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池的后半句他是相信的。虽然不是本行本业,但前世他看过某个连锁酒吧公司的财报,不显山不露水,每年的利润十个亿起,说声闷声发大财并不为过。
严子书甚至想,傅金池有这种赚钱的本事,还当反派干什么?有好日子偏不过?
傅金池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那心眼儿里又在算计什么——怕不是还要暗暗估计一下自己的身家——可高薪挖他跳槽吧他还不乐意。傅金池觉得有些好笑。
有服务生上了个果盘和几杯酒进来。
两人聊天,严子书自然是闭口不谈公事的,宁可只谈风月,倒是傅金池主动讲了许多有的没的傅家的破事。这些事不算是秘辛,有些严子书也知道,毕竟他也算是熟悉傅家情况的。
至于酒是调制鸡尾酒,但总算不像曾展鹏来的那回,全是高浓度又让人丧失警惕的“失身酒”。
最后傅金池说:“我送你回家吧。”
严子书想了想,没有反对。
都喝了酒,开车自然是找代驾开。有这样一个电灯泡在,两人在后头并排坐着,却都保持沉默,毕竟整晚上已经把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聊完了。这沉默持续到严子书家楼下。
“先生是不是到这儿就行了?要不要从哪儿下车库?”代驾询问。
“你等一会儿,还要再送我一趟。”不想傅金池说。然后他彬彬有礼地把对严子书送下车:“你早点上去休息吧。”没有失身酒,也没有失身。
傅金池这样克己守礼,无欲无求的态度,以至于严子书反而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知这位又在玩什么花活儿。严子书走下车,反手关上了车门。
不好定义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定义的。都是男人,“爱”与“欲”是可以分离的,总不会还要彼此负责。并非说见面一定要上床,但是单纯闲聊又显得奇怪。
傅金池特特叫他出来,既不谈爱,也不谈欲,难道还要和他发展友谊做好朋友吗?
又或者,放长线,钓大鱼。
若他把对方当成鱼,对方也把他当成鱼,倒也不可谓不公平。
临走前傅金池却说:“我看你整天那样拼命是不行的。劳逸结合劳逸结合,人不是卖给公司的牲口,工作是为了能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你闲暇的时候应该多出来玩一玩。”
只是今天这个玩儿法能不能放松,似乎还有待商榷。
代驾还在那边等着,严子书没跟他费时间争辩这个。
道过别,他把傅金池关在门禁之外,自己乘电梯上了楼。
空荡荡的公寓里,仍旧只有一个人制造出生活的声音,和以往每个夜晚没有区别。
但晚上睡前,严子书确实反思了一下,关于人不是牲口的命题,又想到张炎要请假的事。
其实他也并非出于主观意愿,总要表现得那么不近人情。虽说张炎是挺可恶一个人,可他对他儿子来说是个父亲,大人的世界复杂丑恶,可小孩子也没做错什么,算了。
第二天严子书跟张炎说:“你找一天调休吧。自己安排好工作就行。”
张炎高兴片刻,又暗搓搓地怀疑这是什么设计自己的新花招,比如诓骗自己旷工什么的。
所以他还是消耗了一天年假,这次审批被通过了,才跟老婆带儿子去过了一天亲子日。
*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插曲,纪晨来找严子书,说是要还之前的钱。
上次严子书拿傅为山车上的现金,帮他打发了来家里要债的花臂。
纪晨现在有稳定的实习工资,这两个月小小攒了一笔,不管是下学期的学费还是生活费,都算有了着落。手头一宽松,他便急着把用过傅为山的钱还回去。
虽然傅为山正和他浓情蜜意,正因如此,纪晨认为,纯洁的感情不该涉及金钱。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选择把钱交给严子书,否则直接给钱给傅为山,感觉上有点怪。
楼下奶茶店里,纪晨像地下党接头一样,把装钱的信封偷偷塞给严子书,并给他买了杯奶茶作为感谢。严子书摇头:“你有余钱你就自己存起来吧,没有必要买这种东西。”
不过纪晨还是坚持买了。
严子书因为傅为山的关系,总是容忍他,照顾他,他似乎也有点想讨好严子书。
但年轻人懂的方法也就是这些。毕竟他也实在没有什么能为对方做的。
不过严子书是确实觉得,这种随随便便就敢标价几十块的饮品简直让人不能理解。
他甚至有些想建议对方,比起追求这种时髦消费,不如省点钱增强抗风险能力。
但转念立刻意识到,这又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善心了,纪晨毕竟是有光环的主角受。
光这句话就可以抵过一切。
傅为山不就是纪晨的抗风险能力。
何必想那么多,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严子书便只是收起了信封,等着回头交给傅为山。
只是看着手里配料稠得像粥又甜腻腻的奶茶,他再次感到自己和年轻人的又一显著代沟。最后为了不浪费,严子书把它放在了张炎的办公桌上:“带儿子出去玩得怎么样?”
