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有事情想问你。”郁岸走到沙发前坐下,把高傲球棒横在两腿之间,手肘支在球棒上托着脸,“我想问很久了,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昭然坐进单人沙发里,曲起一条腿,下巴搭在膝头,即使在客厅顶灯照耀下,他的发色和皮肤也并没有褪色得十分严重。
“在日御镇冰洞,你被小船送来我的领地,我身上黏满发光生物,不会清洗,只会在卵石上乱撞,撕扯得满身是伤,你帮我洗干净。”
“为什么会这样?”郁岸掰着手指想了想,“那时候我是意外卡bug进去的,如果过去是因为未来改变而改变的,那理论上过去就应该存在一个让未来发生改变的契机才对,你就没做过什么吗?”
人类的哲学太复杂,怪物听不懂。
“戈利亚很了不起。”昭然脸颊搭在膝头,目光一直落在郁岸脸上。
“嗯?是谁。”
“日御家族的领袖极海冰母。家族成员都可以向她许一个愿望,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这个愿望必然实现。”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和大哥住在一起,他会做玩具给家族里的幼崽,把石头敲成不同的形状哄我们玩,我喜欢黑色的圆石头,经常缠着他敲来给我。”
“我把他送给我的一颗黑石头拿到戈利亚面前,告诉她我的愿望是让这颗小煤球活过来,陪我一辈子。”昭然微微笑起来,“一定会实现的,不论等待多少年。”
“那,你心里有把他和我当成同一个人吗?”郁岸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你好像只是陪在他身边等待我,你真的喜欢他吗。”
“既然你们是同一个人,我爱你就等于爱他。”昭然唇角微翘,“你又是靠什么交通工具来的?我毁掉那件东西,是不是就能把你永远扣在我这里。”
郁岸一愣。
如果他真这么做,自己的意识恐怕会被困在M017年,那么身体也就永远沉睡在楚叔叔家的马场里了。
“那他怎么办。”郁岸烦躁咬牙。
“拥有两个你,也不错啊。”昭然挑眉,“闯祸的时候会闯双份吗,我可以两个一起教训。”
郁岸脾气也被点着了,这怪物年轻的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他起身准备自己去找小岸回来,毕竟邀请函在小岸身上,想登上缪斯号就只能紧跟他们。
“去哪儿?你走了,我就告诉他,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昭然转身趴到沙发背上,有恃无恐望着他。
在今天之前,郁岸常常嫉妒从前的自己能拥有许多年与昭然朝夕相处的时间和记忆,而现在,郁岸更惊讶于他此时的恶劣和未曾驯化的野性。
“那好,你去把他找回来。”郁岸气不打一处来,拖起他的手臂向外走。
“他自己赌气跑出去,我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扛回来让他继续胡作非为吗。”昭然不动如山,一只手任他奋力拖拽,另一只手慵懒地支着头,“你看我被他咬的,满胳膊都是牙印,教训两句就要闹个不停,臭小鬼老是欺负我。”
“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温柔一点不行吗?你会不会说话啊。”郁岸迎上昭然灼热的目光,揪着他的头发,“我警告你,昭然,你再嫌弃我一句我就回未来作死你。”
昭然微仰着脸,露出尖牙笑看小煤球气得满地乱跳。
他忽然注意到郁岸左手背上落了一块烧伤的疤,被高压电击枪击中的位置烫烂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皮,到现在还没长好。
“喔噢,看来某人没保护好你。”昭然抬起他的手腕仔细察看,收敛笑意沉默地看了很久,慢悠悠地问,“怎么温柔一点,我不会,你教我。”
“首先,”郁岸抽回手,轻捶掌心,“平时叫他乖乖,多亲他抱他,睡觉的时候要给他枕手臂,不准说不要你了这种威胁人的话。”
“就这些。”昭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不紧不慢站起身,拿上外套,拧开反锁的防盗门,穿鞋走了出去。
