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联邦第一机甲师徐霖,七年前被军方陷害葬身星海。
>如今在E区当废柴叶晨,除了脸什么都要。
>那天从垃圾堆捡回个美人,眼睛湿漉漉像迷路小羊。
>后来才知道这生活残障是现任联邦战神。
>叶晨…这个洗碗机…会咬人吗他举着破碎的盘子问我。
>我趁机捏他脸:叫哥哥就教你。
>他红着耳尖改口:哥哥。
---
E区阴影地这破地方,连空气都他妈是腌入味的。劣质燃料燃烧后的焦糊味,永远处理不完的有机垃圾散发的甜腻腐臭,还有汗味、机油味、过期营养膏的酸馊气……它们不分彼此,搅和在一起,沉甸甸地糊在你肺叶子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塞了一嘴脏抹布。
我,叶晨,就是这摊烂泥里活得最自在的那条蛆虫。
嘿!老约翰!手滑啦你这破扳手都快比我爷爷年纪大了,掉地上万一摔出个好歹来,你可别赖我碰瓷啊!我眼疾手快,在老约翰那油腻腻的扳手咣当砸向他那破铜烂铁般的悬浮车底盘前,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险险捏住了冰冷的金属柄。动作之快,连我自己都觉得该给自己鼓鼓掌。
老约翰那张沟壑纵横、仿佛被E区风沙蹂躏了几百年的老脸,顿时皱成一团风干的橘子皮。他那只仅剩的浑浊义眼死死瞪着我,几乎要喷出火来:叶晨!你个狗娘养的小贼!这扳手明明就是你从我工具箱边上顺走的!还我!
哎哟喂,天地良心!我夸张地捂着自己那件洗得发白、领口都磨出毛边的破T恤心口位置,好像被他的污蔑伤透了心,老约翰,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叶晨是那种人吗你看看我这张脸!
我特意把脸凑近他那难闻的机油味,多么真诚!多么无辜!这分明是扳手它自己长了腿,觉得跟着你太憋屈,想跳槽到我这儿来发光发热!
我一边义正词严地胡扯,一边手指极其灵活地一翻一转。那油腻腻的扳手就像变魔术似的,哧溜一下滑进了我宽大破旧的工装裤口袋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动作之流畅,堪称艺术。
你!你个小混蛋!老约翰气得浑身发抖,那只枯树皮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消消气,消消气!我赶紧换上副关切的表情,假惺惺地伸手给他拍背顺气,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在他那件同样油光锃亮、几乎能刮下二两油泥的旧夹克内侧口袋里轻轻一抹。指尖传来的硬物触感让我嘴角忍不住上翘。成了!今天的晚饭钱有着落了。
老约翰啊,气大伤身!为了把扳手不值当!改天我请你喝一杯最纯正的合成麦酒,咱爷俩好好聊聊!我笑嘻嘻地说着,身体已经像条滑溜的泥鳅,敏捷地后退两步,脱离了老约翰那只能喷出火星的义眼锁定范围。
滚!你给我滚远点!老约翰的咆哮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在我身后炸开。
我头也不回,只是潇洒地挥了挥手,像个刚完成一场完美演出的街头艺人,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头扎进集市更加混乱喧嚣的核心地带。空气里劣质香料的辛辣气味和廉价香水的甜腻混合着,刺激得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各种肤色、奇形怪状的脑袋在眼前晃动,吆喝声、砍价声、粗鄙的咒骂、劣质音响放出的震耳欲聋的合成音乐……汇成一股能把人逼疯的声浪洪流。
这就是我的地盘,我的乐园。联邦第一机甲师徐霖呵,七年前就跟着她那台宝贝夜枭一起,被军方上层那群道貌岸然的狗杂种们联手送进了冰冷的星海坟场,尸骨无存。现在活着的,是叶晨。E区阴影地最没脸没皮、最会钻营、生命力也最他妈顽强的混蛋。
我熟练地在拥挤不堪的人潮缝隙里穿行,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一个个摊位。目标明确:能搞到手的、值点钱或者能填饱肚子的玩意儿,以及……长得足够赏心悦目的美人。
就在我琢磨着是去瘸腿巴瑞的零件摊上碰碰运气,还是去红蝎子的酒吧门口蹲守某个喝大了的凯子时,眼角余光猛地被巷子口垃圾桶旁边一团极其不和谐的东西攫住了。
那绝对不该属于E区。
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厨余垃圾袋旁边,蜷着一个人。裹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沾满了可疑污渍的深灰色旧大衣,像个破麻袋一样堆在那儿。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在阴影地永远灰蒙蒙的光线下,白得晃眼。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细腻的、像上好的古地球东方瓷器一样的冷白。几缕黑色的碎发汗湿地贴在额角,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随着主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轻轻颤动。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费力地抬起眼皮。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对浸在清澈泉水里的黑色琉璃珠。湿漉漉的,蒙着一层茫然的水汽,透着一种大型食草动物幼崽迷路后特有的、纯粹的、毫无防备的无助。
像只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迫离开羊群、在暴风雨里瑟瑟发抖的小羊羔。
我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心脏深处某个被厚厚尘埃和机油覆盖了七年的角落,极其轻微地、极其不争气地,悸动了一下。
啧。我听见自己咂了下嘴,带着点嫌弃,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E区生存法则第一条:别多管闲事。第二条:尤其别管这种看起来就很麻烦的闲事。
我抬脚,准备绕过这团大型麻烦。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麻烦的胸腔里爆发出来,他整个身体都痛苦地蜷缩得更紧,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
真他妈要命。
