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恒看着他,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缓缓点点头:“好,我有数了。”
“你要是还有一点记得陆信对你的好,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独眼鹰喉咙滚动片刻,从里面挤出一句话,“你就不要再碰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而且碍不着你的事。”
林静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机甲站外走去。
“站住!”独眼鹰高声叫住他,“还有,你要是不想让陆信的鬼魂半夜敲你的门,就少把你们这些权贵的龌龊手段用在我儿子身上,让人恶心。”
林静恒脚步一顿,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独眼鹰咬着牙,对他怒目而视,“尊贵的林上将,别老把别人都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知道你们这些满口自由文明的沃托人渣都是什么货色,少把你们那些拈花惹草、下三滥的手段往我儿子身上使,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说得非常明白,仅次于古谚里那句著名的“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子”。
林静恒说:“你有病吧?”
他说完,走出了几步,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把独眼鹰这番高论回放了一遍,林静恒忍不住觉得方才的回击力度不够,于是隔着十几米,他又回头重新击了一遍:“你自己去找点药吃好吗?”
这时,机甲站角落里的一个监控镜头转了过来,有权限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监控后面。
独眼鹰分外敏感地一抬头,冲监控吼:“你看什么看!”
林静恒也一头官司地盯了监控一眼,结结实实地闭了嘴,拂袖而去。
陆必行对着消失在监控镜头里的林静恒叹了口气,关上视频,屏蔽了横眉立目的老波斯猫,怀疑独眼鹰和林静恒之间恐怕累世的天敌,生来犯克。
基地的武装预备役被陆必行激起了血气,各自憋着一口气,从天上下来,原本闹着玩似的各战队之间变得紧张且泾渭分明起来,几乎隔开了楚河汉界,招呼也不打地擦肩而过。
从这天开始,基地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复杂了起来。
反追踪系统每天都在叠加新的功能,一开始是非常简单地把信号折叠一次,十几天过去,折叠的次数越来越多,一个机甲射出信号,通过反追踪系统后,往往能在周围折叠出一个小型迷宫,技术层面上想越过反追踪系统越来越难,演习被迫从简单粗暴的碰碰车运动,上升到了战术战略层面。
而场中战队也越来越少,多媒体屏幕上的战队列表逐日缩短,最开始有十九支战队,一行写不下,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小截。
被淘汰的战队成员一落地,就惨会遭围观群众们没完没了的奚落和起哄,他们往往不甘心就此灰溜溜的离开,隔天就会加入其他战队,再上天公报私仇。而旧的战队解散后,过去的战友往往会因为意见分歧、个人关系等,选择加入不同的战队,于是又成了对手,这些新敌旧友的关系微妙,给演习增加了更多的变数。
“结盟”、“背叛”、“无间道”和“反间计”轮番上演,看得人眼花缭乱。
幸存战队的老人面对源源不断加入的新人,也在不断磨合,不断确认自己在团队里的位置,于是参加演习的战队在矛盾和冲突间,都极有效率地形成了自己的组织和规矩,甚至有了内部层级和相互配合。
每天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是反人性的,但与人斗其乐无穷——特别是还有观众捧场。
基地居民们像远古时代逆着时差也要追世界杯的古人一样,小电影都不看了,每天定时涌向广场,收看演习直播。观众们素质都不高,不单对场中的失败者给予毫不留情的奚落,自己也要因为围观意见不一致互相掐架。
在这种氛围下,幸存的战队早就没有了演习的心态,每天四个半小时精力高度集中的对战之外,回去还要凑在一起商量战术、或是想方设法耍阴招给对手使绊子。
以前,这些二把刀的驾驶员们在太空中掉一次线,就得脑震荡一个礼拜,还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现在每天摸爬滚打下来,不掉线两三次,都不算参加了演习,四个专门负责场外捞人的学生,和机甲的人机匹配度大大提高,平均每个人增长了15%,成了拖拽无人机的熟练工。
演习场中只剩下三支战队的时候,陆必行宣布反追踪系统测试完成,可以正式应用,演习暂停。
三支战队里,周六的自卫队人最少,从演习第一天开始,自卫队就走上了被人围攻的道路,后来围攻成了习惯,他们也被打成了“公敌”一类,众人仿佛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每次演习一开始,首要任务就是默契地抱团,把自卫队打出局,在这种情况下,自卫队居然磕磕绊绊地活到了最后,挨打挨惯了,战斗力、机动反应都开始脱颖而出,几乎成了一支短小精悍的“劲旅”。
人数最多的一支叫“黄金勇士”,因为“黄金”二字,招揽了大批拥趸,每次演习上场一百架机甲,他们能占一半。“黄金勇士”的老大,是一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女人,名叫福柯,以前臭大姐掌管自卫队的时候,她是老资格的正式成员之一,她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也不怎么提出主张,但每次有什么事她都在,所以莫名其妙地论资排辈起来,别人也总能想起她。
还有一支战队,叫“铁面骑”——“铁面无私”的“铁面”,名字非常正义,道德水平非常低劣,是一支很不要脸的流氓战队。最早收买间谍、派遣内奸,给竞争对手下泻药的就是他们,有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老大,此人名字没人记得了,外号叫“黄鼠狼”,年轻时候是个混迹地下黑市,到处偷鸡摸狗的皮条客,现在年过两百,黄鼠狼不改“英雄本色”,仍然是个纯粹的卑鄙小人。
林静恒开着重三,让湛卢配合陆必行,花了三天,把仓促成就上线的反追踪系统安装完毕,进行了最后一次实地测试,运营良好……甚至超出了林静恒的想象。
这个反追踪系统上线后,一旦基地发出的信号被人捕捉追踪,追踪他们的人面前会出现三百条难以分辨的岔路,从中找到基地坐标的概率是三百分之一。
这是个什么样的工程呢?
