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刘川枫拖着登机箱,站在父母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连续三周的海外出差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西装下衬衫的后背还残留着飞机座椅的褶皱。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晚上七点半,这个点父母应该刚吃完晚饭。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就卡住了。又坏了刘川枫皱眉,改用拳头轻敲门板。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妹妹刘川梅尖细的嗓音,伴随着踢踢踏踏的拖鞋声。门开了一条缝,刘川梅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搭在门框上,哟,大忙人回来了
刘川枫侧身挤进玄关,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中药味和剩菜的气味。客厅电视正播着吵闹的购物节目,父亲刘建国蜷缩在轮椅上,膝盖盖着条脏兮兮的毛毯。听到动静,老人迟缓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老大...回来啦
爸。刘川枫蹲下身握住父亲枯瘦的手,触感像干燥的树皮。他目光扫过茶几上堆满烟蒂的烟灰缸和几个泡面碗,妈呢
厨房!刘川梅趿拉着拖鞋往回走,声音拔高八度,二哥!你宝贝大哥回来了!
厨房推拉门哗啦一声响,母亲李秀芝端着盘炒青菜踉跄走出,花白鬓角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她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刘川柏,正用纸巾擦拭袖口沾到的油渍。
小枫吃饭没妈再给你炒个蛋...李秀芝把菜盘往餐桌一搁就要折返厨房。
不用了妈。刘川枫拦住她,发现母亲手背上有一块新鲜的烫伤疤痕。他转向弟弟,你们今天怎么都来了
刘川柏把纸巾团成球扔进垃圾桶:还能为什么商量爸妈的事呗。老三说这周该我照顾,可她明明...
我上个月连着照顾了两周!刘川梅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机屏幕还亮着麻将游戏界面,二哥你讲不讲理你家离爸妈就三站地!
我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张丽一个人带两个孩子...
刘川枫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弯腰帮父亲把滑落的毛毯重新盖好,发现老人左脚肿胀的脚踝裸露在外。爸的痛风又犯了药吃了吗
厨房传来锅铲砸地的声响,接着是母亲压抑的抽泣。刘川梅和川柏的争吵戛然而止,两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大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该你上场了。
刘川枫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公司技术部的紧急来电。他咬牙按下接听键:说。
刘总,新加坡那边服务器崩了,客户在咆哮...电话那头键盘声噼里啪啦。
给我十分钟。他挂断电话,发现弟弟妹妹正用那种看吧果然如此的眼神盯着自己。
哥你去忙吧。刘川柏突然笑起来,拍拍他肩膀,反正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川枫攥着手机的手指发白。父亲轮椅发出吱呀声响,老人试图弯腰去够掉在地上的遥控器。就在他蹲下去捡的瞬间,手机又响了。
喂宁宁。他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回国了妻子苏宁宁的嗓音清亮得像一泓泉水,我在蓝岛咖啡,离爸妈家不远,要不过来喝杯东西
刘川枫看了眼腕表,又看看剑拔弩张的弟妹和厨房里默默洗碗的母亲背影。二十分钟到。
挂掉电话,他往父亲手里塞了张银行卡:爸,密码是你生日,明天请个护工来帮忙。又提高声音对厨房喊:妈!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刘川梅的冷笑追着他到电梯口:大孝子慢走啊~
蓝岛咖啡的暖黄灯光下,苏宁宁正在笔记本上敲打报表。见刘川枫进来,她合上电脑,伸手拂去他肩头不存在的灰尘:又吵架了
刘川枫瘫在沙发座里,两杯黑咖啡下肚才把家里的事倒出来。说到母亲手背的烫伤时,苏宁宁突然按住他的手。
把爸妈接来和我们住吧。
刘川枫差点打翻咖啡杯:你说什么
次卧不是空着吗苏宁宁眼睛亮晶晶的,我查过了,咱们小区有社区卫生站,附近三公里还有康复医院。
但我们刚结婚半年,而且你工作...
我是认真的。苏宁宁掰开他无意识攥紧的拳头,你每次从爸妈家回来都像打了一场仗。与其让他们在那边被当皮球踢,不如我们来照顾。
刘川枫凝视着妻子小巧鼻梁上的几粒雀斑,想起今早母亲弯腰捡锅铲时突出的脊椎骨。窗外霓虹灯变了个颜色,把苏宁宁的侧脸染成温柔的橘红色。
让我想想。他最终说,但心里知道,这个提议就像扔进干草堆的火星,已经点燃了什么。
第二章
刘川枫盯着咖啡杯里晃动的棕色液体,苏宁宁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他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接父母同住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多年,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
你认真的他又问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
苏宁宁把笔记本推到一边,双手握住他的手: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开玩笑
刘川枫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和苏宁宁结婚才半年,新房的首付还没还清,两人都处在事业上升期。他每个月至少出差两周,苏宁宁在广告公司做创意总监,加班是家常便饭。
但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宁宁打断他,你觉得我们会忙不过来,觉得这会影响我们的新婚生活。她捏了捏他的手指,但你有没有想过,爸妈在现在这种环境下,能撑多久
刘川枫眼前浮现出母亲手背上的烫伤和父亲轮椅扶手上积攒的灰尘。他闭上眼睛,听见弟妹的争吵声在耳边回响。
让我想想。他最终说。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苏宁宁洗漱完先睡了,刘川枫站在阳台上抽烟。夜色中,对面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手机震动起来,是刘川柏发来的微信:哥,明天我和川梅想去看看爸妈,你要一起吗
刘川枫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烟头烧到手指。
第二天早晨,苏宁宁在厨房煎鸡蛋,香气飘满整个屋子。刘川枫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我想了一晚上,他低声说,如果你真的不介意...
苏宁宁关掉火,转身面对他:我介意的是看你每天为这事发愁。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我们可以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刘川枫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涌向全身。他刚要说话,手机又响了。是公司,新加坡的服务器又出问题了。
你得去苏宁宁问。
刘川枫点点头,充满歉意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尽快回来。
等他处理完工作危机回到家,已经是第三天傍晚。推开门,他愣住了——次卧的门大开着,苏宁宁正跪在地上组装一张护理床。
回来啦她抬头冲他笑,鼻尖上沾着一点灰尘,快来帮忙,这说明书根本看不懂。
刘川枫丢下公文包,蹲到她身边: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昨天。苏宁宁用胳膊擦了擦汗,我咨询了社区医院的李医生,她说这种床对爸的腰椎有好处。她指向墙角,那边是防滑垫和浴室扶手,明天送来。
刘川枫抓住她忙碌的手:宁宁,你真的想好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苏宁宁认真地看着他:我嫁给你的时候,不就包括你的全家吗她突然笑起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出差回来要多做家务。
我保证。刘川枫紧紧抱住她,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周末,他们一起去了父母家。刘川柏的黑色奥迪已经停在楼下,刘川梅的粉色电动车歪倒在一边。刘川枫和苏宁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门没锁,推开门就听见刘川柏的大嗓门:...现在骗子多得很,专门盯上老年人!
客厅里,刘川柏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妻子张丽正给刘母量血压。刘川梅蹲在父亲轮椅旁,手里拿着本存折。
大哥来啦。张丽抬头,笑容像贴在脸上的一张纸,哟,大嫂也来了。
刘川枫走到父亲身边,发现老人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了:爸,不舒服
刘建国摇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刘母李秀芝搓着围裙角走过来:小枫吃饭没妈去给你...
不用了妈。刘川枫按住母亲的手,转向弟妹,你们在聊什么
二哥在教爸妈防诈骗呢。刘川梅合上存折,意有所指地看了苏宁宁一眼,现在有些人专打老人养老金的主意。
苏宁宁正在帮张丽收拾血压计,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继续手上的活计。
刘川枫感到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但苏宁宁悄悄对他摇了摇头。
正好大家都在,刘川枫压下火气,我和宁宁商量过了,想接爸妈去我们那儿住一段时间。
客厅瞬间安静得可怕。张丽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停在半空,刘川柏的茶杯咔地一声搁在茶几上。
这...这怎么好意思。刘母第一个开口,声音发抖,你们小两口才结婚...
就是啊,张丽尖声接话,大哥工作那么忙,大嫂又娇滴滴的,哪会照顾人
刘川梅把存折塞进包里,冷笑一声:该不会是看上爸妈那点退休金了吧
刘川梅!刘川枫猛地站起来。
怎么,我说错了刘川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一年能在家几天最后还不是扔给大嫂!
苏宁宁走到刘川枫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只是觉得爸妈需要更稳定的照顾环境。她看向两位老人,当然,要看爸妈自己的意思。
刘建国浑浊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老人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大儿子的手腕:小枫啊...爸怕拖累你们...
刘川枫蹲下来,平视着父亲:爸,您养我这么大,该我照顾您了。
刘母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可是...
妈,苏宁宁柔声说,我们家离三甲医院就两站地,复健也方便。您二老先试试,不适应我们再想办法。
张丽突然站起来,拎起名牌包:川柏,我们该走了,孩子快下课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大哥,爸妈的退休金存折是不是得重新分配一下
刘川枫还没开口,苏宁宁已经微笑着回答:爸妈的钱是他们自己的,我们一分不会动。
刘川梅哼了一声,抓起电动车钥匙:行啊,有人愿意当免费保姆,我们乐得轻松。她凑近刘川枫,压低声音,但别想打老房子的主意。
等弟妹都走了,刘母才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刘建国推着轮椅到阳台,背影佝偻得像棵老树。
妈,别理他们。刘川枫给母亲倒了杯水,你和爸收拾一下必需品,周末我们来接你们。
李秀芝担忧地看着他:小枫啊,宁宁是好孩子,但...