我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在原地踟蹰了两秒。那双湿漉漉的、小羊羔似的眼睛,和这要命的咳嗽声,在我脑子里拉锯。
操!我低骂一声,认命似的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垃圾桶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灰扑扑的麻烦。
喂,死了没我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好,甚至还带着点E区特有的粗鲁。
他艰难地抬起脸,湿漉漉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那里面除了痛苦,还有一丝极淡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他没说话,只是又猛烈地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因为缺氧泛起一点病态的潮红。
没死就吱一声。我皱着眉头,语气更冲了。心里盘算着,这脸是真他妈好看,捡回去养养眼似乎也不亏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多双筷子…嗯,前提是他付得起饭钱。
他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像是想说什么,又被咳嗽堵了回去。他尝试着动了动,想撑着旁边油腻的墙壁站起来,但那件笨重的大衣和他自身显然脱力的状态成了阻碍。他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旁边的垃圾堆里。
啧!我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腕。入手的感觉很奇特,皮肤细腻得不像话,但腕骨坚硬有力,透过薄薄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蕴藏的力量感。矛盾得很。
就你这德性,还想在阴影地混骨头渣子都给你啃没了!我毫不客气地数落着,手上用力,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比我想象的要重不少,身体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刻进骨子里的戒备。这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他勉强站稳,身体大部分重量还是倚在我拽着他的手臂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高等级能量武器的特殊冷却剂的味道,再次钻进我的鼻子。我心里那点疑惑像水泡一样冒了一下,又迅速被我摁了下去。管他呢,长得好看就行。
他微微喘着气,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沙哑得厉害:……水……
声音低沉,带着点独特的磁性,挺好听。就是这要求……我翻了个白眼:水大哥,这里是E区,不是五星级酒店套房!干净的合成水比营养膏还贵!要不你先考虑考虑,用什么来换我的‘救命之恩’我故意凑近他,脸上挂起叶晨招牌式的、痞气又市侩的笑容,手指在他冰凉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感受着那细腻皮肤下脉搏的跳动,比如……钱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瞬间睁大了些,茫然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扑闪了两下。那副纯然无害、又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我。啧,捡回去当个漂亮摆设也挺好。
他似乎被我的直白噎住了,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缓慢地、非常认真地,用那只没被我抓住的手,开始在自己那件破旧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摸索。动作笨拙,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心里琢磨着这家伙到底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大少爷,落魄成这样还这么讲究看他那摸索的架势,我还以为他能掏出一张镶金边的信用卡呢。
结果,他掏出来的,是一枚东西。
一枚极其眼熟的、冰冷的、泛着特殊合金幽蓝光泽的……联邦军功硬币。不是流通货币,是高级军官用来内部结算或者兑换特殊物资的硬通货。一枚顶得上普通E区居民好几个月的口粮。
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尤其是这种纯度、这种工艺的。心里的警铃开始疯狂作响,之前那股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硬币放在我摊开的手掌上。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沉甸甸的。
够…够吗他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小声地问。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的样子,配上他递过来的这枚价值不菲的军功币,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反差萌。
看着掌心里那枚小小的、却分量十足的硬币,再看看眼前这张苍白漂亮、眼神懵懂的脸,心里那点疑虑和警报,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的、近乎狂喜的荒诞感淹没了。
管他什么来头!管他为什么揣着军功币像揣着糖果!这他妈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是纯金的!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堪比阴影地难得一见的恒星光芒。手腕一翻,那枚硬币像变魔术一样消失在我袖口里。
够!太够了!我的小羊羔!我一把揽住他冰凉的肩膀,动作近乎豪迈,带着一种捡到宝的得意,走!哥哥带你回家!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以后洗碗机……呃不,喝水管够!
