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秋子柠应了一声，却没有闭上眼睛，“我们会飘到哪里？”
刑挚没有马上回答。
危险等级过高的未知虫洞，在内部不确定的扭曲空间压力下，一个毫不起眼的逃生胶囊会在那里着陆呢？
没有人知道。
……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无法着陆，保持沉睡状态任由逃生胶囊仓的漫无边际的漂流，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资源耗尽的问题死去，成为太空垃圾。
秋子柠感觉自己的手被刑挚一把握住，逐渐收紧，力气大得让她感觉到了疼。
“如果没有离开F12星系，我们的生还几率会很大。但如果去了其他星系……我无法预判。”
刑挚并未选择避重就轻的安慰，而是实事求是的说出了实情。
宇宙对于人类来来说太大了，未知因素也太多了。更遑论是人类群体中的单一个体。
他们如果不幸去了F12星系之外的地方，那么搜救队的救援任务难度指数型上升。
星际联盟政府在考虑计算完救援成本之后，很可有会选择放弃。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逃生胶囊内的基本资源供给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即便能够幸运的着落于星球，也无法保证该星球的整体环境能让他们生存下来。
没有氧气，没有水源，没有食物……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刑挚闭上眼睛：“睡吧，我一直都在。”
******
短暂而漫长的几分钟终于走到了尽头。
载有一百多人的第一批返程家属太空飞船仿佛飞蛾扑火般，一头撞进了幽黑的虫洞。
而对这个虫洞来说，碾碎这艘太空飞船比碎得季节性迁徙的象群踩碎一辆毫不起眼的塑料玩具车更简单。
紧紧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船体直接从支离破碎到灰飞烟灭，整个过程连声响都没有。
迫于虫洞内部扭曲空间的压力，近百号逃生舱在炸裂的碎片中，毫无规律的向四面八方飞驰散射。
有的更像是坠地前的流星，一眨眼便被推向几光年之外，没了踪迹。
至今为寻下落的信号干扰器随着飞船的损毁彻底失去作用。
在F12023前线驻扎地的侦查塔内，一百多个光脑信号圆点只闪了半秒都不到的时间，便昙花一现般，彻底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了。
负责航线指挥的特纳大校绝望的抹了把脸，大声宣布道：
“AF65号太空飞船全体遇难！”
“F12023前线驻扎地请求星际联盟政府各个星系配合救援！”
第52章
流落废星
十二天后。
“哗啦！”
“轰—————”
伴随着一阵阵持续不断的雷鸣般的巨响，星际联盟政府资源部下的一辆毫不起眼的太空垃圾运输飞船拉开了门闸。
飞船凌空悬浮，稳稳的停靠在破败老旧的港口正上方，而数以万吨计的垃圾就像是酗酒的人喝醉后翻腾上涌的呕吐物，一股脑儿的尽数吐出，落下，最后在地面上堆叠成一座高耸庞大、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
然而下面的人类却丝毫不反感。
他们三两成群的站着，分布零散，也十分密集。
在太空垃圾运输飞船上的“卸货”还未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人群就像是触角嗅到了蜜糖的工蚁，欢呼雀跃着狂奔而来、相互推搡着纷涌而至，生怕自己在捡垃圾的工作上落后别人一步。
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个跟垃圾差不多的逃生胶囊舱从天空降落，砸在一堆毫不起眼的垃圾小山上。
“咚——”
在垃圾倾倒时发出的轰鸣巨响中，这一声原本也不小的动静便成了暴雨中的一颗小雨滴砸入地面，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泯然众矣。
尽数出动本地居民在垃圾山中挑挑拣拣，埋头苦干，偶尔有人干累了直起腰来，目光远望扫到这一小堆垃圾，也会不屑的撇撇嘴，然后很快就再次低头继续干活。
所以一直到日渐黄昏，也没有任何一人发觉在意这个并非是垃圾的逃生胶囊仓。
天空的颜色从昏黄开始向黑暗变化，而且速度很快。
白天在垃圾山上捡得不亦乐乎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离开。
没有了暖洋洋的阳光，也意味着气温的骤降。
直到天空中群星璀璨时，这里已经没有人再敢多做停留。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所获不多仍想继续的，也在同伴劝说下，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拉走了。
人群褪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垃圾山直接成了一座没有活人气息的黑夜孤岛。
唯有寒风袭来掠去，留下阵阵孤寂的风声。
[成功着陆，启动自检模式……]
[启动失败！]
[启动自检模式……]
[启动失败！]
[启动自检模式……]
[损毁程度：38.6%]
[资源损耗：89.4%]
[启动外部环境检测…………满足最低生存标准！]
[启动唤醒程序……]
