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盛炎将他和侯盛元一起揽怀里:“还用你说?你和知惠放心的去,家里会一直好好的,德姬妹子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们都看着呢。”
秦追想起德姬,这个他从3岁起就管她叫阿玛尼的女子,他端着茶磕过头的干娘,这几年他想吃打糕,换季买新衣,全都是德姬和芍姐帮他置办,这么好的一个家,他却要走了。
真是舍不得。
他靠在师父怀里抹了抹眼泪,抱着箱子走出去,将药交给徐谷雨,又让几个汉子和他学怎么做皮试,怎么注射药物。
“针头要好好清洗消毒,不然会导致疾病传染,切记,切记。”
交代完用药禁忌,秦追道:“我也去收拾行李,请稍等片刻。”
秦追进入东厢房,从床底翻出大大的背包,一个挎包,行李是早就准备好的,背起就能走,秦追把他从张二爷那买的子弹分着放到背包和自己的大衣内袋中。
走出厢房,看到芍姐坐门口哭:“小年都没过,财神爷没拜,连口新年饺子都不吃,14岁的生日不在家里过,都没把你们多养些肉出来,这就要走了?”
秦追蹲着安慰她:“芍姐,别难过,我就走几年,往后还回来,您安心在这做事,等我回来了,还和您一家人的。”
曲思江端着凉皮跑出来:“凉皮做好了,寅哥儿,吃了再走吧。”
秦追和知惠便一起吃了凉皮,喝了几口热汤,然后徐谷雨让众人散开,对着地面、墙面砰砰开了几枪,枪声在黑夜中惊醒无数人。
“快走,不然警察要来了。”
徐谷雨并几个汉子带着秦追和知惠离开。
夜色之中,秦追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就见侯盛元追着他们跑了一段路,许久才肯停下。
他们要坐船离开申城,沿长江往上。
秦追看到船时,就知道这事肯定和龙爷有关,因为来运他们的商船上有几个伙计,正是龙家船行里出来的。
有女子凄然呼唤混在江水涛声之中。
“我的儿啊!”
知惠猛地回头,就见德姬和匡豹站在那儿,高高举着两条羊毛围巾,朝着他们扔了过来,被知惠跳起接住。
女孩趴在船沿,即将远行的兴奋被浓烈的思念不舍覆盖,她用朝语喊着:“阿玛尼,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救完弟弟就回来。”
德姬一边挥手一边哭:“知惠,寅寅,你们要好好的,到了外面也要想我,我天天都想你们。”
秦追和知惠一起对德姬挥手。
而在遥远的索契,格里沙将年菜收好,也拿起自己的行李。
雅什卡站在卧室门口,不解道:“哥哥,为什么突然要走呢?”
在雅什卡的视角,他的哥哥才将腌制好的烤乳猪放入烤炉,拍拍手,上了个厕所,回来就说要现在就去远东找扣霍勒善彦的后人,这也太仓促突然了吧?
格里沙将行李背起,言简意赅道:“我去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们横跨亚欧大陆的冒险即将开始。
第一关,出国,a!
第135章
天亮
秦追和知惠都对长江很熟悉了,他们在黄浦江畔长大,秦追又连续三年跟着戏班子跑码头,因而对江上景色无比熟悉。
知惠和露娜在通感:“情况有变,我们只能提前出发了。”
露娜为他们遗憾:“你们年货都备好了,却不能在家里过年,好可惜,我记得寅寅连豆腐酿肉都做好了,只等着下锅炸,结果一口没吃上就走了。”
知惠抱怨道:“还不都是洋人闹的,虽然没有他们,欧巴做出好药来,也会有其他权贵来抢,可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做救命药还能招这么多灾。”
露娜:“世道如此嘛,我家做出百浪多息后,都杀了好几波入侵者了。”
菲尼克斯严肃道:“露娜,你恐怕也要提前来北美了,我和格里沙交流过路线,如果他们要走中立国路线,从瑞典、丹麦绕到法国,再从法国进入瑞士的话,我们也要提前到法国接应才行,不然他们能不能入境法国都是个问题。”
现在肯定是蹭舰队才能去欧洲,商船已经不敢轻易走北美-大西洋-欧洲的路线了,怕被德国佬击沉,所以就得有“卖百浪多息”这个理由才能上军舰,露娜和她的药都要到位。
露娜干脆道:“我今天就走。”
说完,她将一个哨子丢给瑞德,金刚鹦鹉叼住哨子就飞了出去,空气快速擦过哨子,发出尖锐的声音,也让庄园内的许多人都停住手里的工作,向着庄园中心的房屋走去。
罗伯特.德拉维嘉捏了捏鼻梁,也起身走向女儿的房间,就看到女儿坐在书桌上,单膝屈起,胳膊搭在腿上,女仆们正将外出的行李规整放入行李箱中。
看到自家老父亲,露娜跳下书桌,上前几步搭住老爹的肩膀:“爸爸,我要提前去北美了。”
罗伯特不解:“你不是要等到2月才出发的吗?”
