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玥眼圈微微泛红，但很快，她嗤笑着掩下了复杂微妙的神情，柔声道：“听你的。”
话音刚落，那间石室侧面忽然出现了个一人大小的能量漩涡，透过似乎薄如蝉翼的透明屏障，隐约可见熟悉的绿树丛林。
饶初柳一眼认出这是青水山半山腰的位置，她跟沈自捷上山时曾瞥见过。
显然，这正是出口。
饶初柳刚想暗示邬崖川一起跑，抬头的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吸空了，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漩涡外圈若隐若现的微小风龙卷正逆时针旋转着，跟阵纹几乎融为一体，很难察觉。
——是阴泵阵。
这是沈自捷发明的最阴损的阵法之一，可以附着在任何阵法上，让人防不胜防，只有极少数人能认出来。在来青水山的路上，沈自捷告诉她，不管阵法破没破，阴泵阵都能吸收附近阵法跟术法的全部能量。阴损之处在于，第一个出去的修士安然无恙，但此人后面的人却会瞬间承受那股能量的爆破，常常被他用来脱险。
银枪距离漩涡越来越近，少女却呆住了，她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僵硬地盯着漩涡。
饶初柳死死盯着前方杀气腾腾的组合阵，只觉外面的所有景物似乎都随着漩涡都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让她一时之间大脑空白，几乎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刚才山腹内的阵法跟术法到底产生了多少能量波动，她数都数不清，这股力量只怕也远超化神吧？盾丸也挡不住的吧？
饶初柳屏住了呼吸。
天道誓言的威力她也是听说过的，虽不知心魔劫究竟是什么，但也明白，如果选择不救邬崖川，她这辈子即便有奇遇，修为也最高只能到金丹大圆满，只有六百年寿元。
如果选择救，好处是剩下的天道誓言对饶初柳而言威胁不大，但，她得赌自己能不能从这次危机中活下去。
——即使浮生丹是真，可她被埋在坍塌的山腹内，无法动用灵力，又怎么离开呢？封师兄能在她死之前赶到吗？
六百年的极限，总比又一次死在十八岁强吧！
饶初柳内心不停挣扎，身后忽然响起邬崖川平静的声音：“出去吧。”
她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出了身凉汗。
银枪存正的枪尖虚顶在漩涡上，只要她往前迈一步就能出去，能活下去。
饶初柳忽然很想知道邬崖川在想什么。
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转过身去，看向邬崖川的脸。
青年修士俊逸的脸上，表情仍旧如往日一般云淡风轻，看向她的眼神隐隐带着鼓励跟温和的安抚，好似根本不知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
他声音也是同样的温柔：“别怕，大胆往前走，我跟在你后面呢。”
饶初柳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她闭了闭眼，张开手，低声道：“邬真人，你不肯给我睡，抱一下总可以吧？”
饶初柳觉得自己真是个疯狂的赌徒，筹码只有自己的一条命，却敢次次压上赌桌。
三年前她赌自己能横跨三域，能顺利拜入合欢宗，她赌赢了；现在又一次面临重大选择，饶初柳也想再赌一把。
赌邬崖川会不会心软。
她不做亏本买卖，要是邬崖川肯让步，那即便他还是不会同意被她采补也有机会成为她的人脉关系；可他要是在以为自己必死的情形下还坚持保持距离，如此固执……
饶初柳心中一狠。
那她出去后就给茂茂改名叫邬崖川！
下方响起虞锦玥看好戏般的轻笑。
邬崖川凝视着她。
女孩子摊开双手，身躯在并不合身的劲装下微微颤抖，她很怕，却没立刻逃生，双眸盯着他，带着一股凶狠的倔强。
刚才被她握住左手时，邬崖川已经测出了她的骨龄。
十八岁，还是个初试啼声的小修士呢。
他叹了口气，别过脸，缓缓张开了手。
愿赌服输。
饶初柳释然一笑，靠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邬崖川身体僵硬的任由她抱，始终没把手臂放下。
就是现在！
饶初柳抽了抽发酸的鼻子，压着不断涌上心口的懊恼跟恐惧，精准戳中邬崖川麻穴。若他灵力没到现在这般将近耗空的程度，必不会中招，即便现在，也奏效不到五息。
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把装着沈棠智魂的纳魂瓶塞进邬崖川怀里，侧身飞跃至他身后，狠狠一脚踹在枪柄上。银枪距离漩涡本就极近，只这一刹那，邬崖川猛然转头，满脸错愕，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躯没入了漩涡。
最后一眼，邬崖川看见，少女衣袂在风中卷起，仰面朝满是残落花瓣的水面跌去。
她眼含泪光，看着他大喊：“邬真人，别忘了我——”
“轰隆！”
