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呛醒的。
那气味像无数只铁锈色的手,顺着鼻腔爬进咽喉,在气管里凝结成粘稠的固体。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可腥甜的铁锈味早已渗透进肺泡,随着每次喘息在胸腔里结晶。
睫毛被血雾凝成暗红的蛛网,视野里浮动着一层猩红的薄纱。
后颈传来粗粝的摩擦感,程坤作战服的纤维里浸透了硝烟与汗渍。
那些高强度合成材料被火烤得硬化,随着男人奔跑的节奏,如同砂纸般剐蹭着她裸露的皮肤。
周周在颠簸中睁开眼。
基地往日喧嚣的人声此刻杳无踪迹,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耳朵里诡异地炸起一串嗡鸣,不好的预感紧紧堵在心口。
慧源小学焦黑的铁门像被巨兽啃过,锯齿状的断面在晨光中泛着暗红。
尽管他们已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但似乎还是为时已晚。
东侧教学楼如同被天神斩断脊梁,七层高的建筑拦腰截断。
钢筋从混凝土断面支棱出来,挂着几片残破的窗帘,在热浪中飘成招魂幡。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的傍晚,小叮当就是趴在那扇飘着向日葵窗帘的窗台上,冲他们挥舞沾满颜料的右手。
“咳……”
周周刚发出半个音节就被灌了满嘴灰烬,程坤战术靴碾过瓦砾的震动从脊背传来。
西边操场上,没有少年训练团的口号声,没有小叮当偷懒时假装系鞋带的嬉笑。
单杠支架斜插在地上,铁杆上凝固着半掌血手印。
一旁的几棵树正在燃烧,黑色的灰烬伴随着烈焰的热浪漫天飞舞。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
那架歪斜插在沙坑里的彩虹滑梯顶端,半片染血的蝴蝶结发卡正在风里颤动。
粉色缎带被血浸透成深褐,断裂处沾着三根不属于小叮当的灰白发丝。
精神力丝线比意识更快迸发。
当发卡落入掌心的刹那,记忆如倒灌的海水汹涌而至。
前天正午,小叮当踮着脚在香樟树下转圈,发梢扫过她手腕时带着茉莉香波的清甜。
“妈妈你看!”
孩子扬起的小脸盛满阳光,粉色缎带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此刻那些缎带纤维里嵌着细小的金属碎屑,在周周指尖微微发烫。
程坤的呼吸声陡然粗重。
他的虚拟屏正在急速刷新,生命探测模块的波纹始终平直。
男人手背凸起的青筋在战术手套下蠕动。
周周把精神力网铺开的瞬间,整个基地的废墟发出细碎的呜咽。
烧焦的粉兔子玩偶突然从三楼破碎的窗口冲出,耳朵缺了半只;
血染的涂鸦画作撕开公告栏的残骸,画中三个手拉手的小人被灼痕贯穿心脏;
散落的“宝石”手串从瓦砾堆迸射而出,裹着泥在离地三米处骤然悬停……
所有物件在空中凝滞半秒,而后如同归巢的雨燕向周周疾驰。
——这些都是小叮当嘟着嘴说“我最喜欢啦”的珍宝。
周周沉默地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收进背包,拉链咬合的声音像利齿碾碎枯骨。
……
焦土上横陈着六十九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没有那个总爱把蝴蝶结系歪、叽叽喳喳的小小身影,也没有赵淑芳斑白的发髻——
那位总爱用蓝布兜给小叮当揣小零食的老人,连同她常戴的金耳环,都没有在这片废墟中留下半点痕迹。
程坤和周周在泪水盈满眼眶的瞬间,同时把脸扭到一边。
而若算上散落在砖缝里、难以辨认的碎骨残渣,这个数字至少要翻三倍。
八百五十三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只能看到这些残缺冰冷的身体……
程坤的左臂弹出数据链时,正午阳光恰好以67度角刺穿云层。
——银蓝色光带切入板结的泥土,激起的粉尘在强光下形成朦胧的光晕。
周周凝出的冰刃在地表划出长方形轮廓,霜气侵蚀处腾起细小的冰晶,像给墓穴描了白边。
当第七具尸体被抬进坑底时,程坤突然攥住某只青灰色的手。
僵硬的指关节被强行掰开,半块金属片折射出暗红血光——
残缺的鹰隼翅膀纹路上沾着晶状碎末,像是某种能量武器的残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