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我妈当年独处时基本没做过饭,那她是怎么开伙的?
边琢磨这个问题,我边在灶间的窗户前站定脚步。
这是全屋最靠近西南的地方,所以,接着我该吹它了么?
我拿起那块骨头,放到嘴边时仍又不由自主看了眼冥公子,问:“吹了会怎么样?”
许久不见他回答,我皱了皱眉。
心下狐疑更深,但仍还是将开着前孔的那个部位送进嘴里,小心翼翼轻吹了一口。
吹完,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想可能是力道太轻。
便放开了胆子加了点力,用劲往孔眼内再次一吹。
这次,依旧没有从那东西里发出任何声音。
我愣。
低头看着那块样子奇特的骨头,突然想,他是不是在逗我玩?
但随即否认,因为,他压根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遂正犹豫着准备吹第三下,但突然窗外轰的一声响,令我呼吸一顿。
仿佛有阵风骤起。
但,好端端的天怎么会突然起阵风?
这困惑刚起,突然我就反应过来,这声音压根不是什么阵风。
而是某种大型动物在极速奔跑的情形下,所带出的劲风。
刚想明白这点,突然一团巨大黑影从天而降,闪电般越过窗台往我方向直扑过来!
我大吃一惊。
忙要躲,哪里来得及,登时只觉得肩膀处猛地一沉。
沉得我几乎像是被折叠起来再被往地里直嵌进去。
由此一个踉跄。
跌倒在地上的同时,我看到那道黑影借着踏在我肩膀上那股力纵身而起,往前飞速一跃。
紧跟着带着低低一声咆哮,我眼睁睁看着它不偏不倚,朝着那一动不动站在灶间门口处的冥公子飞扑而下,恶狠狠一口咬了过去!
但这瞬间令我震惊的,却并不是它这举动,而是它的本身。
我的天……
该怎么去形容,这黑影,竟是一头比水牛还大的吊睛白额虎……
活见鬼了么?!
活了二十来年,除了电视电影,我连动物园的老虎都没去亲眼见过。
却在这连狗都不多的汶头村,那么近的距离,见到了一头活老虎……
第156章
驱魔二十九(shukeba.)
要是有人问我,
见鬼和见到老虎,哪一种的现场更可怕一些。
这我还真不太好说。
因为第一次面对鬼,和第一次面对一头老虎,
两者所带给我的恐惧,
是完全不一样的。
都说厉鬼有煞气,但大部分时候,
对我来说,那都是一种捉摸不定如同传说般的东西。就好比冥公子,老姨对他的煞气怕到了极点,提到他就仿佛提到这世上最凶残的鬼,
但我明明离他那么近,
却压根就感觉不到他的煞气。
而以往我所见过的那些鬼,
基本也是如此。
在我不知道他们是鬼的时候,
当他们不以明显的鬼相示人的时候,他们看起来跟活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不过当然,也有一些死相特别明显的。
因为死时特别痛苦,所以怨气也特别重,
于是在死前那瞬最深的痛苦中沉沦,于是煞气变本加厉。
譬如跳楼而死的,
上吊而死的,以及如丘梅姐这样的。
面对这种鬼的时候,就非常可怕了。
我至今都还清楚记得,那天晚上,那个坠楼而死的女人沿着水管一点点爬到我家窗户外,
扒着窗户静静看着我时的样子。
这样一种恐惧,是足以让人丧失理智的。
但即便如此,若跟直面一头老虎相比,感觉却仍是不同。
譬如把前者比作是在黑暗里对未知的恐惧,那么后者,便是直面死亡并且无处可逃时,心脏被压迫得几乎无法跳动的战栗。
刚才那瞬间,我离这头老虎近得甚至能看清楚它的胡须。
当它同我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那种威慑感,那种惊恐,同它偌大的体积是成正比的。
你知道当一头老虎近在咫尺的时候,它的体型看起来到底有多大么?
