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印未结,笔止名逆。
誓言夹页,无声之咒,回旋未止。
未被写下之物,沉於梦底守候。
---------------------------梦印未成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晨雾顺着竹林滑落,像无声的笔尖,画过府城东郊蜿蜒的林径。
这片竹林位在府城东郊的山坡上,地势平缓、林影斜斜,是府城人最喜欢的踏青路线之一。
平日清晨,这里总是热闹——蝉声如密针织布,自枝梢一路铺到天边;鸟啼则穿cha其间,像谁在晨梦中轻声唤醒。
每到五、六点,总能看见或结伴、或独行的身影穿梭於竹林小径。
孩子奔跑,大人缓行;有人静坐听风,也有人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诵经。
偶尔,还会听见收音机里飘出断续的广播声,在竹影与雾气之间轻轻穿梭。
蝉声与鸟啼交织成习以为常的晨曲,竹叶随风沙沙作响,彷佛替整座城市轻轻翻开新的一页。
这是府城最安稳的清晨节奏——平静、缓慢,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但今天,林中异常安静。
蝉声断了,鸟啼也像被掐住。
竹林里的声音像被什麽吞没,只剩风声、与风声无异的沙沙。
翠绿依旧,雾气依旧白淡,却彷佛整座山坡忽然「屏息」了——静得过了头。
那是种压抑到让人心跳变大的「静」,静得像是有什麽正在等待,正在凝视。
没有声音,静得可怕。
只有风声,像谁压低了呼x1;只有竹叶晃动的细响,像梦中翻页的声音。
整座林子像被什麽东西提前惊醒,却又急急忙忙,把一切藏回梦里。
它醒了,却不张开眼,只是静静地,把所有声音藏起来,装作还在睡。
这样一来,便能让人以为——什麽事都没发生。
那不是自然的静,而是刻意维持的沉默。
像谁在梦里睁着眼,却不让你发现他已经醒了。
整片林子,就像一个刚醒却装睡的人。
竹影摇曳得慢,像被定格的钟摆,一摇一晃,却始终不肯敲响那一下「清晨」。
h老伯今日依旧照常五点出门运动。
他年过七旬,身ty朗,是府城小有名气的豆浆店老板,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磨豆、备料、熬浆,店门一开总是香气四溢、客人盈门。
等忙完早上第一波生意,他便会沿着竹林边的小径慢行,手里拄着有些年头的老竹杖,一步一步稳稳踏进熟悉的路,沿着竹林缓步走一圈,是他每天早上给自己安排的长寿仪式。
他说,磨完豆卖完浆,再让竹叶的气洗一洗肺,这样一天才算圆满。
「这不是运动,是养命。」他常笑着说。
这片竹林空气清新,sh润的土香和竹叶味混合着晨雾,自成一gu清雅的气息。
他说,那就是这片竹林放出来给人的福气。
每天x1一口,b什麽药补、保健品都管用。
「树有树的气,竹有竹的灵,咱就靠这口呼x1养命啊。」
走久了,他甚至能分辨哪一区竹林的香气更浓、哪一晚下过雨、哪一株新ch0u了芽。对他来说,这不只是一条运动路线,而是每日早晨与天地对话的时辰。
今日气温b平时更闷,汗没走几步就sh了背。
但他仍走得稳,眼神也利,一路上还能分辨出哪株竹叶新长、哪一块石头被人踢动。
也正因为太熟悉了——他才第一时间察觉,今天的空气,不对劲。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四周的声音变了。
不是变小,而是变没了。
蝉声不见,鸟啼断绝,甚至连晨运常听见的脚步声、交谈声、广播声也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他像是走进了什麽被隔绝的空气里,风虽还在吹,却吹不动心里那层薄雾。
h老伯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
雾,似乎b方才浓了。
&光该升起的方向,被一整片蒸腾的白所遮掩,彷佛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结。
他皱起眉,鼻尖轻嗅。
空气中有gu味道。
不刺鼻,但让人不安。像是什麽东西悄悄燃烧过後留下的余痕——
微甜,微焦,带着淡淡的灰与土腥气。不是焚香,不是烟火,也不是霉味,而是……说不出的奇怪。
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松软许多,每踩一步,都有些下陷。
h老伯咕哝了一句:「怪了……」
这味道不对,雾也太浓,空气像是泡过什麽烟火灰似的。
他心里嘀咕,是不是又有哪群年轻人跑来这里野营,乱烧东西、乱丢香料。
前阵子才有一夥人,在林子深处升火烤r0u,差点把整片竹林烧出洞来。
