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情急之下,也顾不上最佳的时间,老姨立刻挣扎着逃到放着法事器材的地方,迅速把早已准备好的阴尸油与戾尸灰的合成物,挂到刘立清脖子上。
再咬破自己手指,逼出缠在他身上那清朝王爷鬼魂的一刹那,用泡过鸡冠血的蚕丝线把它缠住。
于此同时,她催促恢复清醒的刘立清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取出她压在韦陀像下贴着同样密宗咒的王爷牌位,抱紧了往阎王井跑。
嘱咐他无论遇见什么人听见什么动静也不要回头,一点都不能回头,就那么一口气跑到阎王井,把那块牌位往阎王井里扔进去,然后,他不能离开,必须在阎王井附近找个有遮挡的地方待着,不到雷响结束千万不能离开。
最初刘立清自然是不明白老姨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
但他仍是一丝不苟地按着老姨说的话去做了。
险些没能成功,因为那王爷的煞气太重,老姨的蚕丝线根本困不住它多久。
但人为了活命的时候,往往爆发出的能力会超出自己想象,所以那天虽然刘立清身上受了那么多的伤,原本几乎连走路都是有些困难的,但还是以连平时健康状态都不曾有过的速度,火速跑到了阎王井。
险险地在鬼魂脱离老姨束缚的当口,把那块牌位往井里扔了进去。
那之后,就像我今晚所遭遇的一样,好端端的天,突然雷声阵阵,暴雨如注,闪电像是集结了一般密集地往这座村子上方劈。
有几道特别大的闪电,甚至直接劈在了阎王井上。
至今,如果有特意去留意的话,不难发现,那块压着阎王井的石头上有几道如同石纹般黑色的缝。它们就是当日被那些闪电给劈的。
而那天之后,刘立清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不妥。
那个密宗术法的效果出奇的好,好到超出了老姨的想象,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所做的难度最大的两件事,竟然都那么有惊无险地顺利成功了。
虽然因此总觉有些不安甚至惶恐,但终究那是件好事。
她希望刘立清从此能脱离他悲苦的命运,毕竟还年轻,能继续往前,越走越好,他的未来还长。
同时她也立刻重新收起了家里一切为了做法而摆出的器具,希望就此了断自己做米婆的最后一点缘分。
但就在生活恢复平静的几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上好像出了问题。
最初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那时她并未在意,以为是年纪大的缘故。
但后来眼角开始隐隐作痛,当她照镜子的时候,还会看到眼角处的眼球有些发红。
她以为是角膜炎,便去卫生所开了点消炎药水。可是点了几天后,疼痛没见好转,反而眼睛变得更模糊了一些。
就在她打算去镇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十分糟糕的事,让老姨推迟了去医院的打算。
丘梅姐去世了。
死于工厂意外,死状很惨,且一尸两命。
老姨也是从小看着丘梅姐长大的,听说了这个消息,不能不感到悲痛,所以无论如何也是要先去参加她的葬礼的,并且还要为她把关进出阎王井的事宜。
而谁想葬礼上刘立清的出现让她大感失望。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救了他性命的男孩,竟会那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丘梅的葬礼上,大闹了一番,甚至令丘梅姐的母亲因他而死。
她不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疯狂地说丘梅是被杀的,为什么要阻止她入井,为什么在别人的葬礼上要这样。
丘梅的死亡鉴定是法医出的,若是被杀,他的证据在哪里?即便有证据也应该去警局对警察说,何必要在葬礼上这样胡闹。
老姨那时候真的是气。
气过之后,她想把刘立清找来,跟她好好谈谈,因为她觉得刘立清不应该是个胡闹的人。他口口声声说丘梅姐是被杀,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后来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因为刘立清被带去公安局问话了。而就在我回到城里后没多久,老姨发现她眼睛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
先是整个眼球都变得通红,就像视网膜出血的症状。那个时候眼睛的疼痛还不算太严重,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中午,当老姨偶然经过太平间附近的时候,她看到空置了很久的太平间屋顶上,遥遥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红衣,红裙,抬着头像是在晒太阳。
老姨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再仔细看时,一激灵,然后几乎是逃一样跑会了自己家。
她认出来,那个女人是化成灰埋在太平间地底下的杜女士。
为什么明明已经做了超度,明明超度后非常安静,明明为她接了生,明明化成了灰,明明已为了安全起见被镇在了太平间底下,这位杜女士仍还逗留在人间?
老姨不敢想,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
就在她见到杜女士的当天晚上,她眼睛开始疼得变本加厉,那种仿佛有刀子在眼球里搅拌一样的感觉,让她痛得夜不成寐。
到第二天她忍着痛心惊胆战地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眼睛从原本的血红,变成了蜡黄。
这并不代表眼球收了血在恢复,反而,是更加严重,因为那黄是有脓液的黄,她的眼球在腐烂!