如果是在沃托,联盟军委至少要开六次听证会,才能定稿方案,之后招标投建、再到验收,至少得将近一年,正式上线之前,军委会指派审批小组组织测试,测试又要测半年。人吃马喂、揩油回扣,再加上没上过战场的学院派工程师和前线部队理念不合、彼此冲突磨擦、反复互相掣肘,这样一个堪称精巧的反追踪系统,顺利地做下来也要两年,几个亿的一星系币不在话下。
林静恒最后人工把关,对照着星际航道图调整了一下,暗暗赞叹之余,他心里有点莫名的骄傲。陆必行对他来说,就像一株罕见的花,即使曾经遗失在贫瘠的土壤里,经受过无数他打探不出、也想象不出的风霜,到底自行长出了绚烂的颜色。
林上将罕见地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要是在白银要塞,我就把整个军工团队都裁了。”
陆必行谦虚道:“这个粗糙得很,只能应急,用过几次对方就会发现门道的。”
林静恒盯着反追踪系统,心里迅速地盘算出了几个埋伏计划,顺口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办学校吧,”陆必行说,“星海学院夭折,我还是不大甘心。”
“太平下来,学校随时都可以办,不是问题。”林静恒一边说,一边调出个人终端,在航道图上写写画画,“也许这场战争过后,联盟就不再是以前的联盟了。你想过将来去哪吗?如果将来我们离开基地,你是希望找到个相对安全的战后避难所,还是想做随军的工程师?”
陆必行不假思索地说:“我跟着你啊。”
这话放在以前,林静恒肯定听过就算,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忽然之间,他莫名想起老波斯猫那天在机甲站里放的厥词,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陆必行一眼。
陆必行的眼睛极亮,一碰到林静恒的目光,他好像有点紧张似的,目光要躲不躲,细碎的光在他的虹膜里微微地晃动,几乎闪出了流光溢彩的效果,还拘谨地伸手在自己鼻子下抹了一把。
他方才那句“我跟着你”,立刻就产生了暧昧的歧意。
林静恒不动声色地想:“操你祖宗独眼鹰。”
空气都仿佛开始升温,几秒过后,两人各自七上八下地移开视线。
陆必行慌张之下随便起了个话头:“基地现在还剩三支战队,再让他们内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明天把他们拉出来实地演习,你能帮个忙,充当一下考验吗?”