漩涡顿时炸碎，气浪滚滚彻底扭曲了空间，洞口瞬间坍塌，无数石块在五彩斑斓的热浪裹挟下朝饶初柳砸来，又跟她身体弹出的光盾一碰撞——
饶初柳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嗡鸣，浑身麻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邬崖川应该听到别忘了挖她的话了吧？
第16章
诛心
一更
‘我是谁？我在哪里？’
狭小的黑暗空间里，
小小光团疑惑地想着。它一寸寸游荡，试图找到这地方的出口。
“……死了。”
似乎有一男一女68两个人在不远处说68话，但它激动地游过去时，
所见仍旧是黑暗。
女68子啧啧称奇：“……运气挺不错，
居然68没缺胳膊断腿。”
男子沉默许久，声音虚弱道：“锦玥，你68带她走吧。走到今日68这一步，
你68我都68错了太多，
我不恨你68，
你68也别记得我了。如今我要死了，
再多也该过去了——”
“沈郎！”女68子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声音哀戚而悲愤：“就68是因为我当初听了你68的话，回到宗门，我们才会成为今日68的样子！我已68经被68正道不容，
与师门决裂，
做了无数让我自己68都68难以启齿的恶事！”
“我出去了，
然68后呢？像只见不得光的虫子躲躲藏藏，只为了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吗！”
“绝不！”
这女68子的情绪转变十分68突然68，前一秒还歇斯底里，后一秒就68变得柔情蜜意，“我虞锦玥的确恶贯满盈，但正好与你68相配，
如今还会有谁知道我们的事后会说68咱们正邪不两立，
不该在一起68呢？”
她声音甜的几乎能滴出蜜来，“沈郎，与你68埋葬在青水山下也算我求仁得仁，
我为你68付出了一切，你68怎么68可以不是我的！”
哇，好疯。
光团下意识想着，但又68很迷惑，她为什68么68会在这里？他们跟她又68是什68么68关系？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你68将68这丫头放到安全没水的地方去吧，若是她出去时被68泡浮肿了，你68那想法就68不成了。”
没多久，光团听到的声音就68变得遥远模糊了。
它也不在意，仍旧在这个漆黑空间里飘，试图摸清自己68所在之处的地形，寻找出口。
直到听见一句：“这小滑头除了资质差，抠门些，竟没多少缺点，悟性高，头脑灵活，最关键的是足够努力。我没收徒，但不愿自己68的毕生所学落在那些蠢物手上，她倒也勉强担得起68我的传承。锦玥，你68费心思研究的那些机关阵法书与其长埋地下，倒不如成全她，也算咱们没在这世上白白走一遭。”
什68么68？传承？阵法机关研究？
光团莫名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求欲，它情不自禁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疯狂蹦跶，也不知怎的，无数画面忽然68在它心中浮现。
下一息，饶初柳找回了记忆。
她第一反应是：‘我真的还活着！’
第二反应是：‘竟然68不疼哎，浮生丹真是个好东西！’
饶初柳很快搞清楚了自己68现在的状况。
她躯体的确死了，但意识正困在浮生丹中，感觉不到疼痛，操控不了身体，看不见外界，五感中唯一保留的只有听觉。
周围“咕噜咕噜”“咔哒咔哒”“滋滋”的声响交叠着，十分68嘈杂。
饶初柳立刻反应过来河心花岛正在陷落。
但她只下意识着急了一瞬，很快就68放松下来。
——又68操纵不了身体，只能等着人救，干嘛还浪费时间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饶初柳开始回想山腹内出现过的阵法，认真琢磨虞锦玥是怎么68把68那么68多阵法杂糅组合还让它们环环相扣、彼此不冲突的。
她一边琢磨这个，一边馋浮生丹的药方。
想得到高级方子其实并不困难。
饶初柳前世除了上学就68是搞钱，抽出的时间也要想办法去学些技能，当然68不愿意把68时间浪费在看68上。但事情总有例外，她跟人学做菜时，那位阿姨总喜欢听68，一来二去她也记住了一些内容。
比如天道要么68是坑人的坏种，要么68偏心到让人不忿，要么68是需要被68拯救的小可怜。
而她今生所在世界的天道……应该是个法官＋商人。
就68拿浮生丹举例。
只要有人想炼制浮生丹，就68要准备好授权费，否则就68算通过其他途径拿到浮生丹的丹方，法则冥冥中都68会让丹师看不清丹方具体内容。自用只需要一次性拿出足额灵石，但若做买卖，无论卖价多少，纯利十分68之一都68会被68法则直接抽给空时道尊。只是炼制浮生丹的材料难得，空时道尊仅从此丹方上赚的灵石也未必有其他研发出更68便于炼制的丹方的丹师多。
据同样跟天道定过契约的一位师姐说68，五域中各有一座独鉴台，有修士自认为研究出独一无二的方子时，便可上独鉴台。通过审核，便能跟天道契约，拿到天道商行的印鉴，之后再鉴定方子，就68不用再去独鉴台，直接在印鉴上滴血验证并说68出当初契约时用作密码的话，就68可以。同理，想随时拿到存在天道商行里的灵石，也是这个方法，也算是最大程度保证安全了。
