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咒印打中的雪千城先前还是能反抗一些的,待到咒印完全进入他的身体,他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绵软下来,雪寒千烬说了些什么早已经听不分明,只记得最后,他歪进魅玄的怀里,看着赤红色的结界一点点的消散,雪寒千烬跨上鬼面烈焰,走掉了。
他再醒过来时,镇子里便真的只剩下他和魅玄两个人了。
魅玄挖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坑,因镇子闭塞,只能用草席子裹了乡亲的尸身埋葬,雪千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魅玄的身边,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四)烟云过往
千万年来,三界纷争不断,凡尘亦是如此。
雪千城同她讲的,是一个人妖相恋,却容不得世人谅解的悲情故事。故事的主角,自然是他的父亲母亲。
彼时雪千城的父亲还不似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妖族之皇,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凡尘中晃荡,吃吃酒、看看戏,俨然是一幅浪荡公子的模样。而雪千城的母亲,是当时北方一座王城里深闺不出的公主,不过时运不济,生在一个即将落寞的王国,没甚地位。
大概世间之事都要讲究一个缘分。
他们二人的缘分来自一场战争。
战火纷飞里的王城摇摇欲坠,途径此处的他原本不过是借个路,渡河返回妖族之地,却在暮然回首间,看见站在城墙上,一身红衣,满眼哀伤的她。仿佛是一株绽放在戈壁上的红花,在绝望里热烈着。
那是他第一次正视一个凡尘之人,那种渴求生机的透露出希望的眼神,似乎格外引人注目。有些情绪,是除了凡尘之人,其余种族所不具备的,他们存在的时间太久,早就消磨掉了对于生命的执着,可凡尘之人,寥寥不过百年,即使知道死亡距离自己近在咫尺,却不曾放弃过分毫。
什么叫做向死而生,什么又叫做一眼万年。
在这片残破的城墙下,他才算是想明白了。
于是他寄出体内的妖气,浑身裹杂着肃杀妖力,穿越千军万马,来到她的面前,问她要不要同他走。
凡尘之人多仰慕英雄,她无聊时翻的闲书中,也有如他这般从天而降的英雄。她只点了点头,便觉身下风起,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抱在怀中,逃离了兵荒马乱的尘世,站在一叶孤舟之上,划着江水,往一处烟云密布的峡谷中荡去。
她这才惊觉他不是凡人,却见着他眉目间的英俊样貌,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是神仙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他觉着有些好笑,自己这幅模样除了生得好看一些,与神仙可实在占不着边:“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妖怪?”
“你……你生的好看,又,又是救了我的。”她读过很多书,书里面描写的神仙就如同他这般穿着白衣,眉宇英俊,让人看了便是从眼里再也拔不出来的:“书里说,妖怪都是青面獠牙,暴戾乖张的,不像……不像你……”
他俯下身子,将脸又凑近了她许多,继续问道:“不像我什么?”
她是未经人事的,被如此一逗弄,自然红了脸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些什么,只有指尖在不停地搅弄着自己腰间的飘带。
“你嫁给我吧。”他如实说道:“你们凡尘不是有什么以身相许的报恩法子?我救了你,你自是应该报恩的,我说的对吧?”
她木木的点了点头,心里慌乱的根本没有仔细想他究竟问了一些什么,只听得救命、报恩之类,以身相许的事情竟是自动略过了,待到想明白时,却发现他一双桃花眼正笑得明朗,一时间又看得痴了,磕磕绊绊的开始不知道怎么同这位“神仙”解释那些都是戏折子上为了吸引人胡乱纠出来的东西。
“你放心,我家中并无妻室,心中也无所爱之人。我今日救你,是因看了你觉得喜欢。”他抚了抚眼角旁飘过来的发丝,正经道:“我族中之人皆重情,认定了便是一辈子,今日既是因喜欢你便救了你,那我自然以后也会喜欢你,一辈子都喜欢你。”
他这段誓言说得真切,虽忘了是从哪里曾经听来的,但他觉着正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便拿来用了。想来有人能够想出这样的句子,那自然就是有人觉得受用的,就如此刻,她便觉得很是受用。
先前做着尘世的公主,花言巧语听了许多,可都不如这般诚恳,于是就没再考虑,觉得嫁个“神仙”其实是件顶好的事情。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雪千城撇着嘴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讲下去,魅玄缠了一段时间后,心下猜测到怕是后事不太顺当,于雪千城而言也许是什么不好的回忆,便不再多问。她靠在雪千城的身边坐了一会儿,看着他沉寂的目光,心里一阵豁然,明白了为何他的父亲说要娶,他的母亲便嫁了。
虽说不能确定雪千城是否长得同他父亲,但看了雪千城的模样,自然也就能猜测出他父亲的几分容貌,又加上先前见过的雪寒千烬,则更是加固了她这样的猜测。
“刚刚……”她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雪寒千烬她……”
“她同我不一样。”他言语里尽是不甘:“虽是一个父亲,但母亲不同。”
她这才明了,为何雪千城的故事只讲前半段,原来故事的后半段确实如同凡尘戏折子里那样,有背叛,有移情,确然算不上什么好故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蓝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挖坑挖得多了,指甲里全都是泥土,她抠出来一些,捻了捻,才惊觉做着凡人的这些日子,指尖竟长了些茧子出来,满是生活的味道。
入夜之后,褚渊才晃晃悠悠的寻了来。
手一挥便还了她的仙力,她有些奇怪此间的做法,也埋怨着褚渊为何不能早些赶来,救一救这些无辜而死的生灵,但却秉着一颗尊敬神尊的真心,不好意思问出口。
褚渊将双手背在身后,解释道:“冥界的阴阳簿子上写得分明,你我都是无能为力的。可还有什么旁的要问?”