林静恒基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一口答应:“行。”
第56章
“我认为这个决定不符合您的行为模式,
”湛卢的声音在空旷的重三里回响,
“先生,是什么让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里是距离基地十个航行日之外的荒芜之地,
杂乱的信号通过已经成型的反追踪系统射出来,
像是群星中竖起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
三支战战兢兢的基地战队已经藏好了。
重三关闭了武器系统,
只装了个虚拟炮口——虚拟炮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波,标记了谁,
就相当于谁被“击中”了,
超过一定强度,就代表防护罩被击碎。
玩具一样,
非常搞笑。
林静恒感觉自己就像个身高两米三的壮汉,
捏着一把两寸长的呲水枪,
站在杂乱无章的路口,准备跟一帮学龄前熊孩子们玩捉鬼游戏。
熊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恐惧着,没毛的鸡仔一般躲在四通八达的小路里,唯恐成为水枪下落汤的亡魂。
而林将军接下来四个半小时的任务,
就是翻箱倒柜地把他们挨个找出来,
温柔地拿水枪喷一下他们柔软的小屁股——千万不能喷重了,
否则他们脑壳里那颗杏仁会震荡给他看。
这个丢人现眼的过程还将被拍摄下来,在演习结束后拿回去供人围观……万幸,此地已经离开了内网范围,基地没法直播。
林将军,英明神武几十年,至此算是全扫了地。
然而世界上没有比男人的面子更重要的事,
因此林静恒面不改色地对湛卢装神:“基地剩下的三支战队几乎是一个类似自然选择的结果,通过自行归类,分出了别出心裁型,稳重防御型,还有机动突击队,各有所长,如果他们知道配合,加上熟悉反追踪系统,还是有一定潜力的。”
“您上次不是这么评价的,”湛卢很不懂事地揭发他,“您上次说,剩下的三支战队代表了人类社会的三大顽固毒瘤——卑鄙小人,愚蠢的大多数,还有眼高手低做白日梦的大傻子。”
“……”林静恒沉默了两秒,“那是个玩笑。”
这次,湛卢并没有“哈哈哈”,而是有点困惑地说:“根据当时语境与您惯用的语言模式,我认为那并不是一句玩笑。”
林静恒的语气开始不好:“人类和人工智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的行为和语言没有固定模式。”
湛卢有理有据地反驳:“先生,看来社会学与心理学并非您的专业,事实上,人类的行为模式研究早在地球时代就已经开始了,人类种种看似复杂的行为其实都有内在的逻辑。举个例子,根据您本人的历史数据,您将会对我说……”
林静恒:“闭嘴!”
湛卢:“……闭嘴。”
联盟第一机甲和他的主人几乎异口同声,湛卢顿了顿,尽忠职守道:“是,执行‘闭嘴’命令。”
林静恒:“……”
他现在有点想把湛卢从重三上拆下来,这种二手机甲的机甲核只配安在健身房的脚踏车上。
“诸位应该已经知道规则了,”这时,陆必行的声音在每一台演习机甲上响起,“在以前的演习里,诸位都没有反追踪系统的权限,而这一次不同。三支战队中每个人都拥有反追踪系统的部分权限,此次演习,你们的对手不是彼此,只有林将军一个人,他会是你们的狩猎者。简单来说,这个游戏以前是每个人都蒙着眼睛,互相追捕,而这一次只有林将军一个人蒙着眼,他来追捕你们所有人。”
三支战队的机甲驾驶员们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庆幸难度降低,反而更紧张了。
“今天,我们不打算淘汰任何人,”陆必行继续说,“从现在开始,进入积分环节,积分排名最低的,负责围绕基地远程巡逻,直到在下一次演习中逆袭。我提醒诸位,远程巡逻漫长而痛苦,一旦有危险,你们在第一线。而经过一些区域时,巡逻队员互相之间甚至没有可以沟通联系的信号,容易让人产生焦虑、精神紧张等症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诸位的后续表现。也就是说,输一次恐怕就翻不了身了,所以今天请大家一定慎重。”
周六的眼睛里冒出贼光,福柯在最后调整着队形,黄鼠狼已经开始利用反追踪系统的权限,查看其它两支战队的位置了——战队被全歼无所谓,反正不会真死,只要其它两个竞争对手更惨,自己自然就可以脱颖而出。
“林,你说过,星际海盗的战斗经验和能力超出我们的想象,”陆必行的声音从重三的通讯装置里流出来,像在他耳边响起的一样,林静恒的耳根轻轻地动了一下,听见对方说,“如果星际海盗真的通过远程信号扫到这片区域,我想知道反追踪系统能不能经受这种挑战,你不要手下留情。”
林静恒看了一眼通讯屏幕,陆必行急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对他们还是点到为止吧。”
林静恒:“不要对你手下留情?”
陆必行也不知道从这句正常的反问里听出了什么儿童不宜的含义,飞快地笑了一下,他迅速切断了通讯,耳垂通红。
林静恒:“……”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克制的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叹了口气。
一场虐杀,就在将军乱麻一样的愁肠百结里开始了。
“周六哥,”通讯里传来放假的声音,“黄鼠狼的人正在移动,跟福柯他们靠拢了,是打算结盟合作吗?”