张炎莫名其妙:“挺好啊,怎,怎么了?”
严子书行若无事地把奶茶推过去:“那就好。之前的事,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既然你也好好给孩子过完了生日,总能安心工作了是吧?”
张炎还以为他特地买来跟自己和解的,也只得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怎么说,虽然是莫名其妙,其中居然还生出几分诡异的感动。
职场PUA的确是让人迷失自我的一件事。
*
工作之余,所幸严子书尚未忘记,关注主角感情、配合剧情进展方是他的主责主业。
他帮纪晨还了钱,后来也帮傅为山订过花和礼物。有时候纪晨能在总裁办腻一下午,外面看不到他们在干什么,只能由保洁阿姨的证词判断,还没发展到少儿不宜的情节。
饶是如此,他们这些员工装瞎的功夫,现在都被锻炼成了一流的。
剧情大概正进入一个过渡期,你侬我侬小打小闹中,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往前走着。
总的来说,严子书在应付傅为山方面比较驾轻就熟。老板么,长得英俊高大或者大腹便便,其实效劳起来都没有差别,说什么听什么就是。比起这种照着霸道总裁模板长的,四五十的爹味中年成功男人还更难对付一些。相较于他们,傅为山算好说话的了。
傅为山身家丰厚,又身居高位,他配享受的都是些有钱人的烦恼。
这属于人生的Easy模式。
倒是纪晨,出身贫寒又过于柔弱的小白花,时不时就容易出个岔子,要多关注一些。
严子书不是骑士,他最多算个花匠,帮主人家打理一下,浇水除虫,不带私人感情。
该来的风雨还是会来的。
没过多久,纪晨又在学校里摊上一桩不太愉快的风波。
纵便严子书知道事情会发生,倒并没有详细到能够预知,纪晨会在某天半夜给他打电话。
就像读者看一本,主线脉络是有的,但大部分时候不至于精确到几月几号几点几分。
那个时间他刚刚睡下,看号码是纪晨的,但实际讲话的却另有其人,是个年轻的男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您是小晨的亲戚或者朋友吗?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你先冷静一下。”严子书听他语无伦次的,“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抱歉我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他人不见了,现在得先找着他再说。”
严子书顿了一下:“那你给我发个定位吧,我现在去找你。”
时间接近午夜凌晨一点,他从床上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
虽然一片漆黑,还是能感觉到天色阴沉得厉害。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大概会有雨。
严子书换衣服赶了过去,出门之前带上了伞。
黑框眼镜正站在南华大学的一个侧门附近。这个季节,白天的秋老虎还厉害,这样阴天的晚上,倒是有几分凉意了,方才正是他拿纪晨的手机给严子书打的电话。
秋季学期已经开学一阵子,所以纪晨最近住的都是学校宿舍,和室友们住在一起。
严子书还记得以前见过黑框眼镜,显然这个男生忠实地扮演着主角受好友的角色。
而再次看到严子书,黑框眼镜同样眼前一亮。
一来,这是人走在大街上看到帅哥美女的本能反应。二来,严子书是个看起来就很干练的成年人,黑框眼镜到底是个大学生,半夜流落街头的时候,他现在正需要这样有主意的人。
“我出来得太急了,都没带身份证,宾馆不能住,宿舍也锁了门。”黑框眼镜解释,“纪晨又不知跑哪去了,这三更半夜的,我只好给他手机上的最近联系人挨个打电话问问。”
此时果然开始飘雨,并且很快变得密集,甚至天上有轰隆的隐雷。
严子书妥帖地撑开了伞,遮在两人头顶。
他没急着问发生了什么:“这么晚了,下着雨什么也干不了,先帮你找个地方落脚吧。”
不待反驳,严子书带着黑框眼镜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七拐八拐的招待所。
正规的宾馆和酒店是一定要验住客身份证的,这种小招待所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他从门口小时便利店买了两包中华烟,也就贿赂了前台工作人员,换得对方睁只眼闭只眼。
“哎呀要不是这么晚,我真的不能让你们进的,没有下次了啊。”
前台小哥嘟囔着拿着严子书的身份证进行登记。
一般的旅客和商务人士都不会问津这样的招待所,会在这里住的,大半是出来开房偷尝禁果的大学生。因此他觑着身份证主人带着个年轻男生,不免露出了“原来是那个”的表情。
黑框眼镜简直又尴尬又不自在,想上去拽着他的领子强调:“老子是直的!”
