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梅望舒裘华丽 本章:第80章

    走进门户虚掩的正院,一眼便看见梅望舒披了件天青色的鹤氅,坐在大片红彤彤的枫树下,正在写字。

    洛信原起先没发现什么异状,走近时才发现,她惯常披着的鹤氅下,穿的竟然不是男子的直缀袍子,而是一件新做的沉香色对襟薄衫,下面配了身月白色的襦裙。

    再走近仔细打量,发髻也不是男式束发的式样,而是将满头乌发随意绾起,用一根梅花玉簪松松簪在头上。

    洛信原眼里看着,眸光幽亮灼灼,心里突突地狂乱跳动。

    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走得太近,惊扰了她写字;

    还是怕走得太近……自己会克制不住,在这么美的如画景致里,直接上去把人扑倒……

    最后还是梅望舒惊觉他走近,停下了笔。

    “你来了,信原。”

    她并未察觉洛信原心里的矛盾,坦然招呼他走近,把纸上墨迹未干的两个飘逸行楷指给他看。

    “我的本名,就写在庚帖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亲口告诉你,不妥当。”

    “既然我想起此事,今日又正好你来,索性当面写给你看。”

    洛信原确实早已知道了。

    “梅姝。”他低头念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在唇齿之间缠绵,

    “是个女子的好名。你父亲喜欢叫你阿姝。起初我以为是‘望舒’之舒,后来才想到,在家里应该唤的是你本名。”

    梅望舒并不否认。

    “我曾经很厌恶这个本名。幼年化名‘望舒’之时,曾经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从未有过‘姝’这个本名,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洛信原站在她身侧,安静地听着,不曾出言打扰。

    最后才追问,

    “后来呢。”

    “后来……”她微微地笑起来,“带着‘望舒’这个化名,来到京城,遇到老师,得老师举荐入宫,见到信原。”

    “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了。”

    “等一切当真变得截然不同之后,我开始觉得……虽然境遇天差地别,我其实还是当初那个我。‘望舒’这个化名是很好。但如今我觉得,可以重用本名了。”

    她在初秋的金色夕阳下起身,在那片红灿灿的枫叶林下,带着细微笑意,鼓励地注视着两步外的洛信原。

    “我单名姝。信原,你以后私下可以唤我阿姝。”

    洛信原的呼吸凝滞了片刻。

    胸腔深处涌起难以掩饰的狂喜,他一声不吭,几步上前,直接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暖玉温香,安静地蜷在怀中,长睫遮掩下的眸光带着满满笑意。

    洛信原思索了片刻,换了单手抱,缓缓向她伸出了左手腕……

    梅望舒转头避开,声音里也带了笑,“是真的。不是你在做梦。今天别逼着我咬你,我便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洛信原深吸口气,沉着下来,把人稳稳地抱在怀里,单手撩开衣摆坐下。

    “你说,我听。”

    梅望舒整个人慵懒地蜷在他怀里,眸光低垂,缓缓说道,

    “你在西阁曾经追问过,入京十年,我为何而来。”

    “当日你问我,为江山社稷?为匡扶皇室?为我梅家?”

    “天家气势十足,句句咄咄逼人,把我逼到了墙角里。”她轻声道,“你当时怎么不会多问我一句,入京十年,是否为了别的?”

    洛信原隐约感觉她要说什么,原本平稳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梅望舒想要抬头看他神色,却被手掌一把按住,牢牢地按在炽热怀里。

    只能在怀里隔着单薄衣衫感觉那起伏不定的胸膛,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别说了。”洛信原恳求着,“你越说,我越感觉像是做梦。我洛信原何德何能,上天如此待我,我感觉这一切像是极荒唐的美梦,一睁眼,梦就醒了……”

    梅望舒把他的难以置信看在眼里。

    却还是一字一句,轻声继续说下去。

    “当年易钗而弁,入京十年。梅姝心中为梅家,为社稷……亦是为信原而来。”