是你在动物世界和动物园的围栏背后所无法想象的。
所以当时当刻,我跌坐在地上,一度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脑子里完全空白一片。
直到眼看着它如此庞大的身躯飞扑到冥公子身上,抓着他肩膀脑袋往边上一侧,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我才猛的清醒过来。
当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一下子也扑了过去。
手头根本找不到能用的武器,我不可能靠自己两只空巴掌去做些什么,只记得尾巴好似是猫科动物的软肋,遂一把抓起它左右晃动的尾巴,张嘴对准它尾根部就是狠狠一口。
下嘴的同时,那头老虎吼地发出一声咆哮。
惊雷似的震得我一颤。
慌忙松开口想要后退,却随即发现,这声咆哮不是对着我,而是它身下的‘冥公子’。
匆匆往下一瞥,待到看清‘冥公子’的状况,我用力吞了口口水。
因为那被它一口咬断了脖子的,哪里是什么冥公子,赫然只是一把我扫地后随手搁在客堂里的笤帚。
也难怪老虎会震怒。
见状正兀自发呆,不远处传来轻轻一声笑。
我嘴里还含着老虎毛,眼一抬便看到我刚才不顾一切去救的那个人,此时正好端端在客堂那张旧沙发上坐着。
嘴角啜着笑,手里拈着支刚被点燃的檀香,他好整以暇看着我和我面前那头眼里仿佛在喷火的猛虎。
猛虎再次一声咆哮。
声音大得直把我心脏都给震哆嗦了。紧跟着,腰一扭,它一把将我从它尾巴上甩开,足尖点地,无声无息便往冥公子方向再次飞扑了过去!
但这次却哪里还有前一次那么容易。
眼见那两只巨爪就要落到冥公子身上,便见他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它咽喉处,紧跟着身子往下一沉,轻轻巧巧便将这只体积足有他两倍,脖子得用胳膊才能勉强搂住的猛虎,倏地按倒在了地上。
似乎胜负已见分晓。
但突然冥公子整个儿身子往沙发下一斜,以半跪的姿态蹲在那头猛虎旁,将右手里那支檀香掐灭了放到地上。
这瞬间我看到那头老虎原本琥珀色的瞳孔,突然闪出道金色的光。
与此同时,它张开着的嘴里,亦有薄薄一层雾气浮出。
但仅仅只是片刻,那雾气就往它嘴里褪了进去,唯有金光依旧在那双铜铃般大的眼睛里闪动,它以此灼灼紧盯着面前的冥公子,片刻之后,原本发着滚雷般咆哮的嗓子里,突然吐出冷冷一道人类的话音:“我知道你引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没有必要。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没动过你的东西,别把主意动到她的身上!”
那话音令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浑身汗毛根根倒竖。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对它突然口出人言的吃惊,而是这头老虎的说话声,我竟极为耳熟。
清冷硬朗中带着点柔和的女人的话音。
即便从初一那年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见过这声音,但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当子女的,会认不出自己妈妈的声音。
哪怕这声音,此刻是从一头老虎的嘴里说出来的……
正自魂不守舍地在原地呆站着,冥公子已将禁锢着虎脖子的手松开,拾起一旁檀香,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若是没有动过,你现在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老虎沉默着没有回答。
兀自一动不动躺在那儿,所以这会儿,我能把它整个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看出了它身上的异样之处。
它的毛色十分特别。
普通老虎只有两种颜色,一种黄底黑花纹,另一种则是白化病所导致的白底黑纹。
而它的皮毛,底色却是灰的,像是银貂皮的颜色。
纹理的颜色则更为特别,白色。
雪白的花纹覆盖在银灰的底色上。
是以,它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头,真正称得上‘吊睛白额’的老虎。
但这层堪称华丽的毛皮上,却是斑斑驳驳的。因为这头老虎曾受过不少伤。
大大小小的伤口,被斑斓的毛色掩藏着,最明显的是在它的腹部。
那儿有一块像是被火给烫出来的痕迹。毛已再生不出,所以袒露着很明显的肉疤,一眼看去像是团红色的图腾,又好似一行符咒般模糊不清的文字。
意识到我的目光,那头老虎突兀朝我看了过来。
但仅仅只是简单一瞥,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随后一骨碌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看向冥公子道:“我若要动那东西,早就动了,不会等到现在。别以为只有那东西才能伤得了我,或许你离开这里后就不应该回来,这地方从你离开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你是说北汶山发生的变故?”