严子书就坦然多了,随便他看。他是弯的他承认,被怎么编排又没损失。
至于黑框眼镜,他是不是口是心非可还不好说。严子书就看对方一副“天哪纪晨没带手机还不知在哪淋着雨”的担忧神色,感觉起来,这位同学对小白花还是有点隐晦的单箭头的。
到底两个人拿了房卡成功上了楼。
房间里两张床,黑框眼镜一进去就精疲力尽地扑倒在其中一张上,哀嚎一声。
其实他今天本没有必要流落街头,这朋友他做得是挺仁至义尽了。
随即黑框眼镜爬起半个身子,给严子书讲明今晚发生的整个时间线。
严子书则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并不意外地观摩欣赏黑框眼镜手机里的截图。
南华大学校园内部论坛。
晚上六点钟,有人发了一个匿名帖子【还有人不知道工商系某班草是被金主包养的吗?】
那楼主指出,这位所谓班草除了一张脸被女生瞎吹,其他各方面都特别稀松平常,但就是这张脸保佑人家傍上了个好金主。大一入学时还是节俭度日的穷学生,现在已是摇身一变,出入豪车接送,戴的手表好几万一块,再看看人家脚上的椰子,彻夜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
楼主并且附上了噪点很糊的照片,是手机焦距拉近后拍摄的那种像素:
纪晨从阿斯顿马丁下车,用力挥手向车里的人告别;纪晨和傅为山站在宿舍楼下,纪晨踮起脚去给他整理领带,傅为山低下头,两人看起来像贴在了一起……如此等等。
有的是从远处隔着人群拍的,有的是从楼上往下拍的,放大之后脸都糊成了一团,只能看出五官的感觉和大致的身形。
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是下面有人解了码问当事人姓名首字母是不是J。
这个时间段,正值晚饭前后,学生们低头刷手机的高峰期刚刚开头。论坛上其他各主题帖活跃度有高有低,对于这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党,很多人是有兴趣点进去八卦一下的。
晚上六点一刻,最开始的楼层回复,都觉得楼主是不是酸的。这年头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不是新鲜事了,万一人家是真爱呢,说什么全凭一张嘴,没锤挂人不太好吧。
但是楼主和另外一两个小号,继而含沙射影地指出,这位班草能力平平,上学期却过五关斩六将地收割了某大型集团公司的热门实习岗位,把前头明显更优秀的几个女生都挤了下来。至于班草的那位金主爸爸,正是他在这公司实习时找机会勾搭上的。
挤掉女生这事,怎么说呢,有确实是有的。实际上应该是英瀚集团的人力部门鸡贼,搞招聘歧视,本来是笔试加面试的考核形式,老老实实按名次从前往后撸就得了,结果到了最后一个职位,招聘负责人说前面女生比例太多了,再挑个男的吧,反正只是实习生而已。
再加上纪晨有主角受光环,于是负责人就从男生堆里,选中了这么个看起来卖相好的。
现在的大学生可都不糊涂。若只涉及两性关系,尚能隔岸观火,事关到了切身利益——不公平竞争、性别歧视和外貌歧视,这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痛点问题。这是大瓜的气息。
此时便有个当时被涮下去的女生在楼里露头,回忆了自己当时参加面试的排名情况,跟楼主对上了号。她和同学们此前从没产生过什么疑心,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有双重标准。
好家伙。这下楼中回复顿时群情激奋起来,让这个帖子几分钟之内就挂上了“火”字。
同样被解了码的英瀚集团立刻被女同学们群起而讨伐,一生黑。至于纪晨,不管有没有金主的事,毫无疑问,他是个男性既得利益者,爆出这个消息后,处境就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哪怕这不全是他本身的问题……大部分女生表示,能做到的最大礼貌就是保持沉默。
不然呢?