    第83章

    番外一

    ◎前世(上)◎

    世间如鬼蜮,

    人心似豺狼。

    人生就两副面孔,面对上位者卑躬屈膝、唯唯诺诺;面对弱小者飞扬跋扈、恨不得敲骨吸髓。

    洛璳小时候,也曾有人把他如珠如玉抱在膝上,

    带笑喊他的乳名,

    吾家阿幺。

    直到四岁那年,

    皇宫里新晋受宠的乐嫔生下皇子,

    他多了个白胖讨喜的庶弟。

    他的父亲,皇宫之主,从此改口称呼他小六。

    他的母后,逼他哄他,

    叮嘱他趁着年纪还小,去他父皇那里多多撒娇,把旧日的宠爱讨回来几分。

    他穿起最讨喜的大红衣裳,梳起最讨喜的小团髻,

    脖子上挂着满月时父亲赐下的纯金璎珞圈,带着母亲的期待和厚望,一路小跑着奔去紫宸殿。

    隔着雕花门缝,

    他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的父亲一手揽着乐嫔的腰肢,另一只手把庶弟白白胖胖的小脚丫捏在手掌里,

    用胡子去扎柔嫩的脚底板,

    在婴儿咯咯咯的笑声里,

    亲昵地唤他的庶弟,

    吾家阿幺。

    洛璳的脚步停在紫宸殿外。

    黑黝黝的眸子隔着门缝看着殿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不顾父亲在里面的召唤,

    脚步一步步地往后退,

    转头决然奔跑而去。

    不管母亲怎么诱哄,

    怎么怒骂训斥,

    从此对他的父亲冷淡下来,再不肯近身。

    父亲是个性子温吞的守成之君,哄过几次,呵斥过几次,最后无奈叹了声,“吾家小六好倔的脾气,不像朕,像你故去多年的皇奶奶。”

    父子从此相敬如宾,倒也另眼相看三分。

    白胖可爱的庶弟没长到两岁,便生了场急病没了。

    如同之前的两三个庶兄那样。

    婴儿难以养活,即使是金贵的皇子身份,幼年夭折也是极常见的事,不足为奇。

    但十岁那年,他的父亲急病暴亡,却出乎所有人,包括先帝自己的意料之外。

    猝不及防,将偌大的江山交给了年仅十年的洛璳,少帝登基,国号为‘元和’。

    主少国疑,权臣势大,掌控朝野。

    歌舞升平的遮掩下,冲突越演越烈。

    十三岁那年,苏怀忠为了护他,被郗有道当着他的面拖出殿外,以‘阉奴狂悖、意图干政’的名义,喝令生生杖死。

    至死时眼睑还半张着,滴血成泪,死死盯着殿里他的方向。

    死不瞑目。

    当夜,元和帝身上的狂暴症第一次发作。

    年仅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极其冷静地指使身边唯一剩下的大伴刘善长,将太后身边惯会捧高踩低的如嬷嬷半夜骗来了紫宸殿的偏殿里。

    苏怀忠被杖死的当时,如嬷嬷站在血肉模糊的尸体旁,传来太后口谕,将龙椅上呆坐着的少年皇帝冷嘲热讽了好一会,训斥他‘不许自作主张,要听亚父的话’。

    元和帝便在当夜的偏殿里,割了如嬷嬷的舌头,又生生拔了她整口的牙。

    最后才一刀割断了如嬷嬷的喉咙。

    活人带着浓烈腥气的鲜血,喷到了华美精致的天子常服上。

    如嬷嬷在浓黑夜色里倒在金砖地上,抽搐着不动了。

    刘善长连同另外两个知情的紫宸殿内侍跪伏在地,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你们若去母后那里告发此事,母后会处罚朕。”

    元和帝扔下锋利的小刀,走到金盆旁清洗手上的鲜血,轻描淡写地对伏倒颤抖的刘善长三人道,

    “但朕不会有事。等朕领完了罚,便回来一刀一刀剁了你们。”

    对着拼命磕头磕到破皮流血、嘴里不停表白忠心的三人,少年元和帝满意地想。

    这样便对了。

    收起尔等那张敲骨吸髓的傲慢面目,在朕面前,永远只需露出卑躬屈膝的嘴脸。

    朕只想看你们恐惧讨好的脸。

    如嬷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漆黑的深夜。

    太后命人四处找过,大张旗鼓地搜查过,半个月后依然毫无头绪,这事也就渐渐搁下了。

    毕竟,如嬷嬷在太后娘娘面前再怎么得脸,也不过是个梳头梳得好、会伺候人的女官而已。

    太后娘娘想起她了,便搜寻她。

    过了半个月,太后娘娘身边添了梳头手艺更好的新人,渐渐想不起如嬷嬷了,谁还在意呢宫里少了个人呢。

    权臣当政,郗党横行。

    笼罩京城的巨大威慑阴影下,少年皇帝在暗处悄然展开自己的羽翼。

    收拢了齐正衡。

    招揽了周怀玉。

    借着少年浪荡、习武嬉游的借口,荒废了正经帝王学业,却堂而皇之带着一小队禁军在京城郊外四处游荡行猎,结识了许多许多出身底层,身居才能而又野心勃勃,虎豹豺狼般的年轻人。

