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Elie也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不与他搭话,兀自问着:“季sir,你全名怎么发音的??是什么意思呀?”
季苍兰与他鸡同鸭讲:“你如果不信的话大可以现在去确认那些集装箱,里面是Ash自己藏的白粉和摇头丸,你的买家也根本不是金三角人,是M国人。”
他知道Elie的忌惮,随后又说:“你可以来搜我,我身上没有窃听装置,我的同事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你现在撤销交易离开这里还来得及。”
他们这三个月里的卧底任务有了重大突破,他的一位在缅北深入卧底的特工同僚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希尼柯夫”是一个43岁,名为Iris的组织高层。
季苍兰今早就收到了调离去缅北继续执行任务的通知,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跟踪Elie,不出意外,这也会是他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半小时后他们进行交易时,Elie就会因为违法贩毒被捕获,B国没有死刑,根据他们估计的毒品数量,等待Elie的将会是终身的监禁。
而七天前Elie才刚刚过了22岁生日,季苍兰的门缝里被塞进了他生日宴的邀请函,那封邀请函现在还在他家桌上放着。
如果Elie现在走了,没有被当场捕获,他的控诉就会少了几项,从终身监禁改判到三十或四十年。那时候他出狱才刚刚老年,还有一些时间去改变。
Elie却一脸兴味:“搜身的诱惑对我来说真的还挺大的,不过嘛,摸了我肯定就忍不住了。”
季苍兰被冒犯到,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Elie停下脚步,语气稍正经地反问:“你不是普通警察吧?”
季苍兰没有否认。
他了然地“啊”了一声:“但是为什么要帮我呢?我还以为你很铁面无私。”
季苍兰的回答却有点出乎意料:“因为我还年轻,刚从警校毕业,和你年纪又差不多,比我的同事们要冲动很多,容易被罪犯的一举一动迷惑,觉得你误入歧途,对你产生了同情。”
Elie噗嗤笑了,“你还不如说你有点喜欢我来得可信。”
季苍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像是也不在意他这段时间的骚扰,语气颇认真,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母亲的病需要大量的钱才踏进来的,我不希望你母亲的病治好了,却看不到儿子了。”
Elie表情沉下去。
“别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Elie。”季苍兰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快就抑制住,“这样会很痛苦的,相信我。”
他这时候说的话发自肺腑,却不知道他们查到的Elie的资料全都是假的。
Elie动摇了,抱臂斜靠在集装箱上,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考虑他说这话的真实性。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最终Elie率先直起身,说:“跟我过来。”
季苍兰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
Elie刚一靠近集装箱仓口立刻就有保镖靠过来,守在门前,生人勿进的模样。
Elie下颌骨微微一动,笑起来:“我要进去看一眼。”
保镖思考了几秒,才侧身放他进去。
刚一进集装箱,Elie脸色立刻沉下来,但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到货架上拿了一个纸箱从怀里掏了把小刀划开。
季苍兰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东西掩藏的,看到箱子里不堪入目的画面,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
Elie拿着飞机杯,侧身看了他一眼,低笑着问:“你不会没撸过吧?”
