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礼:“……”
他哪里能知道原因!
他若知道原因,还能这样被人堵着围观!
而那宝蓝公子显然也料到了他回答不上来。
因此,话音落地后,也不着急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
直到见沈元礼只能呼哧大喘气,但却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他方冷笑着哼了声,然后转身对一名身着圆领衫的中年男子抱拳道:“我这书童是家生子,自幼便跟在我身边侍候,为人一向忠厚老实,不想今日却惨遭横祸,在贵宝地让人打成重伤,还望顾掌柜为他主持公道!”
顾掌柜头疼地抽扶了扶额,心说你讨要公道难带不该去衙门吗,我这里是给人提供住宿的客栈,又不是处理案子的衙门。
然而看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书童,再看一眼势必要为自家书童讨要个说法的宝蓝色公子,顾掌柜只能忍着头疼安抚对方两句,然后转眸望向罪魁祸首。
事情发生在他的地盘上,他是主家,又是这次诗会的组织者,不可能置身事外不管的。
倘若他真甩手不管,楼里的这些学子们能用手中的笔写死他。
更何况,两位当事人,一位身着锦衣华服,身边还配有书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再反观动手打人的这位沈公子,一身衣衫虽然干净整齐,但却过去简朴甚至是有些寒酸了。
想来是中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
寒门哪能跟高门大户对抗?这不是拿鸡蛋硬磕石头嘛!
这位沈公子也真是的,就不能好好待着么,非要跟人家起争执,下手也没个轻重,真是白瞎了那一张漂亮的入场卷。
想到那张令人眼前一亮的入场答卷,顾掌柜不免就有种痛心疾首之感,心里面惋惜得直叹息。
可是他再惋惜也没用啊,动手打人本身就不占理儿,何况打的还是大户人家公子身边的书童。
无奈,客栈掌柜只好叫来客栈的护院,正要让人将沈元礼绑起来送往衙门。
就在这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忽然响起。
“等一下!”
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顾掌柜到底还是有几分惜才之心,一听这声音,他忙挥手让护院停下,然后抬眸期盼地朝外头望去。
一众学子们忙纷纷循声朝外望去,就见一位身着青绿色袄裙的少女正抬步往这边走。
少女的绣鞋和裙摆上面都沾染着零星碎泥,显见是一路匆忙赶过来的,可这会儿却是步履从容,举止间不见半点仓促。
今日的诗会主题是雪,为了应景,扶风笑特意没让人打扫暖厅前的积雪,只清扫出了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曲径。
曲径两边则是有意存起来的积雪。
此时,少女踩着那条曲径款步走来,身上的青绿色袄裙格外清新明目,宛如皑皑白雪中开出的一抹新绿,引人瞩目。
再往上瞧,少女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眸,那眼眸如秋水潋滟,又如山间清雾,引得人遐想连绵。
有着这样一双灵动眼眸的女子,想来面纱下的面容意也必是天人之姿吧。
可惜不得见真容。
便有人诗兴大发,当场作起美人赋来。
沈晚晚:“……”
谁说文人含蓄了?
瞧瞧这露骨的流氓劲儿。
沈元礼早就黑了脸,狠瞪了那个借着吟诗之举行调戏之事的公子两眼,然后上前去拉住沈晚晚。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了?快回家去。”
一边说,一边就要脱下身上的外袍蒙住妹妹的头脸。
沈晚晚哭笑不得,心说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了吧,她脸上蒙着那么大一块面纱呢,兄长愣是没瞧见。
她忙拦住兄长,提醒道:“大哥,我戴了面纱的。”
——不用再用衣服罩头脸啦。
沈元礼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接着又目光警惕地望向妹妹身后:“晚晚,这人是谁?”
“……?”沈晚晚忙扭头朝身后看去,这才发现陆回也跟过来了。
而且还跟得挺紧的,亦步亦趋。
也就是她刚才一颗心全系在了兄长身上,所以才没留意到身后跟了个人。
她忙介绍道:“大哥,这位就是鸢儿的义父。”
顿了下,又补充道:“……我没雇到马车,是九公子送我过来的。”
听闻对方是鸢儿的义父,沈元礼眼中的警惕才退去几分,朝他拱手致谢。
但还是伸手将沈晚晚拔到自己身后,以自身为隔板将二人隔离开。
后者对他这防范行为没作表示,不气恼也不介意,只略略颔首以示回礼。
沈晚晚又探出头来介绍自家兄长:“九公子,这位是我兄长。”
做完介绍,留下二人相互打量,沈晚晚便不再管他们了,忙拉着沈元礼上下查看一遍,见他衣冠整齐,并无凌乱之象,鲜见没跟人动过手,也没吃亏,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名书童,见那书童胸膛还有起伏,虽然脸颊边有一滩猩红色的血迹,但面色和唇色都还正常,沈晚晚心中的担忧又减了一层。
人还活着就好。
打死人和打伤人是两码事。
毕竟人死了就是死了,她目前的医术还做不到令人起死回生。
但若是打伤了的话她却能治,只要还有口气在,她都治……呃,等等!
