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陌路梅望舒 本章:第31章

    梅望舒多年来的习惯,写要紧文书,总是在书房里,无人打扰的安静处。

    走进门去,便闻到一股极浅淡的白檀香。

    香味从山水云纹大红木桌上传来。

    桌上放置了一个极精巧的三角镂空紫金炉,按照文人习俗,供了一注线香。

    线香里融进了主人喜爱的香品,不只是木桌椅,连带着案牍间的书本,都沾染着淡淡的白檀香味。

    洛信原毫不客气地拉开红木交椅,在桌前坐下了。

    开始四处翻抽屉。

    此间主人显然并未想到在别院里刻意隐藏,很快便从书本间,找出一封写了一半的书信。

    洛信原打开信纸,借着窗外庭院黯淡的灯火望去。

    迎面是熟悉的飘逸行楷,笔画纤弱无力,仿佛重病之人拿不稳笔,横折间偶尔还颤抖一下。在书信首页,写了一行极显眼的字,

    “臣,梅望舒,泣血绝笔。”

    洛信原深深吸气,把信纸对折,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拇指牢牢地按在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上。

    “去把蜡烛点起来。”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来,“看到了一封有趣的信。朕要仔细拜读。”

    齐正衡心里嘀咕着。

    为什么不先把信带走,去无人处慢慢读?

    不请而入,登堂入室。虽说入室的贵为天子,登入的是臣下的外院……但若耽搁得久了,碰上不知情的小厮仆妇,一通当面撕扯,天子的颜面只怕不过去。

    多重要的信,就这么等不及?

    觑了眼圣上此刻的面色,他不敢迟疑,立刻移过来一盏油灯,放在书桌上点亮。

    黯淡的灯火下,从京城风尘仆仆、千里微服赶来的帝王,端坐在书桌后,打开此间主人写了一半的书信,深吸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当真是一封……写得极出色的绝笔书。

    满纸的情真意切,对身后事的嘱托,对京中好友老师的不舍,希望陛下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看顾梅家云云。

    中间空了两张纸未写,想必是临终托付天子看顾的事情,还有几件没想好。

    但落款已经写好了。写的是:

    “三月十五,望舒绝笔于临泉别院。”

    洛信原放下信纸,抬起手,狠命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今日是二月十九。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能够面不改色地写下一个月后的绝笔书。

    刻意的孱弱字迹,带着预谋已久的情真意切,打算欺骗千里之外的天下之主。

    够狠,够绝。

    临终前的绝笔,确实能让人惦记一辈子。

    他沉默坐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翻开桌上的黄历书,翻到三月十五那日。

    果然,三月十五那天……

    【大凶,宜丧葬】

    洛信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

    “果然是他的性子,事事提前备好。”就连‘绝笔’,‘过世’的日子,也预先挑好了。

    念头才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混乱,脸上浮现出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咬牙的复杂神色,自言自语,

    “……不是他。是她。”

    齐正衡守在门边,听到只言片语,木着脸,心里无尽的惊涛骇浪,疯狂嘀咕着:

    不好了不好了,刚才行为错乱,现在又开始胡言乱语……

    圣上这回真的要疯!

    ‘绝笔书’被天子握在手里,越握越紧,揉成了一小团,正欲扯碎揉碎。

    动作突然一顿。

    洛信原低下头去,以全新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手里这封绝笔信。

    梅雪卿的字迹,他是见惯了的。

    无论是公函还是私信,向来写的一手端丽飘逸的行楷,结构舒展,落笔有锋,自有含蓄风骨。

    而这封绝笔信的字迹,不一样。

    或许是为了表现绝症之人的体虚乏力的症状,这封绝笔信的字迹,刻意写得笔划勾连,断断续续,和平日的字迹截然不同。

    不,或许就连平日惯写的飘逸行楷,也是为了符合‘梅家嫡长子’的身份,刻意使用的字体。

    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的、关于梅雪卿此人的一切。

    身份,笔迹,声音,忠心……对了,还有她明媒正娶的夫人。

    除了她那张脸是真的……

    其他全是假的。

    自己以为的十年相伴,情真意切。

    如今回想起来,原来从头到尾,处处遮掩谎言。

    “好极了。”

    洛信原抬起食指,指尖顺着信上的‘绝命体’字迹,一遍遍地描绘着,低低地笑起来。

    “真是好极了。亏得我微服千里,奔波一趟。否则,岂不是至今蒙在鼓里。”

    “好一个梅望舒,梅学士。十五岁离乡,十六岁入京,随侍御前,至今十年。”

    笑声越来越大,明明因为喉咙干渴而嘶哑之极,听起来,却又带着几分愉悦的疯狂意味。

    “十年……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好极了。”