周六沉吟片刻:“福柯他们人最多,目标最大,相对来说也最容易被定位,如果我是对手,肯定会把他们列为第一目标。”
放假半懂不懂地“啊”了一声:“那黄鼠狼为什么……”
“为了浑水摸鱼,”一个自卫队员说,“打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他吗?现在他们靠过去,一副打算同气连枝的样,一旦福柯他们被林将军发现,黄鼠狼第一件事就是袭击福柯,直接在后面把这么大的一支队伍打散,重三也没那么容易越过机甲群,到时候福柯他们就是最好的盾牌,黄鼠狼可以藏在盾牌后面攻击重三,不管有效攻击能打中多少,打到就有分——他们后面就有个跃迁点,打完随时可以撤。”
“黄鼠狼那次没参加巡逻,”这时,另一个自卫队员忽然幽幽地说,“他根本不知道对上那位林将军是什么感觉。”
周六:“什么感觉?”
“他的精神网……”那自卫队员说着,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他那精神网扫过来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田地里的病秧,镰刀砍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来不及反应就被收割了。你被迫断开精神网的时候,也根本不像平时掉线那样轻松,你有种自己掉进冰水、跌进空洞洞的真空里的错觉,身上哪里都不听使唤,好像就这么死了一样——周六老大,当时我算在外围的,有些直面林将军的人,现在别说开机甲,就是在基地睡觉,晚上都不敢关灯。黄鼠狼想得太美了,以他们的火力,在重甲精神网范围外,根本打不着人家,一旦进入人家精神网范围内,他们还想跑?”
“不慌,”周六沉声说,“我们还有反追踪系统,现在听我命令,所与人散开,保持纵队!”
“周六,重三动了!”
重三的轨道在反追踪系统的监控下,事无巨细地呈现到三支战队面前,它开始绕着反追踪系统外围做圆周运动,接着,在一个跃迁点附近停住了。
“周六老大,他在干什么?”
“不要守着跃迁点,快挪开。”周六飞快地说,“再分散一点。”
“散不开了,”放假说,“咱们不在内网里,现在通讯是定点通讯,再散开就收不到信号了!”
周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重三的轨道,沉声说:“据说他们这些前线将军,经历过的战场情况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周围能量场有一点异动都能感觉到。演习战队的人怕他,做好了万一被发现随时撤离的打算,肯定守着跃迁点,重甲可以穿过跃迁点远程扫……”
话还没说完,重三突然跃迁,周六的心口重重地一跳。
下一刻,重三凭空出现在了黄鼠狼身后,如意算盘打得山响的黄鼠狼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铁甲骑”战队陡然“凝固”了!与此同时,监控上,黄鼠狼的铁甲骑战队整体黑了下去,林静恒没动一枚虚拟炮,直接横扫了他们的精神网!
而黄鼠狼由于居心不良,手下所有机甲的虚拟炮口都是对准盟友的,已经准备好上了膛,控制权被夺走的瞬间,所有虚拟炮全开,潮水似的扫过福柯的“黄金勇士”。
幸亏福柯早提防这黄鼠狼,重三跃迁的一瞬间,他们的队伍骤然散开,好歹没有全军覆没。
周六眼睛一亮,飞快的把坐标同步到所有人的机甲上:“回航最近的跃迁点,我们准备跃迁!”
面对林静恒,躲都来不及,他还要往上冲!
放假:“周六哥,你疯了吗?”
“现在不主动出击,一会只能等着被他追杀,别磨蹭!”周六说完,已经身先士卒地先行冲了出去,自卫队无数次地跟着他拼命、绝地逢生,已经成了习惯,立刻跟了上去。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黄金勇士已经在重甲的碾压下溃不成军,仓皇撤往跃迁点,下一刻,自卫队突然迎着他们,从跃迁点里冲了出来,时机把握得近乎精准,他们借着残兵败将的掩护,像一把黑暗深处突然伸出的匕首,悍然扑向重三!
重甲椭圆的巨大机身像一颗璀璨的珍珠,周六透过精神网注视着它,人机匹配度到了他有生以来的最高值。虚拟炮已经发出,只要能扫一下重三的边,就能拿到可观的分数,哪怕下一秒就被扫出去也好……
然而他的视野一暗,下一刻,两架被控制的“铁甲骑”机甲好似有预判一样,刚好挡住了虚拟炮,周六心里一紧,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再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瞬间,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机甲精神网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濒死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周六脑子里“嗡”的一声,人机匹配度直接从75%掉了线,他立刻失去了意识。
自卫队这把黑暗中的匕首也折戟沉沙,幸存者们急忙回航,想要借反追踪系统的掩护分开逃走。
可是已经晚了,重三入侵了数台演习机甲,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反追踪系统的权限,林静恒轻飘飘地摘下蒙着眼睛的布条,东躲西藏的小耗子们无所遁形,不到半个小时,在疲于奔命中全军覆没。
预计四个半小时的演习,不到四十分钟,已经在一片狼藉中结束了,三支战队整整齐齐,集体拿了个负分,而且负得一模一样,连名次都排不出来。
负责监控演习场的四个学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基地武装也好,反追踪系统也好,数月心血,在真正见过战场的人眼里,居然是这样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怀特才小心翼翼地在通讯里叫了一声:“陆总,算、算结束了吗?”