    十八岁那年,精心筹划,放手一搏。

    借着天子京郊祭祀的机会,以有心算无心,他养了许多年的豺狼虎豹们埋伏于半路之上,一拥而上,乱刀诛杀了郗有道,他喊了八年的所谓‘亚父’。

    把郗有道血淋淋的人头装在红木盒子里,包裹得精巧别致,送去慈宁宫。

    把太后吓得大病一场,兵围慈宁宫,威逼太后移居行宫。

    天子亲政临朝。

    这个世上处处豺狼,为什么不索性由他来做豺狼的头领,以名利诱之,以声色动之,将那群豺狼虎豹收入麾下,按照他的心意狼奔豕突。

    偶有几个不听话的文臣放话死谏,他任凭他们在紫宸殿外的石阶上撞死。侥幸没死的,拖去午门外杖死。

    搭上他们自己的性命,以君王的名声做垫脚石,成全这些文臣青史留名。

    偶有几个胆子大的宫人算计他,他便把他们抓了来,当众枭首,断脚,扒皮。

    自此,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了。

    所以人开始敬畏他,恐惧他,在他的面前深深地垂下视线,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脸上露出畏惧而讨好的神色。

    他满意了。

    但渐渐的,他又开始觉得无趣。

    日复一日,对着一张张千篇一律、令人生厌的可憎面孔,活着有何乐趣。

    他开始整日整夜的酗酒。

    借着酒意醉醺醺地拔刀杀人。

    谁靠近他,他就杀谁。

    人杀得越多,面前那些人脸上的畏惧神色越重,他越觉得无趣。

    偶尔从大醉中醒来,对着陌生的殿室,刀尖鲜血淋漓的自己,横七竖八躺倒满地的尸体,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的宫人。

    他想着……

    连杀人也没意思。

    活着,简直无趣透了。

    无趣重复的日子里,终于有一天,传来一个有趣的消息。

    满朝数百文武大臣,看起来最风雅、最清贵的户部梅尚书,居然在短短几年任内贪污了三十万两银巨款。

    真是有趣极了。

    派兵围了梅家时,他特意没有发下惯常的诛杀令,而是发了缉拿令。

    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把人全杀光了多无趣。

    他要把梅家人圈起来,像猫捉耗子那般玩耍个够,挨个地去问,梅家做出这种贪污国库的丑事来,他们扪心自问,配不配的上他们家经霜傲雪的姓。

    梅家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缉拿令发下去,后来……他把梅家这件事忘了。

    他酗酒,自然会有人极有眼色地为他物色美酒。最近几日不知何处新贡上来的美酒,他连名字都记不住,只记得那酒醇厚绵长,后劲却足,十分地好喝。

    抱着酒坛子,整日在殿室里醉生梦死,过得晨昏颠倒,浑浑噩噩,完全把朝堂政事抛去了脑后。

    直到有一日,他酒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殿室外。

    那殿室有年头了,门框朱漆斑驳,门上鎏金铜环黯淡失色,黑底匾额落着一层薄薄的灰。

    有扇木窗在阳光下半开着。

    繁复精致的花鸟雕花浸泡久了雨水,变得模糊不清。

    他独自站在宽阔的汉白玉庭院里,正是三月仲春时节,头顶盛开的杏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几瓣被风吹着,顺着大开的木窗飘进了殿室里。

    暖融融的春光里,他看见了殿室里跪坐在蒲团上的女子。

    那女子二十出头年纪,梳着简单的垂髻,穿了身沉香色的对襟窄袖春衫,月白襦裙,头上简简单单插着一支珍珠步摇,耳边一副珍珠耳坠子,面前摆放着黑白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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