她摇了摇头,看着已然转身准备离去的褚渊,突然心绪一动,觉得以后似乎没了机会,便赶忙喊住褚渊,问道:“神尊!为何……为何此时要还我的仙力?”
“魔君蚩尤的炁力现世了。”褚渊转过身子,眼神有意的飘向雪千城休息的方向,道:“你要多加注意。”
她自然明白褚渊要她注意一些什么,虽然白日里觉得雪千城的妖力有些问题,但却不曾想过他就是装着蚩尤炁力的载体。她心下了然,有些故事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
她逃避不了玄女后裔的命运,逃避不了亲手封印所爱之人的结果。
褚渊走了。
她悄悄挪到雪千城的身边,指尖抚上他有些皱起的眉头,轻轻帮着他履平,心底便浮上一股酸涩的滋味,绕在喉咙附近,极是难受。
三界众生要人庇护,天界史书上记录,昔日神尊褚渊亲手杀死所爱之人,将冥界沉入地底,为的就是三界平稳。
就在今夜,她突然有些感同身受。
带上雪千城离开,她不是没有想过的,但她的心里除了他,却还装着众生。
(五)生死无话
雪千城不见了。
魅玄发现的时候是在次日的早晨,阳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时候,她还在担心着,但睁了眼睛以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漂浮着的细微灰尘在阳光中隐隐约约,和睡眼惺忪不知所措的她。
起初,她以为雪千城不过出门找些吃食,但当她窝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夜深,仍旧不见雪千城归来的那一刻,她深刻的意识到,这座镇子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雪千城消失之后,她还是在镇子里停留了三个月,她想着也许雪千城只是心绪乱了,跑出镇子散心去了,心里的事情放下了、没有了,自然还是会回来寻她的。
可她似乎高估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三个月来,她没有等到雪千城,镇子外面树林里交好的雀鸟告诉她,三界六道、十方九洲,它的小姐妹们能去的地方都曾细细的打听过,可仍旧还是寻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线索。
雪千城像是在三界里面蒸发掉了,比魂飞魄散后消失得还要干净。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一日褚渊告诉她,雪千城就是携有蚩尤炁力的载体时,她为什么没有顺手施一个追迹咒放在雪千城的身上。
这个念头跑出来的时候,她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三年前她随着褚渊踏入凡尘前,云梦川的仙使曾叮嘱她切莫动情。如今这般情形,虽然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就叫做相思,但她很清楚她想要寻到雪千城并不是为了封印,而是单纯的有些想念,想念那段她采药、他跟随的日子。
八成,这便是动情吧。
她私心里这样想着,但却又不想承认,于是她决定不再等下去。
她要再去凡尘走一走,也许时间久了,这种占领着心头,不知道是什么的心绪便会慢慢消散。先前在云梦川做仙娥的时候,她曾听说,凡尘里的一切都是极有意思的。
至于玄女后裔命中注定的劫难,就暂且先放一放吧。
于是,她怀着别样的心绪,去了凡尘。
游游荡荡,从江南水乡到荒凉大漠,从水天尽头到云间山巅,从春夏走到秋冬……那些原本她以为能够随着时间消磨的心绪不仅没有如她所愿,反而似野草一般的在她的内心深处疯长着,几乎蔓延全身。
她恐慌的觉得,她的血液似乎也开始变得想他了。
他是谁?
