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暴躁得要跳脚:“养个猪都能下得了崽!怎么就你下不了!你还不如猪!”
“吵吵什么呀?”护士探进头,“医院不让喧哗!你,病人需要休息,你别打扰她静养。”
袁沐的父亲气得拿了根烟叼上,又被护士给刺儿了一顿。
他心情差到极点,怒而和护士嚷嚷了一通“这儿又没有别人抽个烟怎么了”,然而战斗力终究不敌公立医院久经沙场的白衣天使,索性愤愤摔门而去。
过了一会儿,离开的小护士又回来问袁沐:“有个姓严的先生来看你,你见吗?”
单人病房加了钱的,不让探访者随便进出,得先经过同意。
袁沐闭了一会儿眼,觉得身心俱疲:“算了,见吧。”
十五、
严子书把医院门口买的探病果篮放在病房床头:“孩子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
袁沐脸色蜡黄冷冷地瞪他:“你不用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现在肯定想笑还来不及呢。”
确实何止傅金池,在一般人看来,都要怀疑袁沐丢了孩子,是傅为山的手笔。
而执行者非他的爪牙严子书莫属。
恐怕没一个人相信,严子书反而是放过了她的那个人。只是剧情再次发挥了修正作用。
他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脑子里想到的是一部经典的恐怖电影。幸存者表面上逃过了一场灾难,后续却不管怎么躲避,死神都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如约而至,谁也逃不出去。
所以这个“猫哭耗子”用的也不甚准确,不如换成“兔死狐悲”。
这也是为什么严子书跑到医院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傅为山。
表面上,既然事情的方向还是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了,他就去把该走的剧情补回去。
内心里,他就像站在公路旁的车祸现场旁边,驻足一阵儿,然后还要走向自己的那辆车。
一边一往无前继续往前开,一边暗暗想着怎么躲避死神的追击。
因此接下来,严子书跟袁沐的谈话其实也很没有营养,无非是两个炮灰互相嘲讽几句。
袁沐刚刚还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骂“比猪下崽还不如”,内心倒是已经麻木无感了。
反正她永远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只是偷偷怀个孕,还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回去继续当十八线明星。
但因为爆了那个接近丑闻的热搜,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后也没有什么出头的希望。
如果经纪公司反而要她赔偿,那么她依旧得去跟骂自己是猪的父亲伸手要钱。
跟原剧情中的下场悲惨程度差不太多。
出病房后,严子书收到了一段小视频,事情发生的太快,盯梢的人都没来得及录像,但是想办法找渠道调来了附近的监控。监控显示,袁沐挺着肚子下台阶,旁边跟着保姆,身后跑来一堆追逐打闹上学的小孩,莽莽撞撞的,可巧有一个就把她撞了下去。
盯梢的人问:“严先生,还用往下调查吗?”
严子书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是意外,还查什么?不用再查了。”
反正怎么查也是他背这个锅。
方才傅金池把严子书扔到医院,自己便先走了,殷勤得很有分寸。严子书拦了出租回公司,告诉司机班去联系保险公司,到傅金池的酒店把车拖走送修。
这一切忙完,他站在楼落地窗前往下看,想一想,意识到这件闹剧就这么浮皮潦草地画上了句号,最后的结果是修了一辆车。
当然还是有一些后续的影响——袁沐的父亲未能得偿所愿,傅家也就有人损失了利益,难免暗中将一些矛头对准严子书,给英瀚集团的运行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
但那些攻击不够气候,就像袁父在原剧情里的反扑,他一个人便应付了。
不知道傅为山背地里有没有悄悄松了口气,至少面上是看不出来。
日常看来,他仍然是冷酷又多金的总裁。
严子书每天的工作看起来依然很忙碌。只是没人知道,经过对这件事,他开始忙一件胆大包天的事,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一些个人资产偷渡到瑞士银行的某个账户里。
并且他还将慢慢冒险假造一个身份,作为资产的指定继承人,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就像电影里的主角反抗命运,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至于将来有没有机会把这些钱取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不博一把,这谁说得准呢?