妈,放心吧。苏宁宁蹲在老人面前,我们会照顾好您和爸的。
离开时,刘川枫回头看了眼父母家的窗户。父亲的身影还立在阳台上,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回家的路上,刘川枫一直没说话。直到等红灯时,苏宁宁握住他的手:在想什么
我在想...刘川枫苦笑一声,为什么明明是做好事,却像做贼一样心虚
苏宁宁捏了捏他的手指:因为总有人用恶意揣测别人的善意。
当晚,刘川枫接到刘川柏的电话。
哥,没别的意思,弟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假惺惺的关切,我就是担心你和嫂子太年轻,不知道照顾老人多麻烦。张丽她姑父去年中风,把全家折腾得够呛...
刘川枫走到阳台上,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川柏,你还记得爸是怎么供你上大学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行,你高尚。刘川柏最终冷冷地说,但别指望我们出赡养费。
挂掉电话,刘川枫发现苏宁宁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
弟妹们会慢慢理解的。她把杯子递给他。
刘川枫摇摇头:他们不会。他喝了一口牛奶,突然笑了,宁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跳这个火坑。
苏宁宁靠在他肩头,轻声说:因为你值得。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天空,照亮了次卧里那张崭新的护理床。
第三章
搬家那天下着小雨。刘川枫撑着伞,看父母站在单元门口迟迟不动。刘建国轮椅的轮子卡在门槛上,李秀芝拎着个磨破了角的旧行李袋,不停地回头张望。
妈,怎么了刘川枫问。
李秀芝嘴唇哆嗦了一下:小枫啊,要不...我们再想想
想什么呀,快进来。苏宁宁从电梯里冲出来,接过刘母手中的袋子,爸,我来推您。
刘建国却按住轮椅刹车:宁宁啊,这电梯...贵不贵
爸!刘川枫哭笑不得,这是公共电梯,不要钱。
两位老人这才犹犹豫豫地进了电梯。刘川枫注意到母亲一直攥着那个旧袋子,指节都发白了。
新家比父母的老房子小很多,但阳光充足。苏宁宁把次卧布置得简单温馨:淡蓝色的窗帘,床边放着刘父用了几十年的烟灰缸——虽然医生早禁止他吸烟,但苏宁宁说闻闻味道也好。
这...这太麻烦你们了。刘母站在房间中央,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妈,您和爸先休息会儿。苏宁宁拉着刘川枫退出房间,我去准备午饭。
关上门,刘川枫长舒一口气:总算接过来了。
苏宁宁却皱起眉头:你有没有发现,爸妈紧张得不对劲
刘川枫回想了一下:可能是新环境不适应吧。
午饭时,问题显现出来了。刘母只敢夹眼前的青菜,刘父的汤洒了一点在桌上,老人慌忙用袖子去擦。
爸,没事的。刘川枫递过纸巾。
刘母小声说:宁宁,这桌布...很贵吧
苏宁宁放下筷子,绕到刘母身后抱住她:妈,这是咱自己家。您二老想吃什么就吃,想用什么就用,弄脏了再洗就是。
刘川枫看见母亲眼眶红了。
下午,苏宁宁带刘母熟悉厨房。刘川枫陪父亲在阳台晒太阳。刘建国突然抓住儿子的手:小枫,爸知道你们孝顺...但要是太麻烦,就送我们去养老院吧。
爸!刘川枫心头一震,您胡说什么呢
老人低下头:我这身子...拖累人啊。
晚上,苏宁宁在浴室装好防滑垫和扶手,又调低热水器温度防止烫伤。刘川枫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又暖又酸。
宁宁,你比我想的周到多了。
苏宁宁抹了把汗:我查了好多资料呢。对了,明天我得去买个血压计,妈说她经常头晕。
半夜,刘川枫醒来发现身边没人。他摸到客厅,看见苏宁宁正在厨房准备明天的食材,冰箱门上映着她忙碌的影子。
怎么不睡他走过去。
苏宁宁吓了一跳:吵醒你了我想着爸妈早饭得清淡,先把粥料泡上。她指指灶台上的几个碗,这个是爸的,少盐;这个是妈的,加枸杞...
刘川枫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他没说话,但苏宁宁感觉肩头有点湿。
一周过去,两位老人渐渐放松了些。刘母开始帮忙择菜,刘父则喜欢在阳台看报纸——虽然他总是拿反了。苏宁宁把家里所有尖锐的角都贴上了防撞条,还买了个小药箱,分门别类放好老人的药品。
周六,刘川枫提议请弟妹来家里吃饭。
你确定苏宁宁正在包饺子,手上沾满了面粉。
刘川枫叹了口气:总得让他们看看爸妈过得怎么样。
张丽是第一个到的,拎着盒包装精美的保健品。她一进门就夸张地哇了一声:大哥家装修得真不错啊!眼睛却不停地扫视每个角落,像是在估价。
刘川柏带着两个孩子随后而来。小男孩一进屋就跳上沙发,被刘川枫严厉制止。刘川梅最后到,手里晃着车钥匙:不好意思啊,停车位太难找了。
饭桌上,张丽夹了块鱼肉给刘母:妈,您尝尝,这可是深海鱼,对脑子好。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刘母怯怯地看了眼苏宁宁,才把鱼放进嘴里。
大嫂真是能干,刘川梅抿着红酒,又要工作又要照顾老人。不过啊...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久病床前无孝子,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呢
餐桌瞬间安静。刘父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
苏宁宁弯腰捡起来,平静地说:川梅说得对,照顾老人确实不容易。所以我和川枫分了工,他负责陪爸做复健,我管饮食起居。她微笑着看向张丽,对了,张丽,听说你姑父去年中风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张丽脸色变了变,支吾几句就转移了话题。
饭后,刘川柏把刘川枫拉到阳台:哥,爸妈的退休金...现在谁管
刘川枫皱眉:存折还在爸妈自己手里。
哦刘川柏明显不信,那你们图什么
刘川枫盯着弟弟的眼睛:川柏,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做什么都要算计得失。
刘川柏冷笑一声走了。
送走客人,刘川枫发现父亲不见了。最后在次卧找到老人,刘建国正颤巍巍地把一个信封往枕头底下塞。
爸
老人吓了一跳,信封掉在地上,几张百元钞票散落出来。
小枫...爸想给你们贴补点家用...刘建国慌乱地解释。
刘川枫蹲下来,一张一张捡起钱:爸,我们接您和妈来不是为了钱。他把钱塞回父亲手里,您留着,想买什么就买。
刘父突然老泪纵横:爸没用啊...
当晚,刘川枫被一阵呻吟声惊醒。他循声来到次卧,看见苏宁宁已经在那里,正蹲在刘父床边给他按摩小腿。
爸的痛风又犯了。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去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刘川枫去厨房煮了热水,拿来热毛巾。他蹲在妻子身边,学着她的手势给父亲按摩。
你手法不对。苏宁宁纠正他,要顺着肌肉纹理,这样...
刘父的痛苦表情渐渐舒缓。老人看着低头忙碌的儿媳,又看看一脸专注的儿子,突然说:宁宁啊...爸对不起你们...
爸,别这么说。苏宁宁换了一条腿,您养大川枫才是真不容易。
天蒙蒙亮时,刘父终于睡着了。苏宁宁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身撞进刘川枫怀里。
累了吧他抚摸着妻子憔悴的脸。
苏宁宁摇摇头:你去洗漱吧,我给爸妈做早饭。
刘川枫拉住她:宁宁,谢谢你。
谢什么苏宁宁打了个哈欠,这不都是一家人该做的吗
这句话让刘川枫心头一热。他看着妻子走向厨房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家人。
几天后,刘川枫在公司接到刘川柏的电话。
哥,有个事...弟弟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犹豫,我公司最近资金周转有点问题...
刘川枫警觉起来:需要多少
二十万...不,十五万就行。刘川柏语速变快,我知道爸妈的养老金存折上有三十多万,你先借我周转一下,下个月就还!
刘川枫握紧手机:川柏,那是爸妈的养老钱。
又不是不还!刘川柏突然暴躁起来,你就忍心看亲弟弟破产
我可以借你五万,我自己的钱。刘川枫妥协道,但爸妈的钱,一分都不能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声冷笑:行,大哥真是孝顺。那就别怪我...
通话突然中断。刘川枫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第四章
三个月后的周六早晨,刘川枫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他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身旁的苏宁宁已经不在床上。
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刘川枫揉着眼睛走出去,看见父亲正扶着墙壁,一点点往前挪步。苏宁宁蹲在前面不远处,双手张开做着保护的姿势。
爸,加油!再走两步!
刘建国满头大汗,嘴唇因用力而颤抖,但眼睛亮得出奇。老人穿着苏宁宁买的深蓝色运动服,显得精神了不少。
你们在干什么刘川枫惊讶地问。
苏宁宁回头,食指竖在唇前:嘘,爸想给你个惊喜。
刘建国深吸一口气,突然松开扶着墙的手,向前迈了一大步。老人摇晃了一下,在即将摔倒时被苏宁宁稳稳扶住。
老刘同志太棒了!苏宁宁欢呼起来,像个赢了比赛的小姑娘。
刘父喘着气,脸上却挂着刘川枫多年未见的笑容:小枫...爸能走了...
