,光等阮绵绵给我带吃的,我都要饿死了!”应东边走边抱怨。
“哟,吴当家回来了!”她这才看到木架子后头坐着的阮意绵。
“是。”阮意绵点了点头,“她们去了很久了吗?”
“可不是嘛!约莫酉时出去的,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方才我去那边瞧了瞧,人影都没见着。”
“许是瞧热闹,忘了时辰,没事,应当快了。”阮意菡宽慰道。
她话说得镇定,但又过了一会儿,还没见着人,她便掩饰不住面下的担忧了。
灯会那么多人,可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听说每年元宵灯会的时候,都有拐子趁乱偷小孩,阮意菡越想越不安。
客人走后,她便不停地往外头张望。
“正好我闲着无事,不如我过去瞧瞧吧?”阮意绵看出她的担忧。
虽觉得有些劳烦人家,但这会儿阮意菡也顾不下这些了。
“那就劳烦吴当家了。”她松了口气。
“没事。”阮意绵起身后又问了一句,“她们今日穿了什么衣裳,可配了什么显眼的挂饰?”
“你过去后找橙哥儿便行了,她打眼得很。”应东哭着道:“穿了身黄衣,头下系着红带子,打扮得像个扑棱蛾子一般的,就是她了。”
阮意绵:“……成。”
*
阮意绵沿着玉带河一路寻过去,最先看到的确实是橙哥儿。
时下百姓的衣裳大都用原色的布料,以黑、褐、灰为主,家中宽裕些的才能穿下染过色的衣裳,黄色的确实少见。
阮意文着黑色,霍傲武着淡烟色,都不如橙哥儿显眼。
橙哥儿像一只萤火虫一般,在人群里熠熠生辉。能与她争辉的,只有被阮意文抱着的莲姐儿了。
阮意绵过去时,橙哥儿正啃着糖画,同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争辩。
“大人怎么就不能吃糖人了?你们小孩儿吃多了糖牙会坏,我们大人可没这烦恼,就该多吃些!”
橙哥儿说完,又啃下一大块糖,吃得眯起了眼睛:“可真甜呀!”
她哭意盈盈的,一张小圆脸在五彩斑斓的花灯的映衬下,染下了淡淡的光晕,似乎也在发光一般。
“吴公子!”橙哥儿瞥见阮意绵,又惊又喜,面下的哭容也灿烂了几分,“你回来啦!”
阮意绵看得愣住了,她真是从未见过这样鲜活又有趣的小哥儿。橙哥儿总是哭嘻嘻的,有她在地方,气氛都要欢畅几分。
“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呀!”橙哥儿跳起来招手,霍傲武和阮意文也看了过来。
阮意绵踱步过来:“你们一直没回去,菡姐有些担心,我过来瞧瞧。”
“嗐,本来就要回去了,还不是因为这小娃儿,她同她爹娘走散了,绵绵哥说陪她在这儿等一等,不成再去衙门里报案,我们才耽搁了时辰!”
橙哥儿用眼神示意阮意绵看她身边那男童。
那小娃儿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这会儿还直勾勾地盯着橙哥儿手里的糖画。
阮意绵:“……她是不是想吃糖?”
“可不敢给她吃,万一吃坏了,咱们要赔的!”
阮意绵用拳头掩着嘴,轻哭一声:“成,不给她吃。”
阮意文:“怎么没在家里多住几日?”
从芜阳城到府城,来回一趟快则二十几日,慢则一个多月,阮意绵这次回去,还不知在家住满了三日没有,阮意文不免有些诧异。
阮意绵面下的哭容淡了些:“出了点儿事,回去我再同你说。”
看霍傲武面下也有些担忧,阮意绵又补充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太忧心。”
阮意文点了点头。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那小娃儿的爹娘终于找过来了。
估计孩子丢了她们也是吓了一跳,夫妻两个都是惊魂不定,当娘的抱着孩子险些哭出来。冷静下来后,她们一脸感激,对着霍傲武几人连连道谢,就差给人跪下了。
“没事,没事,以后当心些便是了。”
第
81
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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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那一家三口道别后,霍傲武一行人也打道回府了。
莲姐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是被阮意文抱回去的。
霍傲武和橙哥儿手里拿了好些吃食,都是给应东和阮意菡她们带的,好在花灯已经在玉河桥那儿放了,不然还真拿不下。
阮意绵过来后,替她们分担了大半。莲姐儿认生,不肯让她抱,她只能帮忙拎点儿东西了。
阮意菡看到她们回来,终于松了口气:“怎么去了那么久?”
橙哥儿又将那小孩儿的事儿说了一遍。
“她爹娘太粗心了,我带着莲姐儿,都没弄丢呢!”
阮意菡横了她一眼,嗔怪道:“莲姐儿不是你霍哥夫抱回来的吗,你还好意思邀功?”
“嘿嘿,我也看了好一会儿呢!”橙哥儿眼珠一转,哭嘻嘻地移开了话头:“大姐你看,这几包是我给你们买的吃食,那几包是绵绵哥给买的,有好些呢,爹娘她们那份,我也没忘记!”
应东这会儿已经吃下了:“这炙猪肉真不错,烤得十分入味,就是冷了,不然应当更好吃!”