郁岸匆匆跟上:“他说晚上要去赌场学什么出千。”
昭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按照既定路线绕进曲折的小路,就好像知道小岸会去哪里一样。
在失序边缘酒吧附近有一家地下赌场,郁岸一路跟进深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酒香水味,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三五一群的赌客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全都停下酣战中的棋牌骰子向同一个方向张望,赌场保镖散在各个角落,应该在搜索什么人。
听知情人说傍晚有个少年特意来找本地的棋牌高手厉先生,请他传授一些赌博技术。
少年态度很诚恳,但吃饭的手艺怎么可能随便传给外人,厉先生有心戏弄少年,指着同台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说,“孩子,他欠我三百万债逾期还不上,你当大家面把他杀了,拿三根手指来换我教你三招,敢吗。”
欠钱的男人算这一片的地头蛇,厉先生有点忌惮他的靠山,不敢真动他,但没想到少年点了头,当场拿起刀一撑台面翻到那男人面前,不由分说砍了他三根手指,下一刀就要他的命。
厉先生哪想到一脸学生气的小孩能这么勇,被甩了一脸血不说,还险些被炸锅的赌客挤到桌子底下去。
郁岸听罢,迅速把纯黑兜帽扣头上挡住脸,免得被跟自己用同一张脸的臭小子坑了。
他跟着昭然向热闹的漩涡中央走去,路过一架成人高的座钟,郁岸敏锐地瞧了座钟一眼,昭然也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但继续向里面走去。
等昭然走进去,郁岸才趁着没人去敲了敲座钟外壳。
座钟下的柜门悄悄推开一条缝,小岸居然就躲在里面,满手满脸是血,对着郁岸嘘了一声。
“姓厉的出尔反尔,不教我就算了,还要叫保安来抓我。”小岸恶狠狠地向儿子抱怨。
“你把有靠山的地头蛇惹了,不抓你抓谁。你怎么想的,别人吃饭的手艺凭什么教你。躲这儿干什么,跑啊。”
郁岸把他从座钟里拖出来,避开人群往出口逃。
小岸的手心很烫,脚步有点虚浮,在地上绊了一下,趴到了郁岸身上,额头烫得厉害。
郁岸连背带拖带他走,小岸迷迷糊糊地跟在身后,浑浑噩噩嘀咕:“没时间了。”
赌场保镖都在找他,郁岸带着他东躲西藏,趁乱敲了看门儿的一闷棍,这才找到机会溜了出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昭然走出赌场门口,远远看见在冬夜寒风中瑟缩的两个人。
他走到近前,脱掉沾血的外套,在两人之间犹豫了一下,在郁岸震惊且拒绝的眼神中,披到了郁岸身上。
小岸睫毛颤了颤,咬住嘴唇,充满敌意的视线挪到郁岸身上。
郁岸:“你是不是故意找事……”
昭然俯下身,托着小岸腋下把人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挑眉瞥郁岸:“什么。”
“……事事都拿捏得挺好。”
第101章
真实
小岸趴得不舒服,在昭然怀里扭了扭调整姿势,半睁开眼看见昭然的下颌,歪头靠在昭然肩窝里,慢慢地眨眼睛。
昭然斟酌着叫他:“乖乖。”
小岸立马停止扭动,呆了几秒,手臂橡皮泥似的软软挂在昭然脖子上,默默咂摸着新奇的称呼,困倦地闭上眼睛。高烧不退,他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如果他也像你一样愿意把想要的说出来就好了。”昭然拍拍小岸的脊背,肋骨一侧生长出第三只手,伸到郁岸面前牵他,“天黑路窄,你不要绊倒了。”
與咣
啨偆鱮桄
昭然的衬衫和普通的不一样,侧面是用纽扣扣合在一起的,从纽扣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雪白腹肌在里面若隐若现,方便更多的手臂从开口处向外生长,免得顶破衣服。这种贴心的设计大概只能从午夜商人那里买到,怪不得他衣服这么少。
郁岸披着他溅上血的外套跟在旁边问:“你进门就发现他藏在座钟里了吧,刚刚进里面干嘛去了?”