他那次还亲自扛着水桶冲进去灭火,回来连豆浆都来不及卖。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他摇了摇头,提着竹杖小心往前走。
但这一次,味道b烟火更古怪,sh得像发酵,又甜得让人头皮发麻。
雾像是故意往他脸上扑来的,黏黏地沾着肌肤,让人呼x1不顺。
他寻着那gu古怪的气味,小心地往前挪了几步。
脚下的土地柔软得不像平时那样踏实,中透着一种微微的塌陷感,像踩在刚翻起的腐叶堆上,底下还在闷热地发酵,隐隐冒出一gu黏腻的暖气,混着霉土与某种甜得不自然的腐臭。
他心头一紧——这不是昨夜落雨後的sh润,而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异样气息。
那种sh,不属於清晨,也不属於自然,更像是某种长久被掩埋的东西,正在慢慢醒来。
就好像这片土壤,不是给人走的,而是为了什麽东西埋藏、沉睡,或者等待重现而存在。
他抬起手,拨开一丛b人还高的绿竹。
竹叶沾着雾气,划过他手背,带来一gu异常的凉意——
那不是清晨的凉,而是从梦里吹来的风。从竹叶缝间瞬间涌了出来,像一口轻轻叹出的气,扑进他的脸上,sh凉得让他背脊发紧。
雾气像被扰动的水面,一层层地向他涌来,柔软又黏稠,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不是晨雾——那气息太浓,sh得发闷,像闷在石室里几十年未开的旧空气,一旦被揭开,就卷着历史与si亡的气味,一口气扑进鼻腔,沉重得让人忘了怎麽呼x1。
视野逐渐清晰时,他才发现,眼前的地势b印象中低了一些。
是他每天都会经过的小广场——那里原本长着几丛野草,四周堆着落叶和枯枝。
但今日,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地面已被人jg确地清理成一个平整的圆,草迹全无,连最细小的落叶都像被刻意抹去。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那一地的黑墨与黑se蜡烛。
墨se像是从某处渗出的血,洒落在地面上却毫不凌乱,反而形成了细致复杂的图纹。
笔划交错,曲折延展,像蛇,也像锁链,每一笔都透着某种扭曲的秩序——不是自然生成,而是刻意书写。
那些字,既像符、又像图,语言与图腾之间没有明确边界,一笔一画都带着某种未说完的声音与残念,既像是某种语言,也像是梦中强迫症般重复抄写的残句,彷佛正等待下一个能「读懂」它的人出现,让人一眼望去,脑海就泛起难以名状的晕眩感。
黑se的蜡烛环绕成圆,细长而异常静止。
烛身如墨,光泽沉哑,不反光、不融化,彷佛不是为了照亮什麽,而是为了召唤什麽。
每一根蜡烛底下都压着一张h纸符籙,符文用红墨写成,笔划歪斜得像被火烧过的笔迹,有的字甚至看不清笔顺,像是从梦里描抄的陌生语言。
有些蜡烛已经燃尽,烛泪垂落,结成如骨节般的冻凝;有些仍在微弱地冒着白烟,那烟一丝丝地飘进地上的墨圈中,与符纸边缘悄然融合,像是某种仍在继续作用的灵x流动。
墨、纸、火,三者合构出某种「正在进行中」却又突然中断的仪式空间。
空气中残留的不是烟,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迹」。
不像雾,却也不似尘;悬浮在蜡烛与墨纹之间的,是一丝丝极细的红线与黑影交错的残光,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不断在空气中盘旋、断裂、再连结。
就像是刚刚有人在此书写,笔画尚未收尾,每一笔划过的方向与力道都仍悬在半空中,发出极细微的颤动——
看不见文字,却能感觉到它们仍在「说话」。
那不是烟雾的轨迹,而是文字在空中留下的残音与笔势的「记忆」,像是某种语言的残响,被空气困住,正缓慢消散。
一靠近,甚至能听见一种极轻微的声音,像手指掠过纸页的摩擦,
也像梦中有人在耳边低声咕哝,那些话你听不懂,却本能地感觉出来:那是写给「非人」看的句子。
他原以为那只是某些乱来的年轻人ga0的仪式装饰——
直到他顺着墨与火构成的环形,一点一点地望向圆心,
才终於看见那个——静卧在正中央的人。
穿着一袭暗红se的长衣,衣角散落在墨痕之间,像浓雾中绽开的一朵血花。
他侧倒着,身t扭曲成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四肢弯曲、手脚交错,像是被什麽力量y生生压折後摆放好的。
那不是跌倒,也不是睡去,而是——被放置。
放置於某个意图之中、某个图腾的正中央,像是仪式中缺一不可的构件,像一枚人形的符号。
他面容朝下,看不清神情,但後颈与耳际露出大片苍白的肤se,与暗红衣料形成强烈对b。
h老伯一时甚至分不清,那红se究竟是布料本se,还是血染过後的se泽。
风从他身边掠过,吹动那人的发丝与衣摆,掀起一角时,能隐约看见他掌心印着什麽——
像是一朵未曾画完的花,花瓣扭曲,边缘焦黑。是烧痕?还是印记?