季苍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皱起眉,被揭穿的样子:“别废话,快点看。”
Elie笑得浑身颤抖,但没有浪费时间,一边笑,一边翻动了下面的拉菲草,露出一根黑色的钢管,他笑声陡然止住。当即把钢管拿出来,拆开两边堵着的塞子往手心一倒,扑簌簌的白粉混杂了粉色糖丸落了下来。
“别吸,”季苍兰按住他要动作的手臂,怕他控制不住要吸毒。
“放心吧,季sir,”Elie把手上的白粉撒回纸箱,眉心蹙着,拍了拍手,偏过头说:“我不碰这些。”
他们正准备踏出去的时候,门外响起几道脚步声,Elie在前的脚步立刻停住,朝他看了一眼。
季苍兰摇头,压低了声音:“我的同事还没这么快到。”
Elie“嗯”了一声,卸下身上的枪:“外面的都不是我的人,Ash应该不希望我发现他偷偷卖粉,这是组里明令禁止的。”
季苍兰瞬间领悟,从枪套里拿出自己的手枪,悄悄上膛,用气声道:“我左,你右。”
Elie点了下头,在他们即将出门前,季苍兰的手臂却被轻轻拽了一下,他冷不丁回头。Elie勾着唇,说:“季sir,要是我死了,就帮我起个中文名吧,我爸爸是华国人,但是我只有一个姓,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外面至少有十个保镖,他们只有两个人和有限的子弹。
“我姓闻。”
季苍兰没拒绝,在他们踏出门前,轻声说:“知道了。”
门外等待着他们的敌人要远超十个,至少有十五个站在明处,不知道阴影里还有没有藏着伺机而动的。
Elie率先破门而出,大喝道:“叫Ash滚过来见我!”
他的用词其实很奇怪,Ash在组织里的级别要比Elie高得多,如果只是单纯的骂人,这种身份关系,他不应该用这样命令的语序。
但此时季苍兰根本来不及多想。
随着他一声大骂,第一声枪响明起,倏然划破黑夜,爆起明亮的光。
季苍兰俯身躲着飞来的,流星似的子弹,一枪又一枪开的很准,他的身体由于激素问题肌肉难以超越警校同级,但另辟蹊径练了一手好枪法。当时被Interpol看中的其中一个因素就是他履历上的射击记录。
他这边的保镖人要少一些,主要的火力集中在Elie身上,在他们眼里一个小警察不值一提,Elie才是必须要灭口的对象。
与右侧几乎连绵不断,爆了烟火似的枪响相比,季苍兰这边要轻松得多。
他听到身后一声闷哼,是Elie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被钻了空子,一枚子弹破空而来,他来不及闪躲,猝不及防地后弯了腰,但子弹还是擦着脸颊过去,留下长却浅的血痕。
季苍兰不敢再分神,飞速迈到掩体后,喘了口气,细长的手指灵巧敏捷地换了弹。抬手抹走脸上泊泊而下的热血,再次闯了出去。
已经数不清响了多少声爆响,鼻腔里除了血味和火药气,什么也闻不到。
在某刻,海岸对面的城市中心突然炸起烟花,照亮了半边城市,天也跟着乍亮。
借着陡然起来的亮光,季苍兰击倒了最后一个敌人,Elie那边很快跟着响了两下,也没了声响。
他猛地回身跑过去,还有一个保镖挣扎着从地上举起枪对准依靠着集装箱的Elie,“嘭——”地被一枪射中手臂。
“我……”Elie闷闷咳了几声,拖不住自己的重量,缓缓滑坐在地上,看样子是中弹了。
季苍兰立刻飞奔过去,蹲在他身边:“没事吧?”
“好疼,咳,”Elie手上都是血,后仰着靠上集装箱,艰难地低喘了一下:“太疼了,我可能要撑不住了……”
他手臂很慢地抬起来,在半空颤抖了一下,抚上季苍兰的面颊,拇指摩挲着停在右脸颊的那颗小痣上,轻轻剐蹭了两下。
季苍兰沉默着,没有动作。
Elie扯着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问:“季sir,想好要叫我什么了吗?”
“闻炀。”他的声音微不可查,让Elie又问了一遍。
季苍兰迟缓地眨了下眼,旋即用他手上的血在苍白的地面写了一个中文,说:“闻炀,怎么样?”
“wenyang.”Elie跟着念了一遍,发音有点奇怪,又跟着说了一声,“闻炀。”
他笑了:“我喜欢。”
季苍兰蹲在他身边,咬字清晰:“好了就快点站起来,不要浪费时间。”
闻炀捂着被子弹擦伤的大腿,甚至还没他脸上的伤口深,苦大仇深地痛叫一声:“真的很痛!”