*
虽然这一场私生子风波,从头到尾,纪晨始终毫不知情。
不过在严子书给予的精神压力下,他还是瞻前顾后地拒绝了傅为山的追求。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然而周末纪晨回家时,母亲一边咳嗽一边做饭,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有的话可以带回家来看看,他心虚地应了。
纪母总是念叨着要好好养病,以后才能有精力抱孙子。他觉得不能让母亲失望。
为此纪晨跑到傅为山办公室,又鞠躬又道歉的,傅为山倒是很大度地说没关系,能理解,毕竟对一般人来说,改变性向是需要非常大勇气的,甚至为自己莽撞向他表白道了歉。
傅为山当面向纪晨表示,公是公,私是私,以后在工作上仍然看好并支持他。
纪晨感激而去。然而一转眼,他在公司食堂吃饭时,就被行政人员提醒,圆桌是高管专用,建议他去后面的长条餐桌就餐,普通员工都是坐在那边。
在哪吃饭倒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受到这种对待,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落差。
过了片刻,傅为山在一堆中层领导的簇拥下走进食堂,立刻有工作人员打好各种菜品,端到那一桌上去。傅为山与其他人谈笑自若,连一个眼神都没向角落里的纪晨投来。
至于工作上的优待,只要严子书把他拒绝傅为山的消息放出去,大家就心里有数了。
“所以这是欲擒故纵玩脱了?”
纪晨一下又成了被呼来喝去的打杂人员。
傅为山不需要示意谁去排挤纪晨,他只需要看在眼里,并对这些纵容放任。
然后有天,苦逼的人力总监再次面带尴尬,来到严子书面前,告诉他纪晨又出了一件事儿,上班时间在公司跟同事打架,看看怎么处理。
这次严子书把他放在一个位于办公区边缘的小会议室,晾了两个小时。
那里适合开小规模讨论会,隐私性强,但到了下午采光不太好,把门一关,就有点压抑。
纪晨小身板瘦弱,白斩鸡似的,打人也没优势,脸上挨了一拳,仍在隐隐作痛。
他在这个幽闭的会议室等了许久,期间没一个人进来,感觉自己像在被关禁闭,无神地划拉着手机,完全是机械性动作,脑子里却不能平静地反复播放刚才争执的画面。
刚吃完午饭那会儿,纪晨去安全通道打电话。恰逢有两个男员工也躲在那儿抽烟。
还是是认识的,跟他在同一个部门。
那两人蹲在高一层的楼梯间,没注意底下有人,只管自己说三道四的,嘴巴不太干净。
“……以前都说还是当女的好,不想努力了找个大款嫁了,现在就不一样了,男的也兴这样了,怎么咱们就没姓纪的那个命,每天屁事不干,净在公司瞎晃悠,还得人人都捧着他。”
“你他吗是狐狸说葡萄酸,就嫌自己没长他那样儿,不然你也能有这待遇。”
“哎呀我不行,忒恶心了,卖屁股换你你干得来?咱们从型号上就不对。”
“哈哈倒也是。”
“再说我长他那样干嘛?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们老家话叫二椅子,跟没长口口似的……”
话说到一半,后面没了,因为挂了电话的纪晨出现在楼梯口,气咻咻地瞪着他们。
两个男员工背后嚼舌遇到正主,气势只是弱了一瞬,又重新嚣张起来,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毕竟公司里有人怎么讨好巴结纪晨,就有人怎么看不惯他们跟红顶白的德行。
这俩人正好就是后一类,而且近来这小子失宠了,那还怕个屁。
说“二椅子”那位挑衅地往他身上瞅:“哟,这不那谁,纪少爷么,也来抽烟呢?”