刘川枫眼眶一热,快步上前扶住父亲另一边:爸,您什么时候开始练习的
宁宁...偷偷教我的。刘父拍拍儿媳的手,她说...慢慢来,总能站起来。
刘母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老头子你别逞能!但她的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早餐桌上,刘川枫发现母亲的气色也好了许多。老人甚至哼起了小曲,把煎蛋摆成花的形状。
妈,您这是...
社区老年大学有烹饪班,刘母有点不好意思,宁宁给我报的名。
苏宁宁给刘父倒了杯豆浆:爸今天表现这么好,奖励一杯甜的。
刘川枫看着这一幕,胸口暖融融的。这三个月来,父母的变化肉眼可见——父亲说话清晰了,母亲背挺直了,连白发都好像少了些。
对了,苏宁宁突然说,下周我得去杭州出差两天,有个大客户要谈。
刘川枫皱眉:巧了,我下周也要去广州。
餐桌上安静了一瞬。刘母放下筷子:你们忙你们的,我俩能照顾自己。
不行,苏宁宁摇头,妈您血压不稳定,爸的康复训练也不能停。她想了想,要不请个临时护工
花那冤枉钱干啥!刘父拍桌子,我打电话叫川柏来!
刘川枫和苏宁宁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自从上次借钱未果,刘川柏已经一个月没露面了。
最后是刘母解的围:你俩别操心,我找对门王阿姨搭个伴儿。
饭后,刘川枫帮苏宁宁洗碗。水流声中,她低声说:其实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川柏和川梅在打什么主意。苏宁宁擦干手,上周我去买菜,碰到川梅在小区门口转悠,看见我就躲。
刘川枫想起那个中断的电话:不会的,他们再混账也不至于...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公司来电,广州的项目提前了,要他明天就出发。
几天苏宁宁问。
至少一周。刘川枫叹了口气,你那边呢
三天,但回来第二天就是方案汇报。苏宁宁咬了咬下唇,我尽量提前回来。
第二天清晨,刘川枫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一遍遍嘱咐父母注意安全。苏宁宁帮他整理领带: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刘川枫亲了亲她的额头:有事随时打电话。
广州的项目比预想的复杂。连轴转的会议、应酬、方案修改,刘川枫每天回到酒店都已是深夜。他尽量每天给家里打电话,但通话时间越来越短。
第三天晚上,苏宁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都挺好的,你专心工作。
刘川枫听出不对劲:妈怎么样爸的康复训练没停吧
嗯...都按计划呢。苏宁宁顿了顿,我明天早班机回,先挂了。
电话匆匆挂断。刘川枫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他没想到的是,此刻家里正乱成一团。刘母高烧39度,苏宁宁刚从医院回来,手里拿着一堆检查单。刘父坐在轮椅上焦急地等待,茶几上放着半碗已经凉了的粥。
宁宁啊,你妈不要紧吧老人声音发抖。
苏宁宁强打精神:医生说就是普通感冒,但妈血压有点高,得观察两天。她看了眼表,爸,您先睡吧,我再去医院陪妈。
你明天不是还上班
没关系。苏宁宁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想着那份还没完成的方案。客户要求苛刻,总监已经给了她最后通牒。
凌晨三点,苏宁宁趴在医院病床边打了个盹。刘母的输液瓶快空了,她惊醒过来按铃叫护士。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五封未读邮件,全是工作相关的紧急修改。
天亮后,刘母的烧退了些。苏宁宁请了半天假,回家给刘父做早饭,又赶回公司处理积压的工作。午休时,她躲在洗手间给刘川枫发了条短信:妈退烧了,别担心。
刘川枫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在外地,知道了也干着急。苏宁宁压低声音,不说了,客户来了。
挂掉电话,刘川枫坐立不安。他翻出刘川柏的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
哥刘川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
妈住院了,你有空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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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刘川柏顿了顿,大嫂没照顾好
刘川枫强压怒火:宁宁这几天自己都累病了。你和川梅能不能...
我这几天公司审计,走不开啊。刘川柏打断他,川梅不是离得近吗,你找她。
电话又一次不欢而散。刘川枫站在酒店窗前,看着广州璀璨的夜景,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接父母来住是对的,但把全部担子都压在苏宁宁肩上,公平吗
与此同时,刘川柏正坐在办公室里,对面是打扮精致的刘川梅。
大哥说什么刘川梅嚼着口香糖问。
妈住院了。刘川柏敲着桌面,你说,大嫂是真照顾不过来,还是故意的
刘川梅眼睛一亮:什么意思
你想啊,刘川柏压低声音,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爸一个人好对付。养老金、老房子...
二哥!刘川梅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说...
刘川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嘛,咱们得防着点。
当晚,刘川梅恰好在小区门口偶遇了买菜回来的苏宁宁。
哟,大嫂,刘川梅假笑着,听说妈住院了怎么不通知我们啊
苏宁宁拎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小病而已,明天就能出院。
是吗刘川梅凑近一步,可我听说妈是高血压发作大嫂天天照顾,怎么还越照顾越严重了
苏宁宁脸色一白: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
行啦,别解释了。刘川梅摆摆手,明天我和二哥去医院接妈,不劳大嫂费心了。
苏宁宁回到家,发现刘父坐在轮椅上等她,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
宁宁啊,老人声音颤抖,爸这里还有点钱,你去请个好护工吧...别累坏了自己...
苏宁宁蹲下来,轻轻把卡推回去:爸,您别听外人乱说。我和川枫能照顾好您和妈。
刘父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爸知道你是好孩子...可川柏他们...
他们说什么了苏宁宁警觉起来。
老人摇摇头,不肯再说。
第二天,刘母出院时,刘川柏和刘川梅果然出现了。他们热情地搀扶老人,却有意无意地挤开苏宁宁。
妈,您瘦了。刘川柏心疼地说,是不是吃不好啊
刘母虚弱地摇头:宁宁做饭可细心了,少油少盐...
是吗刘川梅插嘴,那您怎么住院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刘川柏突然说:妈,要不您和爸去我那住几天让大嫂休息休息。
刘母惊讶地看着二儿子:这...
不用了。苏宁宁斩钉截铁地拒绝,医生说了,妈需要静养,换环境反而不利。
刘川梅冷笑一声:大嫂这么紧张干嘛怕我们抢了您的功劳
车内的气氛顿时凝固。刘母左右为难地看着他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回到家,刘川柏坚持要进家门看看父亲。他一进门就东张西望,最后停在书房门口:哥这房子不错啊,贷款还清了吗
苏宁宁正在给刘母倒水,闻言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川柏,有话直说。
刘川柏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他走到刘父身边,爸,您那养老金存折放哪了要不要我帮您保管
刘父猛地抬头:你...
川柏!苏宁宁声音陡然提高,爸妈的东西他们自己保管,不需要你操心。
刘川柏耸耸肩:随便问问而已。他看了眼手表,哟,该走了。妈,您好好休息。
刘川梅临走时故意大声说:二哥,有些人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咱们得盯紧点。
送走两人,苏宁宁瘫在沙发上,头痛欲裂。手机响起,总监发来消息:方案明天必须交,客户不满意就换人做。
刘母从卧室出来,手里端着杯热牛奶:宁宁啊,喝点热的。
苏宁宁接过杯子,突然鼻子一酸。她急忙低头掩饰,但刘母已经看见了。
孩子,委屈你了...老人轻拍她的背,川柏他们不懂事...
妈,我没事。苏宁宁强打精神,您快去躺着,我去接爸做康复训练。
那天晚上,苏宁宁熬夜到三点改方案。第二天交完稿,她直接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刘川枫是周五深夜到家的。推开门,他发现客厅灯还亮着。苏宁宁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一份没写完的护理计划。茶几上摆着药盒、体温计和半杯冷掉的咖啡。
次卧门虚掩着,刘川枫轻轻推开。母亲安详地睡着,父亲在旁边的护理床上发出均匀的鼾声。床头柜上整齐地摆着药瓶,每个都贴着便利贴,详细写着服用时间和剂量。
刘川枫回到客厅,蹲在沙发前凝视妻子的睡颜。苏宁宁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嘴角还冒了颗痘痘。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却还是把人惊醒了。
回来了苏宁宁迷迷糊糊地问,妈今天好多了...爸能走五步了...方案通过了...
刘川枫把她抱到床上,轻轻擦去她眼角的一滴泪:睡吧,明天我做饭。
凌晨,刘川枫轻轻起身,打开苏宁宁的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叫爸妈护理,里面详细记录着每天的饮食、用药、康复进度。还有一个子文件夹,标注着医疗费,记录着每一笔支出。
刘川枫看着这些,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他翻开手机相册,找到半年前的照片——那时的苏宁宁神采飞扬,眼睛里像有星星。而现在...
窗外,天渐渐亮了。刘川枫做了个决定。
第五章
周一早晨,刘川枫比平时早一小时到了公司。他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手里攥着一份调岗申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么早张总推开门,差点撞上他,有事
刘川枫跟着进了办公室,把申请书放在桌上:张总,我想申请调回技术部,不做项目管理了。
张总刚喝进去的咖啡差点喷出来:什么你手上三个大项目正要上线!
