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她目光停留在了一方做工精巧的小木盒前。
小木盒是紫檀木缠金丝的,看外表富贵繁丽,但是边边角角处有些磨损。
看样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
沈醉欢心下里有些好奇。
便将那木盒子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盖子被打开,竟发现里面摆着两个整整齐齐的样式相似的玉连环。
她手指微顿。
这玉连环的样式她熟悉的很。
十四岁生辰那天晚上,顾长策送给她的生辰礼便是这样一个样式的玉连环。
记忆忽然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一天。
——
暮春将歇,朱窗半开,雨丝连绵。
沈府,御荣堂。
元狩三年,四月初七。
这一天是沈醉欢的十四岁生辰,她和沈清棠姐妹两人,虽说是差了两岁。
但极其巧合的是,两人竟是同一天的生辰。
一大早的,卫衔玉和顾长策二人便将她和沈清棠带到了御荣堂来。
说要送给她们生辰礼。
两个小姑娘自然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卫衔玉送给了她一块墨玉制成的玉连环,送给了妹妹一支金簪。
而顾长策则送给了她一整套《明珠记》孤本,送给了妹妹一幅《春光令图》。
两个小姑娘收了礼物,本是再和和美美不过的一件事。
但清棠却忽然不满意了。
她惯来藏不住心思,便对着卫衔玉直言不讳说:“衔玉哥哥偏心,只送给姐姐玉连环,不送给我。”
这话落下,大家都有些尴尬。
卫衔玉强笑着跟他解释说:“清棠,衔玉哥哪里偏心了,不是一样送了你金簪吗?”
他本想着沈清棠只是闹小孩脾气,想随便哄两句息事宁人。
却没想到沈清棠死活不依:“金簪瞧着便俗气,哪里能跟玉连环比。”
越说她越觉得委屈,本来平时在家中母亲就偏心姐姐,只对她和小弟沈清佑功课看的严。
却对姐姐宠溺纵容。
至于顾长策,他看起来便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沈清棠也没抱希望在他身上。
却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衔玉哥哥也一样的偏心姐姐,就连送给姐姐的礼物都比送给她的要上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眼眶有些泛红起来。
泪珠成了串的往下掉。
不管卫衔玉平日里是个多圆滑的人,那年毕竟年纪还不大。
一见沈清棠哭便有些慌了手脚。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沈醉欢和沈清棠的父亲沈建章便从御荣堂的大门处走了进来。
他见沈清棠在哭,便走到她身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棠抽噎着小步走到她身边,将这事同他说了。
卫衔玉面色更尴尬了。
可沈建章听了这话,却是朗笑一声。
“你这丫头,这点儿小事也值得哭成这样?喜欢玉连环跟姐姐换换不就成了,你长姐可比你懂事多了,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哭鼻子。”
听了这话,沈清棠神色有些不悦的抿了抿唇。
而沈醉欢也是低垂下眼睛,小脸煞白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裙下摆。
沈醉欢平日里懂事读书好,沈建章也是尽力在教导她的。
可是比起沉默寡言的大女儿,他到底还是更喜欢敢说敢讲的小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的肉要娇贵。
沈建章对着沈醉欢招了招手,温声说道:“欢欢,快过来。”
沈醉欢却没动,只是目光暗含希冀的落在了站在自己右前方,一身白衣,面色温润的卫衔玉身上。
沈建章见状,眉宇微蹙,沉声又叫了一声:“欢欢。”
此时,沈醉欢眼中已经半含泪了。
但她知道,一旦走过去,父亲便会让自己和妹妹换。
她没有多喜欢那个玉连环,但这种情况下,若是和妹妹换了,到底是不一样的。
因此她脚步像是生了根一样,停留在原地。
目光依旧定定的看向前方的卫衔玉。
好似寄希望于他能站出来为她说两句话。
一阵折磨人的沉寂之后。
沈建章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这时,卫衔玉却上前一步,叫了一声:“沈伯父。”
闻言,沈醉欢眼中立马有一瞬间的亮光绽放出来。
却听到他先将过错尽数揽到了自己身上:“沈伯父,这次是行之考虑不周了,按理说应当给欢欢和棠棠都准备相当的礼物的,却一不小心厚此薄彼,实在是对不住。”
这话落下,沈建章面色稍缓。
卫衔玉稍稍舒了口气,旋即为了大事化小,又转过身,劝沈醉欢说:“欢欢,伯父说的对,你今日就让棠棠一次吧。先跟棠棠换换,待下次,衔玉哥哥再送你个更好的。”
听了这话,沈醉欢眼中的光在一瞬间堙灭了。
她眼眶通红,泪都快掉下来了,但还是扯着嘴角假装笑着说:“......好。”
而这时,原本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顾长策突然冷不丁的站起了身。
他方想说些什么,却被沈醉欢泪眼盈睫的扯住了衣袖。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要添乱。”
