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有一护卫来报:“二少,常副官的电报。”
刘天峰在刘家军也有一些势力,这常副官就是其中之一,按时为他传递家中信息。
护卫上前,双手捧着一张雪白的信笺,刘天峰接过,神情凝重起来。
电报中说,大哥没有请神针李朗为父亲治病,反而请了个以前从没听过名字的普通郎中。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哥不希望父亲痊愈吗?刘天峰这么想完全是有依据的,父亲掌权和自己掌权完全不同。
男人都喜欢自己手握权力,没有桎梏约束,爱干嘛干嘛,至于亲爹是死是活,那不重要,而刘天峰并不确定大哥的想法。
但对刘天峰来说,如果亲哥是个人渣,那么哥掌权和爸掌权的差别就大了,他并不愿将自己的同母兄长想得那么坏,在出发来津城找十吨黄金前,大哥还拉着他喝酒谈心。
刘天峰闭了闭眼。
“津城最擅治中风的大夫是谁?”
“是回春堂的李浩仁大夫,但他正在为锦王福晋看病。”
这儿的锦王福晋,指的便是已退位的皇帝的生母,清末皇宫贵族大多到津城度日,锦王福晋就是其中一位。
秦追这边先刘家军一步将近期在二甲仓库附近活动过的人都查了一遍,然后他就得知有一批曾在二甲仓库附近的码头工作过的力夫随一艘沉没货船,全死了的消息。
“在没有道路监控的年代,处理得真是干净,只是没把人命当命,一船20名力夫,通通成了冤死的水鬼。”
秦追看着调查结果,一想起原时空的黄家居然荣华富贵到21世纪,心口微微发堵,想起黄自谙及其子孙现在都死了,又舒心了一些。
到这一步,基本可以确定对很多人来说,黄金的线索断了,而月梢和张小丹都告诉秦追,他们往后不想再到津城这处伤心地。
秦追只让知惠把他们安置好,就回了阿婆那儿,将行李收拾好,准备出发。
他和阿婆打招呼:“阿婆,煤球和米面我都给你买了一个月的份量摆在库房里,买多了怕春天会发霉,你看到发霉的食物就扔,腌菜要少吃,不然容易得高血压。”
阿婆不耐地将一副厚实鞋垫丢到秦追怀里:“行了,你留了那么多钱,老婆子饿不死,回头买几只鸡养家里,我天天吃鸡蛋,走吧走吧。”
秦追笑着将鞋垫塞包里:“我走啦。”
他出了门,去火车站,要买票坐火车去满洲里。
格里沙正在晃荡的火车上,他那边是漆黑的夜,窗外唯一的光源便是弯月,银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色彩,他的声音在火车行驶的动静中如恒久的冬风清寒。
“我在额尔古纳河畔等你。”
知惠说道:“我在北京上了这一列车,待会我们在车厢碰头。”
秦追勾了勾嘴角,眼角余光瞥见一队人行来,目的似乎是他。
“知惠,先别急着找我,刘天峰也在车站。”
秦追一直没让知惠在刘天峰面前露面,只因他始终对这些军阀有戒心,因此轻功卓绝的知惠藏在暗处,相当于藏了一张强力的牌以防万一。
刘天峰匆匆走到秦追面前:“秦大夫,听闻令尊是京城针神,针到病除,可对?”
秦追心里疑惑,他给阿玛艹的人设好像没针神啊?哦,不用他搞人设,阿玛本来就是针神?那没事了。
他闻弦歌而知雅意:“刘二少家里有病人?我父亲已去世多年。”
“我父亲中风了。”刘天峰道:“因此想请秦大夫为父亲治疗。”
刘老帅还真的中风过?秦追心中惊疑不定,也就是说,刘家军击败黄家军的仗的确是刘家大少刘天霁打的,军政事务也全是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做?
真是年轻有为。
秦追道:“津城有数位年长名医,哪位都比我靠谱,何不去请他们?”
