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安太医后,姜瑾岚坐在自己那张拔步床边,提着手帕擦掉小乞丐脸上的汗水,心中忧虑,也不知这孩子为何独自昏倒在小庙的梅树下,他的双亲又去了何处,这瘦不伶仃的小身板儿,瞧着就让人心疼。
姜瑾岚面露哀色,天灾之下,有多少孩子如他这般,又有多少孩子在逃往上京的路上便没了。
约摸一炷香后,彩玲站在外间唤她,“郡主!太后娘娘招您进宫!”
“知道了。”
皇祖母许是听说了她带回小乞丐的事。
姜瑾岚为他掖紧被角,挑出一件月牙凤尾裙。
瞅了眼熟睡的小乞丐,一时犯了难,这是她的闺房,那孩子睡在这,她该怎么换衣服,在四周巡视一番,姜瑾岚躲进了围屏后面,将换下来的衣衫整齐的搭在屏风上。
小乞丐昏睡中做了个梦,梦中有一扇精巧的屏风,上面映着的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姿,美极了。
皇宫有圣上口喻,姜瑾岚可随意出入皇宫,因此她一路畅通无阻便进了长春宫。
“皇祖母!”
门口那娇俏的声音一出现,吕太后便知是谁来了,她满面春风,忙让嬷嬷搀扶着她起身,“哎呦,我的岚儿来了!快过来祖母瞧瞧!”
吕太后牵过姜瑾岚的柔荑落坐榻上,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是瘦了还是胖了,“岚儿近日可有好好休息?怎的脸色这般难看,祖母瞧着这下巴都尖了。”
太后摸着她瘦尖的下巴,神色颇是担忧。
姜瑾岚自是不能告诉太后她近日挑灯夜看的事,她靠在太后怀中,眸子转动,撒娇道:“皇祖母多虑了,岚儿有您疼我,怎会休不好,怕是日日都要做着美梦呢!”
姜瑾岚这番巧话哄得吕太后眉欢眼笑,食指刮过她秀美的鼻子,“你这丫头,今日嘴是抹了蜜的?”
姜瑾岚笑的娇憨,轻轻摇晃太后的胳膊,嘟着唇,“那皇祖母觉得这蜜可甜?”
“甜!都甜到哀家心坎儿里了!”
吕太后欣慰的瞧着枕在她腿上的姜瑾岚,满是皱纹的手爱怜的抚过她的头发,这丫头啊,太过善良懂事,她倒希望岚儿能像那些公主一样,刁蛮任性些,可岚儿有什么事向来报喜不报忧,受了刁难委屈也从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去压人。
“岚儿今日可是带回了个小乞丐?”
吕太后总算进入正题,姜瑾岚从她腿上起身,正襟危坐,垂下眼帘,“是有这回事…”
太后握住她的手,继续问:“你准备如何处理他。”
姜瑾岚思考了一会,“待他病好些了,就送他回去。”
吕太后这才松了口气,但神情依旧严肃,且语重心长的说:“哀家知道你心善,最是爱戴百姓,可岚儿要记住,身份不明的人不可朝着府里领!”
姜瑾岚愕然,“皇祖母…他只是个孩子…”
“就因他是个孩子,哀家才允你留他几日!”
太后神情严肃,姜瑾岚咽回了欲再反驳的话,乖巧点头,“岚儿晓得了。”
既然姜瑾岚听了话,太后也便结束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一眨眼岚儿也及笄了,该寻个郎君,莫再拖着了。”
“皇祖母...岚儿求的是爹娘那般的感情。”
像元淳公主与将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倾海万顷唯系一江潮”那般的深情。
“你可知这条路有多难走,你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遇到了将军,若是你寻不到想要的郎君该如何。”
“那岚儿便终生不嫁,守着皇祖母。”
她姜瑾岚便是如此,宁缺毋滥,若让她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还不如死了算。
太后未再劝说,且先由着她去吧,总归有一日会想开的,于婚姻这事儿上,太后和皇帝向来都是由着姜瑾岚自行选择,不会擅自做主为她指配姻缘,这是他们当初答应元淳的。
自皇宫回到郡主府后已是酉时,小厮放下脚凳,张嬷嬷上前掀开帘子,扶着姜瑾岚下马车。
“他可醒了?”
张嬷嬷应道:“回郡主,还在睡。”
姜瑾岚面色有些担忧,脚下放快,现在还没醒,这一直不进食怎么行,到了房门前,彩玲迎了上来。
“郡主。”
“你去吩咐厨房备些软糯的米粥来。”
床上的孩子病情也不知是快好了还是加重了,那擦掉的汗水又涌了上来,姜瑾岚伸手探进锦被下一摸才发现他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盗汗便说明有了起色,可这孩子眉头紧紧皱着,似难受坏了。
姜瑾岚母性爆发,实在无法看他这般难受还无动于衷,于是关紧了门窗,咬了咬牙,隔着被子脱去了他身上的衣物,将衣服放到床尾,她敲了敲窗框。
有侍卫应道:“郡主。”
“喊人端盆热水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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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灾得解
爽利将身子上那股讨厌的黏腻感取而代之,即便是睡梦中都觉得舒服极了,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后便是一声稚嫩的惊呼:“你!你是谁!怎的脱我衣服!”
姜瑾岚正在洗手中的帕子,听到声音后惊了一下,紧跟着吧唧一声,捏在手里的湿布就掉进了水盆里。
那小孩儿拽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神色惊慌的看着她。
姜瑾岚本想给他擦干身上的汗,谁知他竟突然醒了过来,“我…”
姜瑾岚一时语塞,面上有些难堪,这孩子不会将她当做女流氓吧,想到这姜瑾岚心底一紧,这怎么行,于是急忙解释:“别误会!你染了风寒,我恐你出汗太多致病情加重,就自作主张给你擦擦身子!”
