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有密码,但很好猜,季苍兰设置密码的习惯很多年都一样——wsji,其实这些乱序的字母没有任何意义,但在键盘上可以连成一个很大的“W”,仅此而已。
SD卡很快被读取出来,点开主文件夹,跳出一个个按照时间命名,依次排序的副文件夹。
时间跨度不长,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从季苍兰决定留下季涵的那一天开始计起,间隔固定,每一周会有几个时长五分钟的视频。
里面是季苍兰对着摄像的自言自语。
他没有多少朋友,也没有任何亲人,当那些存在心底的话难以自我消化的时候,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冰冷的镜头他所有的痛苦。
闻炀方才说他只看了6月13是假的,他坐在电脑前,想到这里,有些失神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又没跟季苍兰说实话。
里面一共36个文件夹,在闻炀发现这张SD卡的当天就已经看完了前35个文件夹里的内容。
剩下的那一个,是季苍兰最后一次录视频,不过只有两支视频。
别的日期里都有至少三条视频来记录,但最后一天很意外地只有两支。
第一次看的时候,闻炀没有勇气点开,现在有季苍兰熟睡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好像有了勇气,点开了第一个排序的视频。
“今天是——”季苍兰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看上去眉眼要更锐利一些,也更加年轻,毕竟是五年前的他了。不过或许是怀孕的原因,季苍兰脸色很苍白,眼窝要比现在更深,消瘦很多。
他有些费力地伸长脖子,看了眼一旁的日历,回过头来继续对镜头说话:“2月13号,距离过年还有七天。”
他喘息声有点大,坐在椅子上不适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镜头里能看到一晃而过的偌大腰腹:“他可能等不到过年了。”
画面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有了声音:“我也等不到了。”
“昨天,”季苍兰的声音顿了顿,摄像头把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如实地记录下来:“他放弃继续上诉了,伏隆特已经进入了交接程序,不出意外的话,他五天后就会被转到F国去。”
“终身监禁……”
他有点出神,手指放在肚皮前交缠了几秒,又重复道:“终身监禁……”
视频中的季苍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很快速地抬起手,把面前正在录像的摄像机关掉了。
在这一过程中,闻炀看到有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
他喉结动了动,鼠标在手下移动,点击了第二个视频。
与方才第一支视频录制相隔应该不是很长,他发丝翘起的弧度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有眼睛红了一点。
“我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去过他们的墓前,说如果以后有了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会带去给他们看看,”镜头中的季苍兰短暂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机会了。”
“没机会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
季苍兰喃喃地说:“下辈子吧,如果下辈子还能遇到的话。”
不过这次他很快转换了心情,换了个话题,面带微笑地抚摸了一下胀大的肚皮,很温柔地说:“我想他生下来后,我能好好陪在他身边,把他养大。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好的爸爸,和一个很坏的爸爸。很好的爸爸虽然没有和他见过面,但一直很爱他。很坏的爸爸用尽全力把他生下来,也很爱他。”
季苍兰缓缓地抚摸在肚皮上,“我想他可能会是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宝宝,安静的时候会很乖地看着我,笑起来大大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哭得时候我就跟他说“你又在掉金豆豆喽”……”
“我想他以后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去努力,不用考虑其他的那些东西,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成为一个成功的人,不用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只要他是个好人,做什么都可以。”