露娜道:“我的朋友给了我一个和军方做生意的机会,那会让我们在阿根廷更进一步,我想早点过去抓紧这个机会。”
罗伯特先生很不舍:“至少在家里过完14岁的生日啊。”
“机会不等人。”露娜抱了抱父亲,“爸爸,别担心,我长大了,该开始我的冒险了。”
她踮脚,将爸爸的帽子摘下戴自己头上。
高高胖胖的罗伯特先生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麦色的皮肤和明快的笑意,不知为何,心被揪了一下,酸疼酸疼的。
女儿长大了,变成了和妈妈一样杰出勇敢的模样,而且羽翼丰满,就要飞起来了。
江风吹多了湿冷,秦追怕冷,便避入船舱休息,一名汉子端着热茶过来:“秦大夫,请用茶。”
秦追看了眼,热水里泡着两枚红枣,接过茶杯暖手:“谢谢。”
“我能坐下吗?”
秦追客气道:“请坐。”
汉子坐好,姿态端正,自我介绍道:“我姓林,名如疆,是彩云讲武堂毕业。”
他这一说,秦追就知道他是1912年前就毕业了,因为在民国后,彩云讲武堂就改名为彩云陆军讲武学校。
在这个年代,林如疆是不折不扣的高级知识分子。
林如疆将头上的毡帽一摘,露出剃得干净的青头皮:“原本不想这般仓促地与您会面,多有冒犯,实在抱歉,只是兄弟们在榆钱街逛了几天,日日都能看到有人盯着你们家,倒是没洋人,都是些帮派,但背后是谁就不好说了,经我们观察,有三四波人。”
秦追毫不意外:“所以我才说我把药给你们是有风险的,一旦护国军用了消炎药的事传出去,我就惨了。”
林如疆歉意道:“我们也这么想,犹豫了几天,也不知道您到底有没有药,当时是做了两手打算,一是找个机会悄悄问您,二是去雷士德医院盗药。”
秦追:“幸好你们没去偷药,雷士德里很多重症就靠那点药救命的,后来怎么直接进我家了?”
林如疆没说话,秦追就懂了,八成是徐谷雨自作主张,他无奈道:“我小师叔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不是每个人都如我们这样,能自小读书,读完中学还能考讲武堂、大学等,谷香只在私塾里读过四五年,有许多观念陈旧,却凭侠义之心加入救国军,我无法苛责他,他也努力在改变自己,每日都读书,他的成长是令人欣喜的。”
林如疆无奈道:“原本看他直接去敲门进屋,我还以为他与秦大夫关系亲密,毕竟当年他在鄂北被困总督府,也是秦大夫与侯老板去救的人,只是进了院子后,我打眼瞧着,秦大夫对徐兄似乎……”
秦追摇了摇头:“我们见面次数不多。”
留在沧州老家照顾徐露白的徐谷香师叔人还行,虽然封建了点,但秦追当年被秦筑欺负的时候,徐谷香还推荐了个高手张三旺来帮忙呢。
这些年张三旺在京中还帮秦追照顾那德福、栀子姐,秦追也投桃报李,每年都给做七蛇丹送过去。
至于徐谷雨,他在秦追心里属于没啥用的同门,看在侯盛元的份上照顾一下而已。
林如疆再次对秦追行礼:“因此还要多谢秦大夫赠药。”若大家有交情,靠着交情要点药似乎还说得过去,可秦大夫和徐谷雨关系平平,还肯赠药,这人情就重了。
秦追看他一眼:“我只是敬佩护国军,谢就不用说了。”
林如疆叹道:“还是要谢的,其他人看到我们这些当兵的,恨不得躲八丈远,此次就由我们送秦大夫一程,唉,若非巴蜀战事牵扯,兄弟们就是把秦大夫护送到东北去也是应当!”