他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但或许是太虚弱,或许是那枚硬币给了他某种奇怪的安心感,他并没有挣扎,只是任由我半拖半抱地架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弥漫着腐臭气息的巷子口。
我叶晨的废柴人生,从这一刻起,似乎要发生一点……有趣的偏航了。
---
我那个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间塞在废弃机甲修理厂二楼角落的铁皮屋。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从垃圾堆里淘换来的、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废弃电路板、以及几台半死不活的旧式家用机器人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粉尘和某种廉价清洁剂混合的独特气味,墙角还顽强地生长着几簇在E区恶劣环境下变异了的、灰扑扑的苔藓。
喏,到了,寒舍。我用脚踢开虚掩的、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皮门,把肩上架着的麻烦卸货一样小心地放到我那张铺着还算干净旧毯子的行军床上。他刚落座,就忍不住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身体微微发颤。
麻烦精。我嘀咕了一句,动作却麻利地转身,从角落那个吱呀作响、锈迹斑斑的旧冰箱里,翻出一支最廉价的营养液。透明管子里晃荡着浑浊的灰绿色液体,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
给,E区特供‘琼浆玉液’,包治百病,还能顶饿。我把营养液塞进他冰凉的手里,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掩饰这玩意的难以下咽,凑合喝吧,干净的合成水是真没有存货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管可疑的液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大概是渴极了,他沉默了几秒,还是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下去。喉结滚动,喝得很急,但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训练过的利落感。
喝完,他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他抬起眼,目光有些好奇地扫过我凌乱的工作台——其实就是一张巨大厚重的金属板,上面散乱地堆着各种零件、工具、还有几张画满了潦草线条和复杂计算的草稿纸。
你……修东西他问,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才清晰了些。
啊我正弯腰在零件堆里翻找急救包(鬼知道过期了多久),闻言随口应道,混口饭吃呗,E区不养闲人。修个悬浮板,改个家用机器人,偶尔也接点……嗯,不太见光的活儿。我翻出一个落满灰尘、印着褪色红十字的铝盒子,吹了吹灰,比如现在,兼职一下蹩脚医生。
我拿着急救包走到床边,示意他:外套脱了。你身上那味儿,再混合点血腥气,快赶上垃圾处理中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大概是伤口的疼痛占了上风,他动作有些迟缓地解开那件宽大破旧的深灰大衣纽扣。随着大衣褪下,露出里面一件同样沾了污迹但材质明显高级许多的黑色紧身作战服。作战服的左肩位置,有一道明显的撕裂口,边缘焦黑,是被能量武器擦过的痕迹。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干涸发硬,黏在布料上。
我蹲下身,凑近检查那道伤口。距离拉近,那股混合着血腥和硝烟的气息更浓了。作战服的材质很特殊,坚韧、光滑,带着微微的凉意,绝对不是民用货色。我心里那点疑云又飘了起来。
啧,运气不错,没伤到骨头,能量灼烧而已。我用酒精棉球(但愿没过期)粗暴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焦痕。他身体猛地一绷,肌肉瞬间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牙关紧咬,愣是没哼一声,只有额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忍着点,哥哥这儿可没麻药。我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没闲着,我说小羊羔,你这细皮嫩肉的,跑阴影地来体验生活还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追杀啊我抬起眼皮,状似随意地瞟了他一眼,目光带着点探究。
他避开我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此刻承受的痛楚。
data-faype=pay_tag>
行,嘴还挺严。我撇撇嘴,不再追问。熟练地清理伤口,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天知道有没有用),再用干净的绷带一圈圈缠好。动作谈不上温柔,但足够利落。
搞定!我拍拍手站起来,死不了。不过你这身板,得养几天。先说好,包吃包住包治疗,一枚军功币只够预付三天的费用!后续费用,咱们再议。我故意把再议两个字咬得很重,充分展现了叶扒皮的本色。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听到费用两个字,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飘忽地再次落回我那堆满零件的工作台。
那些……图纸,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是你画的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是几张被我随手涂鸦的机甲关节传动结构草图,上面堆满了各种角度标注和密密麻麻的受力分析算式,混乱又潦草。七年前养成的习惯,改不掉,心烦意乱时就喜欢画这些。
瞎画的。我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走过去,一把将那些草稿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角落的废纸篓里,动作带着点刻意的粗鲁,以前在哪个垃圾站当学徒时学了两手,糊弄糊弄外行还行。
他看着我行云流水的揉纸团动作,没说话,只是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行了,伤员就老实躺着。我打断这短暂的沉默,指了指角落里一个锈迹斑斑、看着随时会散架的老古董,那是‘洗碗机’,渴了饿了自己去弄。我出去搞点吃的回来。
我得出去透透气,顺便理理被这家伙带来的混乱思绪。那张脸,那身作战服,那枚军功币……还有他看到图纸时那奇怪的眼神,搅得我心烦意乱。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那个布满油污、结构扭曲、几个金属臂歪歪扭扭伸着的铁疙瘩上,眉头再次蹙起,脸上露出了极其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它……会咬人吗他迟疑地、非常认真地开口问道。
我:……
我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绊倒。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他正襟危坐(如果靠墙也算的话),表情无比严肃,眼神里充满了对那台破洗碗机最真挚的警惕和求知欲。那样子,活像个第一次接触外星科技的古地球人。
