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竹无奈之下,笑了笑,见着这俩平日里如同冤家似的人,难得也沆砀一气,不禁摇了摇头。
她又睨一眼边上看戏的女儿,点了点她的脑袋,问道:“还不打算同你两位阿兄说实话么?”
祁云渺吐吐舌头。自从见到裴则还有越楼西的第一面,她便猜到,这俩人是来做什么的。
也是难得,叫她有机会将阿兄和越楼西俩人都同时戏耍了。
如今在阿娘的责备下,她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假成亲的事情,别人告诉不得,但裴则和越楼西,还有什么不可告诉的吗?
她便终于和俩人将此番沈若竹和晏成柏成亲的真相合盘托出了。
得知真相的刹那,裴则和越楼西双双都松下了气来。
原是如此。
祁云渺看着俩人的模样,特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摇头晃脑,又道:“二成!阿兄,你们可知晓这是多少的财产数目?”
越楼西不屑:“往日怎么不见你有如此在意钱财的时候?祁云渺,这可不似你。”
“往日不在意钱财,不代表我今日也不在意啊!”祁云渺都已经说笑到了这份上,又特地笑着和越楼西道,“越楼西,我如今可是个俗人,见钱眼开,爱财无度,这才是我的本性!”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越楼西要是还听不出她话里的玩笑,便是傻瓜了。
他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好歹沈若竹是长辈,不好在她的面前表现的太过放肆。
但那一双素来凌厉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底下,逐渐亮堂得要比尚未出现的月色还要皎洁。
—
既然裴则和越楼西到了金陵。
虽并非是她们的老家,但沈若竹和祁云渺身为半个地主,还是要请他们吃顿晚饭才是。
沈若竹明日还有成亲这等要紧的事情,便不去同他们小辈凑热闹,安排了祁云渺去宴请她的两位阿兄,钱财和酒楼全都随意,只管吃就是了。
祁云渺得了阿娘的叮嘱,自然是答应得痛快。
只是刚带着裴则和越楼西走出院子,尚未出门呢,她又见到,晏成柏匆匆赶来,喊她停下了步伐。
原来,适才晏酬已和祁云渺分开之后,便和晏成柏告诉了裴则和越楼西前来的消息。这俩人,一个是相府的儿子,一个是陵阳侯府的儿子,最要紧的是,他们都曾是沈若竹的继子,那晏成柏便是无论说什么都怠慢不得的。
他道,家中已经安排好了酒席,就等几人过去。
裴则其实不大想在晏家用饭。他同晏家非亲非故,此番只是为了沈若竹和祁云渺而来,同晏家并没有任何的交情,也不想要有任何的交情。
越楼西也是一样。
他不喜晏酬已,不会因为他也为祁云渺做了许多的事情,便就去将他看得顺眼。
何况,他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沈若竹,还有一些事情要同祁云渺告诉。
其实,越楼西此番之所以能在得知沈若竹的婚讯之后,这般迅速地抵达金陵,是因为他在昨日便已经抵达了钱塘。
原本今早,他是要去祁云渺的家中给她一个惊喜,顺便将她的生辰礼物亲手交给她的,不想却碰上了沈若竹的事情。
他便快马加鞭从早到晚,终于从钱塘赶到了金陵。
俩人都不是很愿意留在晏家吃饭,但是因为此番沈若竹同祁云渺是在挣他们晏家的钱,是以,俩人即便再不情愿,还是答应了晏成柏的宴请。
他们在晏家用了一顿晚饭。
同祁云渺初来时一样,晏家几乎是用最大的规格去接待了这两位自金陵而来的贵客。
宴席上,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祁云渺自然而然地和晏酬已坐在了面对面,又十分自然地然地能够喊出每一个晏家丫鬟和小厮的名字。
这叫裴则和越楼西的心底里都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越楼西。
明知道她并非是真的要长住晏家,但是见到她对于晏家如此熟悉,他看向晏酬已的眼神,几乎冷到可以直接端出寒冰来。
终于等到晚饭用完,晏成柏自然又要邀请二人住在晏家。
这回裴则和越楼西终于都没有同意。
从前的继母明日出嫁,他们俩就住在她明日要嫁的“夫家”,这算什么?难道是要送她出嫁么?
裴则的母亲娘家柳家祖宅就在金陵,他今夜可以住柳家的宅子;至于越楼西,他打算随便在外头找一间客栈住。
得知俩人的想法之后,祁云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这两个大男人,自己应该先送谁回去,便索性一个也没送。
待用过晚饭之后,她便送二人至晏家的门口。
但是裴则还有些话想要同祁云渺讲,并不是那么愿意先行离去。
越楼西也是一样。
俩人在晏家的大门外,大眼瞪小眼耗了不少的时辰,终于,他们都知道,今夜他们便是谁都没有机会和祁云渺单独说话的,俩人这才同样地不甘心,又同样地不得不离去。
祁云渺站在门口,目睹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对于这俩人幼稚的执着,都很是无奈。
她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进屋去。
不想她人刚回头,便又听到一阵熟悉的叫喊。
“祁云渺!”