刘天峰道:“我不想太张扬,家父生病一事知晓的人不多。”
秦追被迫成了知情人士,他环视周遭,见刘天峰身后十来个人,怕是个个带了枪,跑起来很难。
他两手一摊:“我可不包治好,您最好另请高明。”
刘天峰低眉顺眼:“秦大夫,得罪了。”
待火车到站,一群人裹挟着秦追上车,秦追这才发现他们连车票都和自己买的是一节车厢。
他心中冷笑,好样的,这是算计上他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知惠坐在另一节车厢,小声问:“欧巴,要我暗中宰了他们吗?敌明我暗,我拿药毒他们!他们察觉不到的。”
秦追微微摇头,他和刘天峰等人一起上车时有不少人看到了,若是刘天峰死车上,秦追甩不干净。
见哥哥又陷进麻烦里,知惠着急,连忙呼唤小伙伴支援大脑。
菲尼克斯和露娜、格里沙就被叫了上来。
露娜啪啪地拍蚊子:“好像我们在动脑的事情上都很默契地不叫罗恩,但他那里才是超级大脑最多的啊。”
菲尼克斯目光沉沉:“瑞士的超级大脑只擅长对付课题,不擅长对付坏蛋。”
格里沙冷着脸,问秦追:“你还好吗?”
秦追冷静地在纸上画着人体解剖图,顺手写了个俄语的很好,又划掉。
知惠说明了前因后果。
菲尼克斯立刻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只是看病的话,寅寅完全可以把病人治好了再走,但刘家内部恐怕出了问题,你说刘天峰还有个正在掌权的兄弟?这个兄弟会坐视刘老帅康复吗?”
治病对寅寅来说不难,如何从刘家军阀的内部斗争漩涡中平安脱身才是大问题。
秦追继续在纸上书写,几人看着他的字迹,安静下来,小熊担忧地望他一眼。
菲尼克斯认同了秦追的判断:“知惠,听寅寅的,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寅寅,注意安全。”
秦追微微点头,将字都划掉,靠着火车微微阖眼,开始假寐。
东北如今不说军阀遍地走,也有好几方势力,刘家并非一家独大,只在黑龙江省算一方豪强,但同省内也有其他势力,如辽宁靠近朝鲜,因而日本人众多,其中一名老帅被倭人支持,装备较北方其他军阀就强些。
然而就算是军阀中不大不小的一支,也能摆出土皇帝的排场。
火车到站,有专车到车站接送,迎接的士兵排成两列,腿一并,叫道:“二少!”
秦追和刘天峰被这些人一路护送到大帅府正门,有管家迎了上来:“二少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刘天峰道:“我大哥呢?”
管家道:“在军营里……”
“那我先去向父亲请安。”刘天峰越过管家,大步向后院走去。
秦追目光转动着,打量着大帅府的建筑结构,廊道楼梯,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乍一看建筑设计仿佛是江南园林的拼接体,然而庭院内的针叶树木,还有古拙风味的根雕又使其有股浑然一体的自然。
知惠也在齐齐哈尔下了站,提着行李箱到靠近一家车马行的旅社落脚,她一身男装,身量高挑,因而无人在意这个独自出门的年轻人。
在通过秦追的视野看到刘家布局后,知惠自信道:“大帅府不难潜入,墙不算高,我都翻得进去。”
等看到了看院子的狗,还有那些带枪的精卫,露娜调侃:“这下还能进去吗?”
知惠撇嘴:“有欧巴配合也可以啊,这世上没有他应付不了的狗!”
刘天峰越走越快,没人敢拦他们,一路直冲进卧室,就看到卧室里有个医生正在给一个肥胖老年男人敷药膏。
其实这一幕有点伤眼,但秦追连给大胖子做手术溅一手脂肪的糟心事都碰过了,此时格外淡定地嗅了嗅:“通经活络的。”
那正敷药的郎中看了秦追,失声道:“秦大夫?”
秦追定睛一看:“王康?”
这居然还是个老熟人,六年以前,秦追曾和王康一起在草原治疗过鼠疫(73章),不想居然在这碰上了。
刘天峰皱眉:“你们认识?”
秦追随口应道:“我和同行打过交道是什么好稀奇的事么?王大夫是个热心肠的好大夫,会治疗传染病,推拿的功夫也不错,做事尽心尽力又很细致,请他为家中老人调理身体,倒是挺合适的。”
此话一出,刘天峰从火车一直紧绷到帅府的心蓦然一松。
王康问道:“秦大夫怎么到北边来了?”
秦追道:“我爹的坟有一阵子没拔草了,就找时间去看了看他,然后就被刘二少绑这来给他爹看病了。”
刘天峰面露赧然和羞愧,将脸别开不再说话。
他欠秦追一条命,却又不顾秦大夫意愿将其从收购药材的路上半强迫地带到齐齐哈尔来,实在是让人戳脊梁骨的做法。
秦追搬了个凳子坐下:“大夫难当哦,大帅,我是济和堂的第四代传人秦追,被您儿子拉过来给您看病,现在要给您把脉。”
刘老帅躺在床上,膻中敷了黑乎乎的药膏,嘴巴歪斜,听到秦追的话,他沉沉“嗯”了一声,努力将手往床边一搭,秦追握住手腕,三指扣住脉门,脉弦数滑。
右侧面瘫,右侧上肢、下|肢的肌力都只有2级,左侧好一点,有3级到4级的水平,舌红,苔少,能含糊的说几句话,但会流口水,吞咽时会呛到。
王康在一边说道:“大帅中风22天,这几日已经好多了,最初七天二便失禁,无法言语。”
秦追点头,伸手在刘老帅的脖颈上一按:“血压有点高,而且这个体型,又58岁了,以前的饮食习惯油腻吗?”