沈晚晚心中的思绪忽然一顿,瞳孔也骤然收缩起来,狐疑地望着那书童脸颊边地上的一滩血迹。
第48章
连娘都骂的人
那滩血迹颜色深红,色泽上并无问题,但血浆的黏度是不是也太低了些?
还有,按照初七的描述,那书童是被兄长挥手甩开后,没站稳,肚腹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接着便吐血倒地。
若是这样的话,书童应该是脏腑受损导致的吐血,而且这种情况下的吐血,应该是呈现喷射状才对。
因为那是身体受激后的本能自然反应,大脑来不及控制。
可书童吐的这口血,却没有半点喷射状的轨迹,反倒吐得相当规整,就好像这口血是在受到的大脑指令后才缓缓吐出来的一般。
还有倒地的姿势和位置,手脚舒展,一边脸颊正对着地上的那滩血迹,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滩血是他吐的,大声宣告的痕迹太明显了。
有了这些狐疑,再细看那书童的面色和唇色,沈晚晚的眼眸就不由得眯了起来。
她刚才第一眼看过去时,就觉得这书童的气色过于好了些,一点也没有吐血昏迷后的苍白虚弱。
如今看来,只怕这所谓的伤,也是另有蹊跷。
而在沈晚晚盯着地上那滩血打量时,陆回也在做着和她同样的动作,并且发现了异样。
男人正欲悄声提醒,却见少女眯起眼眸,眸底泛起“原来如此”的冷笑,于是他便将到了嘴边的提醒咽下,饶有兴致地抱手作起了壁上观。
沈元礼也注意到了沈晚晚在盯着地上的那滩血看,担心妹妹被吓到,忙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没事。”拉开兄长的手,沈晚晚说道,“我又不是没瞧过人受伤的样子。”
这是事实,就在昨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准备吃晚饭时,还有人抬来了一个伤患。
那人是跟他们家同住一条巷子的街坊,因着近日雨雪多的缘故,屋顶上面就积压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那人担心屋顶被压垮,就架了梯子爬上去清理,结果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小腿骨折,白生生的骨头顶破血肉暴露在外面,那情形可比现在看到的惨烈多了。
沈元礼显然也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倒也没有坚持再去捂沈晚晚的眼睛,但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褪去不说,又增添了层自责。
沈晚晚知道他在担忧自责什么,担忧她因他陷入麻烦中,自责他给她带来麻烦。
可是一家人,不是就应该互帮互助的吗?哪有什么麻不麻烦一说,兄长就是太护着她了,还把她当成三岁小娃娃呢。
沈晚晚心头暖融融的,她拍了拍兄长的手背,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然后将目光往人群中一扫,最后落在那位宝蓝色公子身上。
这人满脸怒容,眼神中还带着不屑,从她进来后,目光就一直盯着她看。
她抬步朝这人走去。
“地上躺着的那个,是你的书童?”
语气中并无尊敬之意,甚至还流露出几分不齿。
头一次被人这样轻视的宝蓝色公子:“……”
宝蓝色公子和在场许多人一样,一开始都被沈晚晚惊艳住;后面见她唤沈元礼“大哥”,眼中的惊艳就变成了厌恶。
如今听沈晚晚开口发问,语气还这般轻慢,他眼中的七分怒意立时就长到了十分,先前还端着的伪装就散了,高抬着下巴狞笑道:“没错,你家兄长打伤了我的书童,此事必须要有个说法,等着拿命赔吧!”
得意洋洋的嘴脸显露无疑。
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小人得志。
就好像将打人弄死才是他的最终目的一般。
沈晚晚要的就是这效果,余光扫一眼围观众人,见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客栈掌柜更是露出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反正她脸上戴着面纱,她就是咧开嘴大笑,只要不发出声音,旁人也不知道她在笑。
沈晚晚叫好就收,将这人脸上的伪装掀开一角奠定下基础后,便拐入主题。
“打伤人到底要不要以命相抵,这事由官府去判,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先前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和你的书童感情极是亲厚吗?”
沈晚晚瞥向地上的书童,目露不解:“既然你们关系亲厚,如今他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你为何不第一时间找个大夫给他瞧瞧?你就不怕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间吗?”
这话一出,四周立马响起一片议论声,因为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盏茶时间了,书童的主人确实没主动说要给书童请大夫瞧瞧的话,只揪着要将打人者送去见官。
这可不像是关系亲厚的样子啊。
一时间大家看向宝蓝公子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客栈掌柜顾掌管也严肃地端起脸来,心中的猜测又清晰了几分。
沈元礼则是愤声补充道:“他岂止是不给自家书童请大夫,我说请大夫过来瞧瞧,他还从中阻拦,只一个劲儿揪着我,说我打伤了他家的书童,非逼着客栈掌柜送我进衙门!”
沈晚晚立马配合他这话,做出惊讶状,说道:“阻拦?为什么要阻拦呀?啊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