不过是一只走近了她、却又销声匿迹的妖怪罢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忘记他,反而记得更加深刻。她想,或许这就叫做宿命,那些天界古籍中的记录大概都是真实的,她想着千万年来蚩尤炁力载体同玄女后裔相爱相杀的结局,既盼着再见雪千城一面,却又盼着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她可以不要相爱,因为她承受不来相杀的结局。
事与愿违。
她想凡尘间的人们之所以能够想出这样的词语,怕是有些缘由的。就像此刻,消失了将近一年的雪千城一身杀伐气息的站在她的面前,已经妖化的瞳孔中只剩鲜红,全无半点儿她的影子。
她忽而想起一个月前褚渊的话——蚩尤炁力苏醒了。
她有些接受不了,她还想问一问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可如今看来,她能问的就只有他还记不记得她了。
她不知道前面几任玄女后裔是如何做到如期封印的,到了她这里,似乎变得格外艰难,她在心里兜兜转转始终无法下手。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只是近日来复苏的蚩尤炁力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渴望着凡尘的鲜血气息,现下还能稍稍自控,时间一久,怕也只能是沦为傀儡。
他看着几步之外与自己对立站着的她,他知道,她有办法结束自己的痛苦,也有能力防止三界浩劫的来临。
所以,他来找她了。
“千城。”她唤着他的名字,嗓音里藏着翻天覆地的哀伤,她知道此时仍旧在想着,注定的结局是否真的无法改写。她咬了咬下唇,胸腔起伏着开始深呼吸。
他们的四周开始变得昏暗,巨大的火球从三十三重天上降落,腾起的烟云遮盖掉了所有的光芒。今年是天历231年,今天是神尊褚渊同妖族公主雪寒千烬的大婚之日,此刻是天界实施准备了许久的覆灭妖族计划的一刻。
她一直觉得天界里的坏人也很多,比如天帝,比如褚渊,他们用一个无耻的计谋击溃了妖族,放下天火,燃尽十方九洲,只为消除掉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一切。
这件事情后来的结果是怎样的,她并不知道。
因为在天火烧过来的那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保护雪千城。
她唤了仙障附在雪千城的身上,然后卸去自己的仙力,从自己的额间抽了三分精魄,而后抽调身后的飞羽弓,满弓而射,幽蓝色的精魄缠绕着箭头直至插进雪千城的心口。因着精魄的牵引作用,更多的幽蓝色自她的额间钻出,一点一点如同星芒覆盖上雪千城的心口,直到悉数进入雪千城的身体,他才不舍的闭了眼睛。
他以为这就是封印。
可她没有封印。
她用的是从古籍上寻来的法子,她抽了自己的元神和精魄,消磨掉飞羽弓的锋芒,化作全新的箭头,刺入他的心脏,以元神和精魄封印了他的心神,达到了同封印差不多的效果。
而这种方法自然是不用魂飞魄散的。
或许千万年之后,她的元神和精魄慢慢的削弱、消散,他的身体会再度醒来,到那时,蚩尤炁力自然会因为他多年的沉睡不复存在。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她要他活着,哪怕一命换命。
抽掉元神和精魄之后,她只觉得有些累,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虚无起来,像是踩在云海之中,软绵绵的。天火还在燃着,把天地变成一副熔炉的光景。
褚渊一身红色喜服,踩着跃动的火苗,抚了她的仙障而来。他的脸颊旁还沾着一丝鲜血,眸光里面充满了疲倦,想来只有他深入妖境,在天火袭来的那一刻脱身出来也是费了大力气的。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她,心下已然明了了几分,但还是感到不解,道:“你做了什么?”
