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跟前站定。
一双白色尖头高跟鞋被绿草没了一半,脚踝纤细,小腿匀称笔直。
裙摆及膝的白色鱼尾裙往上,是下摆掖进裙子里的天蓝色衬衫,领口打了个蝴蝶结,使这成熟知性的装扮,多了一丝甜美温婉。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端庄大方,成熟优雅。
不对。
他差点忘了,她仅着一件吊带裙,和一丝不挂时的性感模样。
可就算是那样,她还是会端着成熟的架子。
她总是不能把他当成同龄人看待,哪怕是在床上,她也总想占尽优势,当主动强势的那一方。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想打破她的偏见。
骆延仰头看着她,唇瓣动了动,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班上体育课,我不能来看看?”
“哦……”骆延摸了下后脑勺,“你放心,我真没给学生批假,他们来找我,我都让他们找你去了。”
“嗯,知道了。”程妤回他,抚着裙摆,在他左侧,小心翼翼地蹲下,然后双腿侧叠在右边,缓缓坐下。
她怕走光,一举一动都显得娇娆造作,一个重心不稳,上身径自倒向他那边。
“诶诶诶诶……”她刹不住,左手摸来摸去,都没摸到个着力点。
骆延这个杀千刀的也没扶她,任由她的头擦着他的臂膀,倒向他怀里。
程妤左臂一发力,猛扣住他紧实的大腿,倏地稳住了身体。
她枕着他的胸膛,长长地松了口气。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裙子了。”她自言自语。
“挨我这么近,你不怕学生说闲话了?”头顶忽然飘下这么一句,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程妤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将身体摆正,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骆延睨了眼她的手,调侃道:“程老师这手在摸哪儿呢?我可要告你职场性骚扰了啊。”
她一听,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搭在他腿上。
隔着轻薄柔软的速干面料,他灼热的体温传入她的掌心。
她忙缩回手,道了声:“对不起。”
骆延不清不楚地“嗯”了声,从兜里翻出一条口香糖,问她要不要。
程妤拒绝。
他便自己抽出一片,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咀嚼。
他嚼口香糖时很安静,不会故意发出“啪啪”的声响,也没有吧唧吧唧的恶心声音。
“现在抽不了烟,只能嚼口香糖了。”他叹道。
程妤笑:“不是解散了吗?你可以找个地方偷偷抽烟。”
骆延抿唇一笑,回头,指了指操场角落里,比较破旧的男女厕所,“看到那个男厕没?”
她顺着他纤长的手指看过去,“嗯。”
“我跟你说,你现在过去,肯定能逮着好几个在那里抽烟的学生。”
程妤一听,怒火中烧,“人才多大点,居然敢抽烟?!好的不学学坏的。”
“抽烟哪用学啊。”骆延说,“就像你上次那样,嘴巴一凑过来,就抽上了。”
他一提那晚的事,她就想起了那个苦涩的吻。
“你是不是在男厕里,抓过不少抽烟的学生?”她把话题转了回来。
“嗯,遇到过……还好我还没把烟掏出来,不然,就他们那损色,估计还会找我要烟抽。”
“那我们班有男生抽烟吗?”
“当然有……我敢打赌,这所学校,每个班里都有学生抽烟。”
程妤更恼了,“谁?”
骆延优哉游哉地嚼着口香糖,后背倚着柱子,仰望天空,“他们答应我会戒掉,我答应帮他们保密。”
“你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戒掉?”程妤皱眉,“要是他们没戒掉呢?你这是害了他们。”
“他们要是戒不掉,我就告诉你和级长,让你们收拾他们。”
“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骆延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秋风徐徐拂过面颊,捎来淡淡的草木香。
他一身松懒,看着还挺惬意。
程妤动了下腿,这个姿势坐久了,腿有点麻,她捏了捏小腿,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骆延嚼口香糖的动作一顿,涩然回复:“大一。”
“为什么抽烟?”