秦追拿起茶壶,将林如疆喝了一半的茶水斟到八分满:“您就当我是敬佩谭先生吧。”
要是看到其他丘八,秦追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但蔡将军真不一样,他是听过谭先生课的学生。
秦追好歹念过高中,他知道谭先生一脉的学生都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
此番他赠药并非为徐谷雨,而是为救国救命而拼命的人们。
他在船舱里眯了一阵子,梦里似乎又见着了秦欢,两人聊了一段历史,但具体说了什么,秦追却没记住,只知道秦欢让他注意安全,争取活到21世纪。
醒来时,秦追拿出盐,对准水壶的口倒了一些,把水壶摇匀,走到船头,喝了一口盐水,咕嘟咕嘟又吐掉,反复几次,就当是漱口了。
一月的江风很冷,秦追紧了紧衣领,用围巾和大衣把自己裹起来。
现在是1915年,如护国军那些为国而战的军人们,其实并不知道光明会在何时到来,可他们依然奔赴战场,燃烧自己的生命追逐希望。
秦追做不到那么伟大,他只是一个小大夫,能做的也就是送一些药。
他看着自己轻薄的手掌,握紧,松开,直到第一缕晨光穿破云层。
太阳从江面升起,温暖的橙红与天空干净的苍蓝交汇。
秦追喃喃:“天亮了。”
天会亮的。
此时俄国正处于深夜,格里沙坐在火车上,火车头发出悠长的鸣笛,停在路边,工人们在铁轨周遭忙碌着,铲雪除冰。
格里沙背起包走下去:“我也帮忙吧。”
一位满脸被煤熏黑的工人被他吓了一跳,因为格里沙实在太过高大,还背着特别大的背包,当他靠近时,工人大叔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他含糊着说:“你来帮忙当然好,好心的小少爷。”
“我不是少爷,我是学生。”格里沙便拿起铲子,熟练地开始干活。
南美,露娜也乘上了北上的火车,她出生并常居的火地岛省是地球除了南极外最靠南边的地方,现在她要先去阿根廷首都布里诺斯艾利斯,然后乘船进入巴西,从巴西进入哥伦比亚,越过巴拿马运河,穿过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墨西哥等小国,最终抵达美国。
她带了两个火车皮的百浪多息,是她这小半年攒的全部存货,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她要防止自己的药物被沿路的劫匪抢走(北美南美的治安都很玄妙),跨过巴拿马运河时得提防那些在加勒比海徘徊的海盗,一路惊险刺激,未必就比秦追、知惠、格里沙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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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露娜心中无畏无惧,因为她还带了枪,身边还跟着几十个护卫她的印加战士,她坚信自己能走完这一程。
因着乘船无聊,秦追闲着没事给林如疆等几人做体检,查出一个肾虚,两个胃病,三个上火,顺手给他们都治好了。
几个军汉对秦追的医术赞叹不已:“真是神乎其神,药到病除。”
秦追道:“不是我药到病除,是我妹妹针到病除。”
他正在训练知惠的针灸,给几位军汉下针时都是让知惠上。
知惠刚开始并不情愿,因为她曾在两年前五针扎瘫家里的狗,还是秦追拿大禹灸下了三十多针,才把狗扎回来。
让她扎人,风险高了点吧?
秦追却让她大胆地上:“你的水平和两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没事的,就算出了问题,我也能给你捞回来。”
幸好知惠进步不小,没把谁扎出毛病来,小姑娘如今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进步巨大,正通过通感和罗恩显摆。
林如疆与秦追探讨起若是咽喉不适,应当如何治疗。
秦追回道:“中医是千人千方,不让我看到病人,我治不了,但我是建议让病人去雷士德做个全面检查,情况不严重就吃药,严重的话该开刀开刀,还有就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千万别自己挺着,早治早好。”
林如疆问:“若是送去国外治疗呢?这位病人还有肺的问题,肺结核。”
秦追:“那你们要想法子买一种叫异烟肼的药了,这是治结核病的。”
林如疆:“异烟肼?日本有卖吗?”
日本的医学如今算得上发达,因此国内有大人物生病了,都会送去那边治,需要什么药也去那边买。
秦追:“异烟肼目前只在俄国有卖。”
在秦追的点头下,格里沙将异烟肼的方子送给了艾德蒙,那边已经实现了稳定生产,是达瓦里氏们重要的财源。
“而且异烟肼伤肝,吃了这种药,烟酒不许碰,还要搭配护肝的药,我开个护肝方子给你们,然后你们自己想法子买异烟肼吧。”
秦追把护肝宝的方子抄给了林如疆,林如疆如获至宝,小心将药方放入胸口贴着。
船行至金陵,秦追和知惠下船,谢绝了林如疆等人继续护送的想法:“你们快带药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能走。”
他对徐谷雨招了招手,徐谷雨凑过来:“干嘛?”