那小乞丐瞪着大眼,活像个被非礼的良家女一般,既委屈可怜又充满防备,她又加上一句:“我什么都没看到!”
姜瑾岚没说假话,这一系列操作她都是隔着被子做的。
许是信了姜瑾岚的话,小乞丐眼中的防备渐渐淡了些许。
手中的锦被顺滑又温暖,他是第一次盖这般好的被子,也是第一次见这样漂亮的人,他觉得那些大人口中那天上的仙女莫过于此,而仙女是不会骗人的。
“这是哪…”
姜瑾岚答,“郡主府,我名姜瑾岚,是这里的主子。”
小乞丐胆怯的瞥了姜瑾岚一眼,他虽不知这郡主是何等级,但知道她头上那些金银玉珠,以及这卧房摆放的物件儿皆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看来她不仅长得漂亮,还多金。
“郡主,奴婢把小乞丐的粥和药都端…”
彩玲向来自在惯了,这一次口无遮拦在看到那睁着大眼,可怜见儿的小乞丐时,硬生生憋了半截回去,她当然晓得,当着人家面喊小乞丐,着实不合礼数…
你看,那小嘴儿这不就瘪起来了。
姜瑾岚瞪了彩玲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托盘便赶她出了门,“你莫…”
“她没说错,我的确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垂下头,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哽咽。
姜瑾岚一时慌了阵脚,她可不会哄孩子啊!
病急乱投医,姜瑾岚忙将盛着米粥的碗端到他面前,崴了一勺,吹凉后递到他嘴边,哄着他,“你…你别哭,一天没进食了,先喝点粥吧”
小乞丐撇过头,那露在外面的瘦弱肩膀轻轻抖动,又发出几声极小的抽泣。
望着他半晌,姜瑾岚叹口气,将碗放回去,轻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
小乞丐猛的转头,一下子就陷进了那双宽容与温柔并存的眸子里,这人不仅漂亮多金,还很温柔!
姜瑾岚自是不知小乞丐如何评价她,她心中叹息,心想这孩子再如何装作坚强,也只是个孩子,这一路逃荒受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罪,瞧着他孤身一人,估摸着他的双亲已是不在了。
姜瑾岚况且还有皇上太后撑腰,他这孩子又有何倚靠。
思虑再三后姜瑾岚张开双臂,“你可以躲进我怀里哭,这样别人就窥不见了,我也一样。”
这话音刚落,小小的身躯如炮仗一般毅然扑进了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姜瑾岚将他连同被子一齐抱在怀里,摸索到他瘦弱的后背轻轻拍抚时,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但并没有遭到反抗。
约摸半个时辰后,小乞丐抽了抽鼻子,抬起脑袋,看着姜瑾岚胸前衣襟上的一片狼藉,羞愧道:“对…对不起…把你的衣衫都弄脏了…”
姜瑾岚扫了眼胸口,满不在乎道:“无碍,洗洗便好了。”
“可好些了?”
小乞丐点点头,她的温柔能轻易安抚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那把粥喝了吧,药也得趁热喝。”
姜瑾岚重新把碗端过来,欲要喂他,小乞丐委婉的拒绝,“我自己可以。”
她没再坚持,盯着他吃完米粥,又递给他汤药。
瞧着那黑沉沉的苦药汤,小乞丐面上带着抗拒,有些踌躇,小孩子都是怕苦的,姜瑾岚了然,便想好声哄着他喝了,没成想那小乞丐接过去咬咬牙便一股脑全吞了。
许是喝的太急,呛了嗓子,将那苍白的小脸儿都咳红了。
姜瑾岚觉得他莽撞,但见他年龄小也未出声斥责,只得无奈的拍着那还不如她手长宽的后背给他顺气,又剥开从衣袖中摸出的糖果,姜瑾岚待他气息平稳后塞到他嘴里。
“不苦了吧。”
小乞丐腮帮子鼓动,还咂了咂嘴,紧紧盯着她的衣袖,点头,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糖!
姜瑾岚见他吃完一个还想要,便又给了他一颗,“不可多吃,对牙齿不好。”
小乞丐闷闷的哦了一声。
饭吃了,药也喝了,姜瑾岚便要哄着他睡觉,靠在床边瞧着他紧挨着自己卧于一处,虚虚攥着她的衣袖,就像是怕被发现一样,偷偷摸摸的,又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她走了。
确认他熟睡后,姜瑾岚轻轻抽出衣袂,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案后,继续研究关于蝗灾的解决办法。
“你不歇下吗?”
姜瑾岚也才坐下不久,抬头便瞧见那小乞丐囫囵套了个裤子,歪歪扭扭的,光着脚站在床帘外。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操碎了心的老母亲,任劳任怨,姜瑾岚怕他着凉呀,嘱咐他坐到椅子上,就去床边寻他的鞋子,这一看立刻打消了念头。
那双脏兮兮的黑布鞋已经破了不知道几个洞,鞋底都快磨穿了,如何能穿,她这又没有孩子的用具,只得拿了双自己还未穿过的足衣套在他脚上。
小乞丐坐在书案后,看到了书籍中的图案,“这是蝗虫。”
姜瑾岚点点头。
他歪着头回想了一下,“以前我经常在田里挖到它们的幼虫,用火烤着吃很香。”
经小乞丐无意的一番点拨,姜瑾岚陷进沉思中,蝗虫难以解决的地方便规模大,且容易复发,小乞丐说幼虫在田里,用火烧…
“对了!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