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淮那天开了一整天的会议。
周父和他大哥周伯闻都在那场会议上。
会议结束后。
周伯闻身着黑色西装站在那里,目送周父的车队离开。车队所过之处,哨卫立即收枪肃然敬礼。
周伯闻回头,看着高峨威严的大会堂,眼底静深。
“伯父的意思,是想推你上去。”
一提起这事儿,周京淮都懒得搭理他,语调淡淡,“是你还是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周家的人。”
话音落。
周伯闻微微一怔,随后又笑着道,“这不一样。”
“你是周家周京淮,而我只是周伯闻。”
周京淮身后有富可敌国的杨家,兵权中心的徐家,还有……等他掌权的周家。
而他不一样。
闻言。
周京淮睨他一眼,对于别人来说是周伯闻禁忌的事情,周京淮淡然无澜的提起,“你不是周家的人?”
周伯闻的父亲,从周老爷子捡回家,从小养大的。
而在周家,从小周伯闻的吃穿用度,都是跟周京淮一样的。
——除了周京淮有个过分溺爱他的姥姥姥爷。
而周伯闻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也几乎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按理说。
周伯闻能够顺利升上去,对周家来说是一件好事。
只是,周父想推周京淮上去。自然而然,周家所有人都得为周京淮铺路。
但周京淮自己却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闻言。
周伯闻没再提了,转了其他话题,隐晦提醒,“最近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来周家拜访的人不少。赵家那位竟然也来了,跟你父亲在书房谈了很长的时间。”
周伯闻说完,却没听见周京淮有任何的回应。
周伯闻转头看过去,却见周京淮正在接电话。
他只是在那安静的听着,也没说话。
可已经坐到一把手的周伯闻多擅长察言观色,几乎是朝周京淮看过去的第一眼,心底就顿感不妙。
果然。
周京淮挂断电话后,骤然沉声道,“林秘书,备车。”
……
一个小时后。
黑色的车停在山顶一处独栋别墅门口。
一路上来,随处可见的岗哨守卫,肃然而立。
周京淮的这辆红旗车就是最高通行证,一路开上来畅通无阻。
“砰”的一声。
周京淮反手甩上车门,一贯温雅贵重的他难得失了沉稳。大步流星的跨过院门,径直朝里面去去——
脚下忽地停住。
黎雾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抱着肩膀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像是被人遗弃无家可归的小孩。
有一片白色的山茶花瓣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她也失神的没有察觉。
走近时。
周京淮才发现黎雾面色惨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伸手轻轻碰到她肩头的时候,也是冰凉一片。
显然。
坐在外面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黎黎?”
周京淮蹲下身,伸手小心的将她抱进怀里,声音放得很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向来都很怕冷。
有时羽绒服里都还要穿保暖衣和毛衣。可这会儿,她身上就只穿了件单薄的奶白色针织上衣。
将原本就很纤细娇小的她,衬托得愈发脆弱单薄。
黎雾没说话。
只是顺着周京淮的动作,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周京淮眸色一沉。
随后,周京淮就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紧紧包裹住黎雾冷得像冰渣子一样的身体。
他正准备开口,让黎雾在外面等一会儿的时候——
黎雾像是才发现周京淮一样,有些呆滞的视线缓缓聚焦到他的眼睛时。
她朝周京淮笑了笑。
还是一如既往依恋的声音,“你来了啊……”
黎雾伸手环住周京淮的脖颈,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有些抑不住的颤意,不知道是不是冷的,“周京淮,我好饿……”
静了一瞬。
周京淮侧首亲了亲黎雾冰凉的发丝,随后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好,先带你去吃东西。”
……
后座上。
周京淮看着黎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他妈妈跟她说了什么。
黎雾闭着眼,整个人蜷缩在周京淮怀里。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像是睡着了一般。
连续被问了好几次后,黎雾也只是低声说,“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几个很日常的问题。”
周京淮自然不信,他妈妈什么性格他还不清楚?整个周家包括他爸那样的人,都拿她没办法。
但看着黎雾毫无血色的脸蛋,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周京淮又没办法再逼她。
98102、谁告诉你的?