“父亲喜爱吃肘子,隔两三天就要吃一次。”
室内众人朝门口看去,就见刘天霁身穿军装,手提马鞭,浓眉利目,站得笔直。
刘天峰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大哥,我为父亲请来名医,那十吨金子……恐怕是找不到了。”
刘天霁对他一点头:“你能平安回来,又始终惦记父亲,大哥很开心。”
这对兄弟之间暗流涌动,秦追懒得管,只拿过纸笔开始写病历。
“高血压,高压随便一摸都有170以上,八成还高血脂,饮食习惯也不好,中风不冤枉呐,心脏也不是很好,我看着像冠心病,齐齐哈尔有洋医院吗?找人家借仪器做过心电图没?”
没。
刘天霁吩咐副官:“去医院找心电图的仪器来。”
秦追道:“还有甘露醇也拿一些过来。”
甘露醇有一定的降血压的效果,虽然用多了对肝肾不好,但现在这年头也没别的专业降压药,秦追一想到刘老帅那平躺着也有170的血压就觉得不妙,想先让人把血压降下去再说。
他已经接手了这个有权有势的病人,一旦治茬了,恐怕后果难料。
秦追对王康道:“你的治疗是有效果的,不过给老帅用的药太轻了,换成丹芪偏瘫丸,我再给他开一副降血压血脂的药,搭配针灸,大约一个月吧,他就能下地走动了,要注意饮食清淡,减减肥,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当心二次中风和心梗死,到时候生死就不好说了。”
听到秦追果真能治,老帅的脸色立即好了许多,看秦追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刘天峰面露欣喜,目光似是不经意间地扫过刘天霁,见大哥也面带喜悦,没有丝毫破绽,他想,也许,自己是真的误会大哥了。
秦追拿出大禹灸的药油和金针,带着王康,半教学地对刘老帅的内关、人中、三阴交等14个穴位施针。
治疗完毕,他拍拍手,起身问一直候在屋里的两兄弟:“我住哪儿?”
刘天霁抬手:“秦大夫是贵客,天霁带您去客房。”
秦追笑了笑,语气微妙道:“少帅真是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秦追:好心救人但是被恩将仇报,然而内心十分淡定,毕竟上辈子在金三角已经见识过人类底线了。
菲尼克斯:用语言对刘天峰全家展开猛烈的人身攻击。
格里沙:疯狂赶路ing
.
知惠:跟在欧巴身后随时准备下死手。
露娜:拉住以上所有人冲动的想法。
罗恩:呜呜呜呜呜……
第144章
利益
幸运儿的人生是旷野,倒霉蛋的人生是旷野之息,总有打不完的怪。
秦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打了药以后好多了,高压刚好140,这样不行,必须要低于139才安全,但这个只能喝药调了,市面上还没有专治高血压的特效药。”
秦追为刘老帅拔针,刘老帅指着他:“你、和王、怎么、认识的?”
