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来不及切换表情，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男人的轻笑，响在耳边那样的清晰，“贝贝，不是说好去宿舍拿衣服吗？”
身前出现一个高挑的男人，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他，男人苍白孱弱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偷偷跑了？”
语调诡异，每一个字都放得很轻，却听得于贝贝整个人四肢冰凉，如坠冰窟。
“我……”于贝贝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手指抓紧了那束开得灿烂的蔷薇百合向日葵花束，捂在怀里，紧紧贴在心口处，“观南、不，许教授有孩子了，我答应了他，今天孩子满月，要来看看他……”
他说完这句话，更紧张的将手里拎着的礼品袋往裤腿处贴了贴，像是要躲避墨靳的视线。
“看许教授，怎么会拿两个礼品袋呢？”
于贝贝手指蜷缩了一下，借着心底那点勇气，抬起头来看墨靳：“是双胞胎，所以准备了两份。”
墨靳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亲昵笑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没有多少笑意，像是轻轻松松就能看破他的内心。
“哦。”
墨靳垂着眼睛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拖长了调子：“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也为他准备了一份呢……”
于贝贝惊慌的摇了摇头，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不是！不是！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害他了……我不配和他做朋友……我不会了……”
“那就不急着今天过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墨靳接过于贝贝手里的花，拢着他的肩膀朝路那边的黑色路虎里走，“这个疗程的康复治疗要开始了，仪器已经送到安装好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于贝贝紧紧抿着唇，不敢反驳他，被墨靳半是揽着半是推着，送到了副驾驶上。
趁着墨靳从车外面绕过来的功夫，他手指扒着门把手，大大的杏眼里闪着点水花，隔着玻璃望向酒店门口——
好多人啊……
他们都会在吧……
要是……要是能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了……
主驾驶的车门响了一下，于贝贝赶紧收回目光，不敢让墨靳发现了端倪。
他依赖墨靳，却又害怕墨靳。
墨靳倾身过来，过分养尊处优的手白的能看清血管，拉着安全带的卡扣从他胸前划过，插到安全带插口中，“怎么，难过了？”
“不难过……”于贝贝声音极低，压着心底那阵不舍的委屈，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贝贝不难过……”
汽车稳稳停在了停车位上，影大虽然离墨靳家里并不远，但他却并不回家住，反倒是在学校周围一个高档小区租了个房子。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于贝贝回头看了一眼被墨靳随手扔到垃圾桶里的鲜花，却在墨靳打量的目光投放过来时，转过了自己的脸。
这不是于贝贝第一次来墨靳家里了。
眠眠和观南怀孕生子的这段时间，他没有别的朋友了，同学们对他的风评也不太好，被所有人孤立，能聊聊天谈谈心的，竟然只剩下一个墨靳。
于贝贝跟着墨靳上了楼，然后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墨靳倒了一杯水递给于贝贝，“加了点果蜜，是甜的，会让你精神放松一些。”
于贝贝双手接过杯子，感激的看了墨靳一眼，小声说道：“谢谢。”
他害怕墨靳，却又感激墨靳。
如果没有墨靳的话，现在整个校园里，他怕是连待都待不下去。
墨靳坐在他对面，手里拎着一副薄如蝉翼的纯白一次性手套开始给自己戴上，目光似乎是柔和的，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
“既然今天没有回宿舍拿衣服，那些衣服就别要了，从今天开始，就在这里住下。”
修长的手指被纯白的一次性手套包裹着，墨靳打开了小箱子端出台制作精良、按钮复杂的现代仪器来，在手心里摆弄着。
“你的情绪并不稳定，其实并不适合群居生活。那些人对你本来就有恶意，你再继续长期和他们在一起，对你的病情也不会有利。”
于贝贝双手捧着玻璃杯，无言默许。
今天的水里虽然加了果糖，但还是有一丝微微的涩，于贝贝什么都没有说，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他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他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有人愿意对他有一丁点的好，就已经很难得很难得了……
他一点儿也不挑的。
半个小时后，墨靳俯身把沙发上睡着的于贝贝抱了起来，走进了另一间紧闭的书房，将于贝贝放在藤条椅上，又把那间他鼓捣了很久的仪器搬了进来……
不合脚的鞋子、吃剩下的水果捞、掉在地上的冰淇淋、遍地杂乱的脚印、空无一人的公共卫生间……
藤条椅上的于贝贝紧紧皱着眉头，嘴里默默念着乔眠的名字。
画面一黑，场景蓦的转换。
他走在影大校园里，不停的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心机可深了，以前乔眠得意的时候追在乔眠后面，现在乔眠被薄厉铭抛弃了，没有用处了，人家再也不理乔眠了……”
影大食堂里，他小心翼翼的端着刚做好的朝鲜面，被人猛地撞在了地上，面条蔬菜撒了一地，那人却笑得幸灾乐祸，“哟，对不起啊，没看见你！”
他跑着回了宿舍，听着舍友们开怀的谈笑声，等他推开门，里面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看了他一眼，连个招呼也没有打，又转而从围在一起到散开，空气中憋闷着窒息……
