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母林晚星,一定会带着她视若亲女的程念,在那家商场里尽情地扫货,买最新款的衣服,最昂贵的首饰,然后再去本市最顶级的米其林餐厅,享用一顿精致奢华的烛光晚宴。回到家之后,两个人还会像真正的母女那般,依偎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一边吃着进口水果,一边闲话一些温馨体己的母女家常,直到深夜。n
这些充满了幸福与温馨的日常内容,我早在过去那无数个孤寂的夜晚里,在程念那些刻意炫耀的朋友圈中,看过无数次,也幻想过无数次了。n
曾经,我像一只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一遍又一遍,自虐般地偷窥着程念所分享的那些,充满了幸福与宠爱的生活动态。n
哪怕明知道,那些内容,很多时候都是程念在故意发给我看,故意向我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故意刺激我,让我难堪。n
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点开那些精心修饰过的图片,仔仔细细地,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观察,分析,妄图从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零零碎碎的线索里,拼凑出母亲林晚星曾经也给予过我的,那些早已逝去的爱与温暖。n
而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撕心裂肺的背叛与伤害之后,我终于彻底释怀了,也彻底清醒了。n
我毫不犹豫地,将生父傅宴礼,生母林晚星,以及傅西和程念这两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的所有联系方式,包括电话号码,微信账号,以及其他所有的社交平台账号,通通都拉进了黑名单,删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n
而后,n
在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安静的角落里,我也默默地发了一条属于我自己的朋友圈。n
图片上,是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长寿面。那是考试结束之后,班主任王老师特意带我去一家她常去的老字号面馆吃的。n
配文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n
“生日快乐。”n
是的,今天,不仅仅是我高考结束的日子,更是我傅澜,十八岁的生日。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人生的开始。n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傅澜,从今天起,你的人生,就完完全全是你自己的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你,伤害你。你要为自己而活,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都漂亮。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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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就在我刚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破天荒地接到了我的生母林晚星打来的电话。n
我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开口说话。n
电话那头,迟迟等不到我熟悉的声音,呼吸声逐渐变得有些急促与沉重起来,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不安。n
最后,就在我耐心耗尽,打算直接挂断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小澜……是你吗?你……你还在和妈妈生气吗?”n
她说,我以前在画室学画画时加过的一个远房叔叔,今天无意中看见了我发的那条朋友圈,然后就跑去问她,怎么我傅澜的十八岁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们做父母的,竟然都没有前来参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n
“对不起,小澜,真的是妈妈不对,妈妈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忙得晕头转向的,所以才会一时疏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这件事。你别生气了,先回家来,好不好?等回家之后,妈妈一定给你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成人礼,保证比任何人的都盛大,都隆重,好不好?”难得的,她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我傅久未曾听闻过的温柔与讨好。n
“是忙着陪你的宝贝干女儿程念,在各大奢侈品店里疯狂购物,所以才没时间想起你还有一个亲生女儿今天过生日吗?”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出口的那一瞬间,连我自己都被自己语气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淡漠与疏离,狠狠地惊了一跳。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林女士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想要补偿我的话,那不如直接把准备给我买生日礼物的钱,折合成现金打到我卡上吧。那样对我来说,会更实用一些,也更实在一些。”n
“傅澜!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哪有人家的十八岁成人礼,就随随便便在外面跟一个不着调的,没大没小的班主任,吃一碗破面条就算完事了的?你……你简直是太不懂事了!”n
生母林晚星那充满了不满与指责的声音,尖锐地从听筒里传了过来。这一次,没等她把那些难听的话说完,我便毫不犹豫地,直接按下了挂断键。n
钱,我可以暂时不要,但是我绝对不想再从她的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诋毁我的班主任王老师的话。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n
高考成绩出来之前的那段日子,我一直都住在学校专门为我们这些家庭困难的应届毕业生,特批下来的教职工宿舍楼里。学校的领导特意交代过,整个暑假期间,只要我愿意,都可以一直免费在学校里住着,直到开学。n
可我的班主任王老师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却连连摇头,直呼不行。n
“那怎么能行呢?到时候学校一放暑假,宿舍楼里肯定会停水停电的,你一个人住在里面,连洗个澡,吹个空调都不方便。这么热的天,一个暑假熬下来,那不得活活变成一个野人啊?到时候你去人才济济的大学里报到,人家别的同学看了,都不敢认你这个又脏又臭的同学了。”n
就这样,她以一种不容我拒绝的,近乎强硬的态度,三下五除二地替我打包好了本就不多的行李,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我带回了她自己那个虽然不大,但却温馨舒适的家里。n
“王老师……谢谢您。”当我走进那间明显是被人特意精心收拾过,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崭新的粉色床单被套的小卧室里时,我一时之间,竟有些激动得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n
任何华丽的,感恩戴德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那样的微不足道。n
我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她其实才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比我的生母林晚星要年轻傅多。她为人正直善良,极富正义感,浑身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正能量。n
平日里,她在学校面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时,总是板着一张脸,看着很有威严,不怒自威。可此刻,在脱掉了那身象征着“班主任”身份的职业套装之后,卸下了所有伪装与防备的她,其实只是一个非常爱笑,非常可爱的年轻女生。她的眉眼总是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眼神清澈明亮,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n
这个可爱的,像大姐姐一样的女人,此刻正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哎呀,小澜,跟我还客气这些干什么呀!你可是我的得意门生,等以后你考上了清华北大,成了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我这个当班主任的,脸上也能跟着沾光,说不定还能跟着你风光小半辈子呢!”n
说着,她又不由分说地将我推进了浴室,将一条崭新的,粉粉嫩嫩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浴巾塞到了我的手里。n
她像哄小孩子一样,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道:“快点进去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把身上的疲惫都洗掉。洗完之后,我带你出去吃大餐,好好庆祝一下!”n
看着她转身离开,走进厨房忙碌起来的,那个略显单薄却又无比温暖的背影。n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感动。n
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我的生母林晚星,或许只是名义上的母亲。而眼前这个与我非亲非故,却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班主任王老师,才更像是我生命中,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而慈爱的妈妈。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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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放榜那日,我的手机几乎被打成了热线。n
其中,生父与生母的来电最为密集。n
傅西那一百八十分的成绩,即便他将所有答题卡都涂满,也足以让生父这位商界名流颜面扫地。尤其成绩不知怎地泄露了出去,网络上好事者戏谑,随便抓只大熊猫蒙选择题,分数都可能比傅西高。n
不少生意上的对手也纷纷致电,假意慰问,实则看戏,甚至“热心”询问是否需要介绍脑科专家。n
生父在一片嘲讽中,终于想起了我。n
自小,我的学业便无需旁人费心。再不济,也总比傅西强上傅多。n
于是,他拨通了我的电话,语气是久违的“关切”,询问我近况。n
我没接,彼时我正兴致勃勃地在厨房跟着老班钻研厨艺。n
在第七块鱼香茄子宣告焦黑阵亡后,老班解下围裙,无奈地摊摊手:“看来咱俩都不是这块料,你还是研究一下怎么叫外卖能凑够满减更实际。”n
恰在此时,闺蜜的消息弹了出来。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