    齐正衡蹲在门边守着,越听越心惊。

    病重了个梅学士,已经够糟心的了;如今又要搭上个疯癫的陛下。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片刻之后,他不得不出声提醒,“爷,有人来了。或许是过来巡视的护院。哟,来人身手好得很,步伐轻快如风。我们得快些走。”

    他询问下面的章程,“下面是继续装作路人,以借宿名义敲开大门呢,还是——”

    洛信原动作不紧不慢,将那封皱成一小团的绝笔信折叠成细长纸条,捏在指尖撕碎了,洒了一地,这才站起身,重新拉起风帽,吹熄了油灯。

    “走。”

    刚才的阴鸷神色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嗓音里除了干涸沙哑,声调语气都变得镇定异常。

    他沉着地吩咐下去,“不要惊动这里的护院。所有人仔细藏好了。”

    “临泉再留一日。”

    “今夜休整,明早起身,你们去临泉县里,在街坊间留意打探,把梅家的底细探查清楚。家里几口人,亲朋交际情况,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掘地三尺,细细报上来。”

    “朕……”他咬着牙笑,“留在别院,再看她一日。让朕想想,如何处置她。”

    ——

    “主家!不好了。”

    梅望舒在温泉池子里泡了整个时辰的澡,神清气爽地出来,刚出来就被拦住了。

    向野尘匆匆过来,禀告刚才的大发现。

    “庄子怕是被一群蟊贼盯上了!”

    他愤愤道,“这座别院太荒僻,里面东西又精巧,统共就那么十几个管家仆妇守着,哪里看守的过来!刚才我临时起意,从西边花园里抄近路去前院,你猜怎么着,正好撞见一群从书房跳窗出去的蟊贼!”

    “嗯?”梅望舒倒是有些吃惊,“山里遇贼倒也罢了,怎么会钻进书房里?我的书房里除了些前朝孤本,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向野尘不以为然,“乡野蟊贼,谁会知道你们这些做官的在哪儿摆值钱东西?肯定找大的屋子,挨个搜过来呗。那帮蟊贼身手不错,我还没赶过去,他们就飞快逃了,说不定是哪处流窜过来的匪盗惯犯。主家,你赶紧过去看看,丢什么东西没有。”

    梅望舒想起那封写了一半的绝笔信,心里一紧,便招呼着嫣然同去。

    嫣然搀扶着‘重病虚弱的梅大公子’,三人进了书房,按照记忆清点了许久,嫣然茫然道,

    “——丢了一本老黄历?才值几文钱?山里蟊贼这么不挑的吗?”

    梅望舒站在书桌边,望着满地碎片,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点头疼,

    “怎么把我刚写了一半的信给撕了?如此荒唐做派,定然不是官府相关的人了,甚至不像是大人做的。……莫非又是那群山猴子翻进来?”

    回程路上,嫣然扶着‘虚弱’的梅大公子慢慢往主院方向回走。

    走着走着,路过一片清幽的小竹林,梅望舒忽然停了脚步,往身后望了一眼。

    “怎么了?”嫣然诧异问。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梅望舒喃喃道。

    嫣然吃了一惊,左顾右盼,“没人呀。是不是竹林的影子惊动了大人?”

    梅望舒往竹林里凝望了片刻。

    竹影娑婆,枝叶在风中摇摆,并无什么异常。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最近不知怎的,总有些多心……”

    ————

    竹林深处,大丛细密竹枝背后,简单铺了层细布毯。

    洛信原靠着竹枝,坐在布毯上,安静地咀嚼着干粮。

    手上被碎瓷扎伤的伤口还没有结疤,就不管不顾地纵马疾驰数日,粗粝缰绳磨得手掌伤处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齐正衡单膝跪地,托着一只手,小心地替他清洗包扎伤口。包扎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

    微服的君王虽然脸色疲倦,伤处惨烈,眼神却炽热灼亮,整个人的状态沉静而耐心,仿佛丛林中蛰伏的猛兽,在黑暗里安静地等候猎物的到来。

    他放下干粮,拿起随行禁卫们刚刚探听来的消息字纸。

    “从别院下人处探听得知——这次和梅大公子一同回来的,除了梅夫人,还有梅家在京城养病的大姑娘。”

    齐正衡收拾着伤药绑带,诧异道,“梅学士口风可真紧哪。他妹子在京城养病?居然从未听他说过。”

    洛信原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梅大姑娘,哼。”

    他若有所思,“说起来,御前随侍的人选,都要预先排查家底,筛选一轮身世。这差事向来是你和林思时两人领的。——怎的连梅家的人丁情况都不知道?”

    齐正衡连忙叫屈,“梅学士是伴驾多少年的人了?小的还没入职禁卫军时,他就在宫里了。谁想到去排查梅学士的家底?”