我知道时机不好,刘川枫声音低沉,但家里情况特殊...
张总扫了眼申请书:因为父母他摇摇头,小刘啊,公司看重你才让你负责海外项目。这个节骨眼退下来...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年底的晋升名单可就要重新考虑了。
刘川枫眼前闪过苏宁宁憔悴的脸和父亲扶着墙走路的样子:我明白。
这样吧,张总把申请书推回来,广州项目结束后你先休两周假,好好想想。
走出办公室,刘川枫的手机响了。是苏宁宁发来的照片——刘父拄着拐杖站在社区小花园里,笑容灿烂。文字写着:爸今天走了十步!
刘川枫放大照片,发现角落里刘母正和几个老太太跳广场舞,动作虽不协调但精神头十足。背景音里还能听到苏宁宁的鼓励声:妈,手臂再抬高一点!
他忽然鼻子一酸。这三个月来,父母的变化翻天覆地——父亲从终日蜷缩在轮椅上的沉默老人,到现在能拄拐行走;母亲从胆怯怕事的老太太,到敢在众人面前跳舞。而这一切,大部分是苏宁宁的功劳。
技术部的小王探头进来:刘哥,广州项目的测试报告...
马上看。刘川枫收起手机,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变成苏宁宁护理笔记上的字迹,会议室的玻璃墙映出自己疲惫的脸。
中午,他给苏宁宁打了个电话。背景音很嘈杂,有音乐声和老人的笑声。
在哪儿呢刘川枫问。
社区中心!苏宁宁几乎在喊,老年大学今天成果展示,妈参加了合唱团!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川梅刚打电话来,说要来看爸妈。
刘川枫警觉起来:她突然这么热心
我也觉得奇怪。苏宁宁声音更低了,她问了好多关于爸养老金的事...
挂掉电话,刘川枫立刻拨通了刘川梅的号码。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大哥刘川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听说你要去看爸妈
啊...是啊,刘川梅支吾着,好久没见了嘛...
刘川枫单刀直入:你打听爸的养老金干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谁说的大嫂又告状了刘川梅突然激动起来,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表面上装孝顺,背地里...
川梅!刘川枫厉声打断,宁宁从没说过你半句不是。倒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刘川梅冷笑,就怕有人把爸妈的血汗钱骗光了,我们还蒙在鼓里!
通话不欢而散。刘川枫坐在工位上,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上次刘川柏借钱未果的事,隐约觉得弟妹们在谋划什么。
晚上回到家,一开门就听见客厅里的笑声。刘父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棋盘,正和隔壁楼的陈大爷下象棋。刘母在厨房帮苏宁宁打下手,哼着不成调的歌。
回来啦苏宁宁探头出来,脸颊红扑扑的,今天妈上台表演了,一点都不怯场!
刘父得意地插话:你妈年轻时可文艺了,要不是...
爸!刘母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铲子,瞎说什么呢!
刘川枫笑着放下公文包,突然注意到茶几上多了个果篮。谁来过了
川梅。苏宁宁的笑容淡了些,坐了半小时就走了。
刘父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川枫蹲到父亲身边:她说什么了
刘父看了眼厨房,压低声音:拐弯抹角问存折在哪。老人拍了拍轮椅扶手,当我老糊涂了
晚饭后,刘川枫帮苏宁宁整理书房。在一个抽屉里,他发现了几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父母每天的饮食记录、用药情况、血压血糖数据,甚至还有情绪变化。字迹工整,每页都标注日期。
这是什么他举着笔记本问。
苏宁宁正在整理文件,转头看了一眼:哦,护理笔记。李医生说记录这些有助于调整治疗方案。
刘川枫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写着:7月15日,爸左腿肌肉力量增强,可尝试减少止痛药剂量;妈血压偏高,需减少腌制食品。两人今日情绪良好,爸与陈大爷下棋赢了三局,主动讲年轻时参军故事...
他眼眶发热,把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这些琐碎的记录,记录着苏宁宁多少个不眠之夜
怎么了苏宁宁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
刘川枫摇摇头,说不出话。他抱住妻子,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苏宁宁身上有油烟味、消毒水味,还有阳光晒过衣服的味道——家的味道。
傻瓜。她轻拍他的背,这有什么。
夜里,刘川枫被手机震动惊醒。是刘川柏的短信:哥,明天有空吗公司有点事想请教。
刘川枫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三分。什么样的急事会让弟弟这个点发信息
第二天中午,他们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厅见面。刘川柏西装革履,但领带歪着,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什么事这么急刘川枫问。
刘川柏搅动着已经凉了的咖啡:哥,我公司...可能要破产。
刘川枫并不意外。弟弟做建材生意,这两年市场不景气,加上他好高骛远,出事是早晚的。
差多少
三百万。刘川柏声音干涩,银行不肯贷了,债主天天上门...
刘川枫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主要是那批进口钢材...刘川柏突然抓住他的手,哥,爸妈的老房子...现在值四百多万吧
刘川枫猛地抽回手:你想卖爸妈的房子
不是卖!刘川柏急切地说,抵押贷款!等我周转过来就...
不可能。刘川枫斩钉截铁,那是爸妈一辈子的积蓄。
刘川柏的表情瞬间阴沉:大哥,别说得那么高尚。你不也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
那是我和宁宁自己挣的!
是吗刘川柏冷笑,当初爸给你付的首付怎么说
刘川枫愣住了。十年前买第一套房时,父亲确实资助了二十万。但他早就连本带利还清了,还每月给父母生活费。
川柏,他深吸一口气,钱的事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但爸妈的财产你别打主意。
刘川柏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刘川枫后背发凉:行啊,那咱们就看看,最后是谁能保住爸妈的财产。
回公司的路上,刘川枫接到张总电话,要他立刻回去参加紧急会议。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投影仪上是广州项目的进度表,好几个标红的地方。
刘工,张总敲着桌子,客户对测试结果很不满意,要求你明天飞广州亲自处理。
刘川枫看着标红的日期——至少又要一周。他想起昨晚看到的护理笔记,想起苏宁宁眼下的黑眼圈...
张总,他慢慢地说,我家里情况您也了解。能不能派李工去
张总的表情瞬间冷了:刘川枫,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要么去广州,要么交辞职报告。
全会议室的人都盯着他。刘川枫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去。他最终说。
晚上,他不知怎么向苏宁宁开口。直到收拾行李时,苏宁宁才察觉不对劲。
又要出差她靠在门框上问。
刘川枫点点头:明天一早。
苏宁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帮他整理衬衫:几天
一周...也许更久。
她折叠衣服的手顿了顿,但很快恢复如常: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这句熟悉的话让刘川枫心如刀绞。他抓住苏宁宁的手:宁宁,我...
真的没事。苏宁宁勉强笑了笑,爸现在能自己走一段了,妈也适应了社区生活。比刚开始好多了。
刘川枫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突然做了个决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张总的电话:张总,广州项目我可以去,但回来后我要调岗...对,不管有没有晋升。
挂掉电话,苏宁宁瞪大眼睛:你干什么了
刘川枫抱住她:没什么,就是重新排了下人生优先级。
苏宁宁想说什么,但被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了。刘川枫去开门,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陈大爷。
小刘啊!你爸摔倒了!在社区医院!
刘川枫和苏宁宁同时冲了出去。
社区医院里,刘父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右腿打着临时固定。医生说只是轻微骨裂,但老人家的骨质疏松,恢复起来会慢些。
怎么摔的刘川枫问。
刘母抹着眼泪:跳完广场舞回来,在楼道里...
都怪那破电梯!陈大爷插嘴,又坏了!老刘走了三层楼梯...
刘川枫和苏宁宁对视一眼,同时想起当初接父母来时,老人对电梯的恐惧。
爸,刘川枫蹲在床边,您不是最怕走楼梯吗为什么不等等电梯维修
刘父别过脸去,半晌才嘟囔:宁宁说...你明天要出差...我想练练腿脚...省得她操心...
刘川枫喉头发紧。父亲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才冒险走楼梯的。
医生走过来:病人需要静养两周。最好有人24小时陪护...
我来。苏宁宁立刻说。
刘川枫摇摇头:不,我留下。公司那边...
你去广州。苏宁宁斩钉截铁,爸的复健不能停,我会请个临时护工帮忙。
刘父虚弱地拍拍儿子的手:小枫啊...工作要紧...爸没事...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全黑了。刘川枫抬头看着自家亮着灯的窗户,突然意识到——这个家,是靠苏宁宁在支撑。而她从没抱怨过半句。
手机震动起来,是刘川柏的短信:哥,考虑得怎么样了爸妈的房子...
刘川枫直接拨通电话:川柏,我警告你,别打爸妈财产的主意。
哟,这么凶刘川柏的声音带着酒意,大嫂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你喝多了。刘川枫冷冷地说,明天清醒了再谈。
挂掉电话,他想起弟弟那句看看最后是谁能保住爸妈的财产,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第六章
爸,再坚持五秒!
苏宁宁的声音在康复室里回荡。刘川枫屏住呼吸,看着父亲颤抖的双腿一点点伸直。老人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死死抓着平行杠,指节泛白。
四、三、二、一——成功了!