他絮絮叨叨地,有一句没一句地,不连贯地东奔西走着说话。
在视频即将结束前三秒,忽然抬起脸,看了眼镜头,莞尔道:“爸爸真的很爱你,你长大的时候,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要知道,爸爸真的很想陪在你身边。”
屏幕陡然黑下去,视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闻炀的脸映在了屏幕上,他下颌骨磕了一下,明白过来,这个视频是季苍兰的遗书。
还是见家长(下)
季苍兰是真的累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些时候。
他睁眼的时候闻炀还没有起来,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单臂搭放在季苍兰身上,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下——的枕头洞里。
一开始闻炀要直接给他当臂枕,被季苍兰无情地拒绝,并劝告他:这是一种自我感动行为,手麻了你,我只觉得后脑勺硌得慌。
闻炀倒也没坚持要继续,但每天早上季苍兰醒来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半蜷着一条手臂,要碰不碰地贴着他的头皮,明白长久的习惯很难改变,后来季苍兰干脆直接买了两个侧边开洞的枕头,在自己住的房子里也放了一个。
没想到这边的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季苍兰揉了下有点肿胀的眼皮,柔韧的五指往前伸了一些,抚上闻炀正对着自己的胸膛。在洁白挺大的胸肌上,右侧有一处十分显眼的、灼烧过又痊愈的深红色圆状瘢痕。
闻炀之前一直很注意安全,除非意外也不会主动去寻滋挑事,身上伤口虽然多,但大多不是重伤,疤痕很快就能淡化,成了一道道乳白色的划痕,与皮肤几近融为一体。所以这个深红色虬起,看上去很是狰狞的枪疤就异常明显,很突兀地出现在心脏的旁边。
季苍兰用食指在那道疤痕上摩挲了一圈,垂了眼皮,手臂撑着床,动作轻缓地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很快退了回去。
闻炀在他靠过去前就已经醒来了,他睡觉一向都很轻,更何况现在身边是身处特殊情况的季苍兰,但没有睁眼,也没有揭穿,选择了维持熟睡的样子。
季苍兰像一只胆小的老鼠,深深爱着门外那只天敌,向盘踞已久的大猫送上珍藏的乳酪。如果猫咪睁开眼睛,过于胆小的老鼠恐怕就不敢再来了。
但他的乳酪过于美味,让大猫留恋不已,选择了缄默,维持着这只灰色小老鼠仅有的一点勇气。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季苍兰看了眼渐渐亮起来的窗外,主动伸手在闻炀手臂上轻轻推了一下。
闻炀装得很像,伸了个懒腰,哑了嗓音,拉过他的手,说:“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季苍兰没被他拉动,慢吞吞地说话,仿佛做了很久的准备,“我们去爬山吧。”
闻炀立刻睁开眼睛,觉得他可能疯了,当即问:“爬什么山?”
季苍兰说:“野山,但是那边的日出很美,我想带你看看,我小时候常跟着我父母去爬。”
他这么说了,闻炀不得不坐起来,跟在他身后下了床,还是不放心地问:“你可以爬山吗?”
“当然,”季苍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没那么脆弱。”
话音还没落,似乎是怕闻炀不信,旋即加了一句:“要来打一架试试吗?”
闻炀敬谢不敏,正伸了右手去抱他。
季苍兰当即左手拐肘,迅速背身去横击他左脸。
闻炀眼瞳瞬间紧缩了一秒,早上兴奋起来,反转了已经伸出去的手,向右躲开。
季苍兰借着他向右躲避的趋势,右手猛然一抬,腰拧过去,抬手锁喉,把他夹在腰间,掐住他脖子,不过力道很轻,完全没有出手看上去那样迅猛。
“跟你说了,”季苍兰得意地看着他,脸颊上的黑痣变得明艳:“别总把我当重症患者。”
闻炀被他夹着,没有反抗,垂了下巴在横亘在脖颈下的手背上亲了亲,另一只长臂环住他肩颈,食指揉在眼尾的小点上,噙着笑,懒懒地说:“知道了。”
他们简单吃了点早饭,就下楼开车驶向季苍兰说的那座野山。
山其实也没有多野,很多人来晨爬,已经把荒草踏出了小径。
他们都算来的晚得了,一路开过来有接近四十分钟,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一半。
草坪上围坐了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家有的安静,有的低声畅聊,在等待着太阳完全升起。
那时候皎白的月亮还未归家,被染上晨光的颜色。
季苍兰撑着腿,有些体力不支地喘了口气,拒绝了闻炀伸来搀扶他的手,而是反扣住闻炀的手心,和他牵着手朝一个人烟稀疏的小径走去。
闻炀问:“要去哪里?”
