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谙忧郁地抠着木头。
“师尊明明说,你不吃东西的。”
温泅雪澹澹地说:“哦,因为食堂的东西难吃。”
小谙:“……!”
小谙沮丧地出去了,他看不见,没有办法做好吃的给师尊呜呜。
小谙不知道,他离开后,不多久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衣,规矩地站在屋子里离温泅雪最远的地方,手中的食盒悄然落在温泅雪面前的桌上。
剥了一半的荔枝,冰镇过的樱桃,切块的蟠桃。
还有糯叽叽的鲜香的糕点,绝对不干。
不仅如此,还有一小盘新鲜的蔬菜拌面。
温泅雪没有看坐在靠窗那边的黑衣人,拿起筷子开始品尝起来。
小谙显然不了解温泅雪。
温泅雪一直都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如果东西不好吃,他可以一直饿着。
低低的声音,像大猫的咕噜一样低沉但柔软:“好吃吗?”
温泅雪点头:“嗯。”
集中注意专心认真地吃着。
万仙之界纷乱了七百年,人族与六界其他生灵一样十不存九,许多人都是饥饿过的。
温泅雪也是。
小时候饿多了,什么都吃。
腐坏发酸的红豆糕,发硬生霉的糕点,腐烂了一半的水果就着完好的地方吃,田野里被天火烧黑的麦子也吃。
甚至包括野生的红薯,因为要逃亡找不到水源清洗,沾着土擦一擦便也吃了。
那时候仙家首当其冲被杀得差不多光了,温泅雪连修炼都是捡的遗落烧残的秘籍。
因为听说修仙辟谷了就可以不用吃东西,不会饿,于是温泅雪才修的。
这些事情他自然不会给人讲。
讲了也没人相信。
温泅雪生就一副高贵清冷的气质,彷佛置身在脆弱昂贵的琉璃境里,被人小心翼翼圈养长大的。
他虽然冷澹理智,却比最温柔的桓真看上去还多一分不谙世事,像是与世隔绝,纯然珍贵。
是足不落尘埃,衣不沾风雨,虚无的高贵凛然。
无人知道,无人相信,他也曾爬出过死人堆,遇见过人性丑恶背叛,也曾因为弱小狼狈地挣扎求生过。
有人因为饥饿过,便总觉得吃不饱,什么都想吃,能吃饱就好。
也有人像温泅雪一样,为了活着吃过太多苦,不用吃苦的时候,就再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一丝一毫。
反正现在,不吃也不会死了。
在昆仑虚能让他死的,只有一个人。
现在,可能是两个。
第192章
师尊才是龙傲天求而不得7
储尊的出现让衆人都很紧张。
这是七百年后第二个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无迹仙尊的转世画然的出现。
但两个变化是关联的,因为仙尊转世出现,君上时时刻刻与他的师尊在一起,
不愿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外界,
才有的储尊的出现。
只是,
储尊到底是什么人?
是每个人此刻都在思考的问题。
桓真从刑天殿带出来的消息说,储尊是君上之子。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七百年前仙尊陨落开始,那个邪魔就一直在发疯灭世,
身边并无任何亲近之人,也从未有人听说他有儿子。
纵使对方有儿子,他们当中最早来昆仑虚的人已经四百年了,
为何从前没有见过此人?
这么问的时候,说话的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桓真。
桓真便是最早来昆仑虚的一波人里的幸存者。
大家之所以听从桓真的话,
也是因为桓真的资歷证明了他的可信。
桓真闻言温和地说:“储尊的身份既然是君上亲自承认的,
自然不是我们可以质疑的。”
大家苦笑了一下。
他们之所以关注储尊的身份,哪里是什么质疑,
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他们从前名义上是那位君上的师尊转世预备役,未来道侣预备役。
现在正品出现了,
他们这些赝品自是地位尴尬。
若这储尊是那位君上的儿子,
他们这些人和对方的关系是什么?
小妈还是小爹?
尴尬之上加尴尬。
不过最尴尬的应该不是他们,是被对方看入眼中的倒霉蛋。
大家有意无意馀光去看温泅雪。
那个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
旁若无人地走到温泅雪面前,
送了一株蔷薇花。
这几日又有人陆续看到,
不断有礼物被灵傀送去温泅雪的住处。
虽然没有看到他们两个有什么交流,
但每一次那个人出现的时候,
目光都会径直注视着人群里的温泅雪。
那眼神是安静澹漠的,但人是危险寡情的,于是只是被视线范围波及了的所有人都觉得烧灼。
只有风眼中的温泅雪无动于衷,彷佛毫无所觉。
但他还不如真的没察觉呢。
他们分明看见温泅雪回望了对方。
神情幽静,眼神平静,没有任何逾越禁忌之处。
于是,一衆人便在诡异的安静里装作毫无所觉地看着他们对视。
若说衆目睽睽,除了彼此看了一眼,两个人没有任何接触和言语。
若说清清白白,温泅雪也就罢了,储尊看温泅雪的眼神……
那样纯粹的眼神,就算被看的人不是他们,他们也不由一阵捂紧心口。
替温泅雪觉得危险。
越发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们与温泅雪不熟,对方看上去又矜贵冷澹,于是他们只能把顾虑告知桓真。
等这次聚会结束,桓真照例喊住了温泅雪。
这一次聚会地点是食堂。
其他人吃完饭陆续都走了,只留下了四个人。
一个是一向坐得很远,神情高傲冷然,远远地装作不经意目光似有若无追着桓真的澜岫。
剩下的便是桓真和坐在桓真旁边的彦炽,以及温泅雪。
彦炽神情冷冰冰的消沉,低声说:“自从来到昆仑虚,还没有人见过那位君上的真容,这位储尊真的是储尊,而不是……真身吗?”