季苍兰不再搭理他,站起身,朝前走着,一边嘱咐道:“明早会有刑警去你家逮捕你,你不要逃,也不要反抗,没做过的事情不要承认,如果有任何意外情况就保持沉默,等着你的律师。”
闻炀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问:“你这么笃定我会被抓住?”
季苍兰站在车旁,拉开车门的时候还是说:“不要想着逃,老实在家等着,开门的时候别带任何武器,直接举手蹲下。”
“上车吧,”他关上车门,开了车窗对Elie说:“我送你回家。”
闻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恰好站在一个路灯光亮外,阴暗中神色晦暗不清,问他:“我以后是不是看不到你了。”
季苍兰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只是说:“我还有别的任务要执行。”
闻炀发出一声寻常的低笑,迈着长腿不再蹒跚地快步上了车,坐在副驾上,偏头看了一眼:“季sir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要怎么回报你?”
“不需要,”季苍兰冷静地说:“我以后一定会后悔我今天的决定。”
他单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撑在副驾的椅背上看着后窗倒车,分出视线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当我今晚没有出现过,我不应该救你的。”
闻炀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在灯光明暗下忽而亮起,忍不住伸了手,轻轻摸了下滑腻的面颊突兀裂开的伤口,低声若呢喃,问:“你对每一个目标都这么好吗?”
车猛地被刹住,又被启动。
车身颠了一下,季苍兰语气冷漠:“你还需要记住一件事,以后坐车的时候不要忽然骚扰司机。”
闻炀收回手,挑眉笑了笑,就听到他随口说:“你是我执行的第一个任务。”
“我是你第一次啊?”闻炀故意说的暧昧。
季苍兰侧过脸笑了笑,又恢复面无表情,平淡的语气,嘲讽十足:“你不带颜色是不是就不会跟人讲话?”
闻炀觉得没意思,说:“我也只跟你这么说话。”随后撇撇嘴,安静下去。
车子平稳地上路,驶离格林威治码头。
闻炀安静了好一阵子,在某刻问:“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季苍兰尖小的喉结滚动一下,正准备让他不要多问,耳边的声音又含笑着响起来:“只是问问而已。”
他漫不经心地坐着,抬手随意地轻点了两下刚过0点的车载时钟,“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进去啦。”
“缅北,”季苍兰开口,“别的不要多问。”
闻炀“哦”了一声,手里玩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一条薄荷糖,突然说:“还挺远的。”
之后的一路都很沉默。
季苍兰在他家楼下把闻炀放下,没有下车,滑下车窗侧低了头看着他:“回去吧,出来以后要做个好人,闻炀。”
“不怕我跑了吗?”他问。
季苍兰说:“如果你想跑的话随意,但你不可能逃一辈子。”
闻炀很安静,没有再像之前说些浑话,和他对视着没有说话。
季苍兰不再停留,踩了油门缓缓驶离。
在车子往前行驶了五六米后,他忽然瞥到后视镜有一个追来的身影。
车子短暂地加速,但还是靠入街边停住。
“怎么了?”季苍兰没有熄火,踩着刹车平静地问。
闻炀很兴奋的样子,说:“季sir,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喂一只猫,刚发现她生baby了。”
季苍兰跟踪了他三个多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是显然也没想到那只猫会在今晚产仔。
闻炀脚步赶了上来,停在车窗外,语气参杂了一些小心翼翼,怕他拒绝。与之前那样胆大妄为、肆无忌惮截然不同,恢复了纯真,像是正常年纪,刚步入社会的学生。
等不到他的回答,闻炀又低声散了笑容,说:“没事了,你走吧。”
说完,挑了下眉,朝他邪邪一笑:“季sir不会想要个good
bye
kiss吧?”