甚至瞳孔也在发生变化。
人的瞳孔是带点透明的玻璃样,可是她的瞳孔已失去了那份水润感,变得很干,并且从原本的黑色,变成了泛黄的褐色。
这状况令老姨比见到杜女士的出现更加慌张,她立即找了有车的邻居,拜托他们把她带去了县城的医院。
医院做了很多检查,名知道她眼睛肯定有病,但无法说出确切的病因。
确实她眼球是在腐烂,并且瞳孔还在僵化,可到底是什么原因所导致,竟没有一个医生说得上来。
因此需要她留院等待更专业的专家来研究她的病情。
但两天后她就偷偷跑回了家,因为她终年戴在脖子上那块翡翠韦陀突然裂开了。
这让她猛地意识到,她这双眼睛哪里是因病而起,她那天见到杜女士的出现也并非是无意。
这都是警告。
警告她当年的噩梦要卷土重来了。
第二次动用那密宗术法的后果,并且还采用了杜女士那种阴尸的尸油。虽一切做得堪称完美的成功,可仍逃不过使用那术法后的反噬。
只不过,第一次她使用,被她所有血亲的命给挡了。
第二次,则是完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就要因使用了那种术法,而完全遭报应了。
虽然这次她没有如第一次使用时那样,间接地造成操作中无辜的人被害死,但是这次中间夹杂着一个煞气积累了几十年,怨气冲天的阴尸。
她以为用了王爷的牌位将那女尸的煞气镇住便就可以,但显然,根本不是这样。
一切未知的东西所具备的可怕,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想象。
所以她赶紧跑回家想要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试着找到挽救的方法。
但哪里还来得及。
哪怕她用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在家里布置了再多的佛像和符咒;哪怕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佛像念经,但她的情况仍是越来越糟,她两只眼球不仅腐烂出水,甚至还碎裂了开来。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她眼睛还未彻底瞎掉之前,所发生的。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眼球恶化时的一切变化,而根本无力阻止。
更甚至,她的身体也在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溃烂,最终导致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换了常人,只怕根本已经无法挺住,而这毅力一向惊人的老太太,苦笑着对我说,她是凭着全部的能力,在吊着自己的命,只求能在自己完全烂透之前,能见我一面,因为她从意识到自己出问题后至今,始终都没能联系得上我。
总算在今日知道我回了老家,却没想到突然再次发生了天雷劈。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做的,只是想不出来刘立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选择上我,来这么做。
但眼下,她是在无力也无心去操心这一点。她这身体让她根本自顾不暇。
说到这里,她紧闭的眼睛里再次滚出一行脓液。
然后,一直以最平静的姿态述说着那些过往的老姨,带着哭腔对我道:“所以老姨求求你,北棠,能否帮老姨一个忙。”
“老姨您说,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帮。”
“那帮老姨把你妈妈请来,可以么?”
“我……妈妈?”我愣住,疑心自己是否听错。
“没错,你妈妈。现在能对付我这副身体的,只有你妈……”
“可是……”我看着她殷切的神情,不忍却也不得不为难地坦言道:“她失踪已经很久了,老姨,您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这会儿什么线索都没,我能去哪里找她?”
“她没有失踪。”老姨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都有见过面一般:“她就在她跟你爸爸分开手住的那个地方,一直都在。”
“不可能……”那地方我偷偷去过的,想找她。
没妈的孩子但凡知道自己妈还在世上的某处,不可能不想去找到她。可是她压根不在那地方。
“相信老姨,她真的在。北棠,也不是老姨怕死,或者老姨怕疼,但老姨现在这个样子不能死,无论怎么熬着都不能死。所以求求你帮帮老姨,帮我把你妈妈找来……帮帮我……不然我没法死,也没法活,真的,老姨熬到现在了,好苦,求求你,北棠,求求你帮帮我……”
老姨说着这些话时,我始终不敢看她那双眼睛。
曾经那么爽快开朗的一个人,如今的这副样子,着实是让人不忍睹视。
所以犹豫片刻,我正想安抚她一下,突然她脸色一变,一把抓住我手道:“有什么东西!”
“什么??”我被她吓得一跳。
“有东西!好可怕的东西!北棠!那东西就在我家门口!快走快走!我喘不上气来了要!你快走快走!”话音未落,她狠狠一个用力,一把将我往床下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我被她推得踉跄好几步。
这分明虚弱得连手都快举不动的老太太,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会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这异常让我不得不审视她的话。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在她家门口,让她害怕成这样?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但转念想,毕竟她是自小就有特殊本事的,我则是普通一个人,怎么跟她比。
遂想问她到底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但见她整个人完全埋在了被子里。先前连身体糟糕成那样都没有几分失态的她,竟在被子里哭着大喊:“快走!北棠!太吓人!快走啊!!快走啊!!!”
我不想让她情绪变得更加激动,只能在闻声而来的周浩诧异的目光中,匆匆告了辞,转身往外跑去。
跑到门口,如我所预料,门外安安静静一片夜色,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东西。
但我仍是谨慎地在门口站着,不确定老姨说的那东西,是否真的在某处我完全看不见的地方蛰伏着。
直至很久之后,我闻到夜风里飘来一丝檀香味。
然后我看到老姨家门口不远处,那条模糊不清的小路上,模模糊糊站着道人影。
若不是他手里那支‘烟’忽明忽暗的光亮,几乎完全不会被我留意到的人影。
心当即一定,我轻轻松了口气,朝那人影快步走了过去:“喂,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什么煞气重的东西?”