……
后来黎雾说想吃馄饨,周京淮带她去了东街胡同里的那家老字号。原本正是饭点,但周京淮包下了整个店。
要是平时,黎雾肯定会说他一句,好浪费。
——但那天没有。
黎雾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整婉小馄饨。
周京淮原本以为黎雾会哭,但没有,眼尾连一点点湿润都没有。
只是她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好几天都没休息过。
周京淮想起这几天太忙,连跟她联系都很少。
回去的时候。
周京淮将黎雾抱在怀里,说等她放寒假的时候带她出去玩。
黎雾当时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
没应。
在医院里待了一整晚没休息,再加上后面那一整个下午,黎雾都处在高度紧张不安的状态下。
回了御清园后。
黎雾直接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黎雾整个人才清醒了很多。
期间。
周京淮见黎雾睡的时间太长,不放心,甚至还让私人医生过来给她看看。
最后得到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没休息好,所以是正常补足睡眠的状态。
周京淮才放下心来。
那几天周京淮有时间就陪着黎雾,连会议也是线上开视频会议。遇到不得不由他出面的紧急事情,他才会去公司一趟。
周京淮难得有这么久,一直跟黎雾待在一起的时候。
早上,周京淮会将黎雾抱在怀里,喂她她喜欢的牛奶芋泥燕窝,或者熬得软糯香甜的红豆粥。
也会在下午带着她去给那头鳄鱼喂食,甚至会让那只珍贵稀有的白孔雀,一次又一次为她开屏表演。
那样的温柔,事事以黎雾开心为主,恍若最完美的恋人。
让黎雾很难相信,他会即将跟别人定亲。
但那就是事实。
……
那天午后,微风徐徐。
后院内,一颗百年玉兰古树下,空灵而纯粹的琴声悠悠响起。
犹如江南烟雨巷,美人卷珠帘。拂柳清波小桥岸,白马少年跨马鞍。马蹄声声缠绵不已,乱了衷肠。顷刻间惊醒,山盟海誓犹在耳。
梦一场江南烟雨,长安浮华皆为空。
周京淮立在廊檐之下,不自觉驻足聆听。他目光落在院中那抹倩影上,竟看得有些出神。
音弦中,她像是春雨中的玉兰花,单薄脆弱。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
半晌后。
周京淮才走过去将黎雾拥在怀里,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起弹琴了?”
“我之前说,等我完全学会了,就弹给你听。”
应该是从不曾忘记,所以黎雾没有任何思考的就轻声回道,“你不记得了吗。”
周京淮。
【等我完全学会了,要是您还想听,我就弹给您听。】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她也才学了一个月的古筝。却大着胆子跟他说,以后弹给他听。
她说的每一个字,包括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他都记得很清楚。
要不然。
他后面也不会让人,把这把传承千年的“绿绮古琴”拍回来。
“记得。”
周京淮低应了一声,抬手将黎雾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声音低低徐徐的温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黎雾眼底微澜。
“但这首曲子,是不是有点悲伤了?”周京淮道。
“是吗。”
黎雾看着眼前随风掉落在地的一片落叶,声音应得很轻。
说完,她又不再开口说话了。
周京淮也只是拥着黎雾,静静的陪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静了有一个世纪那样久。
黎雾回过头,就那样笑着问他,“婚期定在哪天?”
眉眼弯弯。
一如最初。
周京淮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的笑。
过了好半晌,周京淮才淡淡的开口,“谁告诉你的?”
“徐西陵给你说的,还是你被带去枫山的那天?”
黎雾看着周京淮的眼睛,他眼底仍是深静如墨海。
辨不清丝毫情绪。
黎雾脸上的表情滞了滞。几秒后,她又像是想无所谓的笑笑,但已经做不到了。
“有什么区别吗?”
黎雾竭力想要平稳住声音,但她的手还是在那一瞬间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没入掌心。
顿时从手心传来的痛感,才能够勉强让她保持理智。
“谁告诉我的,有区别吗?”
黎雾再一次道。
其实原本只是她的猜测,但在这一刻得到印证。
从徐西陵说出的“她怎么办”,再到后来她问徐西陵时,他明显避而不谈。
包括那天她被带去见杨姝华,其实杨姝华什么也没对她说。
只不过,那天在枫山别墅的宴会厅内,杨姝华邀请了很多高门之后。
席间谈笑晏晏。
一开始,黎雾并不认识。但有人一一给她介绍,没有一个是寻常人。
许是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不带任何的鄙夷和轻视。
但面对她们的友好招呼时,黎雾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无措得厉害。
她们的自信从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强大的家世背景,超一流的精英教育,从小生活的顶级圈层。
从她们再往下递减十个,甚至百个阶层,也是黎雾从小就够不到的。
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