考虑了三秒,季苍兰把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闻炀笑意加深,跑过去拉着他。
季苍兰甩了两下,没甩开,跟他往回走着,边拍打着外衣,闻炀看到问他在干什么,他不假思索道:“刚刚抽了烟,有味道,对猫不好。”
很简短的三句话,随后就没再开口。
闻炀不吝夸奖:“季sir你真贴心。”
“不要讨好我,”季苍兰很犀利地拆穿他,“也不要套近乎,今晚过后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闻炀深入查过他的资料,明明比自己小一岁,却总带着种长辈的语气,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季苍兰脚步加快,走到他家楼下的时候,问:“猫在哪里?”
“这边,”闻炀快步走到一个灌木丛前,伸手放轻动作把枝叶朝两侧扒开。
季苍兰凑过去,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稍稍软和,话多了起来:“有三只啊,好小。”
闻炀站在旁边,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朝里面看,说:“嗯,应该是刚刚出生的吧。”
季苍兰嘴角挂上很淡的笑容,弯深了腰,他因为被人说过一次像个女人,就剃了寸头,被拢在月光下,漂亮到锋利的五官柔和下来,阴影斜斜映下,那道凝固了血痂的伤口横在脸上,有些碍眼。
身后的闻炀目光在他的伤口上停顿了片刻,而后说:“季sir,你还没教我你的名字要怎么念呢。”
季苍兰紧绷了一天的心情稍缓和了,本来应该和目标保持距离的语气也跟着变化,说:“苍兰,一声和二声,是freesia的意思,我妈妈生qian——”
他及时吞下最后一个字音,快速重新道:“我母亲很喜欢小苍兰。”
“苍兰。”
闻炀咬字要比方才念自己的名字更加认真。
“最后一个字再翘一点,”季苍兰纠正他。
“季苍兰。”
“季苍兰。”
闻炀又沉声念了几遍。
“嗯,”季苍兰把目光从一窝橘猫上收了回来,直起身,看了闻炀一眼,克制地收回视线,说:“好了,猫也看完了,我要走了,你回家吧。”
闻炀却朝他逼近了两步,视线中添加了月光作为吉利丁片,逐渐变得黏稠,凝固在他脸颊的那道枪伤上。
深夜有风刮过,天上的云层时而把月光遮住,时而露了出来。
但最终皎洁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什么温度,也没有重量。
在季苍兰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轻抚在伤口下方完好的皮肉上,不敢用力,似乎是怕弄疼他。
这一次季苍兰没有躲开,他放纵了闻炀的靠近。
“疼吗?”闻炀低声问。
他个子很高,倾弓下脖颈,垂下眼眸和他对上目光。
“还好,”季苍兰回答,“已经不疼了。”
闻炀专注地凝视着他,得寸进尺地问:“季sir,我可以吻你一下吗?不是你想要good
bye
kiss,是我想。”
季苍兰喉结微动,却没有说话,闻炀的脸逐渐靠近,却没有像他之前多季苍兰说过很多次的幻想那样,只是在眼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此时的月光。
季苍兰艰难地抬动嘴唇,声音干涩:“我要走了。”
“再见,闻炀。”
闻炀却没有让开,倾身贴了脸颊,附在他耳边,单手环上他细韧的腰肢。
今晚季苍兰没有穿警服,身上是很日常的便服。
“季sir,你每一次见我都会穿制服的,”闻炀抱着他,低笑了一声,“你今天没有穿,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是私下来找我的,他们都不知道?”
季苍兰未置可否,但几乎是默认了这个回答。
“你喜欢上我了吗?”
闻炀念了他的名字:“苍兰。”
季苍兰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回答:“我不能喜欢你。”
“但是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闻炀一只手顺着单薄的脊背滑上来,绕着脖颈光滑的肌肤一点点轻抚上耳根与下颌骨衔接的地方,情色地揉了两下,嗓音暗哑,“季sir,警察为民服务,你来帮帮我吧。”
季苍兰意识到有点不对,立刻推开他,冷声道:“我要走了,你快回家吧,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抵抗。”
闻炀应了声好,后退了一步,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