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长刚看完政府的月度财报,
被巨大的军费开支戳得尾巴骨生疼,正在坐立不安,此时听见“补偿”俩字,他老人家人穷志短,
眼珠当场就有点发直:“什么补偿?”
陆必行作为特委会主席,
连忙在旁边用力干咳了一声,
示意总长注意个人素质。
爱德华总长回过神来,艰难地运转起穷得生锈的大脑:“这……他这么说,也不一定就是借口,中央军当时虽然堵了路,但确实是没有动手,而且在撤军后发现有反乌会海盗逼近八星系,
还特意绕回来踢了他们的屁股——对了,他们没说……既然是奉联盟的命令,又为什么突然退兵?”
“提了,安克鲁自称,他当时一心只想把反乌会打出第七星系,本来就不想搭理联盟这些幺蛾子命令,所以只是摆个样子。”林静恒语气淡淡地说,“而就在他扮演路障的时候,原联盟小蜂鸟要塞负责人叶里夫意外自杀,并泄露了伊甸园管委会陷害陆信将军的实证,包括他们伪造的一干证据,以及非法通过伊甸园对民众进行微刺激、诱导舆情和全民陪审团意见倾向等等,各地中央军大部分是陆信旧部,当场宣布脱离联盟,安克鲁乐得和老战友们共进退,所以就退兵了。”
林静恒说完,发现会议室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爱德华总长愣了半晌,喃喃地说:“所以……他们不是冤枉了他,是故意栽赃陷害……为什么?他有多大的罪过,怎么就让别人容不下了?”
独眼鹰猛地一拍桌子,突然站起来出去了。
林静恒的目光微垂,似乎是注视着独眼鹰飞起的衣角,又似乎在自己放空。
他没回答,跟着众人一起沉默了片刻,才把眼皮一垂,喜怒不形于色地说:“不好意思,联盟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让大家见笑了。”
陆必行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既说得上话,又年轻到和陆信没什么交集的人,见大家都不在状态,他连忙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在没有收集到更多信息之前,光从这段话表面上看,我觉得说得通。那这个安将军想要什么呢?”
“从地理上说,七八星系之间的联系,比六七星系还要更紧密一点,而且临近六星系方向是反乌会的地盘,安克鲁多少有些力不从心。现在联盟四分五裂,到处都在混战,他向我们示好,是想寻求同盟。”林静恒说,“包括但不限于连接七八星系内网,打通双方航道,签署军事互助协议,恢复贸易等,为表诚意,他还说,他知道八星系的日子不好过,愿意向我们支援物资。”
陆必行狐疑地问:“这么好,扶贫吗?”
“那倒不是,他说他可以赠送一批医疗设备,代表阻塞航道的歉意,但如果还想要其他的东西,那要视作星系间借贷,有利息,具体条款可以到时候商量,但事先声明,战时利率不可能太低,八星系恢复生产以后慢慢还。当然,物资只有民用,军用品不给。”
陆必行缓缓地点点头。
外交辞令里的“不低”,大概类似于高利贷了,但这种时期,要高利贷也不过分。安克鲁提的条件可以说是合情合理,明确地说明了他们想要什么,明码标价,颇有点“丑话说在前面”的意思,同时,他又微妙地表达了对林静恒和第八星系的信任——如果第八星系这个所谓的“政府”三两天就散了摊子,那什么“高利贷”“低利贷”都是扯淡。
挑不出毛病来。
“听起来是挺实在的,比免费的午餐显得可靠,”陆必行问林静恒,“你怎么想?”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
陆必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多余的——因为林将军现在已经从第八星系“赚钱养家”的角色,变成了一位败家大户。
刚开始搞抢劫生意的时候是赚钱的,后来随着战局越来越混乱,战争越来越惨烈,“以战养战”就靠不住了。第八星系只能跌跌撞撞地发展自产自用的军工产业,而军工产业就像个花钱的黑洞,那些不断涌入且一时半会训练不出来的新兵更是得付出很大的成本。
作为一个“败家大户”,得知可能的收入来源,林静恒没有直接扑上去,已经很说明他的态度了。
总长探头问:“林将军好像不太相信安克鲁的诚意,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的人品有什么问题?”