我愣了两秒,然后,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夹杂着强烈的笑意猛地冲上我的喉咙。
噗……哈哈哈哈!我实在没忍住,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咬人哈哈哈哈!我的小羊羔,你他妈是来搞笑的吗那玩意儿就是个铁疙瘩!它要是能咬人,老子早把它拆了卖废铁了!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狂笑笑得有点懵,苍白的脸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色。他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行军床粗糙的边缘,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很凶。
凶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看着他这副又纯又懵的样子,心里那点恶趣味又开始蠢蠢欲动。我走回床边,弯下腰,故意凑得极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药味的干净气息。
它凶不凶我不知道,我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垂和漂亮的侧脸上流连,但是哥哥我呢,现在心情很好。
我伸出手指,飞快地在他光滑温热的侧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触感细腻得惊人。
他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身体猛地一颤,迅速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惊愕地瞪着我,里面清晰地映出我带着坏笑的脸。脸颊上的红晕瞬间加深,像熟透的桃子。
叫声‘哥哥’来听听,我笑眯眯地,得寸进尺,叫了,哥哥就手把手教你怎么驯服这台‘凶残’的洗碗机,保证它以后在你面前服服帖帖,连个盘子都不敢摔。
狭小的铁皮屋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E区特有的、永不停歇的嘈杂背景音。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地闪烁着,羞窘、无措,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挣扎。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此刻红得几乎要滴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就在我以为这玩笑开过了,准备打个哈哈溜走时——
……哥……哥哥。
一声极低、极轻、带着明显颤抖和羞耻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我的耳膜。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猛地一跳,随即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在胸腔里狂蹦起来。血液嗡的一声全涌上了头顶。
操!
这他妈谁顶得住!
---
哥哥,这个……它不动。
低沉的、带着点困惑的磁性嗓音自身后传来,像根羽毛搔刮着我的耳廓。
我正埋头在一堆散发着陈旧机油味的废弃零件里,试图给一台老古董收音机续命。这声哥哥让我手一抖,小号螺丝刀差点戳进自己掌心。操,都一个月了,每次听他这么叫,心脏还是会像被高压电打了一下,又麻又痒。
我认命地转过身。厨房(其实就是房间角落里用几块旧金属板隔出来的小空间)门口,陆凛——我的小羊羔,正杵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小羊图案的马克杯。他身上的黑色紧身作战服早就被我强制换下,塞进了箱底,现在穿的是我在集市地摊上淘来的廉价棉T恤和宽松工装裤。即使是这样粗糙的衣物,也掩盖不住那副宽肩窄腰、比例完美的身材,反而衬得那张脸越发精致夺目。
只是此刻,他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充满了对那个悬挂在墙壁上、造型极其简单的感应式饮水龙头的……敬畏
它认识你吗需要……口令他举起杯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龙头,那谨慎的样子,仿佛在接近一头随时会喷火的星际巨兽。
噗……我强行把涌到喉咙口的笑声憋回去,憋得肩膀直抖。联邦战神战场上杀伐决断、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形兵器结果被一个感应水龙头难住了
我放下螺丝刀,慢悠悠地踱过去,故意贴着他后背站定。他身体明显一僵,却没躲开,只是那截线条优美的脖颈又开始悄悄泛红。我伸出手臂,越过他的肩膀,手掌覆在他握着杯子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手指轻轻按压龙头下方那个不起眼的感应区。
喏,按这里。我靠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气息故意拂过他敏感的耳垂,它很害羞的,得轻轻摸一下才肯出来。
感受到他手背皮肤瞬间升高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我嘴角咧得更开了。
滋——清凉的水流应声而出,注满了卡通小羊杯。
他低头看着水杯,又看看恢复平静的龙头,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侧过脸看我,眼睛里带着纯粹的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明白了,谢谢哥哥。
那眼神,干净得像E区永远看不到的星空。我心头一热,恶向胆边生,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非但没收回来,反而得寸进尺地在他光滑的手背上暧昧地摩挲了两下,指腹感受着那紧致肌肤下蕴藏的惊人力量。
光说谢谢可不行,我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蹭到他散发着清爽皂角气息的发梢,叫声好听的
他耳根瞬间红透,像熟透的樱桃。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慌乱地扑闪着,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我。那副纯情又禁欲的模样,简直是在无声地邀请我继续欺负他。
嗯小羊羔我坏笑着,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攀上他劲瘦的腰侧,轻轻捏了捏。
他身体猛地一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晃出来。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胸膛微微起伏。
……哥哥。
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羞耻。那瞬间染上水汽的眼眸,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乖。我满意地松开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端着水杯,同手同脚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回他那张小行军床的背影。啧,调戏联邦战神,这感觉……该死的上头!