刘父松开双手,稳稳站立了三秒钟,才跌坐回轮椅。这短短的三秒,却让康复室里爆发出欢呼。刘母抹着眼泪拍手,康复师竖起大拇指,连隔壁床的病友都鼓起掌来。
老刘,进步神速啊!康复师拍拍刘父的肩膀,照这样下去,年底就能拄拐走路了。
刘父气喘吁吁,但眼睛亮得像星星:宁宁...听见没爸能走了!
苏宁宁蹲下来给老人擦汗:爸最棒了!她抬头冲刘川枫眨眼,我就说爸能行。
刘川枫看着这一幕,胸口暖得发胀。父亲摔倒已经过去两周,骨裂恢复得比预期快。医生说这得益于老人近半年来的整体健康状况改善——血压稳定了,肌肉量增加了,连骨质疏松都有所缓解。
今天必须庆祝一下。回家的出租车上,刘川枫说,宁宁,订个餐厅吧,叫上陈大爷他们。
苏宁宁正在查看手机日历:明天行吗我今天下午有个客户会议...
刘川枫这才想起,苏宁宁为了陪父亲做康复,已经连续请了好几天假。她公司那边肯定积压了不少工作。
你去忙吧,他赶紧说,我带爸妈回家。
刚到家门口,刘川枫就看见刘川梅的粉色电动车歪在楼道口。他心头一紧——妹妹上次不请自来后,父亲就摔伤了腿。
果然,一开门就听见刘川梅夸张的笑声:爸!您都能站起来了太厉害了!她转头看见刘川枫,笑容立刻收敛,大哥回来啦。
刘父坐在轮椅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刘母在厨房泡茶,动作比平时慢半拍。
川梅有事刘川枫单刀直入。
瞧你说的,刘川梅拨弄着新做的美甲,我就不能来看看爸妈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大哥,爸的康复费用...医保报了多少
刘川枫眯起眼睛: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嘛。刘川梅站起身,假装欣赏墙上的照片,听说你们请了专业护工一天得好几百吧
刘父突然咳嗽起来:川梅...你...
爸您别激动。刘川梅赶紧拍抚父亲的后背,却继续对刘川枫说,大哥,你们这么有钱,怎么不帮衬帮衬我和二哥
刘川枫终于明白了妹妹的来意。他深吸一口气:川梅,我和宁宁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至于你们——
我们怎么了刘川梅突然提高音量,二哥公司快破产了,我老公被裁员了,就你们过得好!她指着次卧,爸妈的养老金呢老房子呢全被你们捏在手里!
刘母从厨房冲出来,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川梅!你胡说什么!
刘川梅红着眼睛:妈,您被蒙在鼓里呢!大嫂表面装孝顺,背地里...
够了!刘川枫厉声喝止,刘川梅,你给我出去。
刘川梅抓起包包,临走时丢下一句:行,咱们走着瞧。二哥已经找律师了!
门砰地关上后,刘父整个人垮在轮椅里,脸色灰白。刘母蹲在地上捡茶杯碎片,手抖得厉害。
爸,妈,别理她。刘川枫蹲下来帮母亲收拾,川柏他们...
小枫啊,刘父突然老泪纵横,爸对不起你们...
晚上,苏宁宁加班回来,发现家里气氛凝重。刘父早早回房睡了,刘母看电视却心不在焉。
怎么了她小声问刘川枫。
刘川枫把白天的事说了。苏宁宁听完,默默去厨房热了杯牛奶端给刘母。
妈,喝点热的。她轻声说,爸今天康复做得很好,您该高兴才是。
刘母接过杯子,突然抓住苏宁宁的手:宁宁啊...妈知道你和川枫都是好孩子...
苏宁宁蹲下来,轻轻抱住老人:妈,没事的。
深夜,刘川枫被父亲的呻吟声惊醒。他冲进次卧,发现老人蜷缩在床上,双手抱着右腿。
爸!腿疼
刘父痛苦地点点头。刘川枫赶紧拿来止痛药和热毛巾。苏宁宁也醒了,帮忙测量血压。
怎么突然疼得这么厉害她担忧地问,白天康复训练过度了
刘父摇摇头,声音虚弱:不是腿...是心里难受...
原来老人一直想着刘川梅的话,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旧伤就开始作痛。
安抚父亲睡下后,刘川枫和苏宁宁回到自己房间。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城市的灯光像星河般闪烁。
宁宁,刘川枫突然说,我在想...要不要请个全职护工
苏宁宁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爸恢复得很好啊。
不是因为这个。刘川枫搓了把脸,公司刚给了我一个重要项目,负责整个华北区的业务。但是...他苦笑一声,需要频繁出差。
苏宁宁沉默了一会儿:你想接这个项目
我不知道。刘川枫诚实地说,这是职业飞跃的机会,但家里...他看向次卧的方向,爸今天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走
苏宁宁握住他的手:如果项目对你很重要,我们就请护工。专业的确实比我们照顾得好。
可是川柏他们会...
管他们怎么想。苏宁宁罕见地强硬起来,我们做对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第二天早餐时,他们向父母提出了请护工的想法。出乎意料,刘父刘母欣然同意。
早该这样了,刘母说,你和宁宁都年轻,不能总围着我们转。
刘父点点头:爸昨天想通了...孩子们各有各的难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刘川枫松了口气,当即联系了康复医院推荐的专业护工,约定下周一开始试工。
周末,他们按计划为刘父的康复进步举办了小型庆祝会。陈大爷和社区几位老人来了,小小的客厅充满欢声笑语。刘父甚至尝试用助行器走了几步,赢得满堂喝彩。
周一早晨,护工王阿姨准时上门。五十出头,经验丰富,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她一来就接手了刘父的晨间护理,动作专业又轻柔。
老爷子恢复得不错,她检查完刘父的腿说,按我的方法,三个月就能自己走路了。
刘川枫和苏宁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欣慰。
然而好景不长。当天下午,刘川柏和刘川梅不知从哪听说了护工的事,一起找上门来。
大哥,你什么意思刘川柏西装革履,却满脸怒容,有钱请护工,没钱帮亲弟弟
刘川梅在一旁帮腔:就是!护工一天三百,一个月小一万呢!
刘川枫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屋惊扰父母:护工的钱是我和宁宁出,没动爸妈一分。
骗谁呢刘川柏冷笑,爸妈的退休金都在你们手里攥着!
王阿姨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刘先生,需要帮忙吗
刘川柏上下打量她:哟,这就是高价请的专业护工他转向刘川枫,大哥,你宁可把钱给外人,也不帮亲弟弟渡过难关
刘父在屋里听到争吵,推着轮椅出来:川柏!你...
爸!刘川柏突然变脸,换上委屈的表情,您评评理,大哥这样对吗我公司几百号人等着发工资,他宁愿...
够了!刘川枫厉声打断,川柏,你公司的问题自己解决。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刘川梅突然哭起来:大哥,你就这么狠心我们可是亲兄妹啊!
邻居们开始探头张望。苏宁宁闻声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
川柏,川梅,她平静地说,有什么事进屋说吧,别让爸妈难堪。
少假惺惺!刘川梅尖声说,就是你挑拨我们兄妹关系!
刘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发紫。王阿姨立刻上前检查:血压升高了,需要安静休息!
刘川枫趁机把弟妹推出门外:你们先回去,这事改天谈。
没完!刘川柏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大哥,我已经咨询律师了。爸妈的财产,不是你一个人能霸占的!
关上门,刘川枫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客厅里,刘父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苏宁宁和王阿姨忙着测血压、喂药。刘母坐在角落抹眼泪。
那天晚上,刘父早早睡了,但刘川枫半夜起来查看时,发现老人根本没睡着,正对着窗外发呆。
爸他轻声唤道。
刘父缓缓转过头:小枫啊...爸想跟你说个事...
原来老人早就立了遗嘱,把老房子和存款分成三份。但最近看到子女闹成这样,他改了主意。
爸想...都捐了。刘父声音颤抖,省得你们争...
刘川枫心如刀绞:爸,我不要您的钱。我和宁宁能照顾好您和妈。
老人拍拍他的手:爸知道...可川柏他们...
安抚父亲睡下后,刘川枫回到卧室。苏宁宁也没睡,正在电脑前加班。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
刘川枫摇摇头,把父亲的话告诉她。苏宁宁沉思了一会儿:爸是伤心了...但捐了也不是办法,川柏他们更会闹。
那怎么办
苏宁宁合上电脑:我们起诉吧。
什么
起诉川柏和川梅,苏宁宁异常坚定,要求他们履行赡养义务,平摊费用。
刘川枫震惊地看着妻子。诉讼意味着彻底撕破脸,家族丑闻可能人尽皆知。
宁宁,这...
