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没有答应,我对他说的话存疑,打算抓住他之后慢慢审。但是……”
“发生了什么事?”
第160章
宫应弦沉声说道:“他告诉我一件事,是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根据我家的结构模型、复原的现场照片、证物等分析如何纵火以及如何伪装成自杀的手法吗?”
“记得。”
“当时我们认为有两个起火点,第一起火点是因为爆炸缺失了很多证据的厨房,第二起火点是凶手为了伪造自杀、也为了能够让自己脱身而点火的客厅沙发。考虑到凶手如何进入我家,以及如何脱身的问题,厨房窗户有防盗网,进不了人,凶手只可能从正门进出,因此门锁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至关重要,也因为这个,第一个进入房子的人……才有嫌疑。”宫应弦边说,边偷瞄了一下任燚的表情。
任燚没有在意:“继续说。”
“只要门锁是完好无损的,那么就可以证明没有外人进入过我家,也就可以证明是我父亲在屋内纵火。那么,如果客厅的门锁本来就是好的呢,如果凶手从来没有使用过客厅的门进出呢?”
任燚皱起眉:“那怎么进去?你家只有客厅正门和……难道是车库?可是车库一开始就被我们否决了,车库也有门,一道卷帘门一道入户门,破坏门锁也有痕迹,而且,你不是说那个车库是出去的时候必须用遥控器才能关门吗。”
“是的。”
任燚有点懵:“照你这么说,进来需要破坏两道门,出去还需要遥控器关门,那比客厅门难度可大多了。”
“正是因为这个,当初的调查人员和我们,都最快排除了车库。”
“凶手真的是从车库进出的?怎么进出?白赤城为什么知道?”
“我家的客厅门,是双扇大铜门,一共九道天地锁,用的是那个年代最好的B极锁芯,即便有专业的开锁技术和工具,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刻钟到半小时,小区晚上也有人不定时巡逻,所以破坏客厅锁的难度非常大。相比之下,车库虽然有两道门,进入的难度却比客厅门小。首先是外卷帘门,卷帘门的门锁是最普通的锁,稍微练一练,一根铁丝就能打开,还没有痕迹,打开之后可以把卷帘门托起来,里面的入户门是普通的防盗门,也不难开,至于这道门究竟有没有被外力打开过,我也很想知道,这是很关键的证据,但是,我翻遍调查报告,对于车库门只有这样的描述——‘车库门完好’。”
任燚怔了怔:“哪个车库门?”
“没错,哪个车库门?这个车库门,指的是卷帘门,还是入户门?所有的卷宗里都没有把这两道门区分来描述,只说车库门完好,我不知道当时的调查报告是不是有规定,要把每一道门锁的情况都写清楚,还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武断地判定为了自杀,所以这些细节被无意或故意忽略了。”
“不可能。当年火灾调查还是警察的工作,我虽然不敢肯定,但是门锁这么重要的细节怎么会漏呢,现在我们做火灾调查,对门窗也都要仔细检查。不过,只有某一个地方有异常,我们才会写进报告,如果全屋门窗锁都无异常,那只要写没有外力破坏痕迹就行。所以,如果调查报告上写车库门完好,那就是完好的,没有特别检查的必要。锁完不完好一眼可见,就算调查人员有意隐瞒也不行啊,太明显了。”
“如果它们都是完好的,那么白赤城对我说的话就解释不通了。”
任燚心里一紧:“他说了什么?”