“唔,”陆必行有些艰难地说,“好吧,演习结束,整理现场,注意受伤的人。”
接着,通讯器里沉默了半分钟,陆必行飞快地调整好了语气,平稳地说:“今天有三个很致命的错误,第一是跃迁点,前两天布置反追踪系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很小心地避开了所有跃迁点轨道,要不是这样,估计今天他们死得更快吧?我当时居然没想到给跃迁点加密,被人夸两句得意忘形了。第二是战队的战斗意识跟不上,铁面骑和黄金与勇士没动手先害怕,死守着跃迁点不放,才会被重甲扫到,自卫队太过冒进,以己度人,没意识到附近所有跃迁点都在重三监控之内,自投罗网。第三是反追踪系统权限没有进一步加密,一旦我方有机甲被入侵,对方立刻会拿到反追踪系统的所有信息,反追踪系统会变成别人的地图,是我考虑不周。”
黄静姝:“陆总……”
陆必行笑了:“干什么?快行了,我没事,还不快去收拾残局,我还要调整反追踪系统呢。”
收拾残局,学生们是熟练工,很快该拖走拖走,该救治救治了,偌大的一个星际迷宫里,陆必行孤零零地坐在机甲里,面前摊着方才演习的数据。
说不挫败,是不可能的。
自从和林静恒定下三个月的约定,陆必行就一直住在机甲站的工作间里。林上将每天凌晨起来折磨自己的肉体时,他也已经在工作间开工了。挖空心思,依然不尽如人意。
而他毕竟还只是个年轻人。
陆必行允许自己发呆一分钟,随即迅速搓了搓脸,收拾了情绪——把过去几个月沉甸甸的心血和努力变成了一根鹅毛,吹口气让它们随风而去了。这是他少年时在机甲上碰壁碰惯了,修炼出来的两大技能:不把自己的感受看太重,不把自己付出的时间看太重。
因为感受是主观可控的,至于付出的时间……躺着睡几个月,时间不也照样会流逝么?说自己“付出时间”,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时,一个对接请求发了过来,陆必行一抬头,发现重三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重甲上的机甲接收台对他敞开了。
林静恒等在重三的机甲接收站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陆必行的小机甲缓缓停靠好,脸上没什么表情,背在身后的左手却把右手的指节挨个活动了一遍,怀疑自己是过分了。
跃迁点的问题,他在帮陆必行布置反追踪系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但只是自己默默调整了一下,没有提醒。
因为他知道自己吹毛求疵的苛刻,在陆必行面前总会刻意收敛,而“双刃剑”一样的跃迁点,在林静恒看来也确实不是重大瑕疵,对他来说,实战里甚至可以作为布置陷阱的道具——源异人就是这么死的……只是他没想到陆必行会求他参加基地的演习。
“我应该多转悠几圈。”林静恒想,“起码等四个半小时过得差不多再动手。”
机舱内气压调整完毕,陆必行从小机甲上下来了,林静恒远远地看见人,后脊一僵,显得更严肃了。
陆必行朝他走过来,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
林静恒率先开了口:“一项工程,从最初构想到设计、再到建设完成,是非常艰难的事情,需要系统性的思考,还需要兼顾各种细节,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相比起来,挑一个漏洞攻击就太容易了,毕竟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东西。虽然查找漏洞、弥补完善是必要的,但是如果有人觉得挑刺的人比建设的人更高明,那他只是纯粹的愚蠢而已……咳,不用在意他们。”
林静恒说着,想起年幼时偶有不顺心时,陆信会搂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话。他下意识地想模仿一下,可他实在不是什么外向人,从来没跟谁这么“哥俩好”过,抬起的手半天不知道往哪放,越尴尬,独眼鹰的异端邪说就越是要跳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
林静恒的手心几乎快冒出冷汗来。
陆必行看起来有点惊讶,突然捏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在安慰我吗,将军?”
林静恒下意识地想抽回来,抽一半又觉得太刻意,不上不下地僵在了那里。
第57章
青年科学家陆必行先生,
虽然是个什么都不懂,
每天对着实验报告里谈恋爱的奇男子,但他还有强悍的行动力、冒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