“封印。”她苍白的唇瓣动了一动,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神尊尽可安心,此法子……”
“魅玄你可知道,为何万万年来,独独只有你们玄女后裔能够担负起封印蚩尤炁力的责任?”他神色微怒,眉头便又皱紧了几分,眉目间似乎延伸出一道沟壑。见她无言,继续说道:“罢了。劫难、历数既已定,本尊无能为力,你且好自为之吧。”
“多谢神尊。”她微微点头,伸手将怀中褚渊给她的护心伞拿出来,硬撑着身子,跪直一拜,请求道:“小仙此刻失了元神和精魄,自是要重新修炼,但却怕是……怕是仍旧逃不过这样的命途。是以,小仙斗胆……”
话至此处,她垂着眼皮,决心不再多看一眼心念之人,狠下心来,道:“求神尊赐死。”
她决绝,一番请求说得不容拒绝。
褚渊点了头,伸手覆上她的头顶,强大的仙力在顷刻间灌入她的身体,肢解、分离着她早已没有支撑的空壳。
她看着自己涣散成金色的光斑,被风一吹,一瞬便是无影无踪。
她在心里默默道:此后,我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高山流水、化作大千世界……待你醒来,我便还是陪着你的。
天历231年,天界一举攻破妖族,屠尽妖境皇族之人,唯留妖族公主一人,镇于天界七星锁魔塔,以示严惩。
同年、同日,昆仑山下的地仙上禀:携有蚩尤炁力的载体已被安稳封印,玄女后裔不知所踪。
时至于此,三界中蠢蠢欲动的妖魔皆悉数平静、蛰伏,天界神仙们再次阻止了一场浩劫的发生。天帝继续安稳的坐在灵华宝殿的天椅中,听着三界之事,处理着他该处理的事情。
载入无上古籍的只留了一个结果,其中故事似乎变得不那么的重要,没有人在乎这几年的时间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为此而津津乐道。
尘埃落定。
只待着下一个千年,是否还有人入局。
或许,那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昆仑神女
昆仑,居西兑玄洲。
这里植被茂密,群山连绵,山中常年烟雾缭绕,凡尘之人入此间,皆迷迷不得路。是以,谓之仙家之地。
当然,单单与此而言确然是不太令人信服的。难不成只要是个烟雾缭绕的深山老林便能称得上仙境了?
岂不太过随意了!
在这里,当然还有一段绘声绘色的传说了……
相传,在昆仑山的云巅,能够看得见漂浮于半空的雷鉴洲的地方,因着雷暴遗留下来的气泽,时常便会飘上一场淅淅沥沥的五色芳华雨,时间一长,雨水滴落之处,便孕育出了一方仙气卓然的老林子。
是以在西昆仑修道的大小神仙便很乐意在这林子当中坐上一坐。
不过,这片老林子的深处是去不得的。
西昆仑的神仙们都知道,这片林子的深处封印着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这怪物的身上寄着些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若是不小心出了些差错,便也就不是已死谢罪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顶多就在林子边上盘膝打坐,呼吸一下这里清明的仙灵气泽,吐一吐肚子里积攒着的凡尘浊气。
但是把话说回来,西昆仑其实还是在凡尘之中的,虽有仙灵气泽护持,其实顶多也就只能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清修的地方,想要真正的得道成仙,还是要下一些苦工夫的。
凡尘之人都看得不太透彻,与神仙们相较而言,脑筋死了些。所以,西昆仑总是热闹非凡,修仙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玉虚宫的门槛儿于这千千万万年的光景中,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次。近来新接手的管理玉虚宫日常事务的小徒弟懒散了一些,稍稍一不留神,竟被人从玉虚宫宫门口的玉质瑞兽摆件上抠走了一块。
这些日子,那尊传说是天帝亲手送来的玉质瑞兽便缺着一只犄角,孤独的蹲在玉虚宫门口,看着极是碍眼。
这可急坏了玉虚宫首席大弟子怀安,平日里极为疼惜师弟师妹的他竟是揪着这位小徒弟的耳朵,提溜着一路到了玉虚宫门口,疾言厉色的一顿训斥后,让着小徒弟跪在玉质瑞兽的脚边三个时辰。
小徒弟满心的委屈,嘟着嘴,小声道:“平日里师兄弟们打闹,打碎个琉璃盏什么的也都无视,偏偏到我……”
小徒弟连连叹气,只能自认倒霉。
“呦——”一段打趣声音传来,只见一位拿着玉骨折扇的偏偏公子哥自长街而下,走到罚跪的小徒弟跟前,拿扇子点了点他的脑袋,继续道:“这是……罚跪呢?”
“可不是。”小徒弟一看来人,心下一安,知道这是救星来了,便往来者的腿边又靠了靠,整了整那人的衣摆,一副讨好的模样摆了出来,道:“顾师兄、顾师兄,你去给我求个情吧。就说我尽快修补,不在这儿罚跪浪费时间了呗?”