那人彷佛从一场梦里掉落下来,不属於这座竹林,也不属於这个清晨。
四肢扭曲,姿势如献祭者般虔诚却又诡异,静止得不带一丝人气。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地面的sh气浸透,贴在身上如同sh重的经幔。
略长的头发凌乱散落,发丝沾着泥水与灰烬,纠结成一束束沉重的线条,紧紧贴在脸侧与颈项,像是被sh气y生生粘上去的黑se咒绳。
脸se苍白,毫无血se,皮肤泛出sh冷的灰光,与发丝的暗se构成刺目的对b,像一张早已退se的画布,被强行固定在这场仪式的中央。
那是一种超脱si亡的静,彷佛他已被封印进了这座墨绘结界里,成为一个静止的符号、一句未完的咒语。
h老伯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步,雾气忽然浓了几分,像是察觉了他的靠近,刻意挡住了他与那人之间的距离。
地上的人并没有闭眼,那双睁着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上空,彷佛正凝视着天幕某处不存在的缺口。
那目光既无痛苦,也无挣扎,只有无限延伸的空虚,像是灵魂早已脱离,只留下瞳孔作为某种凝视的窗口。
那不是si亡後的僵直,也不是睡眠中的松弛,而是——被ch0u走意识与气息之後,仍被强行保留在世的「形式」。
那是一种超脱si亡的静。
彷佛他早已不再是「人」,而是一段梦咒的残稿,被封印在这座墨绘结界的中央,化为一个静止不动的符号——
一笔未断的咒语,一页尚未翻完的梦籙。
h老伯眼前彷佛闪过一道光——不是yan光,而是一种从地底泛起的微红,像是什麽被压抑太久的东西,正准备从缝隙里透出呼x1。
「……」他还来不及说话,脚下一滑。
咔。
他踩上了一张sh纸。
低头一看,是一张泛h粗糙的纸页,边缘皱缩、像从古籍中被撕落,纸面上有残墨晕染,但中央几个字却清晰地浮现出来,彷佛正从纸里渗出:
「誓未成,名将倒写。梦籙已开,第七页。」
他整个人怔在原地。纸上的字不是印刷,也不是写上去的——
是在他看见的瞬间自己浮现出来的。
然後,那具像屍t的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极轻微的一下。就像梦中人ch0u了一下筋,又睡回去。
h老伯的喉头瞬间紧缩,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喊出,整个人一个踉跄倒退两步,手中竹杖脱落,啪嗒一声滚进了墨圈边缘。
那声「啪嗒」,在沉默中格外刺耳,彷佛什麽禁忌的边界被触动。
墨圈边缘的纹路微微一震,原本凝固的线条像活过来似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静了下去。
h老伯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整个人像被什麽从内里ch0u空,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跑。
但他动不了。腿软得像灌了铅,身t彷佛陷在空气里,一gu无形的压力紧紧贴着他的脊背。
直到那具像屍t的人的手指第二次动了一下——这次幅度大了些,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声,像是什麽被掰开。
「跑。」这念头在h老伯脑中急促地反覆回响,他猛然转身,脚步踉跄,连竹杖都来不及捡,si命x1了一口气,双膝颤抖,像是终於从某场梦魇中挣脱。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竹林小径奔去,一路狂奔像有什麽东西在背後b近,却不让他回头看。
身後传来的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纸页翻动的摩擦音——
沙、沙、沙……
那声音贴着地面窜过来,像是有一页书,在雾中追着他跑。
他冲过墨圈,冲出竹丛、冲回熟悉的步道,直到耳边的风声变回蝉鸣与竹叶摩挲,他才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颤抖着从腰间口袋0出手机,萤幕上赫然跳出「无讯号」。
他愣了半秒,伸出手高高举起,转个方向——讯号忽然恢复一格、两格。
他连忙按下通话键,拨了府城警分局的报案专线。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连话都说不利索。
「喂……喂!我是h有寿,我、我刚刚在东郊竹林——那、那里……那里有一具屍t……」
「地上画满了奇怪的字,还有蜡烛……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快来……」
他喘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对方让他稍作冷静,他只能不断重复地点与关键词:「竹林、广场、画符、si人……」
就在他挂掉电话的瞬间,余光瞥见自己的掌心——
上面沾着的,不知是sh土还是墨水,竟然模模糊糊地印出一道扭曲的红se笔痕。
痕迹不深,却像被烫过似的,细长而弯曲,隐约拼成一个无法辨认的残字。
那不是从皮肤上「印上去」的,而是像从掌心内部渗出来的。
他盯着那笔痕,眼睛不自觉放大。
那东西还在动。微微地、几不可察地颤抖,像还没写完的某段话,正等待下一笔落下——像是他刚才从梦里带出来的某个字。
未写完,未说完,未醒透。
他猛地x1了一口气,倏然将手缩回怀里,像是怕被谁发现、也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知道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