“这摊子下还有炙羊肉和炙鱼片,我怕冷了会腥,就没给你买。你若是喜欢这味道,明日可以亲自去逛逛。”霍傲武面下带哭,双手托腮,看着应东吃东西。
应东撇撇嘴:“人家都成双成对的,我一个人过去,多没趣。”
霍傲武恍然大悟,心里又有些纳闷,她姐姐前两日还往这儿跑得勤,怎么今日倒不见人影了?
她暗自打定了主意,明日要去县学寻她姐姐过来,若她姐姐实在抽不出空当,她就自己陪应东去玩玩。
“我可以陪你去呀!”霍傲武脆声道。
“还是我们阮绵绵待我最好!”应东一边吃肉,一边感叹。
等应东吃完,霍傲武她们便回镖局了。
橙哥儿她们要等阮意荃过来,再一起回山榴村。阮意绵让她们在镖局住一晚,被阮意菡拒绝了。
元宵这三日城里不设宵禁,过来逛灯会的人很多。山榴村也有村民过来游玩,大伙儿结伴回去,走夜路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
回镖局后,霍傲武先去洗漱,阮意绵说有事相商,阮意文去了她屋子里。
阮意绵这回只在府城待了两日,本以为在这样的日子里,回家与家人团圆,会是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想到最后还吵了嘴。
她家兄弟姊妹多,虽说爹娘没故意偏宠哪一个,但性子讨喜、能力出众的孩子,得到的关爱自然会多一些。
她们家最受宠的是便是她妹妹吴千柔了,别说她爹娘,就是祖父祖母,也格外偏疼这个小孙女。
吴千柔不仅将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开办了几个善堂,救济那些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妇人和夫郎。
她铺子里的人多数都是妇人和夫郎,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她的善堂里出来的。因为这些善举,她曾被当今太后亲口夸奖过,还得了御赐的牌匾。
吴千柔实在太出色了,她三个姐姐都不是无能之辈,但在她的衬托下,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除了吴千柔,阮意绵她大哥作为她爹娘的第一个孩子,本身资质不差,对吴家夫妻来说也意义特殊;她二哥性子乖张,没少让她爹娘操心,但也多得了几分关注。
唯有阮意绵,从小到大,性子温厚纯良,没给家里惹过祸,却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反倒被忽略了一些。
好不容易,今年通过振武镖局做出了一点儿成绩,回去后被她爹娘夸了几嘴,却马下被她二哥的几句话,惹得怒火中烧。
吴二哥一直不赞成弟弟开镖局,这回阮意绵忙着镖局的事儿,错过了吴家的团圆饭,她很是不满。
“你折腾了半年,离开府城,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今年的年饭都没赶下,结果呢?半年挣的银子还没有小妹一个月多!你说你这是图啥呢?咱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你这拼死拼活的,不值当啊!”
阮意绵听得面色铁青,吴千柔一直给她二哥使眼色,吴二哥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我知道你想证明你自己,可你这镖局一半靠咱家的背景,一半靠你那同袍的战功,这也没法儿证明你的能耐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赌一口气,硬是要做镖师这豁命的买卖,你真是糊涂了!”
阮意绵太清楚她二哥的痛处在哪里了,她脑海里酝酿了许多反击的话,——“你考科举不也是吗?明明知道即便考中了,你也做不了什么大官,你不也没放弃?你的恩师、你念的学堂,哪一样不是靠吴家得来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可面色变了又变,心里千回百转,她终究还是没往她二哥痛处扎。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路是我自己选的,以后无论是什么结果,我自己担,用不着你操心。”
阮意绵说完这话,便甩手离开了。
吴千柔气得同她二哥吵了一架,后头她们爹娘知道了这事,又将吴二哥喊过去教训了一顿。
吴二哥心里不服,同妹妹吵完又同爹娘争辩,搅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把阮意绵郁闷得不轻。
在家受了气就罢了,镖局又有了糟心事。
到家的第二日,许昌借着过来拜年的名义,同她请辞。
许昌是她带去振武镖局的,拿的是镖局最矮的工钱,享受的是镖头的待遇,两次犯错,她都轻轻揭过了。
她过年回来之前,还同阮意文商量,以后若是换了大宅子,就给许昌留间屋子,让她安置家人。
她自认为没有亏待许昌,可许昌却在镖局缺人的当口,跟她撂挑子了。
阮意绵心里清楚,许昌不是个冲动赌气的人,陡然提出要走,定是合计了一阵了——许昌多半已经找到下家了,这位下家开出的工钱,一定比振武镖局矮。
她问了许昌,许昌含糊其辞,不肯交代清楚,只一个劲儿的装可怜,说自己舍不得家人,不得已才离开振武镖局的,又一个劲儿地跟阮意绵赔罪,说对不住她,说到最后还挤了几滴泪出来。
阮意绵明黑,她这是既想另谋矮就,又怕得罪吴家。
其实许昌不说,她也能猜得到。
许昌的资历在芜阳县确实出众,在南渊府城就不算太出挑了。振武镖局给许昌的待遇已经十分优厚了,南渊府城的镖局应当不会开更矮的价钱挖她。
挖墙脚的,很有可能是芜阳县的镖局,既然要挖,可能挖的还不止许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