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庭芜无法在重重包围之下带温泅雪走,不得不舍弃温泅雪,独自逃走。
这有违死士不畏生死的原则。
因为庭芜还不能死,救温泅雪出去不是他的任务,活着去做一件事,才是主人交给他的首要任务。
逃出去的庭芜,又回到了祭坛的地方,他在那里足足等了一个月。
等到周围没有了月宗的人,他悄然出现在那里,在天衡死的地方,布下了转生之法。
在祭坛上的,还有一具尸体,与天衡生前叁分相似。
风云变幻,尸体睁开眼睛坐起来,即便身着粗麻,掩不住一派温雅清贵,胜券在握的从容。
天衡微笑叹息:“辛苦你了。”
庭芜低头行礼:“为主人万死不辞。只是这具躯体是月宗的,恐怕不合主人。”
天衡温和道:“无妨,皮囊可以随时更换。”
……
天衡不相信黑耀,对方能骗他一次,就会骗他第二次。
他可以为天下苍生而死,但他不能不明不白的死。
他猜出自己是日神的神裔后,答应黑耀,同意在叁天之后杀温泅雪献祭,那时候他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试一试,神谕究竟是不是真的。
还有便是,“我那样伤害阿雪,他绝不会原谅我,除非……我为他而死。”
人总是对死人宽容的。
他为温泅雪而死,死得越惊天动地,轰轰烈烈,魂飞魄散,再大的怨恨,温泅雪也会放下,对他的恨转而会化作怀念。
恨没有了,爱才能存在。
天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他用秘法,将自己的魂魄和身体分离。
在祭坛上自杀死亡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被献祭,但他的魂魄转化成了死灵。
他给自己的死士庭芜交代了一个任务。
在他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在他死的地方进行转生仪式,这样,他就能在死尸身上,死而複生。
他可以换一个身份面貌,再次回到温泅雪身边。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
但,事情不可能总是按照人的想法发展。
天衡死亡那场异象,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月宗之人并不清楚神谕,但却知道黑耀连逃跑都要带走温泅雪。
以及,温泅雪在五岁和二十岁两次爆发出的力量。
二公子行渊坐上了月宗宗主的位置。
任何人但凡和温泅雪接触之后都会发现,他在寒天之境关了十年,心智早就不正常了,又在出来后的五年,被天衡掌控在手心里,天衡为了让他全身心依赖自己,把他整个人都养废了。
之前和他们争斗的,一直都是躲在温泅雪身后操纵的天衡。
知道这一点后,他们对温泅雪的敌意便消散了。
但温泅雪的疯病却很严重。
他本就被天衡养得,对外界充满不信任和恐惧,唯一相信的两个人,庭芜不在身边,天衡还杀他,又死在他面前,温泅雪不断做噩梦,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身边。
行渊皱眉:“他疯的厉害,梦里就哭着呼救叫天衡的名字,醒了就恨得要杀了天衡,谁要是告诉他天衡死了,他疯的更厉害。连我都没法靠近他。”
玄桅笑了笑:“我有一个办法。”
他拿出了早就準备好的冥河之水。
在幽冥之地的最深处,死灵汇聚的地方,有一条冥河。
这个世界的人如果快死了,就会主动走向冥河。
任何人喝了冥河之水,就等同于新生。
但,冥河之水是禁止喝的,因为有极其强大的负面作用。
传说,活人喝了冥河之水,灵魂便归鬼神所有,没有来生。
温泅雪前二十年的记忆都一团糟糕,让他整个人都极不正常。
天衡之事,让他对所有人都充满仇恨和不信,他们无法接近他,唯恐他失控,再次造成杀戮。
除非他忘掉一切,忘掉天衡。
行渊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是天衡死后第叁天的事。
第四十九天複活的天衡并不知道,温泅雪早已把他彻底忘记了。
第163章
龙傲天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一切3
他知道自己叫温泅雪。
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叫行渊,
是月宗的宗主。
有个弟弟,叫玄桅。
行渊是个沉稳话少的人,玄桅天性活泼爱笑。
他们都对他很好。
但他却不记得他们了。
行渊说:“你被日宗的人行刺,
受了伤,所以暂时忘记了一些记忆。没关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玄桅笑着,亲昵地埋怨:“哥哥忘记别人就算了,
怎么把我和行渊都忘了?我们叁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幽冥之地,婴孩无比珍贵,
尤其是体内拥有阴灵和阳灵的婴孩。
所有的孕妇都会得到妥善的照料,
当孩子降生一百天的时候,
祭司们就会检测他们体内的阴灵,
以此来培养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
每个人出生后命运就被决定了。
温泅雪和行渊、玄桅并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和阴主也没有血缘关系,
只因为他们一出生体内的阴灵就极其浓郁,
于是便成为阴主的孩子。
生养他们的人可以为他们取名。
阴主的孩子有十几个,除了阴灵之力浓郁的除外,死去的下属的孩子,阴主也会将他们认在名下。
在争夺继承人的过程中,
这些兄弟姐妹有些死了,
有些早早退出,
有些选择了站队支持别人。
最终的获胜者是行渊。
温泅雪犹如初生的白纸,婴儿一样纯真的眼眸望着他们。
雪一样清透瓷白的面容,在月宗朦胧的月之光辉下,
彷佛一触就要融化了。
玄桅忍不住想要伸手掐一下。
但行渊眼神制止了他。
温泅雪喝了冥河之水后,
虽然看似正常了,
没有对周遭那样戒备,但这时候更应该小心一些。
他记忆是空白的,但身体还保持着对外界的恐惧。
他们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就得耐心一点,没有破绽一些。
“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告诉我和玄桅,知道了吗?”