秦追提起小师叔的衣领子,一个头槌砸了过去。
徐谷雨猝不及防,竟是被秦追砸倒在地。
秦追揉着额头,毫不客气地翻白眼:“小师叔,您这人心不坏,可老是好心办坏事,这回我被你害得年都没过成,也就罢了,可往后您做事前先想想,便是要做什么大事,也别牵连到我师父和师伯,不然等我回来了,一定不放过你!”
他撂下狠话,拉着知惠转身就走。
知惠回头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小师叔,我哥这人说到做到哦,而且我们两个联起手来绝对能打赢你,悠着点哦~”
徐谷雨被兄弟们搀起来,嘿了一声:“这两个小的居然威胁我!”
嘴上是这么说,徐谷雨心里却是一叹,他这一遭把大师兄、二师兄亲手养大、最有出息的两个弟子给坑得不得不背井离乡,和两位师兄之间的情分只怕也耗尽了。
知惠和秦追并肩而行,好奇问道:“欧巴,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坐火车啊。”秦追在船上就想好了路线。
如今申城人要北上,都是先坐船到金陵,从金陵的浦口车站坐京浦线到津城。
秦追准备到了津城换车走南满铁路,一路坐到东北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谭先生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虽然他的死没能带来成功,却的确成为了火种。
后来他的学生蔡将军在身患喉癌的情况下,以救国军之名反对袁大头复辟,他不是封建军阀,相反,他有自己恪守的原则,即“胜就下野,绝不争地盘;败就战死,绝不亡命”。(蔡是长沙时务学堂的学生,彼时谭、梁在学堂办学,因此他的确是谭教过的学生,当然大家普遍更熟悉他作为梁的学生的身份)
蔡将军有一位学生。
谭先生的另一名学生杨先生在南方师范教书,也有一名学生。
这二位的学生,我们都认识。
所以就算小师叔犯蠢,秦追还是心甘情愿地赠药。
第135章
旅途
以秦追和知惠的身高和年龄,在1915年已经可以当做成人看待,携手出远门也是可以的。
只是二人容貌过于出挑,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找了家旅店,要了房间,在里头乔装打扮了一番。
秦追比较好打理,穿朴素点,皮肤抹黄,画个粗眉毛就行了。
知惠麻烦一些,要换男装,而时下男子都是短发,知惠就打了盆水要自己削头发,她一抽,就拔出雪亮的匕首。
“你也可以不剪,戴个帽子就行了。”秦追按住知惠的匕首。
知惠无所谓:“长头发洗起来麻烦,我在家有妈妈和芍姐帮忙,出门在外就不搞这些了。”
秦追:“我也可以帮你洗啊。”
知惠斜眼看他,大家三岁就认识了,谁还不知道谁啊,她还记得欧巴没剪头发之前,要蹲在水盆前让侯盛元帮着洗头发的事呢。
秦追移开目光一秒:“你等等,我帮你剪吧。”
他去找店主借了剪刀,把妹妹的辫子绑好,咔嚓几下,辫子就落了下来,用布包好,交给她自己收着,再给她修头。
这是给家里京巴剪毛练出来的手艺,好在知惠不在意这些细节。
知惠坐着,不知为何笑出声来:“跟着欧巴走,我从来不会有丝毫担心,就算人生第一次离开阿玛尼远行,我也没有任何不安哦。”
秦追给她把发尾修整齐:“怎么突然说这个?”
知惠道:“就在四年前,清亡了,全国男子不是都剪了头发吗?那个时候湘南、申城的女学生也要剪头发,可是所有人都不许,你看,男人剪头是反满反清,是他们应有的权利,而女子不行,那些率先剪发的女子不是被学校开除,就是被人指指点点。”
“但是我想剪头发的时候,欧巴却会帮助我,你总是支持着我。”知惠抬头看着秦追,“被家人这样支持,我很开心,就连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我比其他女孩子更自信有底气,这份底气是家人给我的。”
秦追恍然,是哦,他在后世见惯了想剪头发就剪头发的女孩子,但实际上女孩们剪头的权利,也是20世纪初的女人们拼死争取过来的。
他摸了摸知惠的头,沾了一手碎发:“如果男人们叫嚣着要平等,但他们期待的平等世界却不包括女人的话,这样的平等就是笑话,你哥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在我这,如果男人可以剪短发,那女人也可以。”
待新发型修好,秦追拿毛巾给知惠掸了掸:“行了,换男装,我再给你把眉毛画粗,就你这身高体型,没人认得出你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