“你当时为什么想抽烟?”他反问她。
程妤回想了下,“觉得心烦意乱的。”
“我也是。”
那时,他刚上大一没多久。
军训结束后,他就开始去打探程妤的消息。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想当面向她表明心意,感谢她的鼓励和帮助。
然而,弗城大学是所综合性大学,占地面积大,师生人数众多。在他连程妤姓甚名谁,是何专业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要找到她这一号人,机会是几万分之一。
机缘巧合之下,他在学校的告白墙里,看到有人向她告白。
因为那人的拍照水平过于惊世骇俗,言论充分演绎了何为“普却信”,所以被人疯狂转发到朋友圈里。
事情闹到了正主那儿。
程妤通过告白墙回他,说,她有男朋友了。
骆延当时看到她的回复,心情激荡,正想着自己终于找到她了,下一秒,就被“男朋友”三个字浇了一盆冷水。
虽然他知道,以她的优秀程度,要找个男朋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他又觉得,不排除这是她拒绝那男生的借口的可能——他可真懂得自欺欺人。
不等他去打听她,在一个秋风飒爽、晚霞如火的傍晚,他跟舍友们去美食街觅食时,看到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站在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前等候。
他起初看到她,还不太敢相信。
他故意停在煎饼果子隔壁的水果摊前,一边装模作样地挑苹果,一边用余光瞥她。
果真是她。
她笑语嫣然,唇红齿白,白皙脸庞被霞光染了抹绮丽的玫瑰色。
站在她隔壁的男人,从脸面上看,只比她大一些,但他西装革履,梳着油头,倒显得有些故作成熟,莫名油腻了。
只是他觉得油腻而已。
在他看来,程妤看那男人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星星。
和她看任何人时的眼神,不一样。
就是这种不一样,让他一下慌了神,滔天洪水在心中汹涌奔腾,几乎溃堤。
0031
31.男上女下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程妤什么都不用做,他心里就已是兵荒马乱,辙乱旗靡。
亲眼目睹她和男友你侬我侬的甜蜜画面,骆延食欲全无,买了袋沉甸甸的苹果后,就跟舍友们告别,落荒而逃般,独自回了宿舍。
他随手把苹果放在桌上,拉开座椅,呆坐着,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思绪来。
左胸腔里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生出一股拉扯般的尖锐痛疼,泛着不可比拟的酸。
天空彻底黑透,黑暗侵占了整间宿舍。
他的舍友们回来了,边笑骂他怎么不开灯,边说着荤话,开了灯。
见骆延木然地坐着,他们凑过去,拍他肩膀,跟他搭话,用言行刺激他。
嗡嗡嗡嗡——
骆延烦得要死,拿起桌上的课本,“啪”地一拍,声音震耳欲聋。
那三人被吓蒙了,虎躯一震,缩着脖子,怯怯地用余光打量他,发现他脸黑得跟锅底有的一拼,一个个与对方对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撤退。
那一晚,他们宿舍上演了一出默剧。
除了变成雕塑,一动不动的骆延,宿舍里的另外三人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的,仿佛做贼。
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快到夜间23时了,骆延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过了许久才拿起来看,有个舍友在微信上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吃十桶炸药。
什么狗屁比喻?
骆延冷笑,回头,问舍友们:“有烟吗?”
他第一次抽烟,状态比程妤要好,完全没被呛到,相反,他怡然自得,十分享受。
吐出一口袅袅白烟,便好似将所有的烦躁郁闷,也一并吐出来了般。
他染上了烟瘾。
至少这一晚是的。
他的舍友们早上起来,发现他通宵抽了一宿的烟,被他吓了一大跳,一个个掐了他的烟,催他赶紧去补个觉。
他睡不着,被他们摁在床上,硬生生眯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到他们在讨论,他受了什么刺激。
“也没什么。”他嗓音沙哑道,头脑渐渐清醒过来,眼前模糊迷离的场景,也开始变得清晰。
他内心出奇的平静,心脏像是没了搏动。
他淡淡道:“就是,暗恋了三年多的女神,原来是别人的女朋友而已。”
“我艹!那你打算怎么办?”有个舍友问他。
这个问题把他难倒了。
他衷心希望,像程妤这种善良美好的人,可以幸福安康地过完一生。
现在所见,她的确过得很开心幸福。
他没理由横插一脚,徒增她的烦恼。
可让他把陈年情愫暗藏在心里,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而已,他不会参与他们,更不会破坏他们。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把所有话都藏在心里。
忘了程妤吧。
他这么劝告自己。
事实上,忘得掉吗?
忘不掉。
她是他心上的玫瑰,尝试着亲手拔掉,反而被她的刺扎了手。
他鲜血淋漓,苦不堪言;
她耀眼如初,根深蒂固。
“哎。”程妤用手肘顶了下他。
骆延如梦初醒。
没想到短短两三分钟里,他竟然打起了瞌睡。
他抖擞精神,双手搓了搓脸,找了张纸,把口香糖吐在里面,“怎么?”
程妤转头看他,“你手机屏幕那个,是你拍的?挺好看的,可以发给我吗?”
骆延把揉成团的纸包,随手揣进口袋,准备晚点丢进垃圾桶。
听她这么一问,他一愣,蓦然想起了手机里的那张图。
他当初让她帮忙接电话,俨然忘了刚设置的手机屏幕,是她的照片。
那张照片,还是他偷拍得来的,这行径并不光彩。
骆延讪然摸着鼻尖,保守地回了个:“嗯。”
他说到做到,立马掏出手机,把照片发给她。
程妤把图片放大,缩小,再放大,审视了一番,问:“这张照片上的我,这么会找镜头吗?”
他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他故意怼着她拍照。
她非要提这些往事,他当然是配合的。
他毫不避讳,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你没在看我。那天,美食街开了家卖锅盔的,队伍排了很长。我一回头,发现你在附近,忍不住拍了一张。”
他说着,不由回想起舍不得她毕业离开的离愁别绪。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她的任何照片,那是他存下的唯一一张。
他接着说:“你跟你的朋友在一起,聊的挺开心的。你朋友可能是好奇这队伍怎么会排那么长,所以你刚好看过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你看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要是被你发现,我在偷拍你,你怕是会冲过来喝令我删掉照片吧?”
“当然,”程妤收起手机,“莫名其妙被人偷拍,是个人都会害怕吧?”
“我就是怕你害怕,把我当成变态,所以一直都没敢打扰你。”
所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她跟她男友分手的事情,也不知道,原来她考进了弗城二高。
话匣子一旦打开,骆延感觉有点收不住。
他有太多太多想和她说的话了。
他想一股脑倾诉个干净,又担心她无法接受、消化这么多内容。
“我大一那年,你大四实习,其实我们很少碰面。”
骆延换了个坐姿,盘腿坐着,又拆了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咀嚼,手里的一小片纸,被他捏在指间,折来折去。
“我知道那天你们专业要拍毕业照,我去看你了,还托人帮我把花束送给你,你有印象吗?”
闻言,程妤回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