“不好说,安克鲁这个人我接触得不多,并不了解,他很早就被外调了,后来又直接到了第七星系中央军,这么多年,没闹过事,没捅过篓子,也没什么建树,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人缘还不错,这件事主要看总长的意思。”林静恒顿了顿,又说,“但我是比较习惯以恶意揣测别人的,所以有两件事情需要提出来给诸位参考——”
“第一,安克鲁堵航道的时候,情况紧急,我们曾经多次试图与他建立联系,对方全部不予理睬;第二,如果他说的事全部属实,那我们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我对‘好运气’这玩意真的没什么经验。”
在第八星系,岂止他对待“好运气”没有经验?物以类聚,在座的每一位都是资深倒霉人士,大家共同围观了这块挂在天上、即将摇摇欲坠的大饼,不等张嘴接,又被林静恒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又垂涎三尺,又提心吊胆,十分不是滋味,只好纷纷臊眉耷眼地散会了。
陆必行趁着左右没人,一下溜到了林静恒身边,动手动脚地给他捏腿捶背:“将军在战区和首都星之间来回跑,辛苦了。”
林静恒还在想陆信的事,想那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后三十多年才沉冤昭雪,而且带来了这么一个结果,心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看见陆必行,他目光才略微柔和了一些,抬手掠过那年轻人的额角的头发,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眼角……不过五秒钟以后,他那点温柔就崩了,林静恒一把扣住陆必行的爪子:“往哪摸?”
陆必行顺势勾住他的掌心:“将军,别这么操心啦,跃迁点的爆破装置不是都装好了吗?这回新的爆破装置可以远程控制,都不用亲自跑过去发导弹,万一安克鲁不怀好意,我们就跟他隔出一道楚河汉界。到时候你就彻底是我……”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
陆必行面不改色地改口:“……我们第八星系的人了。欠债不还,转头就跑,多刺激。”
林静恒听陆信的亲儿子整天惦记要跟人类社会一刀两断,还密谋坑他旧部,打算欠钱不还,心情着实一言难尽。
为人父母怎么不设个资格证呢?让这些人闭着眼瞎生,生出个什么东西也不管。
“陆老师,你这是为人师表的人应该说的话吗?”
陆老师一摊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自己套不着流氓。”
被套住的流氓松了松衬衫领口,说:“滚。”
第八星系迟迟不给明确回复,几天后,安克鲁再次发声,想亲自拜访八星系启明星。
林静恒很有礼貌地回应他,做客欢迎,但是军用机甲绝对不能开进第八星系,乘坐的星舰上不能有武装,包括配枪,护卫人员不能超过十个人,降落启明星后,全部要接受安检。
安克鲁收到这个不友好的回应,当场与他隔空翻脸,自己跳过七星系官方发言人,说自己会光着膀子应邀,来之前一定沐浴剃毛,省得胸毛太长刺瞎了林少爷娇弱的狗眼——不过这不文明的发言几分钟之后就被七星系方面撤回了,七星系中央军表示,他们会严格遵守友邻要求,期待启明星会晤。
特殊时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四天后,安克鲁果然真就很光棍地只身来了,连十个护卫都没带,只随身带了两个文秘,负责文书工作和他日常起居。
安克鲁本人虽然出口成脏,十分粗鲁,但办事却粗中有细,很讲究,他到了第八星系,直接把自己的星舰停在了外面,将他们带来的医用物资交接给八星系自卫军,然后主动提出要总长借他座驾。进入八星系后,他也没有直奔新都启明星,而是先在凯莱星逗留了半天,穿着隔离服,在八星系昔日的首都星焦土上放了一束花,以示悼念,这才跟着爱德华总长回到银河城。
总长当年在联盟议会,受饱了虚伪政客们的气,难得见到一个比较豪放的安克鲁,和他相谈甚欢,开了一整天的会,总长十分欣赏安克鲁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几乎要拿他当朋友了,如果不是林静恒冷脸在侧,差点当场答应回访。
一行人效率很高地完成了讨价还价,由安克鲁和爱德华总长分别代表七八星系,签订了军事互助协议和第一批物资借贷协议,约定双方各派一支护卫队,各自在两个星系交界的地方建星际补给站,联通七八星系间航道。
然后总长安排安克鲁参观银河城,就这么走到了广场上。
安克鲁望着陆信巨大的石像,好像有些呆住了,他揉了揉眼,勉强保持了微笑,有些语无伦次地对爱德华总长说:“沃托原来也有一个,后来石像被他们撤了……这个……这是陆信上将吗?我没认错吧?”