洗干净的衣服被人扔在地上、牙刷被人扔到了马桶里、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一个人，都要面对别人的窃窃私语：
“看，就是他。”
“以前舔乔眠，现在舔墨靳，反正都是有钱人。”
“谁敢和他做朋友，听说乔眠就是被他卖了，后来才被薄厉铭抛弃的。”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他嫉妒乔眠，把乔眠骗了出去，里应外合让人把乔眠绑走了。”
“对啊，以前他可是很崇拜薄厉铭的！”
“怪不得，只能怪乔眠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哎，墨靳可是帅的厉害，家里又有钱，怪不得又被他盯上了……”
“瞧他这个样子，怕是每天只会张开腿给人艹吧，不然墨靳怎么偏偏对他这么亲密……”
不堪入耳的话一齐挤到耳朵里来，苍白无力的辩解被所有心中怀有成见的人鄙夷。
他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又像是个被所有人厌恶的罪人，灰溜溜的从马路上躲了出去……
躺椅上的人紧紧皱着眉，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声又无力的解释：“不是……”
“不是的……”
“我没有……”
墨靳坐在他对面，看着陷入昏睡中不安乱动的于贝贝，又回身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数值，隔着一次性手套握住了笔，在一旁的商务笔记下了一串数据。
总进度已经完成了一半，超出预期的顺利。
墨靳关掉仪器，将仪器上延伸出来的多条检测在于贝贝身上的线路摘下来收好，又慢条斯理的摘下了手套，扔进了垃圾桶里。
在于贝贝痛苦的呢喃声中，墨靳轻“啧”一口，狭长双目似有遗憾的轻轻眯了眯，空气中的声音诡谲幽邃：“要是5年前有这些东西……”
他摇了摇头，细长的手指捏着于贝贝的脸，唇边勾笑：“不过你也一样，可爱的小东西。”
房间里回荡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只是你一定要耐玩一些……再这样顺利的进行下去，我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接替你的东西……”
放在于贝贝脸颊上的手指蓦然收紧，昏睡中的于贝贝吃痛，挣扎着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墨靳平和而关切的注视着他：“你做噩梦了。”
于贝贝眨了眨眼睛，慢慢从藤椅上坐起来，一张沮丧的小脸带着点儿还没完全摆脱的惊慌，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他一点点回过神来，又慢慢用双手遮住了脸，低下头去。
掌心的缝隙里带出一点哽咽，于贝贝不住的摇头，小声地重复着：“不是噩梦……不是噩梦……”
那不过是现实中发生过的千百件事情，偶尔坠入梦境中的几件……
纠缠着他、束缚着他……
梦里梦外、不得安宁……
墨靳伸出手臂，保持着朋友之间合适的距离，轻轻拍着他的背，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弯下腰去的人，唇边勾着不易为人察觉的笑：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第156章
墨于番外：酒吧设局
墨靳不会做饭，贝贝的情绪也不太好，两个人点了外卖，并排坐下。
电视上放着近期热播的耽改剧，砍掉了感情线，但两个男主角之间暗潮汹涌的波动，看起来依旧不一般。
墨靳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为什么女主角的戏份这么少？这两个男人倒是一直出来？”
于贝贝解释道：“这是本很有名纯爱的改编的，那个也不是女主角，其实是个配角……”
他说着话的功夫，就看到墨靳皱起了眉：“男人和男人？”
言溢于表的嫌弃与恶心。
于贝贝脸上僵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这几个月以来墨靳宽慰自己、关心自己，是因为心里带了点儿别的东西。
比如他也并不是个直男。
于贝贝放下筷子，小心的问道：“你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很难接受吗？”
“也不是很难接受。”
墨靳懒懒散散地放下勺子，拿起来一旁的遥控器，“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恶心。”
于贝贝脸上白了一瞬，默默低下了头。
电视上切换到当下大热的综艺，嘈杂的音乐声从里面传来，于贝贝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越来越拿不定主意。
墨靳接受不了同性的爱情，自己却是个弯的。
等对方发现，自己就是那种恶心的同性恋，估计会更厌恶自己……
他垂着小脑袋，脸皱成一团，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打断了现在纷扰的思绪。
于贝贝看了一眼，就慌乱的挂断了电话，开了静音模式，将屏幕扣在桌面上。
墨靳：“是谁？”
“是许教授，可能是问我为什么今天没有过去。”
墨靳没有说话，于贝贝也再没有说话，只留下桌面上一闪一闪的灯光，暗示着接连不断的消息。
吃完饭收拾完垃圾之后，于贝贝借着下楼扔垃圾的功夫，倚在楼下的树旁，看着手机上眠眠和观南打过来未接的电话，还有一连串的短信，蹲了下去。
他拨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楼上拉紧的窗帘掀开一条缝，墨靳站在深灰色窗帘后面，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楼下的小小身影。
与此同时，扔在床上的手机里同频传过来对话的声音。
他这只到手的猎物，和那只五年前没有到手的猎物。
“贝贝！你怎么啦？为什么今天没有来满月宴呀？我都好久没见你啦！你不知道我做了很多好东西给你！蝴蝶酥蛋黄酥曲奇饼脆皮泡芙还有各种口味的麻薯！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电话里乔眠的声音仍旧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因为被他冷落而心生芥蒂。