纪晨冷声道:“刚刚我都听到了,请你们说话放尊重一点。”
“怎么叫尊重,我不懂,你懂得多,你教教我们?”
“……你!”
另一个稍微客气点儿的说:“成,说三道四是我们不对。只是尊重也得有让人尊重的资本,你吧主要是……工作上让大家有点意见咯。都有不对的地方,各退一步,行吧?”
他那个同事却还阴阳怪气:“赶紧走了,什么各退一步,人家是傅总身边的红人,用退个屁,随便去打个小报告,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纪晨气急,不让他走:“你说的都是子虚乌有!你道歉。”
对方当然不肯,还混不吝地讲了句“道歉你老母啊”。
纪晨忍无可忍地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他生性懦弱,少有这么冲动,实则是这段时间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两人打作一团,后来还是那个讲话稍微客气点儿的同事把他们拉开了。
纪晨也不知坐了多久,手机电量都要告罄了,正踌躇要不要去找充电器,门终于被推开。
他忙站起来,看清来人:“严助……”
“行了,坐。”严子书这次没耐心了许多,他给自己拉了把椅子,“离你上次交检讨才几天?人力部还跑来跟我说,怕会不会有老员工霸凌新员工。你先说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
纪晨不想说,吭哧了半天,仿佛有难言之隐。
严子书等了十秒钟:“有什么不能开口的吗?”
纪晨仍旧不语,眼睛盯着桌面。
“是因为什么动的手?”
“……”
“或者谁先起的头?”
“……”
“我时间有限,有事你可以直接说事。你不说,让别人怎么猜你的意思?”
“严助,我考虑好了。”纪晨抬起头,“我想辞职。”
十六、
作为傅为山理论上的“恋慕者”,这应该正是严子书想要的结果。
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我看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恕我直言,你的家庭条件看起来不是太好。你之前自己还说,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这话果然起到了反效果,纪晨仿佛受到侮辱一般:“您放心,钱我还是会还的!”
原本犹犹豫豫的,这下反而铁了心要走。
辞职的事闹到傅为山耳朵里,傅为山才坚持把他挽留下来:“你先不要冲动拒绝,留一点缓冲时间,你,我,我们都考虑一下。所有的事情一码归一码,该调查的公司会调查,你们也快期终考试了,就当是放个假,暑假继续回来上班,怎么样?”
是的,如果就这样放跑了纪晨,此前追求的行动都成了沉没成本。
傅为山当然不会连尝都没尝一口,就白白放手。
何况对惯于被奉承逢迎的总裁来说,“被拒绝”这种极其稀有的人生体验,关系到他的脸面和自尊——大概正因如此,里的滥俗爱情都是由此开始。
因为只是一个实习生,停薪留职倒是很容易,纪晨暂且躲开了英瀚内部的绯言绯语。
只是坏消息是,生活费遇到了难题——由于此前工作中合同出错,他这个月的实习薪水被扣得所剩无几,财务打到卡里的只有几百块钱。
而且祸不单行,在纪晨回到学校以后,班里公布了这学期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发放名单,以前他有一笔贫困生扶助款,结果发现名额被给了其他同学。
纪晨有点难以置信,去问班导,班导查了却说:“上学期你没有递交申请表呀。”
这时纪晨才想起,当时有个男生问他要不要交申请表,交的话自己可以帮他一起送去,他便把填好的表格给了那个男生。
现在才隐约意识到,可能被那个学生给阴了。
然而那个男生也不承认,坚称所有申请表格都交给了班委。问班委,班委更没有印象,早不记得别人到底交了几份,因此变成了死无对证,不知是从谁那里丢的。
班上居然出现这种事,确实影响不好,但班导也不想闹大,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既然这学期名单都下来了也没办法改了,你只能提交下学期的申请了,留点心别再弄丢了啊。”
纪晨总不能再和人打一架,最后无可奈何地认了倒霉。
他的这些遭遇,远坐英瀚集团高层总裁办的严子书都一清二楚。
因为之前盯梢袁沐的人,现在又被派去关注纪晨的动向,然后汇报过来。
这些人收到的命令依然是:看着。
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浑身解数,要用来盯一个长相不错但笨手笨脚的普通男大学生,但反正拿了雇主的钱,只管按要求办事就是。
事实上,严子书也只是实时关注剧情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在他的认识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似乎唯独纪晨并没有验证这句话。