    “灯下黑。”洛信原喃喃地道,“果然好大的胆子。”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随行禁卫悄然进了竹林,和齐正衡小声嘀咕了几句。

    齐正衡回来时面露喜色,“爷,大喜事。梅学士的病情应该是好转了!大门外刚放进了一名访客,梅学士的院门也开敞了,看起来要会客!”

    洛信原咬着干粮,淡淡问了句,“入夜了才到访,访客是什么人?”

    齐正衡喜滋滋道,“好像是梅家大姑娘的未婚夫婿,虞五公子。”

    “……”

    咔啦,洛信原手里的干粮饼子,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第39章

    良人

    梅望舒刚用完晚食,捧着新泡的当季新茶细细品着,听到‘虞五公子’四个字,顿时微微蹙起了眉,放下了茶盏。

    “他怎么来了。不妥当。”

    嫣然也傻眼了。

    “在城里确实放出风声,说梅大姑娘跟随兄长来了温泉别院。但,但庄子里的人早得了母亲的叮嘱,以为梅大姑娘半路改去隔壁县的外家了。这、要不然,我出去回绝,还是说梅大姑娘去了外家?”

    梅望舒摇头,“他能追来城外二十里的山间别院,难道就不会追去隔壁县的母亲外家?直接回绝,不妥当。还是得把人迎进来,安抚住了。”

    “可是,叫咱们如何凭空变出一个梅大姑娘来给虞五公子?”

    “谁说梅大姑娘需得出来见他了?”

    梅望舒思忖了一阵,“索性由‘梅大公子’出面。许多话,以女子身份不方便说,梅大公子倒是能直接问起。正好当面试一试这位的人品。”

    ——

    虞长希由常伯亲自接引着,走进大公子内居时,身上的拘谨气息隔着几丈距离都能感受到。

    “在下虞长希,见过梅大公子。大公子身子可安好?”

    神色虽然拘谨,行礼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显然是从小教养得习惯了。

    屋内弥漫着浓浓苦涩的中药气息。

    帐子从里面掀开,昏暗光线下,隐约显出半卧床头、身披一件竹青色直缀袍子,以白玉发簪简单簪起发髻的清隽人影。

    “咳咳咳……”

    ‘梅大公子’虚弱地咳喘了几声,以微弱到难以分辨的气声道,“这几日好些了。但……咳咳,还是失声。以笔墨代口,虞贤弟,失礼了。”

    虞长希惊鸿一瞥,已经窥见名动京城的梅学士的几分风华,如今却病到无法对谈,唏嘘歉疚不已,急忙道,

    “是小弟唐突登门,惊扰了大公子!原本早晨就出来,想要中午拜会,不想山里兜兜转转迷了路,入了夜才找到门路……大公子快躺下,快躺下!”

    旁边的嫣然起身,拿起桌案上的笔墨纸张,递进了帐子里。

    帐子里响起沙沙的落笔声,片刻后,一张手书递出来。

    “舍妹体弱,养病十载,已过女子春时。敢问虞贤弟,为何坚守至今?”

    虞长希拿着手书,思忖片刻,正色回到,

    “其一,既然两家有婚约在先,便注定了今生相守。断没有因为姝妹身子不好,便弃她不顾的道理。母亲这几年确实屡屡催促,让小弟去京城探望姝妹的病症。但被梅叔父当面阻止,说未婚男女在外私下会面,不妥当。小弟觉得有道理,便想着,再等等。姝妹那边都等得,为何小弟这边反倒等不得。”

    隔着几层薄纱帷帐,梅望舒半倚床头,仔细听着,微微点头。

    嫣然拿着一摞新纸探进帐子里时,满脸忍不住的笑意,拼命冲她使眼色。

    梅望舒抽出一张信笺放在手边,正要落笔,却又听帐子外的虞长希继续说道,

    “其二,还有个理由……难以启齿。这么多年了,小弟一直深藏心底。但,若是不提前说开了,只怕以后姝妹对小弟心生不满。今日正好当面,大公子兄妹情谊深厚,或许能为小弟……为小弟……”虞长希磕巴了几下,“在姝妹面前,美言几句。”

    梅望舒还未落下的笔尖停在空白信笺上,顿了片刻,改写,

    “何事难以启齿,引发舍妹不满?”

    信笺递出去后,虞长希的声音停了许久,叹了口气,

    “小弟幼时顽皮,不懂事,曾经做下一件错事,一直……对姝妹心存愧疚。”

    “梅虞两家是通家之好,梅叔父当年辞了知府官职,带着姝妹归乡的那几年,大公子在外地读书,小弟那时候年纪还小,经常随着家母去梅家拜访,时常遇见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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