于贝贝蹲在地上，手指摆弄着落在地上的树叶，声音压得极低：“对不起，眠眠……”
“我、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就没有去……”
“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听着你的声音怪怪的。”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不加掩饰的关切，“那你还在学校吗？要不然明天我去学校看你，顺便把这些东西给你~”
“不用了不用……”于贝贝连忙拒绝，嘴里找着借口：“我感冒了，医生不让吃甜食……”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开心起来，像个永远不会因为被他拒绝而沮丧的小天使：“那我下星期去看你~到时候我给你做肉松小贝和蟹小方，再给你做个豆乳盒子~我最近学了好多好多东西~我都做一点带给你~”
于贝贝说了声“好”，又找了个要去打针的借口，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他平静了一会儿，又给观南打了过去，以同样的理由解释了自己没去的原因。
楼上卧室里的墨靳一字不落的听全了他们的对话，深不见底的眼眸满是怒火，猛然将床头的笔记扫到了地上，挂在上面的钢笔在地板上弹起几下，又咕咕噜噜的滚到了桌子下面，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他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慢慢将于贝贝从这个世界剥离出来，隔绝到一个孤立无援的角落里。
实验进展很顺利，他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要成功了。
没想到，他竟然还敢私下里偷偷联系那些人……
不受控制的东西！
监听器里传来挂断电话的声音，墨靳冷嗤一声，回过神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笔记，唇边慢慢浮现一抹笑。
修长的手指搭上笔记本，他将之前记录的数据一页一页撕下，摸过打火机，一张张点着烧掉。
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一双丝毫没有温度的黑色瞳仁微微眯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颇有兴味地弯了弯眼睛。
“也好。”
“一成不变，太过无趣。加大难度，或许还能玩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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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两天风平浪静，倒是乔眠问过同学得知于贝贝已经不在宿舍里住的消息，脸上浮现几许疑惑。
自从那天墨靳表达了对同性恋的反感之后，于贝贝就开始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行，确保一切都在朋友相处的范围之内，没有丝毫逾矩的行为。
反倒是墨靳看着逐渐与自己疏远的于贝贝，心里若有所思。
一个无比绝妙的主意漫上心头，当天晚上，他借着散心的由头，带于贝贝去了酒吧。
A市的天空入了夜，灯红酒绿的酒吧里便有了种魑魅横行的感觉。
画着妖娆眼线的少年，吊带裙堪堪遮住胸口的妙龄少女，西装领带被扯散的商务人士，手腕上带着佛珠的神秘男人……
一切都隐在黑暗里，一切又慢慢在黑暗里现出原形。
杯子里的冰块折射出不同方向的光，墨靳手指点了点杯口，对着于贝贝举了举。
他就这样端坐在嘈杂喧闹的酒吧里，背靠五光十色的颓靡，眸中露出一点笑。
像是他习惯了出现在这里，又像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矛盾的撕裂感出现在他身上，又格外符合他这个人的气质。
优雅又阴郁。
于贝贝举起手中的长岛冰茶和他碰了碰杯子，又送入自己口中，浓浓的柠檬香气带着清爽中和了酒的浓烈，酸爽甘醇。于贝贝诧异的看着这杯酒，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好奇地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有金发碧眼的小姐姐来到了墨靳身边，两个人不知道是用意大利语还是用法语交流了起来，于贝贝也听不懂，只好一个人观察着四周，同时默默喝着酒。
不知不觉，一杯酒见了底。
他看了眼墨靳，墨靳和那个女人挨得很近，或许是因为自身气质使然，墨靳身上并没有那种浓烈的学生气，他很年轻，又很老练，言谈举止间，似乎很得那个小姐姐的喜欢。
于贝贝没敢打扰他，他第一次来酒吧，对一切也不熟悉，就连手里的这杯长岛冰茶还是墨靳给他选的，别的他也不敢选，于是又照着原样要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墨靳借着余光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眼睛。
第二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从一杯变成了两杯，脸上便难免出现一点懵懂的神情。
在一边喝酒的几个男人里面，有个人端着酒杯，挪到了于贝贝身边。
这个酒吧他们来了很多次，早就觉得一切乏味而无趣，索性就从新来的人里面找乐子。
而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朋友，似乎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什么也不懂，只会干坐着，手里还抱着一杯度数极高的长岛冰茶。
他只是打了个招呼，对方就抬起脑袋来看他。
很阳光明媚的长相，巴掌大的脸上嵌了一双圆润的杏眼，骨相长得也不错，虽然脸上没有什么棱角，倒也不带着女气，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可爱的男孩子长相。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还是个雏儿。
“小朋友，第一次过来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