我知道后果。苏宁宁握住他的手,但爸妈在我们这过得很好,不能因为别人的自私而改变。她眼神坚定,有时候,爱也需要捍卫。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刘川枫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的决心。
好。他紧紧抱住妻子,我们一起。
第七章
刘川枫出差的前一天,苏宁宁特意请了半天假帮他收拾行李。
广州现在湿热,我给你装了藿香正气水。她把小药瓶塞进洗漱包,还有爸的药我都分好类了,王阿姨知道怎么用。
刘川枫从背后抱住她:辛苦你了。
少来。苏宁宁轻拍他的手,这次去几天
三天,周五晚上就回。刘川枫亲了亲她的发顶,这次项目谈成的话,年终奖够我们带爸妈去三亚过冬了。
苏宁宁转身替他整理领带: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爸现在能拄拐走几步了,妈在社区交了不少朋友,家里有王阿姨帮忙...她突然顿住,对了,川柏他们没再找麻烦吧
刘川枫摇摇头。自从上周说要起诉弟妹后,那两人反而消停了。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有事随时打电话。他叮嘱道。
能有什么事苏宁宁笑着推他去客厅,快去陪爸下盘棋吧,老爷子念叨一早上了。
刘父的棋艺进步神速,已经能偶尔赢儿子一两局。这天下午,老人连胜三盘,乐得胡子翘老高。
爸,您这棋跟谁学的刘川枫揉着太阳穴问。
刘父神秘地眨眨眼:王阿姨!她老伴儿是市象棋协会的!
刘川枫大笑。请护工这个决定太正确了——王阿姨不仅专业,还懂得调动老人积极性。这半个月来,父母气色明显好转,家里气氛也轻松多了。
晚饭后,刘川枫接到张总电话,要他提前出发。广州那边出了状况,客户明天上午就要见面。
现在苏宁宁看了眼挂钟,都八点多了。
十点的航班。刘川枫匆匆收起笔记本电脑,我打车去机场,你别送了。
临走前,他特意去次卧跟父母道别。刘父已经睡了,刘母正戴着老花镜缝补一件旧衣服。
妈,这么晚了还缝什么刘川枫轻声问。
刘母笑了笑:你爸的睡衣扣子松了,老家伙就认这一件...她抬头端详儿子,又要走啦
嗯,三天就回。刘川枫蹲下来,您和爸好好的,有事让宁宁打电话。
刘母突然抓住他的手:小枫啊...妈有句话...
妈
老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他的手:出门在外...当心身体。
刘川枫赶到机场时,登机已经开始。关机前,他给苏宁宁发了条短信:登机了,家里辛苦你。
飞机起飞时,他透过舷窗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莫名想起母亲那句没说完的话。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很快被工作思绪冲淡——这个项目太重要了,关系到整个部门年终奖。
广州的会面比预想的顺利。第二天中午,客户基本敲定了合作意向。刘川枫刚松了口气,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是苏宁宁。
怎么了他接起电话。
川枫...苏宁宁的声音不对劲,爸住院了。
刘川枫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川柏和嫂子突然来家里,说要修老房子,让爸妈签字同意动用养老金...苏宁宁语速很快,爸情绪激动,突然说不出话,半边身子不能动...现在在市中心医院...
刘川枫眼前一黑。中风父亲怎么会...
医生怎么说
轻度中风,需要住院观察。苏宁宁声音发颤,川枫,川柏他们...
我马上回去。刘川枫挂掉电话,立刻打给航空公司改签。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他拨通了刘川柏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哥刘川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虚。
你对我爸做了什么刘川枫一字一顿地问。
我能做什么刘川柏突然提高音量,我就是想修修老房子!爸自己太激动...
刘川柏,刘川枫的声音冷得像冰,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挂掉电话,刘川枫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窗外,广州的高楼大厦飞速后退,他却只看见父亲拄着拐杖学走路的样子,看见老人下赢棋时孩子般的笑容。
飞机降落时已是黄昏。刘川枫拖着登机箱直奔医院,在神经内科病房门口看见了蜷缩在长椅上的苏宁宁。她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裙,头发胡乱扎着,正低头看检查报告。
宁宁!
苏宁宁抬头,眼睛红肿:你回来了...她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刘川枫赶紧扶住她:你多久没睡了
苏宁宁摇摇头:王阿姨陪妈回家拿东西了,爸刚睡着...她突然压低声音,川枫,川柏他们拿来的文件我看了,根本不是房屋维修合同,是财产委托书!爸要是签了,养老金和老房子就全归他们处置了!
刘川枫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知道弟弟混账,但没想到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爸现在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但左侧肢体活动障碍,语言功能也...苏宁宁的声音哽咽了,医生说幸好送医及时,不然...
刘川枫轻轻抱住她:我去看看爸。
病房里,刘父躺在苍白的床单上,显得格外瘦小。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老人半张脸有些歪斜,嘴角还挂着一点口水。刘川枫用纸巾轻轻擦去,心脏疼得像被撕裂。
爸,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刘父睁开眼,浑浊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含糊的音节。一只颤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儿子的手腕。
刘川枫紧紧握住那只枯瘦的手:爸,您别急,好好休息...
病房门轻轻打开,刘母端着盆热水走进来。看见儿子,老人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小枫...
妈。刘川枫扶她坐下,您别担心,爸会好的。
刘母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都是我和你爸的错...把孩子教成这样...
夜深了,刘川枫强行把苏宁宁送回家休息,自己留在医院守夜。凌晨三点,父亲突然躁动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值班医生赶来检查,说是正常波动,但刘川枫再也睡不着了。
他走到走廊尽头,给公司发了邮件请假。窗外,城市渐渐苏醒,晨光熹微中,早班公交车开始行驶,清洁工打扫着街道。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但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上午九点,苏宁宁带着早餐回来。她换了身衣服,但脸色更差了,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你该多睡会儿。刘川枫心疼地说。
公司有个项目今天截止...苏宁宁揉了揉太阳穴,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得去一趟。
刘川枫刚要说话,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刘川柏和张丽走了出来,手里提着果篮。
大哥。刘川柏西装革履,表情却不太自然,爸怎么样了
刘川枫站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你还敢来
我们来看爸有什么不敢的张丽尖声说,谁知道老爷子怎么突然...
闭嘴!刘川枫厉声喝止,你们拿假合同骗爸签字,还有脸说
刘川柏脸色变了变:大哥,话不能乱说。我就是想修修老房子,让爸妈住得舒服点...
是吗苏宁宁突然开口,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那这是什么
刘川柏看到文件,表情瞬间狰狞:你翻我东西
爸发病时落在家里的。苏宁宁冷冷地说,财产委托书,嗯养老金、房产、存款全部委托刘川柏处置
刘川枫夺过文件扫了一眼,怒火瞬间烧红了视线:刘川柏!你还是人吗
我怎么了刘川柏突然破罐子破摔,爸妈的钱就是我们的钱!你装什么清高这些年你捞得少吗
我捞什么了刘川枫逼近一步,爸妈住我家这半年,所有开销都是我和宁宁出的!你们出过一分钱吗
张丽插进来:哟,说得跟真的一样。谁不知道你们图的就是爸妈那点养老金和老房子!
滚。刘川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凭什么让我们滚刘川柏提高音量,我是爸的亲儿子!
病房门突然打开,刘母颤抖着走出来:别吵了...你爸受不了...
走廊上瞬间安静。刘川枫深吸一口气:妈,您回病房。这里我来处理。
刘母却抓住他的手:小枫啊...算了吧...
妈!刘川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这样对爸,您还...
都是一家人...老人泪流满面,你爸要是有个好歹...
刘川柏趁机上前:妈,我就是一时糊涂。您劝劝大哥,别闹上法庭,多难看...
法庭刘母茫然地看向大儿子。
刘川枫刚要解释,苏宁宁突然从病房冲出来:妈!爸不对劲!
所有人瞬间涌进病房。刘父在床上剧烈抽搐,监护仪疯狂报警。医生护士迅速赶来,开始急救。
家属出去!医生厉声命令。
刘川枫最后一个退出病房,在关门前的刹那,他看见父亲痛苦扭曲的脸和母亲崩溃的泪水。
走廊上,刘川柏还在狡辩:爸本来就身体不好...
刘川枫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领,将人狠狠撞在墙上:刘川柏!爸要是有事,我杀了你!
张丽尖叫着扑上来抓挠,被苏宁宁拦住。医护人员和保安闻声赶来,将扭打在一起的兄弟俩分开。
这里是医院!要打出去打!保安厉声喝道。
刘川枫松开手,胸膛剧烈起伏。刘川柏整理着被扯歪的领带,眼神怨毒:行啊大哥,长本事了。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拉着张丽快步走向电梯,连看都没看病房一眼。
刘川枫瘫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苏宁宁默默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宁宁...他声音嘶哑,我...
不是你的错。苏宁宁坚定地说。
半小时后,医生走出病房:病人暂时稳定了,但需要绝对安静。你们留一个人就行,其他都回去吧。
刘母坚持留下。刘川枫和苏宁宁只好先回家拿些日用品。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刘川枫睁不开眼。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老同学,他对电话那头说,你那个律师事务所...我想咨询点事。
第八章
深夜的病房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的灯光还亮着。刘川枫靠在窗台上,手里攥着已经凉透的咖啡。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律师刚发来的消息:材料准备好了,明天可以递交法院。
还没睡苏宁宁轻轻走过来,手里拿着条毯子。
刘川枫摇摇头:爸刚睡着。他接过毯子,发现是家里那条蓝色格子的——苏宁宁特意回去拿的。
妈呢
也睡了,在王阿姨家。苏宁宁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让她别守夜了,老人家撑不住。
刘川枫看着妻子憔悴的脸,胸口一阵发紧。这两天她公司和医院两头跑,人都瘦了一圈。
宁宁,你先回家睡吧,这里我守着。
苏宁宁却在他身边坐下:我陪你。她看了眼刘川枫的手机屏幕,决定了
刘川枫深吸一口气:嗯。老同学说证据很充分,胜诉概率很大。
川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刘川枫苦笑一声,但还能怎样让他们继续欺负爸妈
苏宁宁沉默了一会儿:诉讼期间,爸的病情...