******
秋子柠清醒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毫无知觉。
或者说，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虽然清楚的记得昏睡前发生的一切，也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已经醒了，但是，秋子柠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
视觉神经反馈给大脑的数据只有一片茫茫的纯黑，而且这种状态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秋子柠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秋子柠，秋子柠——你醒了吗？”
“秋子柠？”
是刑挚的声音。
他也活着，太好了。
刑挚唤了好一会儿，秋子柠才艰难的掀开眼皮。
她眼里的画面十分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刑挚的脸庞。
秋子柠闭上眼睛，然后重新张开，几次重复之后，才勉强看清刑挚现在的模样，还有他头上那片和地球极其相似的星空。
“你感觉怎么样？”
久不开口，刑挚的声音变得十分喑哑，但除了鬓边杂生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有些颓废外，他本人的精神状态似乎比她的好上许多。
“还，好……”秋子柠吃力的发出第一个字音后，才感受到咽喉干涩得仿佛撒哈拉沙漠，咽了好几下，才勉强发出第二个字音。
刑挚察觉到秋子柠似乎还没适应过来，身体使不上力，便皱着眉头伸手慢慢将人扶了起来。
然而不动不要紧，这一动，让浑身绵软无力的秋子柠头部后仰，不可避免的牵动了她颈后的伤口。
疼痛的开关一开，便如潮水般疯狂上涌，激得秋子柠倒抽一口凉气，五官全部皱起拧成一团。
“啊！”
“嘶————咳咳！咳！”
垃圾山散发出的浓烈的臭气让秋子柠的痛吟戛然而止，咳得十分猛烈，然后恶性循环一边，伤口牵动更多，痛疼也更加严重。
与疼痛伴随而来的，是其他知觉的迅速恢复。
秋子柠边咳，边下意识的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颈肩。
“你怎么了！？”刑挚十分紧张，看向她颈后包着敷贴的地方，没敢轻易上手掀开观察。
“咳，咳——没事。”
秋子柠感觉可能是那里感染发炎了，不过比起这个，眼下他们在哪是什么么情况更重要。
她忍着疼痛，抬头将周围打量了一遍。
虽然天空中有无数闪耀的星星，但这里的黑夜实在是太黑了，除了一团团无法辨认的模糊的黑影外，秋子柠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哪里？过去多久了？”秋子柠皱眉，捂住口鼻。
“这里是SCP星系，但不知道具体是那颗星球。”刑挚抽出自己的光脑，神情凝重道，“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十二、三天了。但这里似乎有什么在干扰光脑运作，所有数据都停留在我们坠落之前，所以无法确定准确的时间段和定位。”
“SCP星系？”秋子柠也抽出自己的光脑，猛地一惊：“这里也没有信号？”
“是的，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了。”刑挚将逃生胶囊里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全部拆了下来，放到秋子柠怀里，“拿好了。”
“这里气温一直在降，我们得先离开找个避风的房子。”刑挚一把抱起秋子柠，迅速从垃圾山上疾步而下。
秋子柠抱着所剩不多的几袋饮用水和营养液，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哪里有房子？这里有人类居住？”
“Alpha的夜视能力是Omega的三倍以上，所以我能看见你现在看不见的。”刑挚的目光由近及远，神情十分专注的解释道：“这里有大量的脚印，痕迹明显且不加掩饰，可以初步判断这个地方有很多人，而且清晰的脚印比模糊的更多，应该就是几个小时前留下的。”
他们降落的这颗星球不仅可以供人生存，而且本身就有大量人类居住。
秋子柠眼睛一亮，惊喜非常，但突然又想在这里依然无法使用光脑。
军部的专用渠道在这里被屏蔽了，星际联盟的公共通讯渠道也无法使用，说明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未知的危险是不经意的，可能会是星球本身的环境，可能会是这里的人……
秋子柠的警惕心立即冒了出来：“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能直接暴露？”
“对！”刑挚身为军人，警惕性更强想得也更远，他直接选择了脚印明显最少的一个方向，小声道：“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的常识认知和思维能力为什么这么不匹配。”
秋子柠：“……？”
“你没听说过SCP星系。”刑挚肯定道。
“……嗯。”
刑挚垂眸看了秋子柠一眼，“但听见这里有人居住后，反应先是正常的惊喜，然后是少见的警惕。思维能力和危机虽然没有受过训练的士兵强，但也比一般人好很多。”
秋子柠默了两秒：“SCP星系有什么特别吗？”