“和厉先生友好商量一下一对一辅导班的事情,就算和小孩子做交易也要信守承诺才行。”
郁岸哑然。
一直以为小岸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完全由性格根源所致,现在看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昭然惯的,陷在暴力与溺爱混杂的关系里全不自知。
回到家,昭然先把小岸抱进卧室里安顿妥当,换上睡衣擦擦身体,趁半梦半醒时候喂上一杯热水。
“……”郁岸隔着门缝看以前的昭然照顾以前的自己,顿觉自己这盏灯泡有点刺眼,于是缩在沙发里琢磨怎么暂时断开游戏链接。
上次进游戏之王幻室里就因为链接时间过长导致严重的副作用,大脑过于疲乏,醒来就一直头重脚轻,一连几天偏头痛才缓解。
没用的詹姆斯,无论郁岸怎么在意识里呼唤他都没反应,难道真要保持意识链接的状态等到上船吗,距离缪斯号启航还有三天,万一到那时候身体先撑不住岂不是去送人头。
游戏里时间的流速要比现实中快许多,在游戏里走完了流程,现实中实际也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只不过现在的身体应该还在楚叔叔的马场里,冬夜太冷,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先一步被冻僵,还好有小兰姐守在现实躯体旁边。
客厅里没开空调,室温也就十七八度,不过有昭然的太阳印记保温倒也不算太难忍受,郁岸蜷在沙发角落里,四肢都缩进昭然的外套下,打了个呵欠准备睡一觉来补充精力,希望在游戏里睡觉能起到休息大脑的作用。
说来也奇怪,明明链接到了互动游戏里,场景和人物却与那个男女主人公相遇相爱的狗血爱情故事没什么关系,和游戏之王幻室不太一样……
他快睡着的时候,沙发背后伸出一双手,轻轻把他从外套底下抱出来,平稳地走进卧室,给他剥掉纯黑兜帽,换上合身的猫咪睡衣,放到熟睡的小岸身边。
脱掉纯黑兜帽的同时,一枚挂坠掉了出来,黑白眼睛图腾悬在郁岸脖颈的项链末端。
昭然托起眼睛项坠,这是大哥的东西,大哥一向不喜欢郁岸的,居然会把位移之眼送给他,蛤白可以消耗能量制作位移之眼(最多同时存在三枚,第四枚位移之眼会顶替掉最早制作的那枚),持有位移之眼的人身边可以随时开启一道通往蛤白身边的传送门。
三枚位移之眼分别攥在三只小蝌蚪手里,方便接送他们上学来着,大哥那么抠,怎么可能把这东西送给郁岸。
昭然把眼睛图腾塞回他贴身胸前,把郁岸揣在兜里的手机和破甲锥都放在他枕边,坐到床头的小凳子上,扶在床边看着他俩头抵着头昏睡,目光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之间徘徊端详,陷入凝思。
然后拿起手机给老板请了个假,把今天的夜班倒成白班,又给大哥发了一条消息。
昭然:“干嘛呢。”
蛤白没回,可能睡了。
昭然:“哥哥,虽然我有两个煤球,但也不想分你一个。”
昭然:“只能给你摸一下,你想摸哪只?”
五分钟后,蛤白:“走开,半夜发什么癫。”
昭然扔掉手机,关掉台灯,抖落掉衬衫,身体在黑暗中拉长变得庞大,蜘蛛似的密集长手支撑在床边,完全化为怪物的身躯缓缓蠕动到床下地毯上,卷成一个手球,咣当卧下,身体向外散射的热量让整个房间都温暖起来。
这时的昭然形状介于幼年期的小手球和成年期的游走白骨之间,每一条触手都保持着最富有活力的状态,皮肤坚韧白皙,手指细长有力,更像怪物中的少年。
*
四年后的现实世界,昭然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进大老板办公室里,顶灯暖光从上投映到昭然身上,用桃心小皮筋束起的长卷发便迅速褪去颜色。
“古县医院抓住的护士和保安都送到鹰局了?”大老板头也不抬,悠然自得地拿着一沓标书审视,因为实习生纪年被植入炸弹芯片的阴谋败露,漂移飞车公司陷入严重的舆论中央,恩希市的畸猎项目自然成了地下铁的囊中之物,“时常给鹰局送一些抓捕审问的指标,她们就分不出更多精力跟我们抢生意了,左右鹰局就这些人手。”
“口供什么的都出来了。”
“这么有效率。那等会你让小齐去鹰局一趟,问问情况吧。”大老板放下手里的东西,“还有李组长和他儿子的事也得尽快处理一下。”
“李书恪的大脑已经送到长惠市医院保存了,不过机器连开机到持续使用价格昂贵,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而且这种治疗意义也不大,李星的精神还不太稳定,等稍微治疗好一点才能谈话。”