作为主角受,总是活得糊里糊涂。要说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么,那其实也没有。然而大概他在成长中,始终被保护在玻璃罩里,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缺乏困境里生存的能力。
当然,楚楚可怜也是一种保护色,所以纪晨在成长的经历中,常常能因长相在长辈、邻里和师长之间,获得一些出于怜爱的优待,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
根据调查来的情报,虽然纪晨从小家境不富裕,虽然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却还是尽力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溺爱。比如在生活费都拮据的情况下,还是想办法先给他买了想要的变形金刚,比如把鱼肉都夹给他并告诉他“妈妈爱吃鱼头”,而纪晨至今仍信以为真。
或许善良的原罪是愚蠢。
可惜即便是这样奉献型的母亲,也无法一直为儿子遮风挡雨。尤其这几年,纪母的身体越发不济,越来越难撑起整个家,需要纪晨开始磕磕绊绊面对生活的重担。
暂时失去了实习工作,纪晨只好在复习之余,在勤工助学中心留意其他兼职。
只是性价比高的工作,大家都想要,很不容易抢到;常年剩下的,只有像发传单、穿人偶服这类时薪低又累个半死的廉价苦力工作,又没人愿意接。
这天学生负责人在群里问:“有个宴会厅临时服务员的工作,要站一天比较累,限男学生,日结,谁有意向?”并附上了薪资标准。
纪晨心头一动,私聊负责人报了名。
他现在手头经济紧张,好的工作又不多,也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
后续也有一些其他男生报名,不过经过简单的面试,还是纪晨获得了这份兼职。
宴会当天,纪晨换上白衬衫黑马甲的制服,打着黑色小领结,按照培训的礼仪,托着托盘,跟同事一起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
巨大的水晶吊灯,每个玻璃坠都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昂贵的手工织花地毯上,不停踩过高档的男士皮鞋和女士高跟鞋,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仪态万方的女士,端着酒杯,侃侃而谈。
他没预料到在这里也能撞见傅为山。
一波又一波的人围绕着傅为山,每次有三四个,举杯,攀谈,过会儿,再换下一批。
看到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时,纪晨心里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立刻躲到了圆柱后面。
傅为山给他放假的理由是复习期末考试,他却趁机接了其他兼职,被发现的话似乎不妥。
但纪晨总不能一直不出去,领班以为他在偷懒:“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就你一直缩在这里干什么?拜托,你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大爷的!”
纪晨只好小心走出去,尽量背过身体,避开傅为山所在的区域。
但他又忍不住频频往那边偷望,虽没有被傅为山发现,却和严子书一眼对视个正着。
纪晨紧张得脚步差点一个踉跄,本能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
但对方和他隔着半个会场,哪里可能会听到。
严子书很快淡淡转过头去,只作不认识,就像发现窗上有一粒尘埃,不值得特别注意。
纪晨咬住了嘴唇,直到领班又低声喊他:“发什么愣呢?那边客人举手了还没看见?”
放眼望去,举手的客人,偏偏就在跟傅为山说话的那堆人里。
在领班的催促中,纪晨磨磨蹭蹭,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过去。
他纠结着转过身,托盘却差点撞到一位男性宾客身上。
好在没撞倒杯子,要是酒液泼脏了衣服,那恐怕根本不是能赔得起的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不及多想,纪晨急忙道歉。
“没关系,是我走路没看路。”那位客人却绅士地说,“不过,你能过来帮我个忙吗?”
纪晨如蒙大赦,看看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