“我说不清。你也知道,从离开那天起,我避这地方避了很多年,所以早就对这地方已不太了解。但有句话,当年我曾对你说过,现如今仍还是想对你说,或许那个时候你,本不应该听任丘小霞把那东西带走。人,终究是靠不太住的。”
“你同样也知道,我并不能阻止她,那是命数。”
“既然这样,那你好自为之。但无论你今后打算怎样,别把她牵扯进去。”
“你无需担心这一点。”
“无需担心?呵,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利用她把我引出来。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碰你那件东西。”
“我引你出来,并不是特意为了那件东西而来。”
“那是为了什么。”
话音落,见冥公子将目光指向我,那头虎怔了怔。
随后垂下头,似在沉思着什么,过了片刻,它朝我望了过来:“是陈萍要你来找的我。”
话音淡淡,却在它说出口的一瞬,仿佛一道惊雷,猛地砸落在我头上。
饶是先前已隐隐有所预感,饶是心里已有所准备,我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因而直愣愣看着它,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姨姓陈,大名陈萍。
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这两个字从老虎口中说出时,我想了很久才意识到它说的是谁。
老虎认识陈萍;老虎知道陈萍让我来找它;老虎刚才对冥公子说,别把‘她’扯进去。
一切种种,在我脑子里呼之欲出。
可是一切种种所将袒露在我眼前的一切,我却丝毫没有勇气继续想下去。
只在僵站了很久之后,才看着老虎那双黄澄澄的眼,磕磕巴巴答道:“……是,是老姨她让我来找……你,她说只有你能……”
没等我把话说完,老虎目光一转,看向冥公子。
没有说一句话,但冥公子却仿佛知晓她要说些什么,将手里那支檀香轻轻一晃。
五指收拢将它合在掌心,再将手掌摊开时,手里不见了那支檀香,只看到核桃大小方方正正一只黑色的木盒子。
他将木盒子递到老虎面前,便见它抬起前爪一口将它咬开,随后将迅速流出的血往盒子里滴了进去。
边滴她边道:“我早就同她说过,有些事情碰触不得,不是什么事看起来对,就一定是对的。不是什么事再怎样谨慎小心,就能防备得了的。现如今,造成这样得局面,按说是死有余辜,但终究她也不是什么坏心。所以,这血尽管拿去,但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就单看她的造化了。”
话音落,想了想,它又再道:“还有,对于你的那件东西,它应该曾被这村里的某个人动用过,因为前阵子不知是哪一天,我曾感觉到这村里发生过一场雷暴。而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能感知到你那件东西的煞气,所以我想,它应该是在那天消失的。至于去向,应该只有动用过它的人才知道。”
说罢,将仍在滴血的爪子轻轻一舔,老虎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一路经过我身边,面对我直直的凝视,它仿佛毫无察觉。
径直绕过我身边,纵身往门外一跃,眼见它就此离开,我才猛地放开声,对它叫了一声:“等等!”
老虎赫然止步,回头看向我。
蓦地撞见这目光,我不由鼻子一阵发酸。
初一那年妈妈最后一次走出我家大门的时候,我没去送她,但趴在窗台上偷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是否知晓。
但那个时候,她回头往我藏身那道窗户看时的眼神,同此时这头老虎的目光,是一模一样。
因而有两个字几乎从我嘴里呼之欲出,但被我硬生生忍住了。
仍无法相信,亦无法接受。
我怕那两个字从我嘴里一出,然后我会发觉,自己赫然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有话要对我说么?”见我许久不吭声,老虎问我。
我紧抿着唇,依旧无法吭声。
直至听见它轻叹一口气,转身将要继续离去,我才急追出门。
随后对着它背影,干巴巴问了句:“……你,真的是我妈?”
老虎脚步再次停下。
但这次没有回头,只淡淡问了句:“你爸他还好吧?”
简单几个字,令我吃了一惊,随即,整个儿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只觉得脑子里隆隆一阵乱响,由此冲着它一声大叫:“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一直都在这里,却连回来看我们一眼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