在这一过程中，天道也不是白做好事。
比如饶初柳要买浮生丹丹方，这笔灵石的十分68之九被商行给了空时道尊，另十分68之一被68商行自己68留下；如果她要跟丹师买成品丹药，商行便从空时道尊那十分68之一纯利中再扣留十分之一。
印鉴主人如果发生意外，也可在最后一次开启天道商行时，将68里面剩余的灵石转给其指定人选（也必须是天道商行的用户），当然68，商行会扣除三成，饶初柳愿称之为遗产税。
也不只是药方，像符箓、阵法、炼器、机关等等，只要是经过法则检验的专利，都68是一样的待遇。像虞锦玥在修真界消失这么68久，若无这份收入，她怎么可能在灵气稀薄的青水山搞出这么68大动静！
可以说68，天道商行对创造型修士非常友好。
当然68，要么68得有实力，要么68得有靠山，否则很容易被人盯上成为移动资源。
毕竟不管是什68么68配方，主人若是愿意白送，也是不需要花费灵石的。
饶初柳穷鬼叹气，修炼真是处处要钱。
好在，一些很基础的技术，像是他们炼气期能制作的符箓、丹药配方倒是不需要额外花钱购买，毕竟这种东西只要把68灵物的效用跟禁忌背熟，稍微有点天赋的修士都68能摸索出大差不差的配方。就68比如最常见的辟谷丹，基本68各个宗门或者散修用的方子就68都68不一样。
她现在也有靠山了，等回到归望山，就68想办法先搞钱！
“既然68沈郎说68了，给她也行。”
虞锦玥捏开饶初柳的嘴，将68一枚储物戒推进她舌根下，“大侄女68，我知道你68能听到我们说68话。结界外现在正有人在碎石移山，你68应该能出去。储物戒里的东西你68尽可以学，不必把68我当师父，但唯有一事我要交代给你68。”
暗河已68近乎涌到了顶端，虞锦玥垂眸，翻涌的水花喷溅到了她脸上，她没有擦拭，只是低声道：“其他东西你68尽可以留下，但你68若有心，就68把68黄色锦盒中装着的印鉴交给我师父庄云山。”
燃烧寿元跟神魂得来的灵力快要消散，沈自捷彻底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人，他看向虞锦玥，虚弱道：“你68后悔，还来得及……”
虞锦玥打断了他的话，“我虞锦玥从前傲得张扬，如今也坏得坦荡！我做的决定，至死不悔！”
“太倔了……”沈自捷叹息着，视线落在面容安详的饶初柳脸上，道：“小子，老伯知道你68是个信守承诺、知恩图报的聪明孩子。看在我二人传承的情面上，老伯求你68，若是棠儿遇到过不去的坎时，你68拉上一把68，让她能得个平安一生、寿终正寝的好结局。”
沈自捷闭上双眼，神魂飘出体外，逸散成无数白色光点，在水面化成巨大的海棠花纹，又68彻底沉入了水中，消失不见。
虞锦玥一反先前的癫狂，全程安静地像一个局外人。
“你68受我传承的情分68，不许报答给沈棠。”
她淡淡说68了句，仅剩的那条胳膊拽住了老人的躯壳，在不断脱落的石块灰烬中游向河心花岛。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虞锦玥没再使用灵力，只是靠本68身的力量带着沈自捷的肉身前进，她每游一步，体内便渗出一点血，在水面浸出一抹红，等进到隔绝了水的花岛上，她身上圣洁的白衣已68变成了热烈的红衣。
“我也算是为你68穿了次嫁衣。”
虞锦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攥着沈自捷的手倒在了海棠花海中。
几乎是同时，结界轰然68破碎，山塌地裂，花岛向地心沉落，河水哗啦哗啦倒灌起68去。
“道道划线心间刻，点面变化乱乾坤……”
被68河水覆盖的前夕，虞锦玥唱起68歌。
恍惚中，她看见，女68童抱着阵盘坐在青年身边，两人手里都68是细小的刻刀，青年雕一道，就68侧头等待着女68童跟一道……
虞锦玥在浊水中安详地闭上了眼。
小崖川呐，小师姑最后再助你68一回，我是过不了这一关了，而你68——
也别想轻易过得去！
女68子似笑似泣的缱绻歌声越来越小，最终跟水流一起68归于寂静。
饶初柳知道，他们死了。
虞锦玥跟沈自捷的每句对话，都68验证了她当初的猜测，沈自捷从一方大能沦落到如今这样，离不开虞锦玥的布置。甚至还有更68细思极恐的，她当初是来不及杀死沈棠父亲，还是……
不想杀呢？
如果虞锦玥计划成了，即便沈自捷灵根恢复，靠吸食自己68血脉后人灵魂恢复的罪孽也足以击溃他的心神——沈自捷的确不是好人，但能对并无感情的陈姑娘负责，养大儿孙，元婴被68毁后更68宁可在泷水镇做个乞丐，也要守在沈棠身边，足以见得他是重68视血缘亲情的。
诛心计，好狠。
陈姑娘能痛快去幽冥境，虞锦玥真算是手下留情……
个鬼啊！
呸！果然68陈姑娘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即使只剩一点意识，饶初柳还是觉得冷。
她得更68谨慎调查猎艳对象的性格，珍爱生命，远离偏执狂！
这样想着，饶初柳意识渐渐昏沉，融入了黑暗。
第17章
拥抱
二更
雨已经停了68。
青水山比先前68整整矮了68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