医生说了,至少两周才能稳定。刘川枫搓了把脸,宁宁,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也许该等爸好一点再...
不。苏宁宁罕见地打断他,正因为爸现在这样,才更要讨个公道。她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我们不能让爸妈觉得,自己的付出和牺牲一文不值。
刘川枫眼眶发热。他握住妻子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冷吗
苏宁宁摇摇头,却打了个寒战。刘川枫展开毯子裹住她,两人依偎在走廊长椅上。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光点,像夜空中疏落的星星。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苏宁宁突然问。
刘川枫愣了一下:当然记得。那家意大利餐厅,你点了海鲜意面,却对虾过敏...
你当时急得直接把我背到医院。苏宁宁轻笑,那时候我就想,这人对自己在乎的人,会拼尽全力。
刘川枫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收紧手臂,把她搂得更紧:宁宁,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在乎我在乎的人。
第二天早晨,刘川枫把父母身份证、医疗单据和赡养费记录送到了律师事务所。老同学赵律师翻看材料,眉头越皱越紧。
川枫,你弟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赡养纠纷了。他指着一份银行流水,你看,你爸妈的补贴每月都会转出一笔到这个账户,户主是王强。
刘川枫凑近一看,愣住了。王强是刘川梅的丈夫。
还有,赵律师又翻开一页,你弟弟公司的税务记录也有问题。他用父母的老房子做抵押贷款,但房产证上是你父亲的名字,这涉嫌欺诈。
刘川枫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弟妹混账,但没想到能做出违法的事。
这些...会影响诉讼吗
当然会。赵律师推了推眼镜,一旦进入司法程序,这些都会被查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川枫一眼,你确定要起诉这可能会毁了你弟弟妹妹。
刘川枫沉默了很久。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头看着室内,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起诉。他最终说,但不是为了毁了他们,是为了给爸妈讨个公道。
离开律所,刘川枫直接去了医院。父亲的情况稍有好转,能含糊地说几个字了。见到儿子,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枫...
刘川枫蹲在床边:爸,好点了吗
刘父艰难地点点头,然后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刘川枫赶紧拿来纸笔。
老人颤抖的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别告川柏
刘川枫胸口一痛:爸...
他是你弟刘父又写,笔迹凌乱不堪。
刘川枫握住父亲的手:爸,这不是告不告的问题。川柏和川梅必须承担该尽的责任。
刘父突然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飙升。
爸!您别急!刘川枫慌了,我去叫医生!
医生赶来检查后,把刘川枫叫到走廊:病人情绪不能激动,否则可能再次中风。
刘川枫靠在墙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起诉弟妹会让父亲病情恶化,但不起诉,父母就要继续被压榨...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苏宁宁提着午饭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丈夫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听完事情经过,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去跟爸谈。
可是医生说了不能激动...
我有办法。苏宁宁脱下外套,你先去吃饭。
刘川枫在食堂食不知味地扒拉着饭菜,十五分钟后,苏宁宁发来短信:爸同意了,来病房吧
回到病房,刘川枫惊讶地发现父亲平静地躺着,甚至对他点了点头。床头柜上的纸上多了一行字:听小枫的
你跟爸说什么了离开病房时,刘川枫忍不住问。
苏宁宁笑了笑:我就问爸,如果我和川枫以后的孩子也这样对我们,他心疼不心疼。
刘川枫喉头发紧。是啊,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老去...
三天后,法院受理了诉讼。刘川枫和苏宁宁刻意没告诉父母具体进展,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先是亲戚们的电话轰炸,接着是刘川柏的疯狂短信,最后连多年不联系的远房表叔都找上门来劝和。
小枫啊,表叔坐在客厅里,捧着茶杯直摇头,一家人闹上法庭,多难看啊。
刘川枫不动声色:表叔,您知道川柏用爸的房子抵押贷款的事吗
表叔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这...有这事
还有川梅丈夫,每月从爸妈补贴里转钱,持续两年多了。
表叔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放下茶杯匆匆告辞。
那天晚上,刘川枫在医院走廊撞见了刘川梅。妹妹打扮得光鲜亮丽,却掩不住脸上的慌乱。
大哥!她拦住刘川枫,你真要毁了我们吗
刘川枫冷冷地看着她:我只是要求你们履行赡养义务。
放屁!刘川梅突然歇斯底里,你明明知道诉讼会查账!王强会被抓的!
原来是为这个。刘川枫心下了然:你们挪用爸妈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那点小钱算什么!刘川梅声音尖厉,爸妈的钱不就是我们的钱
刘川枫懒得再争,绕过她就要进病房。刘川梅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哥,我求你...撤诉吧...王强要是进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她哭得妆都花了,但刘川枫只觉得可悲。直到东窗事发,妹妹想的还是自己。
川梅,他掰开她的手,爸妈养我们这么大,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刘川梅愣在原地,突然恶狠狠地说:行!你狠!但你别得意——二哥不会放过你的!
刘川枫头也不回地进了病房。父亲睡着了,母亲正在窗边发呆。看见儿子进来,老人欲言又止。
妈,有事
刘母犹豫了一会儿:小枫啊...你大姨刚打电话...说全家都在议论...
刘川枫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妈,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爸能安心养病。
刘母叹了口气:妈知道你是好孩子...就是...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爸昨晚偷偷哭了...说都怪他们没教好孩子...
刘川枫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父亲一辈子要强,年轻时在工厂受伤都没掉过泪...
妈,这不是你们的错。苏宁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拎着保温桶走进来,我和川枫单位都有同事家里这样,现在社会压力大,有些人就走歪了。
刘母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苏宁宁盛了碗汤递给婆婆,来,趁热喝。我炖了四小时呢。
刘母接过碗,眼泪吧嗒吧嗒掉进汤里。
一周后,法院召开调解会。刘川柏和刘川梅都没出席,只派了律师来。调解员看完材料,直接建议他们接受刘川枫的条件——平摊父母赡养费和医疗费。
我的当事人目前经济困难...刘川柏的律师试图辩解。
赵律师冷笑一声,递上一份新文件:这是刘川柏名下三套房产的证明,还有他妻子张丽朋友圈晒的欧洲游照片。经济困难
调解员脸色顿时变了。
走出法院,赵律师拍拍刘川枫的肩:基本妥了,下次开庭就是走程序。
刘川枫却没有胜利的喜悦。他想起病床上的父亲,想起母亲惶恐的眼神...这场官司没有赢家。
回到家,王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刘父出院三天了,虽然能拄拐走几步,但左半边身子还是不灵活,说话也含糊不清。
爸呢刘川枫问。
屋里看电视呢。王阿姨朝次卧努努嘴,今天精神不错。
刘川枫轻轻推开门。父亲坐在轮椅上——医生建议暂时不要长时间站立——正专注地看着抗日剧。听见动静,老人转过头,咧嘴笑了:小...枫...
爸。刘川枫蹲在轮椅前,今天好点吗
刘父点点头,费力地抬起左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苦...了...
刘川枫鼻子一酸:不苦。爸,诉讼基本赢了,川柏他们...
不...说...刘父摇摇头,指了指心脏位置,这里...明...白...
刘川枫握住父亲的手,发现老人手腕细得能摸到骨头。这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同时抱起他和弟弟;这双手曾经供他们读书、给他们成家...现在却连茶杯都端不稳。
爸,我和宁宁商量好了,他轻声说,等您再好点,我们带您和妈去三亚住段时间。那边暖和,对您康复好。
刘父眼睛亮了起来,像个听到郊游消息的孩子:真...的
真的。刘川枫笑着点头,宁宁已经在看机票了。
老人突然流下泪来,但这次是高兴的泪。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爸对不起你们
刘川枫再也忍不住,抱住父亲瘦弱的肩膀:爸,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门外,苏宁宁静静地站着,手里拿着刚取回来的法院文书。她看着屋里相拥的父子,轻轻关上了门。
有些事情,比输赢重要得多。
第九章
法院判决书下来的那天,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刘川枫站在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小区草坪上,渐渐覆盖了枯黄的草尖。
看什么呢苏宁宁走过来,手里端着杯热牛奶。
下雪了。刘川枫接过杯子,温热立刻传递到指尖,爸的腿又要疼了。
苏宁宁靠在他肩头:我刚给爸换了电热毯,王阿姨说今天不做康复训练了,让老爷子歇一天。
刘川枫轻吻她的发顶。这三个月来,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总算能拄着拐杖自己走一段了。医生说这是奇迹,毕竟中风患者恢复得这么快的很少见。
手机震动起来,是赵律师的消息:判决下来了,完全支持我们的诉求。川柏和川梅需平摊过去两年的赡养费,以及爸的医疗费。执行令已经发出。
刘川枫把手机递给苏宁宁:赢了。
苏宁宁快速浏览内容,眉头却皱了起来:川柏名下的房产要被强制执行
他活该。刘川枫声音冷硬,用爸的房子抵押贷款,现在自食其果。
可是...
