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丁汉白 本章:第20章

    丁汉白问:“那玉童子没卖吧?”

    张斯年答:“连着荷叶水洗一起卖了。”

    咣当一声,丁汉白反身将门踹开,好大的气性。“白等半天!”他有气就撒,才不管师父还是爸爸,“这才几天,你怎么那么急不可耐?!缺钱跟我说,要多少我孝敬你多少!一声不吭卖东西,我他妈上哪儿找去?!”

    张斯年哼着戏洗手,不理这混不吝,他那天就瞧了个清楚,丁汉白哪是喜欢玉童子,是想找做玉童子的人。

    他挑明:“我跟梁鹤乘斗法半辈子,你想亲近他徒弟,再进一步是不是还想拉拢他?”

    丁汉白噤声,在这方小院来回转悠,有失去玉童子的焦躁,更有被戳中心事的烦乱。从他认张斯年为师,等于下一个决心,决心在他喜欢的古玩行干点什么。

    “这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不是需要骑个破三轮去挨家转悠,收个件儿要用收破烂儿打掩护。”他说,“师父,我喜欢这行当,喜欢这些物件儿,但我不可能像你一样只泡在古玩市场里捡漏、脱手。”

    张斯年目光冷了:“你想干什么?”

    丁汉白说:“我贪心。”他言之切切,“我特别贪心,我倒腾来倒腾去是因为喜欢,也是为了钱,钱越多,我能倒腾到手的宝贝也就越多。可无论钱有多少、宝贝有多少,都只是市场之中的一个单位,还不够,我喜欢做主,总有一天我要干预、控制。”

    张斯年一声干咳,无声地点一支旱烟。

    丁汉白立在灰白烟雾里:“以前没有古玩市场,人多就有了,再以后呢?”他蹲下,按着张斯年嶙峋的膝盖,“老头,玉销记做翘楚好几代了,降格就是要命。我靠天分和努力争到上游,做不了魁首也要我的命。”

    安静,静得连烟灰扑簌都能分辨。

    烟头落下,张斯年的手一并落下,盖住丁汉白的手背。

    “他好找,是个六指儿。”老头说。语气无波,可就这么无波地妥协了。

    丁汉白笑了:“你俩为什么不对付?难道是他把你戳瞎的?”

    引擎和着秋风,像年轻人发出的动静,师徒间剖白笑骂,有些敞开说了,有些暂且留着。张斯年听那动静远去,独坐在院子里发呆,半晌哼一阙戏词,余音袅袅,飘不散,倒勾出他年少的一段念想。

    而丁汉白,他语文学得还不错,诗也会那么几百首,今天却真正懂了“直抒胸臆”是何等痛快。理想与念头搁置许久,一经撬开就无法收回,就像这车,卯足劲儿往前开才算走正道。

    他回家,寻思着改天找到梁鹤乘后的开场白。

    落日熔金,大客厅这时候最热闹。

    空着两位,纪慎语忙于雕刻玉薰炉,没来。

    姜采薇问:“怎么汉白也不来吃饭?”

    姜漱柳说:“肯定在外面馆子吃饱才回来,他最不用惦记。”

    丁汉白着实冤枉,他什么都没吃,不过是去机器房找一块料而已,就被冤家缠住。那玉薰炉划分仔细,盖子炉板器身三足,各处花纹图案不一,刻法也不尽相同。纪慎语握着刀,问完东又问西,相当谨慎。

    丁汉白干脆坐下:“盖子上那颗火焰珠是活动的,第一处镂空。”

    纪慎语指尖划过:“这儿也是镂空,云纹,四个装饰火焰珠要阴刻小字。”手顺着往下,“炉板还没雕……”

    丁汉白提醒:“整体圆雕,炉板浮雕。”

    纪慎语牢记住:“下面阴刻结绳纹,两边双蝶耳……衔活圆环。”他念叨着,身子一歪去摸三足,挨住丁汉白的肩膀。

    丁汉白抬手接,将纪慎语揽住,揽住觉出姿势奇怪,此地无银地嘱咐,别摔了。而纪慎语许是太累,竟然肩头一塌放松在他臂弯,他结结实实地抱着,会摔才见鬼。

    “师哥。”纪慎语说,“镂空那么麻烦,你能教教我吗?”