边走我边问。
冥公子抬眸看了我一眼,随后将手中那支檀香往嘴里轻轻一含,嘴角似有若无牵了牵:“你是问,比我煞气更重的东西?”
第154章
驱魔二十七(shukeba.)
老姨说过,
论阎王井里煞气最重的东西,那个死于酷刑的清朝王爷与阎王井的‘主人’相比,只能排第二。
如今那位‘主人’就在我面前。
嘴里含烟似的含着支檀香,
他问我有什么比他煞气更重的东西。
唇齿开合间,
香雾袅袅,不仅空气,
连他嘴角的笑都好像是带着檀香味的。
我边看着这张线条漂亮的嘴,边琢磨,作为阎王井的正牌‘主子’,这地方显然不可能会有比他煞气更重的东西。
并且有他在的时候,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东西,
轻易肯在他附近出没。
所以刚才能让老姨惊恐到那种地步的,
除了他,
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听我这样说,冥公子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朝我身后那间屋子看了眼:“如果没记错,她应该就是陈家那个有阴阳眼的小姑娘,
我对她有点儿印象。”
“你见过老姨?”我好奇问他。
“她刚当米婆那会儿带着人来阎王井祭拜过,祭拜的方式跟过去那些人不一样,
所以就稍许留意了下。这孩子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老姨有阴阳眼。”
“也不算是阴阳眼,不过是感知比别人更强一些。不过,若我猜得没错,她应该能踩生死线。”
“她说她可以用问米的方式走阴阳道。”
“这就难怪,当年才十来岁的年纪,
便能懂得那些操作。不过这特殊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普通人有了不该有的力量,对自身而言,不是生理的优化,而是种负担。这陈姓小姑娘的□□并不特殊,所以她负担不起她这特殊的力量,也迟早会因这力量而出事,否则,她今晚不会急着要见你,更不会感知到我的存在。”
见他一言中的,我便在往回走的路上,把老姨身上的状况以及她的遭遇,同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末了,想着老姨那双烂到不成样的眼睛,我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叹了口气:“她让我帮她。其实那只是个非常小的请求,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她让你帮她什么?”冥公子问。
“她说她现在身体的状况,只有我妈能对付。虽然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会去为她办到。可问题是,我压根就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我妈……”
冥公子看了我一眼:“我记得你说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我曾经说的话,有点儿尴尬:“那其实是一时的气话。她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我不知道她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
“她离开你和你父亲后,就一直没有同你们联系过?”
“没有。”
这个答案每每说出来,总会叫我心酸。
所以兀自沉默了片刻,等那难受劲过去了,我才接着又道:“当年她离开我爸的时候我刚念初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很多事情想不明白,问我爸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我特别生气。也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所谓联不联系她,只觉得她把我跟我爸都抛弃了,不要我们了,我还想她,联系她做什么。但后来,再大些,终究还是非常渴望再见到她的。所以我就偷偷跑去她跟我爸结婚前住的地方,想去跟她见上一面。”
“但没见到她?”
“没见到。”想起当日的情景,我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地方看起来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我想她应该是离开我爸后就直接离开了这个村子,毕竟你也看到了,她照片上的样子,不像是个在这里生活很久的人。我爸也曾提到过,说她是父母双亡后从外地来的,所以我猜,她在别的城市,应该另外还有个家。也所以,那天之后,我就当她已经死了,毕竟她连我父亲的葬礼都没有来出席,我想,能做到这样决绝,她应该压根就已经完全把我们父女俩给忘了吧。”
“你恨她?”
“恨?”我抬头看向冥公子那张忽隐忽现在檀香烟雾中的侧脸,摇了下头:“年纪小的时候挺恨她的,总报复似的让我爸去给我找个后妈,毕竟他长得那么帅。但我爸总笑我傻,还说他这辈子只爱我妈她一个。”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笑:“呵,其实他自己才傻呢不是么,一辈子惦记着那么一个无情的女人,可人家的心里呢?后来,时间久了,只能说……习惯了她的不存在吧,也就渐渐谈不上恨了,随她爱在哪儿在哪儿,只是没想到,这次老姨会突然想要我帮忙找到她……”
说话间,已到了家门口,我正要掏钥匙去开门,忽地犹豫了一下。
冥公子见状,挑了挑眉:“既然找不到,便去跟她说清楚。这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何必为难。”
“先不用。”
“怎么?”
“先不能跟老姨说,她现在都靠着这个念想吊着命,我说了她会受不住。”摸着衣袋里的钥匙,我又再想了想,然后抬头看朝他停在我家门口的那辆车:“要不,你能不能先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我妈跟我爸结婚前,在村子西面离着约莫十公里远的地方,有栋房子。
算是她的娘家,但从我出生至今,除了偷偷去找她的那次,他们从没带我去过那里。
我爸说那是因为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又得过泥巴症,所以我妈挺忌讳的,不让带我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