但那个楼主又趁乱捏造了更多新的黑料,事关纪晨和金主怎么勾搭上的细节,包括半夜陪酒醉醺醺回来,衣衫不整,脖子上还有吻痕之类。当然这部分就主要是杜撰了,可以推测发帖人只能接触到纪晨在校园里的生活部分,从他表现出的蛛丝马迹里脑补出了其他内容。
比起前面的画风,一些男生则更加口无遮拦,有瞎开黄色玩笑的,无聊地玩梗造梗的……
这帖子到后面逐渐变成了万花筒,开始说什么的都有了。
“真的是进去实习以后才傍上的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专人指定’的岗位?”
“垃圾英瀚,招个实习生都搞这么多幺蛾子,不知道的以为立太子呢还是选妃呢,呕。”
“笑死,作妖企业活该倒闭,秋招时大家记得避雷,咱们配不上给高贵的资本家打工。”
“不是,他自己被放水进去的自己真的能一点没察觉吗?理直气壮?你们信吗?”
“对不起歪个楼,但照片里J穿的那个鞋是真的联名款YEEZY吗,我居然有点酸……”
晚上七点半,纪晨上完课,才看到黑框眼镜发的消息,被告知自己被挂上了论坛。
二十八、
这种糟心事,谁遇到都是飞来横祸。
纪晨从莫名其妙到六神无主,本能反应是要上论坛去澄清,还是被黑框眼镜打电话拦住了,说会越描越黑:“你不要再去提供新的谈资了,赶紧删了才是最重要的。”
黑框眼镜帮忙联络了论坛管理员,只是管理员看到消息有延迟,此时才锁了楼封了号。
但是经过将近两个小时发酵,该截图的早都截完了。
在大学这个人际关联密切的小社会里,八卦极易不胫而走。那些刚刚下课回来、没及时吃到瓜的学生,都在疯狂互问:“哪个帖子?你有没有保存?发给我看看?”
晚上八点半,黑框眼镜终于找到了躲在学校湖心亭里抱着膝盖的纪晨本人。
虽然算是受害人,却是他不敢回去宿舍,怕面对各种审视的目光,和各种热烈的讨论。
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只要是认识纪晨的人,同班同学、同系同学,在路上遇到他,往往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地想看看他的一身穿戴,是否真的能体现出被金主包养的证据。
而外人能看到的,纪晨手上的表、脚上的鞋、身上的衣服,的确多是傅为山送的牌子货。
有情人之间送礼物,按理说也属寻常,但谎言最怕一半真一半假,掺在一起就分不清楚了。别人不会细问他的东西哪来的,但别人会内心遐想,那猎奇的眼神让纪晨喘不过气来。
晚上九点,黑框眼镜陪着纪晨在湖边冷静了许久,并且帮忙分析了半天是谁会陷害他。
最后倒是锁定了一个人,上学期偷偷扔了纪晨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的那个男生,杨宝山。
黑框眼镜胸怀三分仗义,冲动之下,拉着畏畏缩缩纪晨去找那个男生对峙。
杨宝山从男生寝室被叫到楼下,似乎也有些心虚,没有正面回答,虚张声势地说了不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做没做自己心里清楚”之类的风凉话刺激纪晨。
在黑框眼镜都气得想打他的时候,被惊动的辅导员赶到了。
这位辅导员是在和女朋友约会时听说班上学生出这种事的,震惊下又有些不耐烦。
在空着的学生活动室,一个老师,三个学生,开始掰扯这件事。
杨宝山不承认是自己发的帖子。
纪晨则拒绝承认自己被人包养。
两个人争执起来,杨宝山那是巧言令色的主儿,纪晨却只会笨嘴拙舌——上次连丢了申请表的事他都讲不过对方,这次也只有败下阵来的份儿,哪怕有黑框眼镜夹在中间拉偏架。
纪晨憋得脸红,只能看向辅导员:“您相信我,我用人格保证,我真的没有。”
但辅导员其实不想分出黑白对错——因为不管这俩哪个学生被处分,都是他的问题。
他只希望“我的班上没出事,也不要被院领导注意到”。
因此辅导员仍秉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各打五十大板,各自教训了一番。
他要求杨宝山团结同学,注意言行,又教育纪晨洁身自好,不要走歪门邪路。
一瞬间愤怒冲昏了纪晨的头脑:“所以您还是认为我被人包养了是吗?”
辅导员说:“你说你没有,他说也他没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清楚就行。”
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纪晨再也无法忍耐,一扭头跑了出去。
黑框眼镜连忙追在后头,跑出去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可纪晨的手机还在他手里拿着,现代社会没了手机,一个人就彻底失联。辅导员这才有点慌,连忙叫了几个老师分头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