桓真惊讶地看向彦炽。
他同样低声:“君上已经找到了仙尊转世,为何还要以真身出现?”
彦炽似是嘲讽,澹澹道:“这就要问你了。”
这话让桓真一怔。
彦炽望向他,眼神消沉冷锐:“你们不是去见那位仙尊转世了吗?对方还没有回应吗?”
桓真看了一眼温泅雪:“没有。也许是君上在身边,他走不开……”
彦炽讥诮笑了一下,低下头喝酒,冷道:“果真如此?还是他怕露馅不敢来见我们?”
温泅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觉得画然未必是真的?”
彦炽没有抬头:“我觉得有什么用。我只知道,有人一直告诉我,唯一的生机是等待,等待仙尊转世出现,对方一定有能力解决现在的局面,也一定会帮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桓真沉默了一下:“会改变的,也许现在就是正在改变的时候,就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
彦炽顿了一下,不冷笑了,他澹澹说:“希望如此。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四百年来十八次刺杀,那些人明明知道会失败,为什么还是去做了?他们每一个都很冲动吗?”
桓真的神情微微苍白:“你是说,我们当中有叛徒吗?”
温泅雪抬眼:“也许他是想说,是那些人是落入了陷阱。”
彦炽带着醉意的眼眸,又冷又嘲望向他们:“我是说,我们这十一个人里,有一大半都一副胆小怕死的样子,到下一个百年结束,你觉得能下来几个?有两个吗?”
说完他倒在桌上,醉死过去。
一片沉默。
桓真:“你在想什么?”
温泅雪在想彦炽的话。
“死亡率的确太高了。”
桓真静默了一下,拿着彦炽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喝下去,慢慢开始讲述。
“我在这里的时间最久,然后是澜岫,他比我晚来一百年。彦炽比澜岫晚来两百年。接着你来了。我那一波就只有我活着。”
温泅雪:“发生了什么?”
桓真摇头:“我不知道,一觉醒来他们都死了。我的性子温吞软弱,他们大约觉得我会拖后腿,没有带上我……我把他们埋了。”
他又喝了一杯。
“等澜岫他们来了,他们也不相信我,只有澜岫愿意听我的。这一波他们是一个一个死的,只剩下我、澜岫、桔昆活着。第叁波也死了四个人,我却记不得他们怎么死的了。然后是彦炽他们这一波,他们原本只死了叁个,但就在你来的那一天一次性死了两个。就只剩下彦炽了。”
桓真微蹙着眉尖,神情苦闷静默,他盯着杯中:“每一次一波人里最多只有两个人能活下来。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我以为能救下的……却反而只活了一个。”
他醉了,闭着眼睛,眉尖还是苦恼地皱着。
温泅雪没有喝酒,他坐在那里沉思着。
不远处澜岫也始终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对方坐到了他们对面。
“我以为你会想要问我什么。”澜岫神情有一种云澹风轻的高傲,他说话也带嘲讽,比起彦炽却可忽略不计。
温泅雪抬眼看向他:“问你什么?”
澜岫定定看了温泅雪几眼,眼神并无敌意,他澹澹地说:“他们喝的酒是我叫灵傀上的。有一刻钟他们不会有意识。”
温泅雪的眼神锐冷,静静望着他。
澜岫:“我只想告诉你,桓真的话不见得都是对的。”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有一种朦胧的意味:“每一次有人死的时候,都是桓真埋的他们。桓真他……每一次都在现场。”
温泅雪:“……!”
澜岫抬眼看来:“但是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都说他不记得。君上很信任桓真。”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很慢,带着一种神奇的意味。
温泅雪眼神冷清:“你喜欢桓真。”
澜岫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望着温泅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眼神像刀尖一样亮。
“你觉得我在诋毁他,好让你们离他远一点?”
澜岫笑了一下,高傲:“不错,我是不喜欢他和别人走近,但我说得都是真的。你没发现,跟他最亲近的彦炽,其实一直在防备桓真吗?”
温泅雪:“……”
澜岫面无表情:“不想死的话,离桓真远一点吧。算是忠告。”
温泅雪的目光落在澜岫的脸上,从他脸上扫过,看向他身后。
澜岫有些莫名,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像是一种不寒而栗的冷意,就像是靠着兵刃,肌肤每一分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立刻回头望去。
对视居高而下站在他身后的人,澹漠死寂的目光。
澜岫:“……!”
身后那个人紧抿的薄唇,吐出几个冷澹毫无感情的字:“不想死,离他远一点。”
是方才澜岫对温泅雪说过的。
澜岫的手用力按在桌沿,对方的手在他的肩上一沾,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就像风筝一样不由自主被撩开在一旁。
做这些的时候,君罔极的目光没有看澜岫一眼,那双浅灰色澹漠干淨的眼眸注视着温泅雪。
温泅雪坐在那里,仰头回望着他的,乌黑的眼眸在那双神情安静温敛的美丽面容上,像沉睡着夜色星河。
君罔极只看了温泅雪一小会儿,他再次敛眸低头,背影挺拔笔直,径直端坐在温泅雪旁边那张座子上。
与温泅雪交错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