刘老帅说话很缓,说两个字就要吞咽一次口水,秦追耐心地听完,回道:“我和王大夫是在治疗蒙古鼠疫时认识的。”
王康过来:“大帅,秦大夫真是难得的好医生,他有个笔名叫杏下客,当年北方报刊转载无数的防疫文章就是他写的,可谓活人无数。”
刘老帅刚中风那阵子的确是差点废了,经过王康的治疗,虽还不良于行,脑子却已经恢复清楚,能够思考事情了,他只是想了想,就知道六年前的鼠疫爆发时,秦追才8岁。
他呵呵笑着,倒像是个和蔼老头:“果然是、家学、渊源。”
在秦追之前,没哪个医生敢打包票治好他,秦追来了后,却敢说一个月后就让他能下地走路,对待这样的人物,刘老帅这样老于世故的人自然会多给几分面子。
完成一日治疗后,刘老帅还不能走动,胸口却舒畅许多,秦追并未直接回客房,而是对伺候他的仆妇道:“我是习武之人,成天关屋子里,髀肉复生,不是好事,希望能有个地方活动一番。”
仆妇不敢自己做主,出去问了管家,才说要带秦追去后花园看看:“少帅养了老虎豹子,若是秦大夫无聊,婢子可以去厨房拿肉,带您喂它们。”
秦追看出刘家治家严明,在老帅病倒后还能让家里丝毫不乱,众人规规矩矩,可见刘天霁手段不俗。
他应了一声,和仆妇穿过曲折长廊,路过一座佛堂,里面是几个容貌出色的妇人带着少女、男孩跪在蒲团上念经。
仆妇道:“那是大帅的姨太太,四少爷,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
刘老帅有四子七女,老大刘天霁、老二刘天峰、老三刘天云,最小的老四刘天磊,今年才八岁,刘家七个女儿,前四个都嫁给了刘老帅的部下和政府同僚,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还未出嫁,且刘家讲究女儿闺名不能让外人知道。
秦追收回目光,到后花园去看豹子老虎,如今南北虎患仍在,野兽们还没变成保护动物,秦追之前见过野生虎,只那些虎只要在人类面前晃得久了,就会被猎人收拾掉。
察觉到陌生人靠近,原本侧躺着的老虎警觉地站起,对笼外发出低沉的吼声。
听说老虎可以发出低于次声波来震荡猎物的内脏,使其无力反抗,秦追上前了两步,手掌贴住笼子。
仆妇想要提醒他别靠太近,却见往日凶悍的虎停止咆哮,鼻子试探着靠近秦追的掌心嗅了嗅。
她惊喜道:“哎呀,这虎喜欢秦大夫呢。”
秦追道:“我没对它展现敌意,它肚子也不饿,我们没有敌对的必要。”
按照常理来说,人们看见蹲在笼子里的动物总会感叹几句,哇,它好可怜,连自由都没有,但秦追和露娜有个相同的特质,就是他们对动物的情绪更敏感一些,所以秦追能感觉到面前这头笼子里的虎其实很惬意。
但上辈子的秦追并没有这么强的动物亲和力。
他和虎注视着,老虎又轻轻嗷了一声,转身重新躺下,秦追说:“这虎以后千万别阉,不然就这个懒劲儿,要不了几年就会胖成猪。”
仆妇一囧,心想好好的谁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阉一头老虎呢?
早春寒凉,许多植物还卡在苏醒前的混沌中,花园里除了几盆精心侍弄的盆栽外没什么看头,秦追在外头吹了阵风,确认知惠记下了地形,就决定回书房做波比跳。
露娜和菲尼克斯分析着:“后花园几堵墙不算高,让寅寅自己翻吧,就怕外头有警卫巡逻,而且出城时也有关卡。”
菲尼克斯有他的思路:“带钱打点呢?”用钱敲开关卡不就好了吗。
露娜:“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菲尔,如果撞上个想拿寅寅去帅府讨赏的怎么办?”
秦追听着他们的讨论,路经客厅,见到平时都在军营里的刘天霁正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泡着茶。
皮质沙发组上铺了西洋的蕾丝,茶几上的茶盏却是明代的古董瓷器。
刘天霁对秦追招手,姿态像招狗:“秦大夫,可要来一些六安茶?”
秦追没有生气,到刘天霁对面坐下:“不想还有好茶能蹭,多谢大少。”
刘天霁看着他平静的脸,低头一笑:“秦大夫分明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却总能做到有礼有节,当真好涵养,若我是秦大夫,现在就该拧着眼前军阀的脑袋,狠狠地给几拳。”
秦追轻飘飘看他一眼,微笑道:“留着涵养也不坏,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低级。”
刘天霁握住茶壶,手腕倾泻,水流注入青瓷莲瓣杯,出水如油,水流润而畅,可见壶嘴打磨得精细:“也有道理,这是我向朋友买的茶壶,有些年头,养出了一身古朴香意,可见从人到物,都需要一个养字。”
秦追道:“我阿玛说过,如果碰上一个人只拿着壶嘴说出水流畅,定是好壶之类的话,必是个卖壶的,可惜少帅说得再好,我身上也没有买这古董茶壶的钱。”
他带出门的两万大洋,有些在津城用来和龙爷换了子弹,又买了些衣物,剩下的连同采购清单全交到了知惠手上,秦追身上的确是没什么钱。
刘天霁看秦追的目光微妙:“也只有您嘴里蹦出阿玛这个词的时候,我才觉得您是个满人,秦大夫最讨喜的地方,就在于您和皇城里那些满人不一样。”
他将莲瓣杯双手捧给秦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