    丁汉白未置可否,只想起纪慎语来这里那天,他正在镂字。

    几个月了,一时戏弄的“纪珍珠”竟然喊了几个月。

    丁汉白夺下刀,捡一块削去的玉料,勾着纪慎语的肩,蹭着纪慎语头发,让纪慎语仍能倚靠他休息。“看仔细。”他环绕对方发号施令,施刀走刀,玉屑落在纪慎语的腿上,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握拳。

    “看清没有?”

    “……没有。”

    丁汉白继续雕,又问,看清没有?

    纪慎语还说没有,像是胆怯,也像是勇敢。

    胸膛那一块被对方的后肩抵着,烫了,丁汉白的呼吸拂在纪慎语的脸颊上,他想知道纪慎语觉不觉得烫。

    “我看清了。”纪慎语忽然说。

    丁汉白就此知道,对方的脸颊一定很烫。

    看清了,他该松开手了,该离开这儿,该头也不回地去客厅填补肚子。可他魔怔一般,纹丝不动,只捏着那把刻刀继续。他恨纪慎语红着脸安稳坐怀,要是稍稍挣扎,他就会放开了。

    半晌,理智终于战胜心魔,丁汉白将纪慎语一把推开,先声夺人:“十几岁的大孩子还往人家怀里坐,你害不害臊?!”

    纪慎语闻言窘涩,但他嘴硬:“……我不是很害臊。”

    丁汉白噎得摔刀而去,格外惦念梁师父的高徒。相同年纪,对方面都不露端庄持重,家中这个内里轻佻专爱顶嘴,对比出真知,他竟荒唐地想起一句粗俗话。

    ——家花不如野花香!

    丁汉白暗下心思,一定要拨云散雾,看看那朵野花的庐山真面目。

    纪慎语莫名一凛,霎时攥紧了手里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看门大爷:怎么又是你?丁什么白?——丁汉白。什么汉白?丁汉白。丁汉什么?丁汉白!

    第29章

    惨还是张主任惨。

    机器房锁着,

    里面却像遭了贼。

    纪慎语和姜廷恩开门后大惊失色,

    被一屋翻乱的料石吓懵。翡翠玛瑙水晶松石,一盒小件儿料撒在地上,

    中等大的玉石也脱离原位,

    乱成一片。

    姜廷恩喊:“我去告诉姑父!”

    纪慎语拉住对方,

    他想,锁没坏,

    小偷没有撬开怎么进去?况且小偷只翻乱东西,

    却不偷走吗?这场景乍一看像遭遇入室盗窃,细看像小偷翻一遍却什么都没瞧上。

    姜廷恩吃惊道:“意思是没被偷?那这是谁干的?!”

    纪慎语说:“有钥匙,

    并且敢造成这样不收拾的,

    你说有谁?”

    还能有谁,

    只有丁汉白。

    的确是丁汉白,他昨晚进机器房找料,却抱着纪慎语没干正事儿,只好大清早又来。料太多,

    索性全折腾出来挑选,

    最后仍没找到合意的,

    更懒得收拾。

    丁汉白此刻已经在玉销记了,后堂库房凉飕飕,他钻里面又一通翻找。

    库房玉料多样,他中意一块碧玉,招呼不打就拿走。驱车到玳瑁古玩市场,周末来往人多,

    他不看物件儿光看人,看人不看脸面,光看手。

    丁汉白在寻找梁鹤乘,六指儿,他只知道这点。奈何人太多,分秒之中都有离开的,又有刚到的。他觉得这样不中用,没头苍蝇似的。

    他就如此晃悠着,抻拉耐心,盯得眼睛干涩。渐渐脚步慢下,累、烦,瞥见犄角旮旯处有个老头吸烟。那老头只叼着,不点燃,右手戴一只棉手套。

    秋高气爽,戴什么棉手套啊。

    丁汉白赌一把,边走边解表扣,到老头跟前时正好将瑞士表摘下。“大爷,我捡了块儿表。”他搭讪,递上,“是不是您掉的?”