总长拍了拍他的肩。
安克鲁点点头,双颊绷紧,像是死死地咬着牙,几次三番张嘴想说什么,又都抿回了嘴唇里,他低头抬头数次,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老上司一样,眼圈慢慢地红了,血丝浑浊了他的眼球,安克鲁僵立在石像下,足足五分钟说不出话来。
所有曾经追随过陆信,参加过第八星系抗争的人们都陪着他沉默肃立。
独眼鹰莫名眼窝发酸,忍无可忍地走一边,点了根烟把自己藏在了里面,一转头,却看见林静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人形的湛卢像个普通的卫兵跟着他——林静恒由于和安克鲁相看两厌,俩人在七八星系边界交接物资的时候就已经互相搓过一次火了,因此他并不参与接待,只是不远不近地带着总长的护卫队跟着,时刻提防安克鲁图谋不轨。
独眼鹰说:“我们既然还没炸跃迁点,总要和外界有交流,第七星系中央军总比海盗和联盟走狗强吧。”
林静恒:“不然他还能活着站在这吗?”
独眼鹰有点无奈:“我说,你是不是这些年唱黑脸唱惯了,戏路都变窄了?”
林静恒松了松站姿,双臂抱在胸前,靠着广场外圈小巷的墙,轻声说:“总得有人泼凉水,也总得有人负责小人之心。再说我那天在会上提出的两个质疑,对方还没有合理解释——湛卢,给总长的个人终端发一条信息,让他趁机跟安克鲁提,就说我们想要看看叶里夫自杀后泄露出来的全套都有什么,不听转述版本的……或者他不是想把七八星系联网吗,先让他交出一条跟其他星系联系的远程通讯密钥。”
独眼鹰忽然问:“陆必行那小子呢?”
“替总长去安置移民的卫星巡视了。”
独眼鹰眯着眼,看着安克鲁佝偻的后背,低声说:“每个人都知道陆信的石像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他不知道。”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林静恒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确认附近没有外人,他才语焉不详地说,“湛卢,加密文件第‘081’号,就是那份关于他的脑部扫描结果……”
独眼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倏地扭头看向他。
林静恒:“粉碎掉。”
湛卢问:“先生,相关文件粉碎后,我将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扫描过……”
林静恒打断他:“嗯,碎吧。”
他话音落下,湛卢那双看起来与真人无二的眼珠里,瞳孔突然扩散,露出无机质的底色,无数复杂的代码闪过。
独眼鹰吃惊地看着他。
“陆兄,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你知道、我知道,不要再流进第三个人的耳朵了。”林静恒的声音压得很低。
独眼鹰看了看安克鲁,又看了看他:“你是信不过……”
林静恒缓缓地摇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我去探查第八星系通往域外的地下航道时,在小行星带找到了陆信当年留下的一个非法跃迁点,代号为‘惊喜’,这个跃迁点在联盟内部官方文件……甚至湛卢上,都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林静恒轻轻地说,“十大名剑被设计出来的时候,精神阈值极高,少有人能匹配,湛卢一直是给他用的,到他升为上将之后,湛卢经过翻新升级,加了他的基因锁,成了他的专属机甲……谁删了湛卢的记录?如果是他亲自删的,为什么,他在防着谁?”