“他说,凶手没有走过客厅门,他是从车库进出的。”
任燚瞪大眼睛:“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车库门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等等,你刚才说车库门只要打开锁就能托起来?那为什么人力可以托起来却不能放下,说不定凶手自己离开之后又从外面把卷帘门放下来了。”
宫应弦摇头:“我当时说车库门不能从外面降下,是调查过的。我家的车库门虽然也叫卷帘门,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铺面的那种薄薄的卷帘门,我家的卷帘门,由好几片长金属板拼接而成、重达两百多斤,开启的时候,顺着天花板上的三个轨道滑入车库顶,它无法被卷起来,叫做升降门更准确点。当你从外面打开车库门锁,一个成年男子可以借着惯性把它托起来,可是当离开的时候,这道门在两米多高的天花板上,以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和体重,哪怕他踩着梯子上去够到了卷帘门,他要怎么在梯子上,把一个比自己重几十斤的门拽下来?”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不觉得这比从客厅进去的猜测更离谱呢?首先我们并不知道车库入户门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其次,卷帘门的问题也无法解释,这样看来,凶手还是从客厅门进去更合理啊。”
“我当时也是这样反驳白赤城的,你知道白赤城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他点燃了岳新谷,然后他告诉我,现在岳新谷知道的事,只有他知道了,他有能够证明凶手是从车库门进出的证据,所以我必须帮助他离开,如果他被捕,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任燚倒吸一口寒气。
“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我在心里面已经无法怀疑你父亲,所以我试着按照白赤城的说法,从客厅门完好无损,凶手是从车库门进出的思路思考了一遍。”
任燚看着宫应弦,等着他说下去。
“凶手从车库门进入你家,在厨房、客厅、楼梯等地倒上助燃剂,这时,有两种可能,第一,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没有这时候放火,而是打开了厨房窗,从车库门离开,返回地面,从厨房窗户里把火扔进来,第二,他放火之后才从车库离开,而厨房窗户是被炸开的。”
“然后呢?车库两道门还是个问题啊。”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在进入房屋后,拿上我爸的钥匙,进入地下车库,把卷帘门放下,把入户门伪装成消防员破坏呢。”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
“客厅大门也是被外力破坏的,只不过是被消防员救援时不得已破坏,所以对于调查人员来说,它就是‘完好’的,这是不引起怀疑的’破坏‘,是有条件的‘完好’。”
任燚沉默了,他知道宫应弦接下里要说什么。
“那么这个人,就绝对不会是老队长,因为作为中队长,你父亲一定是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所以他最先破拆客厅门,进入之后最先上楼去救人,但是他会指挥其他人去各个地方检查有没有受困人员和危险物品。”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内应,可能是我父亲中队里的某个人。”
“这是一个可能性,而白赤城就是这么说的,且他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并且证明那个人是谁,这部分缺失的资料,正是张文偷偷篡改或窃走的,就是怕我们查出真相。”
任燚的面色愈发苍白,他爸当年的战友,是一群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他吃过每一家的饭、拿过每一家的压岁钱。让他怀疑这些人,并不比让他怀疑他爸轻松多少。他迟疑地说:“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已经出现三种可能性了,第一个,是官方的调查,第二个,是我们去年的分析,第三个,就是现在的,时间过去太久,证据如此混乱,我对任何一个猜测都没有把握了。”
“现在只有看到白赤城所谓的证据再做判断,但是我相信他手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岳新谷告诉了他一些重要的事,否则,他不会对我家的纵火案那么清楚。”
“那他人呢?他给你了吗?”
宫应弦摇头:“我把他关在一个地方,我打算饿他几天,在他意识薄弱的时候,更容易审问。”
任燚摇着头:“就为了这个,你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逃跑?哪怕犯法?”
“我没有犯法,岳新谷不是我杀的,我是被白赤城胁迫离开的。”宫应弦镇定地说,“虽然现在的日子有点难熬,但为了能够查明真相,我必须冒险,而且,我有把握利用白赤城钓出紫焰,白赤城知道紫焰太多秘密,我想紫焰是希望白赤城死在那个酒店的,但俩人之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也许白赤城还不够‘虔诚’,他不想死,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要么死要么被捕,而他想要自由。”
“警方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现场录音对你不利,在张文的住所搜到的证据对你不利,而且你们离开时的地下停车后显示你没有被胁迫。”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紫焰费尽心机想阻止我们调查当年的案子,试过谋杀我们,杀张敏德灭口,威胁岳新谷顶罪,陷害你,在这些都失败之后,就决定陷害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恰恰证明了紫焰背后,有更高、更庞大的力量在帮助他,或者是,紫焰就是在为那个人服务。当年的案子如果查到底,一定会触动大人物的利益,所以我父亲成了替死鬼。”
任燚心中有一些疑惑,但他一时间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了:“……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任燚,你要帮我,天黑之后,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第161章
任燚透过车窗,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工地,不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拿东西。”
“拿什么东西?”
“做炸弹的东西。”
任燚脸色一变:“什么?”