“你知道废星吧？”刑挚看准了远处一座十分矮小的建筑物，加快脚步，“很多星系都存在一两个废星。这些星球在很久以前其实都是有人长期定居的，但随着资源枯竭、环境恶化且不可逆转后，原本定居的人类便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星际移民，使得这种星球被人类遗弃，成了废星。”
“SCP星系，是星际联盟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所有星球都是废星的星系。”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秋子柠问道。
“因为星际联盟的执法范围不包括废星。现在在这里生存的人除了是无法移民的人的后代之外，剩下的就全是星际联盟的重罪通缉犯了。”
“法外之地？”秋子柠有些震惊，“星际联盟为什么不管？”
“因为一旦到了这里，就基本没有办法离开了。”刑挚说了一条很少有人知道的法规：“除了垃圾车之外，在这里没有任何能够返回星际联盟的渠道。所以对星际联盟来说，逃到这的通缉犯等同于社会性死亡，无需理会。”
“无法离开？”秋子柠心底一沉，有些想象不出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的穷凶极恶之地，她担忧道：“我们现在无法联系外界请求救援，这里也没有途径可以自救离开……”
“没事，我会带你回家的。”刑挚停住脚步，嘘了一声示意秋子柠不要再说话，“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先过去。”
他轻轻将人放下，然后矮着身子，蹑手蹑脚的潜了过去。
秋子柠屏住呼吸，凝神打量着刑挚选的这座小房子。
在黑沉沉的夜里，这间矮房只显露出了大致的轮廓，高度最多不超过两层，看着面积也不是很大不足百米，矮房前面是一片空地，后面靠着一座棱角锋利的岩山，周围除了石头之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树木花草，没有虫鸣鸟叫，除了寒风吹过，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一种生命存在的踪迹。
刑挚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了黑暗，令人难以分辨。
秋子柠抱着东西蹲下身，精神紧绷，一动不动，生怕里面会出什么意外。
她等了五六分钟都没有动静，情绪越发紧张。
刑挚迟迟没出来。
突然，矮房里面传出一声巨响。
“铛————”
似乎是什么轰然倒塌了。
第53章
暂时定居
出什么事了！
秋子柠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顿住了。
正犹豫着现在进去会不会给刑挚填更多麻烦时，秋子柠隐约看见有人矮房里走了出来。
黑暗中看不真切，秋子柠无法确定是不是刑挚，只能依稀辨认出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像是装了什么活物，一直乱动不停。
秋子柠猛地睁大双眼，立即蹲下身尽量让自己不被对方发现，她凝神屏气，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人，从手臂的口袋中摸出了匕首。
“是我，别怕。”
还剩四五米远的时候，秋子柠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呼出口气，立即放松下来，收起匕首然后连忙起身迎上去。
“刚刚怎么了？”
秋子柠低下头，这才看清刑挚手里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布袋子，而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
“！！”
“这是？”
刑挚：“先进去再说。”
秋子柠跟在刑挚身后，低头打量着他手里提着的小男孩。
他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身高不足一米，脸上脏兮兮的，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完全遮不住他幼小瘦弱的身体。
刑挚的手紧紧捏着他的后颈，像是抓猫崽子一样，手法非常粗暴，而且为了防止他反抗挣扎，刑挚还将他的手脚都用破布条给捆上了，看着都疼。
但这小男孩也不叫嚷，也不喊痛，更没有挣扎。
他的态度非常奇怪，只瞪着一双里亮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的盯向秋子柠，尤其是看清她怀里的几袋水和几支营养液后，双眸发亮，像一只初生爪牙却蓄势待发的幼狼。
秋子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警惕凶狠又成熟的目光会出现在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身上。
她皱起眉，侧身靠近刑挚的另一边，避开了小男孩的视线。
走近矮房之后，秋子柠才发现这座小房子比看起来的要更小一些，占地面积可能也没有一百平米。
刑挚在门口停住，对秋子柠说：“里面更黑，你用光脑照一下，小心点。”
秋子柠在手腕上点了两下，抽出光脑。
晶蓝色的光芒比不上正常的照明，但在这里也勉强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