这种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像一剂强效的劣质兴奋剂,注入了我原本只有机油味和铜臭味的废柴人生。陆凛这个生活技能点几乎为零的战神,成了我最大的快乐源泉和……嗯,经济来源。
那枚军功币只是开始。后来我才知道,这傻羊羔出门前大概把他军装内衬口袋里能抠出来的值钱玩意儿都带上了。当他又一次因为不会用我那台老掉牙的、按键都模糊了的合成食物制造机,而上缴了一枚用于高级机甲核心能量传输的微型超导晶片时,我的下巴差点砸到脚背上。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我捏着那枚闪烁着幽蓝微光、触手温凉的小东西,声音都有点变调。这足够在E区最繁华(如果那能算繁华的话)的地段买下半条街了!
陆凛正笨拙地用勺子对付着一碗我煮的、卖相极其可疑的合成糊糊,闻言抬起头,脸上沾了一点糊糊,表情茫然又无辜:……不知道。它很重要吗你需要就拿去。
那语气,仿佛在说这张废纸你要吗。
我:……
行吧。战神的世界我不懂。反正养着这么个移动金库兼赏心悦目的吉祥物,我叶晨绝对是赚翻了。
然而,平静(或者说鸡飞狗跳)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那天,我正蹲在修理厂那巨大的、堆满了废弃机甲的维修坑底,对着一个锈死的巨型液压关节较劲,满身油污,骂骂咧咧。陆凛被我打发去街角那家号称E区最干净的公共浴室洗澡去了——战神大人对卫生要求极高,这让我很满意。
叶晨!叶晨!你个死小子给我滚出来!
一个粗嘎的公鸭嗓子像破锣一样在维修坑上方炸响。
我抬起头,逆着昏暗的光线,看到坑边探出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是秃鹫卡恩,E区有名的情报贩子兼麻烦精,也是我偶尔合作的对象——通常是我出技术,他搞来些不太好弄的零件。
嚎什么嚎,叫魂呢!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继续跟那个顽固的液压杆搏斗。
卡恩手脚并用地沿着坑壁的金属梯爬了下来,带来一股劣质烟草和汗酸混合的浓烈气味。他搓着手,三角眼里闪着贼光,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大买卖!绝对的大买卖!军方的单子!
军方我手里的扳手顿了一下,心头警铃微作。阴影地和军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绝不是什么友好的邻居关系。
对!卡恩兴奋地唾沫横飞,上头不知道哪个大佬发话了,要秘密征集一批民间机甲改装高手!待遇好得吓死人!我看你小子手艺不错,尤其那些歪门邪道的改装点子……嘿嘿,怎么样我卡恩够意思吧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
民间征集机甲改装我眉头紧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通常意味着军方遇到了棘手的、正规渠道难以解决的麻烦,或者……在准备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动。
没兴趣。我冷冷地回绝,继续埋头对付液压杆,老子在阴影地混得好好的,不想跟那些穿制服的扯上关系。
嘿!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卡恩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扳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被选中,那就是一步登天!脱离这鬼地方!总比你在这烂泥坑里刨食强吧
放手!我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阴沉下来,我说了,没兴趣!滚!
卡恩被我眼中的冷意慑了一下,悻悻地松开手,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妈的,给脸不要脸……活该一辈子烂在阴影地……
他骂骂咧咧地爬上梯子走了。
我站在原地,扳手还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军方……机甲改装……脱离阴影地……这几个词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七年前的冰冷、背叛、死亡的窒息感,再次从记忆的深渊里翻涌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哥哥
一个带着水汽的、干净的声音打破了坑底的死寂。
我猛地回头。陆凛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站在坑梯下方。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整个人清爽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带着一丝关切和疑惑,安静地看着我。
他显然听到了卡恩最后那几句骂骂咧咧的话。
回来了我迅速调整表情,努力挤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玩世不恭的笑容,试图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洗得香喷喷的,正好,来帮哥哥看看这个死脑筋的关节!