“先尽量撑几天吧,父子告个别也算做了个了断。”大老板搓着檀木珠串说,“算了,这事不急,实习生转正会也结束了,最后做个答辩,我看看这些年轻人来到公司以后的心得,之后就可以安排正式岗位了。”
“行,那这会我就先回家了。”
“等等等等,有个小事得麻烦你跑一趟。”大老板笑着说,“我有位大客户在恩希市的畸动设备厂新投产,你把礼物替我提过去吧,让助理去显得我不够重视人家,本来不想安排你白班的,可段柯嘴笨怕要得罪人,小莹又不好喝酒,你就辛苦一趟。”
“没,应该的,我这就去。”昭然应下来,提着大老板的礼物按地址找过去。
客户名叫楚成章,十年前接管楚氏集团在红狸市的研发部门,红狸市90%的民用畸动设备都要经他之手,楚氏集团创始于L872年,在畸动设备制造领域世界领先。
才接近庄园大门,便听见身后有个小姑娘在叫自己。
昭然回过头,看见楚如耀从豪车后座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招手,亚麻长卷发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昭组长?好巧啊,捎你一程。”
白日的太阳实在照人,昭然恭敬不如从命,上了车。
“昭组长来接实习生的吗?”楚如耀从车上的冰箱里拿出果汁递过来。
“我来给楚先生送些东西。”昭然一脸疑惑,“接什么实习生。”
“匿兰和郁岸都在我叔叔家呢,因为马场有个马蜂窝变异了,蛰死一位马术师,导致马厩那一块变成幻室了,他们昨晚发消息说要来帮忙破解,到现在都没动静,我是来找小兰的。”
昭然一听就觉得不对,当即跟楚如耀一起往马场去,修蹄的老师傅正靠坐在门口抽烟。
“谁在里面?”老头靠在摇椅里说着方言,“没见有谁来,马蜂蛰死人呢,我们打了电话等专人来管。”
“……”昭然匆匆进了马厩,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三匹死于蜇伤的死马,和一具盖了白布的马术师尸体,屋顶上粘着一坨马蜂窝,变异的大蜂嗡鸣飞舞,没有任何活人进入过的痕迹。
远远看见空无一人的马厩,楚如耀人都吓傻了,手忙脚乱翻找手机,给昭然看昨晚的聊天记录。
“他俩昨晚半夜要去恩希市三号码头找缪斯号沉船幻室,后来说那是个空码头,什么都没找到,问我有没有好破解的小幻室,我就说叔叔这儿有,小兰说可以,他们先去马戏团帐篷里搬点链接设备就来,我以为他们整晚都在这里面……”楚如耀急得喉咙发堵,带上了哭腔。
“缪斯号沉船幻室?!”昭然眼前一黑,语调都抬高了半截,“疯了吗,那是顶级幻室,他们不查问一下就去?”
“也、也查了……没人说是顶级的呀……报酬只给三五千,听着就像很简单的幻室……”
“嗯,没关系,别害怕,我来处理。”昭然把手腕搭在楚如耀发顶安慰了一下,“我另派人手来收拾这些野蜂,你帮我跟楚先生说一下晚点我再来赔罪。”
“嗯嗯……小兰她……”
话音未落,昭然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中。
*
昭然开车赶到恩希市北区三号码头,迈过缠在入口的黄色警戒线,低头在落满焦灰的地面上寻找脚印。
匿兰的荷官套裙高跟鞋很容易辨认,郁岸的纯黑兜帽套装鞋底印有凸起的猫爪垫防滑纹,似乎还有一队人鬼鬼祟祟地尾随他们走进来,两拨人并未碰面。
但整个码头只有进来的脚印,没有出去的。
走近码头,昔日供乘客上船的踏板处黏着一滩已经燃尽的白色蜡烛,忽微火焰浸泡在蜡油里,即将熄灭。
在老旧开裂的木板上,十几个人的脚印整齐排列成一队,包括郁岸的猫爪靴印和匿兰的高跟鞋印,他们似乎曾在这里排队登上一艘船。
第102章
上船
手机屏幕中十几个拨出电话都未被接听,昭然站在吱吱作响的踏板上,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假想。
照耀在头顶的日光不知不觉被云层遮住,乌云从远处天边压了过来,那些云富有清晰而肮脏的轮廓,看起来仿佛浸满脏水的湿润棉花。
黑云迅速席卷了头顶的天空,忽然,生锈的金属一角撞破云层,并缓缓向前行驶,逐渐显露出豪华游轮的全貌,旧红船身印有一行有些掉漆的英文:MUSES(缪斯)。
巨大的航船使伫立在地面的昭然也显得渺小起来,犹如一道陈旧模糊的幻影,从空中漂浮而过,游客们在栏杆边谈笑喝酒,或安静眺望,只不过人们的身体灰败虚幻,有的人身上燃烧着火焰,有的人全身湿透,发梢结冰滴落着水,有的人脖颈套着打着绞刑结的麻绳。