独眼鹰脑子一时跟不上,烟灰掉下来忘了弹。
“我能感觉得到,陆信出事之前,对很多人失去了信任。”林静恒目光沉沉地看了安克鲁一眼,他们已经在广场上祭拜完了共同的精神偶像,一行人情绪低沉,正要回政府行政大楼,林静恒冲湛卢打了个指响,示意他跟上,“我也谁都不信,合作可以,但是要保持警惕——陆兄,除非一个人死了,不然不能盖棺定论啊。”
独眼鹰轻轻地打了个寒噤,说不出话来。
安克鲁签完协议,当天晚上就收到了七星系的紧急通知,得知盘踞在七星系的反乌会又有异动,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忙告辞回去主持防务了。
林静恒让图兰护送他到了两星系交界,把安克鲁交接给他自己的兵,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才回来复命。
安克鲁把一堆星际间合约扔给秘书去整理,声称自己要休息,屏退了左右。
沿着特殊的密钥,他联通了通往天使城要塞的远程通讯。
“第八星系大移民已经完成了,从沿途岗哨防务分布上看,我猜他们已经在外圈跃迁点上装好了爆破装置。林静恒这个人谨慎多疑,不能让他有机会封闭第八星系。王秘书长,这回恐怕不下点血本不行了,你们能给我什么?我不要空头支票。”
第114章
有两个星系的政府努力,
七八星系之间的航道很快疏通完毕。接着,
双方以一个跃迁点作为分界,分别在自己的地盘里派兵驻守,
第七星系答应拆借的物资准备得很快,
一点也没有债主的架子,
安克鲁刚一走,第一批物资就备齐了。安克鲁还搞来了一打拍摄机器人,
邀请爱德华总长携八星系一干班底到现场验收签字,
后面还有一个星际航道重新通航的剪彩仪式,闹腾得像是要结成友好邻邦的样子。
可是林静恒要求七星系共享远程通讯,
安克鲁却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今天说远程通讯网络遭到大规模的入侵,
明天又说他们正在和反乌会海盗打信息战。
总之,
安克鲁将军组织起花哨的活动,就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太平了五百年,但一谈到通讯共享,他又是一副军情紧急、海盗逼到了家门口的德行。
“给我的感觉就是,
他们好像在刻意屏蔽我们和其他方面的通讯。”陆必行说,
“这次我和林将军一边,
凡是遮住你眼睛,捂住你耳朵的,都像别有用心的。”
独眼鹰一摆手:“什么‘这次’‘那次’的,哪次你不是和他一边?他放个屁也没见你反对过。”
爱德华总长问:“林将军,白银十卫方面没有传来相关信息吗?”
“有,第一次光荣军团提到我的事,
他们都知道,但后来关于叶里夫意外死亡,白银十卫那里能听到的就只是个大概了,大致经过和安克鲁的说法没有出入。应该只有联盟高层和各地驻军的关键人物才知道细节,但有些时候,细节才是致命的。”林静恒想了想,又补充说,“而且如果我没猜错,陆信将军的旧案应该是有心人刻意泄露的,叶里夫应该只是个炮灰,要是陆信旧案的绝密文件那么容易搞到手,我在白银要塞的时候早就拿到了。”
总长问:“比如哪些细节?”
“比如伊甸园管委会为什么不惜触碰底线,也要整他,”林静恒说,“我和他们斗了很多年,管委会虽然很不要脸,但一直很小心,不让人抓到把柄,也很注意维护公共形象,只因为陆信勾起了各星系军事自治权之争吗?我觉得不至于,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被安克鲁隐瞒了。”
爱德华总长听得十分迷茫,他战前每次去沃托开会,都感觉自己要把脑浆洒在议会大厅的地板上,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十分看不惯,就说:“你们联盟中央,一个个位高权重的,一天到晚有没有一点正事?”
“总长,我很欣赏您的赤子之心,但联盟中央就像个地方有限的舞台,每个人爬上去的时候都是为了理想,可是台上的人要扩大自己的地盘,台下的人呢,又想把你拉下来自己上去,到最后,大家都只能为了自己的位置而战。所以那些还‘不务正业’、满脑子理想的人,很快就会消失在这个台上。”林静恒不咸不淡地说,“总之,我不同意你去出席安克鲁这个幺蛾子仪式,告诉七星系中央军,他要是有诚意,就派个运输队,东西送来了,我派人到边境去接。”
爱德华总行深深地叹了口气:“林将军,你有求于人、跟人借钱的时候都是这种姿态吗?”