我朝他招招手,刻意忽略掉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探究。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顺从地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目光落在我正在对付的锈死液压杆上,又扫过旁边散落的一些我随手画的、用于计算替代方案的结构草稿。他看得很认真,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里,他忽然伸出手指,点了点图纸上一个受力点,如果用β型交叉卡榫替代传统铆接,虽然初期强度稍弱,但能有效缓解锈蚀带来的应力集中,降低整体崩坏风险。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技术性的笃定。
我猛地抬头看他,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β型交叉卡榫……那是夜枭后期改装时,我为了解决某个特定关节在高强度作战下的疲劳断裂问题,和几个顶尖工程师反复论证后提出的非主流方案!极其冷门!除了参与过那次改装的核心人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他怎么会……
陆凛似乎并未察觉我的震惊,依旧专注地看着图纸,又指向另一处:还有这个能量缓冲回路,冗余设计可以再精简掉三分之一,在阴影区这种低烈度使用环境下完全够用,还能减轻至少十五公斤重量。
精准!老辣!这绝非一个普通军官能有的眼光!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恐怖可能性的念头,像冰冷的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你……我的声音有些发干,对机甲很了解
他这才抬起头,对上我审视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带着点赧然和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刚才侃侃而谈的是别人。
一点点,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T恤下摆,以前……在军校学过点基础理论。瞎说的,哥哥别笑话我。
那副温顺又无害的小羊羔模样,和刚才那指点江山般的专业气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割裂感。
我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狭小的维修坑底,只剩下机油滴落的滴答声和远处隐约的机器轰鸣。卡恩带来的军方消息带来的阴霾还未散去,陆凛这惊鸿一瞥展露出的、深不可测的机甲素养,又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
陆凛那惊鸿一瞥的专业素养,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卡恩带来的军方征集令,更是搅得我心神不宁。阴影地的天空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但生活还得继续,尤其是当你的同居人是个生活九级残障、却拥有惊人财富(且不自知)和一张祸国殃民脸蛋的战神时。
哥哥,这个……
陆凛举着一个盘子,表情严肃得像在汇报军情。盘子上,一道清晰的新鲜裂痕,从边缘蜿蜒到中心。他脚下,躺着几片白色的陶瓷碎片,在铁皮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正叼着能量棒,瘫在唯一还算舒服的旧沙发里,对着墙上投射出的、模糊不清的老旧机甲格斗赛事回放发呆。闻声转过头,看到那惨烈的案发现场和陆凛那张写满我错了但我真的尽力了的漂亮脸蛋,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这已经是这个月阵亡的第五个盘子了。战神大人那双手,在战场上能精准地操控几十吨重的钢铁巨兽撕裂敌方阵线,在厨房里却连个盘子都拿不稳。
啧,我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站起身,慢悠悠地踱过去,战神大人,您这双价值连城的手,还是留着开机甲拯救世界吧。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动作带着点懒洋洋的痞气,洗碗这种反人类的高危活动,交给小的我就行了。
陆凛抿着唇,脸上泛起熟悉的薄红,眼神里带着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它太滑了。
是是是,都是盘子的错。我忍着笑,从他手里接过那个伤残盘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微凉的手指。他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
不过呢,我话锋一转,把碎片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压迫感地靠近他,脸上挂起那种让他又羞又怕的坏笑,盘子也是有尊严的。弄坏了它,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他被我逼得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金属墙壁,退无可退。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警惕地看着我,像被大型猛兽堵在角落里的食草动物,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赔钱
俗!我啧了一声,伸出沾了点油污的手指,目标明确地探向他那光滑细腻、此刻正微微泛着粉色的脸颊,哥哥我像是那么庸俗的人吗来点精神补偿就行。
我的指尖离他滚烫的皮肤只有毫厘之遥,能感受到他骤然加快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背。
他身体绷得紧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慌乱地左右躲闪,最终像是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那副予取予求、任君采撷的模样……
操!
我心头那点邪火噌地就上来了,原本只想捏捏脸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改变了方向,直接捧住了他的脸颊。
触手温软细腻,带着他独有的清爽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瞬间溢满了惊愕和……水光
就在我脑子一热,差点遵循本能干点什么的时候——
嗡——嗡——嗡——
一阵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震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暧昧到极致的气氛!
声音来自陆凛那件挂在墙角的、破旧大衣的内侧口袋。
我俩同时僵住。
陆凛眼中的水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警惕和冰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猛地推开我(力道之大让我一个趔趄),一个箭步冲到墙边,迅速从大衣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掏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黑色薄片——微型加密通讯器。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手指在薄片上某个位置快速按压了几下,红光熄灭。他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点厚重的、遮光的油毡布窗帘缝隙,警惕地向外扫视着阴影地灰暗的街道。那挺拔紧绷的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与刚才那个被我逼到墙角脸红心跳的小羊羔判若两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通讯器……是军方最高级别的加密型号。只有极少数核心高层和……一线最高指挥官才有资格配备。
联邦战神……
这个我一直刻意回避、甚至带着点自欺欺人意味去模糊的身份,此刻以一种如此冰冷、如此直接的方式,砸在了我的面前。
他很快确认了安全,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转过身时,脸上那属于战神的冰冷锐利已经收敛了大半,但眼底深处残留的凝重和一丝疲惫,却没能完全藏住。
没事,他朝我走过来,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是在解释刚才的失态,……一点工作上的小事。
他停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我阴沉的表情(大概是被推开的余怒未消),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我去收拾碎片。
他弯下腰,沉默地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带着一种刻意的专注,仿佛想用这种方式驱散刚才那通通讯带来的凝重氛围。
房间里只剩下陶瓷碎片被捡起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之前的暧昧旖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他线条流畅的脊背,心底一片冰凉。卡恩的话,陆凛的专业素养,这通加密通讯……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我无法再回避的事实。
他是陆凛。联邦现任的苍穹之戟,不败的战神。是站在军方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之一。
而我呢
我是叶晨。E区阴影地里一个满身油污、坑蒙拐骗的废柴机修工。更是七年前,被军方高层联手构陷、背负着叛国污名葬身星海的徐霖。
我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身份的天堑那是血淋淋的背叛与无法洗刷的仇恨!