祁云渺转头回去,见到果然又是越楼西。
明明她是目睹着他骑马离去的,不知他又是何时折返的。
她定定地看着越楼西,越楼西便也骑马在明晃晃的月色底下,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月多未见,祁云渺不知是否错觉,她今日见到越楼西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似乎又高大了些许。
红衣灼灼在他的身上,浓眉烈焰,他永远都是苍穹底下最为明显的那轮圆日。
终于,祁云渺见到圆日朝着自己走来,他的身上背了一地的霜华,道:“祁云渺,我此番前来,其实还有事情要同你告诉。”
“何事?”祁云渺问道。
越楼西轻笑,双手抱胸,自信道:“祁云渺,你如今要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是吗?我同你一道吧!”
第121章
正文完结
越楼西竟然也想要同她一道去游历江湖?
祁云渺差点没被他吓得呛下自己的口水。
“越楼西,
你疯啦?你忘记我同你说过什么了?”祁云渺荒唐地反问道。
“我自然记得!”越楼西道,“可是祁云渺,你也不问问我近来京城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祁云渺只知道,
越群山在她们离去之后,
便就出发去往黔地了,
别的是一概不知。
越楼西便朝着她伸出了手,
是要带她去别的地方谈话的意思。
祁云渺环视晏家门前的护卫,也知道此地并非是一个很好谈话的地方。
她便将自己的手交给了越楼西。
在她葱白的指尖即将搭上越楼西手腕的那一刻,
祁云渺却见到,
越楼西直接弯下了自己的腰身。
他一把扛起祁云渺的腰肢,将她措不及防地往他的马背上带。
祁云渺大吃一惊,
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被越楼西给扛着坐在了他的马背上。他自己则是一个翻身上马,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身前。
这个登徒子!
祁云渺何时被人这般抱着骑过马?就算是初学时也不曾如此!她回头瞪着越楼西,却见越楼西并不看她,
他咧嘴纵马疾驰,很快便带着她离开了晏家的门前。
他带着她一路飞奔,
一直跑出了离晏家有十里地的距离,
这才将马儿给勒紧停下。
祁云渺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秦淮河道,
知道这大抵便是越楼西要与她说事的地方了。
正值盛夏,秦淮河畔的树荫浓密,
时不时还能见到有两三点渔火自他们的眼前划过,
照亮幽深的水面同时,也映衬着天上的繁星。
果然,
越楼西下马,
将马儿拴好之后,便拉着祁云渺,
坐在了河岸边的树荫底下。
就着夜晚难得的凉风,越楼西总算安静下来,告诉祁云渺,这段时日上京城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原来,皇帝自从登基之后,便一直有心要清洗如今的官场势力。奈何他上位时皇位争夺得并不算体面,有些事情,有心想要清洗,也不好太过急切、明目张胆。
此番宁王的倒台,以至于越群山和裴荀都为他所用,他也终于是寻到了契机,便以裴荀为利刃,开始了彻底清洗京中权贵世家之路。
如今京中,除了一些真正正直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家之外,几乎是人人自危,各个大臣除了日常的公务点卯之外,其余时间,全都龟缩在自己的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酒楼都不敢上了。活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肯轻易冒头。
越楼西倒是不怕这波清算,甚至他还觉得,既然人人自危,那此时便正该是他鹤立鸡群,发挥的好时候。
但越群山在前去黔地之前,特地与他告诉,此番清算,千万不能做出头鸟。
如今皇帝正在兴头上,他们越家要说有多么正直么?或许还真没有。因为沈若竹的事情,越群山还在皇帝那里又留了一个把柄,是以,若非是国朝边境真的需要,越群山只告诉越楼西,千万不要强出头。
他的年纪尚浅,建功立业不急在这一时,他的身后还有越家几十口的亲友家眷,若是贸然去赌,那这些亲人的性命,便全都悬在了他的裤腰带上。
“……所以,你便来寻我了?”祁云渺大致听明白了越楼西的解释,渐渐恍然大悟。
越楼西闭眸点了点头。
他向后倒去,说完全部的事情之后,身体忽而放松地靠在背后粗壮的树干上,像是彻底卸了力。
虽说越楼西知道自己迟早会来找钱塘祁云渺,但把自己如今的遭遇与她和盘托出后,他忽而有些惆怅了起来。
因为在他的幻想下,他不该是这般来寻祁云渺的。他该是趁着一举拿下四品的嫖姚将军之后,继续势如破竹、功成名就,而后带着满身的荣誉和边疆的安宁来到钱塘,来和她一起去游历江湖。
如今这般的他,竟有了一丝逃兵的意味。
祁云渺怔怔地看着越楼西,自从听完他的话,她便似乎意识到了越楼西的不对劲。
他自小的梦想便是效仿霍去病,年纪轻轻,建功立业,如今为了家族的安危,却不得不养精蓄锐,暂时遮蔽锋芒……
一开始想要直接回绝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祁云渺怔怔地对着越楼西又过了许久,这才先和他道:“越楼西,我之前是不是也同你说过,姑母也曾问过我是否要加入娘子军,可惜我拒绝了?”