陆必行插话:“他在北京β星上扫大街的时候都是这姿态,唉,总长,您就别问了。”
独眼鹰简直没眼睛看,于是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显摆的。老波斯猫怀疑是自己太宠这小子了,宠得他缺揍短骂,长大以后才专门找个人来虐待他。
“林将军,不能这样,否则我们和第七星系签的那些友好协议不是开玩笑吗?没意义了。”总长语重心长地说,“海盗虎视眈眈,我们也怕背腹受敌,不得不忌惮安克鲁这支力量。”
林静恒在老总长面前,多少收敛了一点脾气,没有放出“安克鲁算个蛋”之类厥词。
他眉心一蹙,反问:“总长,安克鲁百年从军,他进来晃一圈,就能看出我们的岗哨分布有问题,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我们肯定是做好了关键时刻阻断跃迁点的准备。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时候他扣留住你和几位政府要员,背后再勾搭海盗来个大举入侵,我们怎么办?我们没有那么多兵力,是保你们还是保八星系,这个跃迁点是炸还是不炸?”
安克鲁看着远程通讯屏幕上的王艾伦,由于延迟,王艾伦的投影像凝固在那一样,一动不动的,每次这种通话都让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个树洞长篇大论。
“要让林静恒没法封闭第八星系,跃迁点外必须有他不能放弃的人——我觉得八星系总长就是个不错的人选,虽然我也不明白,林静恒既然要在八星系常驻,为什么不弄死那些碍事的老头自己说了算。”
“如果这个老总长分量不够,我们想办法把林静恒勾出来,他总不能把自己也隔离在八星系外吧?八星系自卫军脱胎于白银十卫,确实挺厉害,我见识过,可是猛虎不斗群狼,他们兵精,人也少啊,你们不是人多吗?你们兵分两路,一路拖住他们,另一路绕道域外,趁他们无法封闭八星系,直接杀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出一笔物资,配合你们当这个诱饵。”
第八星系银河城会议室里,总长被林静恒问住了。
陆必行提议说:“总长,我替你出席怎么样?我年轻跑得快,林可以陪我一起,我还能趁机入侵他们的网络,他们的远程通讯密钥联络机制非常复杂,我想挑战一下,而万一……”
另外三位几乎同时开口,异口同声道:“不行。”
陆必行:“……”
总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这把老骨头,要是真的识人不明,被人扣下就扣下了,你们到时候也不用管我,跃迁点该炸就炸……你不一样。”
他深深地看了陆必行一眼,心想:你们这些不靠谱的小青年,是第八星系的未来啊。
“我们撤离居民那天,安克鲁堵了民用航道,并且拒接通讯,后来他们说是误会,但我觉得不是,而第七星系的战事一直是风声大雨点小,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比如……万一安克鲁和海盗之间有勾连,怎么办。”林静恒轻轻地敲了敲会议桌,桌面上升起实时的星际航道图,他伸手把日期拨到安克鲁约定的日子,星星们随着他的手缓缓转动,“我提议两点,第一,清理通往域外方向的跃迁点。”
林静恒说着,星际航道图上,通往域外方向的跃迁点全部灰飞烟灭:“这些跃迁点大部分是走私犯的历史遗留产物,早该清理,工程部,你们带上周六和黄鼠狼他们这些地头蛇,尽快把隐藏的、半隐藏半公开的跃迁点都解决干净,留一条地下航道给白银十卫备用就可以,再派一小队武装驻守入口足够了。”
陆必行:“明白,没问题。”
“第二,不管安克鲁是要拍摄、要仪式、还是要结婚,地点必须由我们来定。让安克鲁带着他的非武装运输队到第八星系里来,我们不去他的地盘。”
总长缓缓点点头:“他们未必会答应,林将军,外交惯例,礼尚往来,上次安克鲁敢一个光杆司令跑到启明星来,这回于情于理,也该我们派人回访人家了,不然诚意何在呢?”