宫应弦道:“我的枪只有七发子弹,对付他们不够。”
“你想做什么?”任燚紧张地看着宫应弦。
“白焰给了我他那个同伙的下落,我要去找他。”
“那个、就是那个有反侦察能力,把警察追踪都给甩了的那个人?”
宫应弦点点头:“他是个退伍特种兵,代号黄焰,很多脏活都是他干的。另外,张文代号是橙焰,是他们故意安插在体制内的,就是为了打探风声和掩盖一些纵火证据。红焰和橙焰都有好几个人,从白焰开始往上就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代号了。组织里负责技术的代号是青焰,蓝焰是个非常神秘的人,没人知道是谁,据说组织的资金都是他提供的。这些都是白焰告诉我的。”
“红、橙、黄、白、青、蓝、紫……”任燚紧张地说,“既然这个黄焰这么厉害,你应该通知警方去处理,难道你想一个人去抓他?而且,1206的两名房客,人质也在他手里吧!”
“我通知警方,很可能我也暴露了,不止是向警方暴露,而且向紫焰暴露。现在警方封锁了消息,紫焰应该不知道白焰是死是活,如果黄焰被抓,他就能猜到是白焰开了口,他可能会销毁很多证据和渠道,甚至逃跑,让警方的侦查变得更加困难。”
“可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任燚一把抓住了宫应弦的手,这个下意识的东西泄漏了他内心的不安。
“所以我才需要一些东西。”宫应弦朝着那工地扬了扬下巴,“我买了些原料。”
“你怎么‘买’到的?”
“我自己的化学实验室有几个供应商,这个人是只要给他钱,他从来不多话。”
“……都是危险的原料吗。”
宫应弦抓起任燚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同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料只是普通的原料,危不危险要看在谁手里。”他拉开车门,“你站在那边帮我放哨,等我回来。”
“应弦……”任燚看着宫应弦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现在虽然是半夜,看起来哦四下无人,但任燚做贼心虚,左顾右盼之后,挑了个堆放光缆的地方猫着,想稍微遮挡一下自己。
才站了没一会儿,一道强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射在了任燚的脸上。
任燚本能地抬手遮挡,眼睛被刺的睁不开,心脏也被吓得狂跳不止。他以为警察来抓人了,拔腿就想跑,可是又想起被通缉的并不是他,他跑什么,他应该去通知宫应弦才对。
“喂,你!你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任燚的眼睛勉强适应了光线,他眯起眼睛看去,那光束分明是手电筒,且对面只有一个人。难道是打更的?任燚立刻冷静了下来。
一个老大爷一手提手电,一手提棍子,跑了过来:“他妈的!又来偷电缆!”
任燚连忙解释:“大爷,我不是小偷。”
老大爷举起棍子就要打,任燚侧身闪开了,他叫道:“我说了我不是小偷!”
“你不是小偷,你大半夜跑这里来干嘛?”
任燚一时语塞,是啊,他半夜三四点钟跑到一个偏远的、废弃的工地上干嘛?
大爷从兜里摸出手机:“我要报警!”
“我就是警察!”情急之下,任燚脱口而出,“我、我在查案子,保密。”他心想,好歹他以前是武警,不算冒充警察吧。
大爷愣了愣,把任燚上下打量一番:“你警察证呢?”
“……”
“枪呢,手铐呢,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警察?”
“……我便衣。”
大爷怒道:“我混了一辈子工地,你这种装警察骗罚款的我见了多了,你就是小偷,还敢冒充警察!”大爷举起棍子又要打。
任燚赶紧躲开,他也怒了:“你再打我要还手了啊。”
“你还!我这就报警。”
“别,你别报警!”任燚立刻服软了,“大爷,你冷静点,我同事马上就回来了,一会儿他跟你解释,真的。”
大爷举着手机,狐疑地看着他:“你蹲下。”
任燚叹了口气,只好蹲下了。
“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不学好。”大爷冷哼一声,“看着那牌子没。”
任燚看了看电缆旁边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光纤无铜,偷盗无用。
“识字吗。”
任燚懒得开口。
“识字吗!念出来!”
“我都说了我不是……”
“念!”
任燚翻了个白眼:“光纤无铜……”
“‘纤’!”大爷吼道,“西一安‘纤’,不是‘千’,小时候不读书,长大了当小偷!”