    老头古怪地看他:“不是。”

    丁汉白问别的:“哎,我瞧着您挺眼熟,您是那个姜大爷吧?”

    老头烦道:“你认错了。”

    丁汉白就不走:“不可能,你不姓姜姓什么?”

    老头说:“我姓贺。”

    梁鹤乘,姓贺,丁汉白笑道:“站在树底下乘凉,不会就叫贺乘凉吧?”他态度陡变,慢悠悠戴上表,语速不紧不慢,“您是来摆摊儿还是捡漏?摆摊儿的话,有没有宋代玉童子?”

    梁鹤乘定睛打量,问:“瞎眼张是你什么人?”

    丁汉白答:“我师父。”

    梁鹤乘笑起来:“怪不得不正常,你找我干什么?”

    丁汉白陪着笑,掏出一包纸巾,拽下人家的手套,主动又强势地给对方擦手汗。“还真是六指儿。”他自说自话,抬眼瞥梁鹤乘,“我有事相求,求您的高徒。”

    周遭哄闹,丁汉白邀梁鹤乘上车,门一关,开门见山。鉴定玉童子的种种理由,哪怕辨出真伪却多喜欢,越过东西想窥探背后之人的好奇……他全说了。

    “梁师父,我略懂一点雕刻,所以很钦佩您徒弟的本事,不光会雕,还会造。”他鲜少如此恳切,“我师父和您不对付,但我乐意孝敬您,更想与您好好交往。”

    丁汉白亮出那块碧玉:“请求您徒弟做一对清代合璧连环,我珍藏,多少钱都可以。”

    玉童子还是简单了些,他需要更深地掂量对方。

    梁鹤乘问:“你想谋合作?”

    丁汉白坦荡承认:“合不来,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也好。”

    ===第29节===

    梁鹤乘六指合拢,攥紧那块碧玉,收下等于答应,什么都无需多说。而他答应的理由很简单,丁汉白能准确说中玉童子的不足,所以这场比试他们输了,那赢家谦虚有礼地铺设台阶求和,他干吗不顺势走一走呢?

    有才的人都惜才,他不敢自称多有才,但不妨碍他惜才。

    丁汉白竭力扮君子,尊称赞美不要钱似的,待谈完对方要走,他非常知分寸地没说相送。真实姓名都不愿透露,家庭住址更要藏着,他让梁鹤乘觉得相处舒服。

    梁鹤乘放心大胆地走了,揣着碧玉搭公交车回家,消失于淼安巷子其中一户。

    巷口无风,丁汉白落下车窗观望,一路跟踪,把人家住哪儿摸个底儿掉。他绝不是君子,装一会儿君子能把他累死,这下妥当,他迟早要见见那位“高人”。

    兜兜转转,两天后,那块碧玉落入纪慎语手中。

    房门关紧,纪慎语躺床上生气,他日日雕刻玉薰炉,还要应对期中考试,本就忙得恨不能两腿一蹬。这倒好,又来一清代合璧连环,师命难违,他只能暗骂张斯年的徒弟。

    况且,玉童子那事儿,他输给了对方。

    输得干干净净也好,从他遇见丁汉白,就明白这世上天外有天,可对方又纠缠来,赢家折腾输家,叫人憋屈。

    纪慎语猛然坐起,他这回一定要争口气。

    廊下,红酸枝托盘里搁着数把刀和一把尺,旁边放一瓶浓稠的酸奶,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盘腿坐着,左肩倚靠栏杆,掌心托一块碧玉。

    合璧连环,图案为蚩尤头,浅浮雕,这都不难。难的是尺寸必须非常精准,双环咬合或分开不能有毫厘之差。纪慎语心无杂念,披着秋日的阳光雕刻,忽然刀尖一顿,明白了什么。

    这合璧连环比玉童子要难,但难在雕刻上,所以对方在试探他的雕刻手艺?

    如果对方不懂行,怎么会更在意这个?