“嗯,我知道。”越楼西总算睁眼道。
祁云渺便又道:“我拒绝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不论是去军队之中,还是在民间,只要我一路行善积德,一路都有在救死扶伤,帮扶百姓,为民除害,那么便不论是在哪里,我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在边疆保家卫国是英雄,功成名就是英雄,在民间匡扶百姓、为民除害也都是英雄,这实在没有什么不同的,若是有朝一日,家国真的需要我去抵御外敌,我定会去,可惜如今并不怎么需要,那我便只会问心无愧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越楼西,你已经是英雄了。”祁云渺语重心长道,“如今换个方式做英雄,百姓照样会嘉奖你为民间的霍去病,这听上去是不是也很不错?”
“民间的……霍去病?”
越楼西生平头一回听到这般的安慰。
他一双凌厉的凤眸深深地盯着祁云渺,逐渐觉得,笼罩在他头顶之上的阴霾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他莞尔,忽而又抓住祁云渺的手,在月色之下,一双眉眼极具压迫,却又神采飞扬地问道:“那你还没说呢,祁云渺,你究竟要不要和我一道去做这民间的英雄?”
—
祁云渺前不久刚刚答应了晏酬已要一同去游历尝试,如今突然又杀出个越楼西。
是夜,她回到晏家,将自己脑袋闷在被褥底下,过了许久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既然已经答应了晏酬已,那她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爽约的,但是越楼西……祁云渺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也的确不忍见到他伤心落单。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越楼西前来和她相约。祁云渺想,但凡越楼西能早一些,与晏酬已同时与她邀约,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越楼西。
可是偏偏是如今,她已经答应了晏酬已的如今。
祁云渺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那似乎便只能拒绝越楼西了……
是夜,祁云渺趴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也没有思索出一个既能叫自己满意,又两全其美的法子。
终于,她选择去找自己的阿娘。
明日便是晏成柏同沈若竹成亲的日子了。
祁云渺不到万不得已,是真的不想惊扰自家的阿娘。
可她今夜若是不能将此事给处理好了,等到明日,只怕会是一团乱麻的。
祁云渺窸窸窣窣便爬到了自家阿娘的床榻上,与她胳膊贴着胳膊,讲述了自己今夜的遭遇同困惑。
自从被阿娘发现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后,祁云渺渐渐的,已经完全不会因谈论起一些少男少女之间的情谊而感到害羞。
相反,她很是坦诚,将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讲述给阿娘。
沈若竹听罢祁云渺的问题,却是比她还要疑惑:“你不是已经有了问题的答案么?还要问我做什么?”
“什么答案?”祁云渺不解,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答案了。
沈若竹便笑道:“你都说了,渺渺,若是越楼西同晏酬已同时与你相邀,那你定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越楼西,此话难道还不足以表达你的心意么?你的心里想着谁,念着谁,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
“!!!”
祁云渺哪里是要问这个问题!她是要问自己如今该如何对付晏酬已和越楼西的存在!
而且,而且阿娘这话简直是谬论!她只不过是在晏酬已和越楼西之间会选择偏向于越楼西,怎么就是心里想着念着越楼西了呢?
但凡是有旁的人同越楼西比,她想,她定也不是全然会选择越楼西的!
譬如家中的外祖父,譬如家中的大舅舅,又譬如家中的表弟……嗯,祁云渺坚信,在她心目当中,还是有一堆男人比越楼西重要的!
“阿娘……”
祁云渺被自家阿娘给带歪了几息,几息过后,才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是想要阿娘告诉自己该如何解决事情的!
沈若竹轻笑着,点点祁云渺的鼻子,实在不知,自己小到大将她护得单纯,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过于早慧,沈若竹本人打小便是一个通晓人心,善于利用人心的人,而祁云渺如今长这么大了,却九成九只像她那单纯的父亲,延续了他的板正同执拗。
她于深幽的黑夜中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附在她的耳边,终于告诉了她解决之道。
祁云渺听罢自家阿娘的建议,逐渐又是一阵幡然醒悟。
她的眼神缓缓亮起不言而喻的惊喜,明明是在仲夏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屋内,却像是突然一脚踏进了漫天不可悉数的璀璨繁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