任燚简直哭笑不得。
这时,俩人身后传来脚步声,任燚扭头一看,正是宫应弦。
大爷紧张起来。
宫应弦走到俩人面前,镇定地把任燚从地上拽了起来:“怎么了?”
任燚道:“这大爷以为我是小偷,我跟他说我们警察办案他不信。”
宫应弦掏出自己的证件,把那大大的带有警徽的一面对着大爷。
大爷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真是警察啊……不好意思了警察同志,那、那你们忙吧。”说完悻悻走了。
大爷走后,任燚叹了口气:“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人看守。”
“帮我把东西放上车,我们赶紧走。”
宫应弦拖回来一个板车,上面有一个编织袋和几个密封桶,俩人快速把东西搬进了后备箱。
这时,任燚的余光瞥到身后有光亮一闪而过,显然是那大爷在偷看。
宫应弦皱起眉:“他很可能会报警。”
“那怎么办?”
“走。”
上了车,俩人快速离开了。
回到临时居所,宫应弦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卫生间,在地上铺了一张大塑料布,然后递给任燚一张纸:“天亮之后,你去帮我买这些东西。”
任燚接过来看了看,什么电钻,灯泡,棉线,透明胶,消毒液,洗衣粉,乱七八糟的有三十多样东西。
任燚看着宫应弦:“应弦,我还是觉得你应该通知警方,我不想你去冒险,也不想你犯法。”
宫应弦抓住任燚的肩膀,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眸:“距离20年追诉期的最后时限,只剩下四个月了,这是我仅剩的机会,任燚,我这一辈子都在寻找凶手,现在真凶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
“我之所以带着白焰离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警方内部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阻力,这次我被通缉更证明了这一点,只要我们想要往下查,迟早都会出事。如今我变成了嫌疑人,言姐被停职,也许现在只有靠我自己才能查下去!”
任燚从宫应弦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看出了一分疲二分狂七分恨,他知道复仇的执念已经完全绑架了宫应弦,让他变得愈发不顾一切。他可以不当警察,但他不能不去揪出真凶。
任燚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好吧,我也希望你能抓住紫焰,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
“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了,黄焰是紫焰的头号打手,是真正与紫焰有很多实际接触的人,也许他能帮我们找到紫焰。”宫应弦收紧了抓着任燚肩膀的手,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地暗暗使力,“我知道我在走近他,我就要走到他面前了,他害怕了。”
任燚痛哼了一声。
宫应弦回过神来,松开了手,脸上的偏执与狂热在瞬间褪去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弄疼你了吗?”
“没事。”
宫应弦将任燚抱进怀里:“任燚,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保护你已经变得比我的复仇更重要,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打败紫焰。”
任燚点点头。
“你可能是……这辈子发生在我身上的唯一的好事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的人,有一天也能谈恋爱,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我重要的人。”
任燚也抱紧了他,坚定地说:“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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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燚按照宫应弦给他的清单,去超市、五金店采购东西。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喂?”
“任队长,你好,我是郑培。”
听到这个声音,任燚本能地反感,他想挂电话,但又想,若是自己挂了电话,岂不是显得心虚,他不耐烦道:“有事吗?”
“你这两天在哪里?”
“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我在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
“任队长,我以为你是愿意配合我们查案的。”
“你以为是你以为,没事我就挂了。”
“难道,你和宫应弦在一起吗?”郑培快速说道。
任燚顿了顿:“你们找到他了?”
“你前天下午去养老院探望自己的父亲,之后行踪成谜,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了,我爱去哪儿不需要跟你报备。”任燚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养老院?你跟踪我?我警告你……”
“任队长,请你给我几分钟时间,听我说。”郑培的声音有一股沉稳的力量,十分容易令人信服,“如果你见到了宫博士,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我大致能猜到,他一定会说,是白赤城杀了岳新谷,白赤城为了自己能逃走,用他家案子的线索要挟他。”
任燚沉默着。
“在酒店里,宫博士曾经激动地说想杀了岳新谷,”想让岳新谷也尝尝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儿。”
“那又如何,谁极端愤怒的时候没撂过狠话。”
“但他的威胁跟之后发生的事完全重合。他说完这些话,就主动把窃听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