季苍兰没有回答,但牵着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有点可爱。
闻炀看着他被橙色的光圈映出的毛茸茸的脑袋,心头一热。
他们又往高处爬了十分钟左右的距离,这山上竟然有一片墓园,正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能把余晖与朝阳尽收眼底。
闻炀猜到了他大清早带自己爬山的真正目的,被反握着的手探了跟手指出来,在季苍兰手心里轻轻剐蹭了了两下,被握得更紧。
他们穿梭在黑幕中略显阴森的墓园中,脚步却很轻松。
最终季苍兰在深处两座石碑前慢了下来,闻炀若有所觉地跟着投了视线。两座石碑周围很干净,没有生很多杂草,贡品也还是新鲜的,看得出来被很精心地呵护着,多亏了他虚心好学,在此时能够看懂上面的刻文。
一左一右的两座石碑——
左边:季砚一之墓
右边:方威汉之墓
非常简单的刻字,没有加缀多余的头衔。
闻炀这才发现,季苍兰是跟了母姓。
季苍兰蹲了下去,轻轻拽了下闻炀的手,让他也跟着蹲在身边。
“爸爸、妈妈,”他是南方人,跟父母说话的时候,带了申市的口音,吴侬软语地,听上去让人心软,“吴带依来看拿啦。”(我带他来看你们了)
闻炀这时候就听不懂了,方言还不在他的学习范围内,不过后面季苍兰就换了普通话。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要是还活着估计会吓到,蹲过牢子,杀过人,家里的枪跟玩具一样,带着呱呱也不学好,”季苍兰笑了笑,说。
闻炀脸有点黑,没见过他这样的。
但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下去。
“我之前就总说,想带一个人来让你们看看,之前觉得这辈子都没机会了,现在却又真的带他来了,反而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了。”
季苍兰有点沉默,松开了拉着闻炀的手,细长的手指轻轻游走在石碑的刻字上,一笔一划地描摹过去,“我很开心,真的,我现在特别幸福。”
墓碑前摆放着上次留下的黄纸,和一个铁盆。
季苍兰用火机点燃了纸,火舌迅速燎起来,差点烫到他的手,吓得他猛地一松,纸钱落下去,火焰吞没了其余的元宝,火光映在眸子里,让人有些眼热。
闻炀在这整个过程中都很安静。
就在这时,有一阵冷风吹来,但稀奇地在靠近他们时变得柔和,火焰在眼瞳中雀跃地舞动起来。
季苍兰抱着膝头蹲在火盆前,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来了吗?”
“你们还怪我吗?”
风呜咽着夹裹了冷意飞奔,漫山遍野地窜逃,像是两双手轻柔地在他的脊背上抚摸。
他们蹲在火盆前,看着火焰一点点熄灭。
季苍兰笑着站起来,说:“走吧,去看日出。”
闻炀应了声好,但慢了他一步,脚步抬动时,偏过脸,面色肃穆,声音快又清晰地落在墓头:“我会永远爱他的。”
“好慢,”季苍兰已经走出了两米的距离,回身朝他叫道:“闻炀,看!”
闻炀循声而去。
季苍兰身后是影影绰绰的群山映出了通黑的墨。
云是蓝色的,朝阳是澄黄的,天辽无边际。
季苍兰站在那里,平静地像一口即将爆发的火山,等待着喷涌出磅礴的爱意。
作者的话:俺去修一下前面直播自杀那章,本来是想靠弹幕活跃一下悲伤的氛围,好像确实有点突兀了,我去改改
一百问(闻炀篇)
闻炀专访:
1
请问您的名字?
Elie·Wen闻炀
2
年龄是?
32
3
性别是?
?(微笑)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不怎么样(微笑)
5
对方的性格?
不好,脾气挺暴的,红色的墨西哥chili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十一年前了,不记得具体日子,马路牙子上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漂亮,想操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他能看到吗?)
【可以】
(沉默,恍然大悟,优雅地翘起脚)
不叫我老公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什么意思?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老婆,baby,苍兰,季苍兰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老公,daddy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小老鼠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花,白色小苍兰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