他们那样快乐,忧郁的气息却从空中降临,昭然闭上眼睛,脑海里旧事纠缠,他恍惚打了个趔趄,扶住手边的木杆才没有失足摔进水里。
缪斯号停靠在码头前,自动降下长满海草和藤壶的锚绳,在入口与昭然脚下之间搭建了一块由黑色雾影幻化而成的登船梯板,两位穿迎宾制服的无脸女人走出来,礼貌地对他做出“请进”手势。
与此同时,四年前的恩希市码头,两位美丽的迎宾小姐正向即将登船的宾客们礼貌鞠躬,整个恩希市码头热闹非凡,礼炮在边缘奏响,受邀而来的贵宾陆续登船,船上的服务生们将贵宾们的行李小心翼翼地提进预定的套房中。
高傲的贵妇们簇拥着比自己更高傲的贵妇,滔滔不绝地称赞夫人手中金丝铰链的镂空手袋,年轻的大小姐们从豪车后座下来,用厚毛皮氅裹住单薄的裙装,说笑着跑过短短十几米没有空调暖风的路,开心地摆个姿势,随行跟拍的摄影师们便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按下快门。
男人们西装革履,轻描淡写地向家人卖弄自己的见识,缪斯号船长三百米,宽近四十米,吨位达十一万,十七层甲板,六个豪华餐厅和十四间酒吧,每天都会有空中运输机降落在甲板停机坪上,将各国最新鲜的食材送到厨房,冷鲜仓库直通船身附带的微型潜水装置,航线将定时经过特定区域,到时专人会下水捕捞金枪鱼等食材,保证贵宾在最短时间内享用到最新鲜的肉品。
郁岸坐在码头仓库顶上,远远眺望着人们满脸幸福地走进地狱,昭然在迎宾小姐的指引下登上甲板,小岸跟在很远的地方,混进贵宾中间,时刻提防着被昭然发现。
本来郁岸可以利用和小岸同一张脸,以同一张邀请函上船的,不过一天前他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昭然在赌场跟厉先生单独谈了一会儿,威逼利诱之下,厉先生只好答应履行与小岸的承诺,教他三招。
于是第二天趁昭然上班,小岸就跑去厉先生家拜师学艺,郁岸靠在房子外,用透视核监视房间里面的情况。
不过扫视了一大圈回来,房子里空空荡荡,厉先生单身独居,并没对小岸设埋伏。
厉先生信守诺言教了小岸三招简单的赌术——变色、窃金和观心,分别是利用视觉遮挡来切换扑克花色的手法、偷拿不属于自己的牌的手法,还有通过观察对手细微的表情来判断他牌面的方法。
这些技巧本身并不复杂,但需要长时间的磨练,郁岸悄悄站在外面偷师,手指跟着比比划划,还真模仿得有模有样,等回家可以去捉弄昭然玩。
一只流浪的黑猫悠哉徘徊,踩着郁岸的头跳上厉先生家的窗台,懒洋洋地舔着缺口瓷盘里新添的猫粮。
小岸学得飞快,因为自己偷偷研究了许久魔术手法的缘故,学厉先生的技巧便可以融会贯通,安静练了几个小时,已经足以糊弄外行了。而且他在生人面前不爱说话,厉先生见多了心急浮躁的学徒,小岸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有点讨人喜欢。
临近中午,厉先生端了些清炒的小菜进屋,没想到小岸还在练,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棋牌骰子,机械重复的练习并未让他感到枯燥,反而手法越练越快。
厉先生摸摸下巴上的短胡,委婉地说:“你要真想学,以后常来吧。厉某不才,饭桌上多双筷子罢了。”
小岸却说:“能活再来。”
厉先生不明其意,摇摇头,自己品起小菜。
这一练就是一整天,小岸不仅没吃东西,甚至没挪过地方,眼里只有那些被他捻皱掰弯的牌。
眼见天色晚了,厉先生只好赶他,天黑路上畸体多,还是趁早赶快回家。小岸舔舔干裂的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给先生鞠了一躬就跑了。
“这小孩。”厉先生摇摇头,弯腰收拾地上的散牌,几乎每张牌上都黏着印上指纹的血丝,小孩手指嫩,搓了一天,大约要起泡了。
厉先生一拍脑门,拿了管药膏追出门外,刚拉开门,就对上了郁岸的脸。
先生还没开口,郁岸主动鞠了一躬,递了两瓶酒上来。他也不习惯说话,只是早上昭然嘱咐给先生买瓶酒带去,给了三千块,剩下的自己买零食吃。
“嗯,小毛头。”厉先生并没推脱,目光略微扫过郁岸的眼睛和落满风霜的外套,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你跟刚才那孩子真像。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