说完这句话,小徒弟一脸渴望的仰着头,他知道八成是有戏的。这位顾师兄不但极好说话,又同大师兄的关系最好,更重要的是,他才是这玉虚宫里最不守规矩的一个。
“你小子,就知道同我说这些。”顾九珩打开折扇摇了摇,束着头发的飘带一下一下的荡着,映着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方方正正的“不守规矩”四个大字。
小徒弟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将要起身,却试着头顶被顾九珩的玉骨扇轻点了一下,双膝顿时一沉,又跪了回去。
“我问你,你可知大师兄为何要罚你?又是为何要发这样大的脾气?”顾九珩一阵摇头晃脑,眼神里一阵精光闪过,看到跪在地上的人郁闷的摇着头,一双狐狸眼微微一眯,继续道:“再过七日,师父可就带着摇筝回来了,届时正赶上师父的寿辰,这满天神佛可都是要来贺上一贺的,你如今这么一疏忽,大师兄可就来不及修缮了。你说,我还敢不敢为你去求一求?”
“神女要回来了?”小徒弟的重点似乎放错了地方,满眼桃花的对着顾九珩一阵微笑。
顾九珩微微撇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私心里想着,先前那些只听过摇筝名号的小徒弟们,在没见到摇筝之前,亦是这幅神色的。
摇筝,云摇筝。
顾九珩又沉默了一会儿,觉着这个小徒弟露出这样的神色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说起来,摇筝还是在他之前就已经待在西昆仑了。摇筝的出现和过往,他不过也是听了一些传言而已。
西昆仑的玉清真人是在昆仑山不冻泉旁边寻到摇筝的,彼时的摇筝是生气全无,只留了一缕幽魂徘徊在不冻泉的仙气中游荡,玉清真人便合了周身之力,将那缕魂魄重新打入摇筝的躯壳中,放在玉虚宫的暗室里将养着。
云摇筝很是争气的睡了七百多年,醒过来的时候,恰逢玉清真人渡着飞升的劫难,西昆仑日日响雷了四十九日,又下了七日的瓢泼大雨,玉清真人才从西昆仑的山巅上,带着满身祥瑞的神仙气运,回了玉虚宫。
回来时,便见着云摇筝茫然的站在大殿之中,眼睛里含了些氤氲水汽,痴痴地问着玉清真人:“我是谁?”
这一问,着实让玉清真人愣了一瞬,想来云摇筝的记忆怕是被不冻泉的仙气清洗了个干净,而玉清真人不过是将她捡回来而已,对于她的过往却是全然不知的。
不过,神仙当得久了,自然便容易看透些事情,有些东西记不住了反倒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玉清真人微微撒了一个小谎。
他告诉云摇筝,她是这西昆仑的神女,由天地气泽、日月精华生养而成,所以并无甚记忆,如此醒来便是降生,漫天的云霞不散,便从了姓云,摇筝则是希望她以后的日子恬淡如斯,躲过一切的大风大浪。
玉清真人说得真切,云摇筝便是信了的。没有记忆的好处便是更容易相信。
当然,这些秘传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顾九珩也不过是知道云摇筝是玉清真人最喜欢的弟子,是昆仑山上人人都要敬着的神女。
不过,云摇筝诚然是没有什么神女的风采的。
当时,玉清真人已经收了几个闭室弟子。算起来,云摇筝的头顶上还有九个师兄,因着她是当时唯一一个女孩子,又因着她排行最末,还因着她最受玉清真人的宠爱,所以便整日里吊儿郎当,没甚正形的过着日子。功课不上心,便求着师兄们帮忙,日子久了,似乎每个师兄都帮她抄写过些什么,年年仙试大会的时候,玉清真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便不多说些什么。
当真是宠了一个小祖宗出来。
时间过了许久,西昆仑上便盛传起了这位昆仑神女的“美名”。
云摇筝不以为然,还是如此的过着日子。打着西昆仑和玉清真人的旗号,在西昆仑上横行霸道,安稳的又过了几百年。
飞升之后的玉清真人其实很忙,到处都要设坛开讲,这不就在几个月前,带了云摇筝去了三十三重天上,给那儿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传输凡尘俗世去了。
顾九珩掐指一算,还真就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想了这么多,脚边却是没什么动静。顾九珩低头一瞅,发现脚边的小徒弟正呆愣愣的暗自揣摩着些什么,看上去有股子凡尘里少男思春的模样。
“咳……”顾九珩轻咳了一声,道:“算了算了,不去求情也好,你搁这儿跪着,兴许师父回来的时候带着摇筝,你便能看上一看了。”
“真的?”小徒弟满眼桃花色,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继续问道:“神女她……好看吗?我听说,神女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就连三十三重天上的公主都不及她三分。还有、还有,神女的性格好不好?应该是端庄大气的,不容亵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