其实她的本意是不想让顾长策得罪自己的父亲,毕竟沈建章现今还是他的老师。
但顾长策听了这话,却是愣了一下。
他冷沉的眸光在御荣堂中转了一圈。
突然便轻笑一声,原来这满屋子的人,沈醉欢只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他低垂下眼睛,抿了抿湿润的薄唇,只觉喉中梗塞难消。
沈醉欢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将玉连环和妹妹的金簪换了。
御荣堂中又恢复了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
第53章
那你现在觉得我好还是卫衔玉好
沈清棠得到玉连环后,沈建章还点着她的脑袋,笑着说:“这皮丫头,整日里就知道抢姐姐的东西。”
可虽然话是这样说,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大家都在笑,沈醉欢便也跟着笑。
只有顾长策一人沉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十四岁的小姑娘还藏不住心思。
眼睛红红的。
沈建章和卫衔玉却全当没看见一样。
她那时要面子,唯恐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的哭出声来。
便借口身子不适,匆匆回蘅芜苑了。
秋雁见她回来后面色不好,一个劲儿的问她怎么了。
可当时的沈醉欢却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晚上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春雨,天色阴沉沉的。
噼里啪啦的雨声的敲打着碧纱窗。
正是倒春寒的时节。
沈醉欢怕秋雁着凉,便没让她守夜,提前让她回去休息了。
夜里自己一个人趴在薄锦衾里,哭的眼睛正红肿,却突然听到好像有人轻轻在敲窗户。
她愣了一下,心跳骤然一停。
但还是定定神,赤脚下榻,大着胆子走到窗边。
颤抖着手打开窗户,却见顾长策从外面爬了进来。
他被凉雨淋的浑身湿透。
玄色衣衫紧紧贴在线条流畅的身体轮廓上。
沈醉欢又惊又怒,正想怒斥一声:“你大晚上发什么疯?”
可是却没想到顾长策下一刻从手中拿出一对玉连环来。
与白日里沈清棠抢走的那一对一模一样。
十七岁的少年别别扭扭的说:“你早说自己喜欢玉连环,我便也送你一对玉连环了嘛。”
沈醉欢抿了抿唇。
很惊讶他会这样做,因为顾长策平日里性情恶劣,总是故意“欺负”她。
她拿了干帕巾来给顾长策擦身体。
让他先进来暖暖身子,省得着凉
可是顾长策不愿进内室,怕被别人看到毁了沈醉欢的清誉。
沈醉欢犹豫半晌,最终红着小脸蛋,哑着嗓子对他道谢:"顾长策,谢谢你。"
他偏偏混不吝的逗她:“卫衔玉送你东西,你叫他衔玉哥哥,现今怎么不叫我长策哥哥呢。”
沈醉欢恼怒道:“顾长策!你别得寸进尺。”
他好像格外喜欢沈醉欢羞恼的满脸通红的样子。
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顾长策又问:“那你现在觉得我好还是卫衔玉好?”
沈醉欢只有那一天心里觉得他好,但她不好意思说出来,抿着嘴不说话。
只是催他:“你快走啊。”
顾长策偏不动,:“你先说我好还是他好?”
沈醉欢敷衍道:“你好,你好行了吧。”
听了这话,他才轻笑一声,翻窗离去。
思绪骤然收回,沈醉欢有些面色恍惚的将这盒中的玉连环拿了出来。
心下里寻思,这玉连环......怎么他还留着一对呢?
正疑惑不解间,忽而便听到书房外面传来顾棠稚嫩的嗓音。
“娘!我下学回来了。”
沈醉欢手指一颤,赶忙将盒子盖上,放回原位。
她伸手理了理衣裙,施施然走出门去。
便正见他们父女两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站在檐廊处,眉眼弯弯的等她。
赤乌西坠。
夕阳淡金色的光辉透过檐廊下树叶的间隙,细碎的照到两人身上。
沈醉欢眉眼舒展,心想,怎么有人连笑起来的弧度都这么像呢?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长夏尽,新秋始。
立秋那一日,皇帝齐晟轩命钦天监夜观天象,挑了个好日子进行秋猎。
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七那一天。
中间这一个半月里。
沈醉欢跟着顾长策学了很多骑射技艺。
虽不至于百步穿杨,但起码准头是好了不少的。
故而跟着去上林苑的前一天晚上,她都有些心绪难平,激动的睡不着觉。
最终是男人有些忍俊不禁的将她搂进了怀中她才沉沉睡去。
上林苑规模宏大,宫室众多,缭以周墙,四百余里。
山水辽阔,布局疏朗。
九月十七那一日,天上下了点小雨。
绵的像线一样的雨丝落在人身上,很快便隐匿不见了,甚至连湿色都留不下一点。
顾长策身为骁骑将军是要跟在皇帝身旁待命的。
沈醉欢便抱着顾棠跟在朝廷命妇的队伍里往上林苑赶。
羽林卫和仪仗队走在前头,文臣在中间,她们这些女眷就坐在后面的马车轿上慢悠悠的跟着。
马车轿晃晃悠悠。
再加之天色暗沉。
是以顾棠窝在沈醉欢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圆乎乎的小脸蛋儿睡的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