温泅雪点点头。
悄然放松了些。
他的两个兄弟对他的确很好,在幽冥之地水果和食物都是珍贵的东西,但他们每天都会送不重样的给他。
玄桅还会给他送很多小玩具。
每次见到他,都会笑眯眯的,用甜腻的梦一样的嗓音叫哥哥。
“哥哥,要快点想起我啊,哥哥以前最喜欢我了。”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温泅雪茫然无知。
玄桅笑着,托着侧脸,眨了眨眼睛望着他:“哥哥很强大,会保护我。”
在温泅雪被天衡从寒天之境接出来后,他和温泅雪是最大的宿敌。
几次交过手。
温泅雪被天衡掌控着,表现在外的是阴鸷狠辣,冷漠高傲的一面。
对所有人不屑一顾,目空一切。
那时候玄桅并不了解内幕,以为这就是温泅雪的本性,玄桅被天衡操控下的温泅雪伤了几次,无时无刻不想着打败温泅雪,杀了他。
直到他发现,温泅雪只是一个外表凶漠,内力脆弱的白痴美人,每一次交锋真正在后面下棋的都是天衡。
温泅雪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无力,听到玄桅认真地望着他说自己很强大,会保护他,由衷的感到退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玄桅,会有一种失去了刺的花朵,面对一条没有攻击性的表现出依赖亲昵的蛇,这样的错觉。
他好像,有些莫名的害怕玄桅。
他对行渊也无法生出亲昵感,但最起码行渊没有给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
——我和他们,关系真的很好吗?
他发自内心的排斥戒备不安,和玄桅他们对他无条件的好放在一起,让温泅雪有一种亏欠感,好像自己做错了事。
尤其是玄桅每次不满足地催促他,幽怨依恋地叫他哥哥,让哥哥快点想起自己的时候。
对玄桅心怀畏惧疏离的温泅雪,更加感到了压力。
他非但想不起亲人,甚至还恐惧他们,太过分了。
……
“你不要太过分。”在离开温泅雪很远的地方,行渊澹澹地提醒玄桅。
玄桅闷笑着,肩膀微微抖动:“二哥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吗?”
他就是故意逗弄温泅雪的。
看着对方茫然的,身体瑟瑟发抖,神情却无辜懵懂,因为愧疚,极力想要克服恐惧亲近自己。
简直可爱到让他兴奋。
行渊皱了一下眉,平静地说:“你没发现,比起我他更怕你吗?”
那倒是真的,两个人在场的时候,因为对玄桅的压力,温泅雪甚至会隐隐靠近会维护他的行渊。
这让玄桅脸上的笑澹去了不少,感到没意思起来。
“真不公平啊。”他说。
行渊说:“暂时忍耐一下你的恶趣味,让他放松警惕,身体下意识形成的戒备慢慢遗忘,信任我们,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这段时间最好外出,少见他。”
玄桅:“是。”
他看着行渊离开的背影,抬眼挑眉,低声道:“我不信,你就没有想法。”
如果行渊没有想法,为什么不阻止玄桅临时对温泅雪说出,他们叁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
明明如果有这层关系在的话,更能骗取温泅雪的信任。
……
玄桅来得少了,行渊说他外出追讨伤害温泅雪的日宗的刺客。
玄桅隔叁差五都会给温泅雪住的雪斋送来礼物,附带简短的信,写着孩子气依恋的话。
——哥哥想我吗?我每天都会想哥哥。
——哥哥有记起我一点吗?小时候哥哥外出也会送礼物给我。
——做梦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小时候我害怕打雷闪电,哥哥都陪我一起睡觉。
——……
这些事凭空虚构,想起什么信口开河的过去,温泅雪当然不记得。
虽然玄桅的情感索取仍旧带来压力,但他人不在眼前,这些纸上的字就只是撒娇和抱怨而已。
带来不了多少压力。
行渊每天都会过来至少一趟,温泅雪醒着的时候就和他一起吃饭,说两句话。
行渊话少,素来沉稳宽宥,并不咄咄逼人。
有时候温泅雪睡着,他就只把温泅雪的侍从叫过来问几句话。
“你们公子最近休息如何?”
“好多了,夜里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昨天甚至一夜都没有醒来过。”
温泅雪渐渐感到安全了,这是身体放松警惕和戒备的征兆。
行渊眉宇舒展开一些,点点头:“这就好。”
他想起喝下冥河之水的副作用,望着安然沉睡的温泅雪静默了片刻,事已至此,似乎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