宁宁,刘川枫打断她,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
苏宁宁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知道丈夫是对的,但也能想象这会在家族里掀起怎样的风暴。
果然,半小时后刘川柏的电话就打来了。
大哥!弟弟的声音嘶哑,像是几天没睡,你非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刘川枫走到阳台,关上门:法院怎么判就怎么执行。
我老婆孩子住哪儿刘川柏几乎在咆哮,公司破产,房子被收,你满意了
雪花飘进阳台,落在刘川枫手背上,凉丝丝的。
川柏,他平静地说,我给过你机会。半年多来,我和宁宁照顾爸妈,没要你们一分钱。是你贪得无厌,连爸妈的养老钱都不放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行,你高尚。咱们走着瞧!
通话戛然而止。刘川枫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它自动熄灭。玻璃窗映出他的脸,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这半年他老了许多。
回到客厅,苏宁宁正在拆快递。医院寄来的,她举起一本手册,爸的康复指南。
刘川枫翻看着彩色印刷的手册,突然说:我申请调岗了。
什么
技术部有个岗位,负责本地项目,基本不用出差。刘川枫抬头看她,我想多陪陪爸妈...还有你。
苏宁宁眼睛一亮:真的
嗯,张总已经同意了。刘川枫苦笑一声,当然,晋升机会也泡汤了。
苏宁宁扑过来抱住他:谁说的在我心里你早就晋升了——从工作狂晋升为好丈夫、好儿子。
刘川枫笑着搂紧她,却感觉她身体微微一僵:怎么了
没事...苏宁宁突然松开手,快步走向卫生间。
刘川枫跟过去,听见里面传来干呕声。他轻轻敲门:宁宁不舒服
门开了,苏宁宁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神秘的笑:你猜怎么着
什么
我怀孕了。
刘川枫呆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怀孕他们要当父母了
早孕试纸测的,苏宁宁小声说,还没去医院确认...
刘川枫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又赶紧轻轻放下:天啊!什么时候我是说,多久了
六周左右。苏宁宁摸摸平坦的小腹,本来想等检查确定了再告诉你...
爸!妈!刘川枫突然冲向次卧,完全忘了控制音量,宁宁怀孕了!
刘父正在听广播,闻言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刘母手里的毛线团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真的刘母声音发颤,我要当奶奶了
苏宁宁红着脸点头。刘父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拍打轮椅扶手。
老头子你轻点!刘母抹着眼泪嗔怪道,又转向苏宁宁,快坐下!妈给你炖鸡汤去!
刘父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开始写字。刘川枫凑过去看,发现是孙子养育计划,第一条写着:学做婴儿车。
爸,刘川枫哭笑不得,还早着呢。
刘父固执地摇头,又写下:提前准备
王阿姨闻声进来,得知喜讯后直拍手:好事啊!老爷子老太太有盼头了!
小小的次卧顿时挤满了欢声笑语。刘川枫看着这一幕,胸口暖得发胀。父亲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母亲眼里重新有了光彩,苏宁宁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晚饭后,刘川枫偷偷给刘川梅发了条消息:宁宁怀孕了,下周全家吃饭,你来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久久没有回复。就在刘川枫准备放弃时,手机震了一下:恭喜。看情况。
这已经比预想的好了。刘川枫又试着联系刘川柏,但弟弟直接拒接了电话。
周末的家庭聚餐定在小区附近的饭店。刘父坚持要走着去,虽然拄拐杖走得很慢,但精神头十足。刘母换上了新买的红棉袄,一路上逢人就笑。
包厢里,陈大爷和王阿姨已经等着了。让刘川枫意外的是,刘川梅居然也来了,虽然是一个人,而且迟到了半小时。
川梅!刘母惊喜地站起来,你来了...
刘川梅敷衍地抱了抱母亲,把礼物袋往桌上一放:给大嫂的,孕妇奶粉。
苏宁宁道了谢,小心地观察小姑子。刘川梅瘦了不少,名牌包换成了普通手提袋,妆容也很简单。
王强呢刘母问。
忙。刘川梅简短地回答,眼睛却一直盯着父亲,爸...好多了
刘父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整顿饭刘川梅都心不在焉,但刘川枫注意到,她的目光频频落在父亲身上——老人正笨拙地用左手给苏宁宁夹菜,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饭后,刘川梅匆匆告辞。刘母追到门口:川梅啊,常回来看看...
知道了。刘川梅头也不回地走了,但刘川枫看见她抬手擦了擦眼睛。
回家路上,刘父走得很慢,但坚决不要搀扶。雪花落在他的毛线帽上,像撒了一层糖霜。
爸,累不累刘川枫问。
刘父摇摇头,突然停下脚步:小...枫...
嗯
老人颤抖的手指向路边一家玩具店橱窗:买...
刘川枫笑了:爸,孩子还没出生呢。
提...前...刘父固执地说,眼睛亮得像孩子。
最后他们买了个柔软的布偶兔子。刘父像捧着珍宝一样一路抱回家,连拐杖都让刘母拿着。
除夕夜,刘川枫下厨做了年夜饭。苏宁宁的孕吐刚好转,胃口大开。刘父破例喝了小半杯红酒,脸涨得通红。电视里春晚热热闹闹地播着,但没人认真看——大家都在忙着给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字。
要是男孩,叫刘毅怎么样毅力的毅。刘川枫提议。
太硬了,苏宁宁摇头,女孩呢
刘悦!刘母抢着说,欢悦的悦,多喜庆!
刘父在纸上写:刘念恩
念恩...刘川枫轻声读出来,感恩的念
刘父点点头,目光扫过儿子和儿媳,浑浊的眼里含着泪水。
爸...刘川枫喉头发紧。
刘母突然站起来:老头子说得对!要不是你俩,我们这把老骨头早就...她说不下去了,撩起围裙擦眼睛。
苏宁宁赶紧扶婆婆坐下:妈,大过年的,不说这些。来,尝尝我包的饺子。
刘父举起酒杯,手抖得洒出几滴: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刘川枫眼眶发热。他看向苏宁宁,发现妻子也在看他,眼里盛满了温柔。
窗外,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远处传来鞭炮声,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小小的客厅。刘父刘母凑在一起翻字典,争论着哪个字更适合孙辈;苏宁宁依偎在刘川枫肩头,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明年这时候,她轻声说,家里就多个人了。
刘川枫吻了吻她的额头:嗯,一定会很热闹。
电视里,新年钟声敲响。主持人大声祝福:阖家欢乐,幸福美满!
刘父突然拿起拐杖,努力站起来:照...相!
刘川枫赶紧架好手机,设置延时拍摄。一家人挤在沙发上,刘父刘母坐在中间,他和苏宁宁站在后面。
茄子!刘母喊道。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刘川枫感到苏宁宁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目光落在父母身上——两位老人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半年前的病痛和争吵从未发生过。
照片定格了这个瞬间。后来刘川枫把它洗出来,放在钱包里。每当工作压力大时,他就拿出来看看——父亲挺直的腰板,母亲舒展的眉头,苏宁宁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些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年后,刘川枫正式调岗。新工作确实少了出差,但加班一点不少。不同的是,他现在会准时回家吃晚饭,周末陪父亲做康复训练,偶尔还和苏宁宁一起参加孕妈课堂。
刘川柏的房子最终被拍卖,但刘川枫暗中操作,让一位朋友买下后又低价回租给了弟弟。他知道后大发雷霆,但最终还是在父母劝说下搬了进去。刘川梅的丈夫王强补交了挪用的钱款,避免了刑事处罚,但婚姻已经岌岌可危。
三月初的一个周日,刘川枫推着父亲的轮椅,和挺着微凸肚子的苏宁宁一起散步。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落在刘父的膝头。
爸,暖和了吧刘川枫问。
刘父点点头,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长椅:坐...
他们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刘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木雕,递给苏宁宁。
这是...苏宁宁接过一看,是只精巧的小兔子,爸,您刻的
刘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刘川枫惊讶极了——父亲左手还不灵活,居然能做出这么精细的活儿
真好看!苏宁宁小心地捧着,等宝宝出生,我一定告诉他,这是爷爷亲手做的。
刘父的眼眶红了。他颤抖的手摸了摸儿媳的肚子,又拍拍儿子的肩,最后指向自己的心口,比了个爱的手势。
阳光透过樱花间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川枫看着父亲舒展的眉头和妻子幸福的笑脸,突然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走来。刘川枫眯起眼睛——是刘川柏。弟弟手里提着果篮,步伐迟疑。
刘父也看见了,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苏宁宁握住老人的手:爸,没事的。
刘川柏在几步外停下,表情复杂:爸...妈...他看了眼苏宁宁的肚子,大嫂...
一阵沉默。樱花继续飘落,有一片沾在刘川柏肩头,他却没有拂去。
我来...他艰难地开口,看看你们...
刘父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只说出一个字:...好。
刘川枫站起来,接过弟弟手中的果篮:一起回家吃饭吧。
刘川柏愣住了,眼圈渐渐发红。他看向轮椅上的父亲,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嗯。弟弟低声应道,伸手扶住了轮椅把手。
樱花纷飞中,一家人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苏宁宁落在最后,看着丈夫和弟弟一起推着父亲的轮椅,母亲在旁边絮叨着今晚的菜谱...她轻轻抚摸小腹,心想:宝宝,你将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
而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