他知不知道我是谁如果知道,他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那个该死的军方征集令为了把我这个叛徒余孽揪出来如果不知道……等他知道了呢他口中那个暗恋的徐霖,和他面前这个满嘴跑火车、占他便宜的叶晨,在他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带着自我厌弃的冲动涌了上来。
喂。我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陆凛抬起头,手里还捏着一块碎片,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避开他那双清澈得让我心慌的眼睛,视线落在墙角那堆我视若珍宝、却布满灰尘的废弃机甲零件上,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带着浓浓讽刺的语气说道:
别收拾了,没用的东西碎了就碎了,扔了吧。
反正……
我顿了顿,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就像这堆破烂一样,再好的东西,到了E区这鬼地方,迟早也会变成垃圾。
---
那晚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悄然变质了。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过后,是更深沉的死寂。
陆凛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笨拙地试图融入这简陋的生活,洗碗时依旧会打碎盘子(频率奇迹般地降低了),对着那些老旧的设备依旧会露出困惑的表情。但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沉的忧虑和欲言又止。那通加密通讯带来的阴云,显然并未散去。他偶尔会望着窗外阴影地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出神,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
而我,则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那堆冰冷的机甲零件里。图纸铺满了整个工作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和结构推演。我像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画,拆,装,测试。复杂的传动结构、高效的能量回路、极限的关节优化……那些属于徐霖的、被刻意尘封了七年的知识和灵感,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几乎要将我淹没。
只有沉浸在金属、线路和冰冷的逻辑世界里,我才能暂时忘记陆凛的身份,忘记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忘记那个悬在头顶、名为过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有机油的味道、焊接的火花、零件咬合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才能让我感到一丝扭曲的、病态的安宁。
我知道陆凛在看我。当我全神贯注地趴在图纸上,用游标卡尺精确测量着某个微小部件的尺寸时;当我拆开一个废弃的能源核心,专注地分析着它内部烧蚀的痕迹时;当我在那台老掉牙的终端上飞快地输入一行行复杂的模拟代码时……总能感受到背后那道专注的、带着强烈探究和惊叹的目光。
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能穿透我的脊背。
有一次,我正蹲在地上,用简陋的工具手动校准一个微型陀螺仪的平衡。那玩意儿精度要求极高,极其考验耐心和手感。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我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反馈上。
这个……
陆凛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犹豫。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刚刚调好的平衡瞬间偏移。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
别吵!我头也没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冰冷,没看我忙着呢吗!
身后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好几秒,才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慢慢退开。那脚步声里,似乎带着点……小心翼翼和受伤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懊悔和自厌。操!我在干什么把火撒在他身上可一想到他背后代表的那个庞大而冰冷的机构,那点懊悔瞬间又被更深的刺痛取代。
我强迫自己重新专注于手中的陀螺仪,不再去想。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卡恩那个锃亮的光头又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修理厂门口。这次他没敢下坑,只是在坑边探头探脑,手里挥舞着一张质地特殊的电子卡片。
叶晨!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他压低了声音,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的名字!在上面!‘夜枭’!他们点名要‘夜枭’!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坑底发出刺耳的回响。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麻木。
夜枭……
这个早已和徐霖一起被埋葬在星海深处的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狠狠劈在我的意识里!
卡恩还在上面兴奋地喋喋不休:……不知道哪个大佬慧眼识珠!指名道姓要‘夜枭’的设计师!虽然用的是代号……但这待遇规格!啧啧!兄弟,你要发达了!脱离这鬼地方……
他后面的话,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进了一千只愤怒的金属蜂。点名要夜枭军方是陷阱还是……当年陷害我的人,终于要赶尽杀绝了
恐惧、愤怒、被再次背叛的冰冷……无数情绪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我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卡恩那兴奋扭曲的脸,死死盯向维修坑入口的方向。
陆凛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大概是听到动静出来的。夕阳的余晖(如果阴影地那点微弱的光线能算的话)从入口斜斜地照进来,给他挺拔的身影镶上了一道模糊的金边,却让他脸上的表情完全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
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是他吗那个慧眼识珠的大佬那个点名要夜枭的人那个……在阴影地找到我、用一枚军功币换一碗水、笨拙地叫我哥哥的人
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滚!我嘶哑着嗓子,朝着坑上的卡恩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卡恩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缩回了脑袋。
坑底只剩下我和陆凛。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他依旧站在入口的阴影里,沉默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沉重如山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带着一丝了然
我猛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扳手,不再看他一眼,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转身扑向工作台上那些冰冷的图纸和零件,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把它们撕碎。只有这些冰冷的、没有生命的东西,才不会背叛我!