林静恒说:“我的专业是打仗,不是外交,我对安克鲁本来就没什么诚意。”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林静恒出于职责,只关心安全问题,至于那些友好合约,在他看来就跟扯淡一样,行就行,黄了他也不在乎。
可是总长不这么想,财政部长也不这么想。
林少爷属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对他来说,吃的够,能活命,导弹够,能打仗,这就行了,其他都不是当务之急。但总长面临的问题,却是要怎么重塑第八星系的经济,建立政府信誉和货币体系。这不是按人头给大家发营养针,大家一起凑合活着就能解决的问题。
举个简单的例子,眼下第八星系政府的营养针储备,是可以让大家一时半会饿不死的,可是营养针不光是人们生存所需的代餐。由于凯莱亲王狂轰滥炸的后遗症,它现在还是第八星系流通货币的物质支撑——在第八星系脆弱的经济体系没有稳定,人们没有对虚拟货币建立足够的信心之前,“营养针本位”的货币体系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营养针本身不具备货币的基本特征,它不能长期贮藏保存,随时随地都在消耗,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注定难以为继,总长急需给第八星系寻找一个出路,来自星系外的支持是一场及时雨。
安克鲁已经贡献了他能贡献的一切诚意,而他陆信旧部的身份、豪爽不拘小节的个性,让第八星系天然对他有种亲切感,林静恒老怀疑安克鲁和反乌会有染,简直像被迫害妄想症——这对安克鲁能有什么好处呢?
自爱德华总长往下,除了陆必行违心地站在林静恒那边之外,他们都很重视和第七星系的结盟。
林静恒就像一个公司里苛刻的法务工作者,对风险控制紧到了没事找事的地步,开始有害正常发展了。
“这样吧,”独眼鹰打破了僵局,“既然是结盟,该去还是要去,但是我们做一个应急预案,假设安克鲁真的勾结海盗,在剪彩仪式上发难,我们就……”
在第八星系内部艰难地互相妥协时,安克鲁居心不良的回话穿过遥远的时空,抵达了天使城要塞。
“安克鲁这个人,是棵老奸巨猾的墙头草,卖完东家卖伙计,光想拿好处,不想出力。”王艾伦轻轻地对伍尔夫说,“当年陆信就是嫌他这个亲卫长太滑头了,才想把他外调,想锤炼几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没炼出真金,炼出了一碗油。他今天算计林静恒,明天见势不妙,转身就能倒戈,绝对不可信。”
伍尔夫摇了摇头。
别看安克鲁其貌不扬,现在至少脚踩了三条船,比联盟交际花还有手腕。他能一边给陆信哭坟,一边跟海盗拉手。
王艾伦又说:“他提的计划也不可能套得着林静恒,那位您知道,从小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人死不盖棺,都别指望他会相信一个字,哪那么容易上当?”
伍尔夫低声说:“他们兄妹都不像林家人,都更像劳拉格登——哈瑞斯那边怎么样?”
“哈瑞斯已经在暗中活动了,这次行动,如果顺利,能把静恒的名字刻在联盟的英雄碑上,也能借他的手,给组织内部的蠢货们消消毒,一箭双雕。”王艾伦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块芯片,“另外我们趁哈瑞斯昏迷治疗时,破译了他的加密,拿到了他个人终端的复制件。”
当代人寿命过长,长到记忆有时候不那么值得信任,因此有的人会使用电子设备备份自己的记忆,就像原始人写日记一样,特别是化名为霍普的哈瑞斯这种想得比较多的人,因此他的个人终端上经常开着“实时记忆”功能。
“哈瑞斯化名霍普,在第八星系被俘的时候,删掉了自己的实时记忆记录,所以我们只得到了他当俘虏这个时间段的故事,信息量很大,刚刚解读完,里面很多人都非常有趣,包括一位好像天然免疫‘彩虹病毒’的青年,叫陆必行。”
伍尔夫一愣:“姓陆?”
“哦,他的父亲是陆信将军的崇拜者,给自己改姓了陆。”王艾伦说,“RV-Ⅱ型彩虹病毒是感染性极高的烈性病毒,实验中的确发现空脑症人群的抗感染性略强于普通人,但仍然没有近距离触碰过感染者而免疫的先例,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但我今天要为您介绍的主角并不是他。”
王艾伦说着,将芯片安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弹出一张照片给伍尔夫看——正是周六。
伍尔夫问:“这是什么人?”
“这个人是八星系自卫军的骨干之一,名叫‘周六’,以前是个星际走私犯的后代,机缘巧合跟了林静恒。他很喜欢找化名为霍普的哈瑞斯先知聊天,年轻人么,心里似乎有很多困惑。”王艾伦说,“通过整理聊天记录,我们推断出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个名叫周六的青年全家死于一次谋杀,原因是他的家族涉嫌拐卖人口,制造一种破坏八星系走私生态的异宠。”
伍尔夫倏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