---
卡恩带来的那个名字——夜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核弹,在我心底炸开了最深的恐惧和愤怒。我把自己彻底锁死在了那个堆满零件和图纸的金属世界里,像一只受惊的穿山甲,用冰冷的图纸和复杂的计算筑起高墙,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尤其是隔绝陆凛。
他尝试过靠近。
一次,我正趴在桌上,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一块从垃圾堆里淘换来的、布满烧蚀痕迹的旧式能量核心的散热鳍片结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那股清爽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哥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我煮了糊糊。
语气里带着笨拙的讨好。
我头也没抬,手指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继续用镊子拨弄着那细密的鳍片,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多快,多乱。
放着吧。我的声音平板无波,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身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他放下碗时轻微的磕碰声,和慢慢退开的脚步声。
又一次,深夜。我对着终端上密密麻麻的模拟数据发呆,屏幕的冷光映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件带着体温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被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身体瞬间僵硬,像被冻住。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那点温度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生疼。
……很晚了。他低低地说,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想推开他,想质问他,想撕开他温顺无害的伪装,看看底下到底是真心还是冰冷的算计!但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
嗯。我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算是回应。
那件外套带来的暖意,很快被心底涌上的、更深的寒意覆盖。
我把自己关得更紧。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我几乎不离开那张堆满图纸的工作台。连睡觉都在旁边的行军床上凑合。沉默成了我和陆凛之间唯一的语言。修理厂里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工具碰撞的叮当声,以及他那被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无比清晰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终结于一个普通的午后。我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一组新设计的微型伺服系统,手指灵巧地在细小的零件和线路间穿梭,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传来的微末反馈和脑海中精密运转的模型。外界的一切——阴影地的噪音、时间的流逝,甚至陆凛的存在——都被我强行屏蔽在感知之外。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点迟疑。
我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充耳不闻。
哥哥陆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在忙吗
我的手指没有停顿,注意力牢牢锁定在伺服器核心那个微米级的校准点上。外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不安,像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摸索,……关于……徐霖
徐霖!
这两个字像两道冰锥,狠狠刺穿了我强行构筑的屏障!我调试的动作猛地一滞,指尖下的零件发出一声细微的错位摩擦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是疯狂而混乱的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麻木和尖锐的痛楚。
他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个名字。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越来越明显的惶恐和急切:……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哥!你听我说!我……
他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别不理我……求你了……
那带着卑微哀求的哽咽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扯。恐惧、愤怒、委屈、还有一丝可耻的心疼……无数情绪疯狂地撕扯着我。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力,都强行灌注到指尖那枚该死的伺服器核心上!不能停!不能分心!只有这里!只有这冰冷的金属和逻辑的世界,才是安全的!才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屏蔽了一切。屏蔽了他的敲门,屏蔽了他的呼唤,屏蔽了他话语里那令人心碎的哽咽。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下那个需要精准校准的微型世界。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和刻意的隔绝中,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当那组伺服系统终于在我手下发出稳定而和谐的轻微嗡鸣,最后一个数据完美地吻合了预期值时,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我。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像断掉的弓弦。
我长长地、近乎脱力地吐出一口浊气,僵硬地直起腰,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脖颈和手腕。窗外,阴影地那点微弱的天光早已被深沉的夜色取代。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工作台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陆凛呢
这个念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涟漪。之前的对话、他的哽咽……潮水般涌回脑海。
我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攫住了我。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那扇紧闭的铁皮门!
门外的景象,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铁皮墙壁反射着昏暗的应急灯光。
我的目光急急地扫向墙角——陆凛惯常待的那个位置。
他还在。
蜷缩着。
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破败的玩偶。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缩成一团,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发顶。宽大的T恤下,那副曾经挺拔如松、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肩膀,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不停地、剧烈地颤抖着。
没有声音。
没有哭泣。
只有那种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在碎裂的颤抖。
昏黄的光线吝啬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那团小小的、绝望的轮廓。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我定睛看去——
是那枚联邦最高荣誉的星耀十字勋章。象征着无上荣光、无数战士毕生追求的至宝。
此刻,它像一块最普通的废铁,被随意地丢弃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旁边,滚落着半支没吃完的、廉价合成营养棒。
而他,联邦的不败战神,曾经操控着数十米高钢铁巨兽撕裂星海的苍穹之戟,此刻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卑微的阴影,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
仿佛连捡起那枚勋章的力气,都已经被彻底抽干了。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