    他暂且没想透,先不管,好好露一手再说。

    丁汉白难得上班,兢兢业业一天,回来吆五喝六地要喝小吊梨汤。厨房赶紧炖上一盅,他回小院,停在富贵竹旁,不干什么,看景儿。

    晚霞映栏杆,少年斜倚,不似中国画,更像是油画。

    纪慎语没听见丁点动静,但暴露的一截后颈莫名发烫,回头,对上丁汉白不太遥远的目光,脸也跟着烫。昨夜他被对方抱着时就这样烫,眼下如昨。

    彼此怔怔,丁汉白先开口:“雕什么呢?”

    纪慎语激灵还魂,他无法解释料的来历,只得手指一推将碧玉藏进袖口。“没雕什么,擦擦刻刀。”他最擅长转移注意力,“这个托盘是红酸枝的,还有你房间的衣柜,都是好木头。”

    丁汉白只顾着看人,根本没看清东西,走近问:“你那玉薰炉要配木雕小座,给你选块好木头?”

    纪慎语忙点头:“谢谢师哥。”

    丁汉白去机器房挑选木料,科檀血檀黄花梨,瞥一眼玉薰炉的颜色,选了最相衬的。等他选好出来,廊下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纪慎语端着酸奶立在当间,殷勤地给他喝。

    他没接:“等会儿喝小吊梨汤,润肺。”

    纪慎语问:“你看见玉薰炉了吗?我快雕完了。”

    丁汉白反问:“今晚还雕不雕?”他兹等着对方点头,语气平淡,掩饰着什么,“那晚上还用不用我陪你?”

    纪慎语忙摇头,喃喃一句,不用。

    丁汉白竟一声嗤笑:“你说不用就不用?茶水椅子给我备好,我还监工。”

    他绕过纪慎语回屋换衣服,说一不二地耍了横,厚着脸皮继续纠缠,屋门开合,他忍不住叹息。丁汉白啊丁汉白,他心中疑惑,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没出息的病症。

    一连几天,丁汉白白天正经上班,晚上不算正经地监工。

    人性之复杂,纪慎语领悟透彻,他既觉得面对丁汉白不自在,可又难以停止地向对方讨教。丁汉白懂得太多了,一个活环能教给他数种技法,一处叫他头疼的难点,丁汉白手把手帮他攻克。

    他向来不笨,好东西全记住,偷偷雕合璧连环时都精进许多。而且上次玉器做旧经验不足,这回再改良,完工后甚至有点舍不得交付。

    待到周五,梁鹤乘去六中找纪慎语,顺便将合璧连环取走。纪慎语猜测,那人不满意的话大概和他们师徒再无联系,如果满意,会做什么?

    “师父,你这样跟他说。”他托梁鹤乘传话。

    丁汉白好生上了几天班,不到四点就按捺不住,然后拎包早退。到达玳瑁古玩市场外,他在对面的小饭馆与梁鹤乘见面,饭馆里双双对对吃饭的人其实并不熟,不过是为谈拢物件儿的价钱凑一起,谁劣势谁请客。

    丁汉白点几道炒菜,亮出诚意:“梁师父,对面就是银行,我可准备好了。”

    梁鹤乘说:“没准儿你不满意呢?”喝口小酒,没醉,但透着酒醉的得意,“不满意也无所谓,我徒弟的手艺不愁没人欣赏。”

    旧手帕打开,两只碧玉蚩尤合璧连环静静躺着,交合为环形,拆开分为两环。先不看雕功,那尺寸咬合的精密劲儿就惹人佩服。雕功也没得说,还有做旧痕迹,拿对面古玩市场绝对没人能看出问题。

    丁汉白爱不释手,堵着一腔好话要说。

    梁鹤乘先发制人:“我徒弟说了,这物件儿比玉童子难度高,说明你既懂玉雕,也有意试探他的玉雕水平。”

    丁汉白遭人看穿,心一沉:“他介意吗?”

    梁鹤乘说:“他是好意,他说了,你要喜欢玉雕件儿不用这么辗转周折,市里三间玉销记,只要你有钱,找一个叫丁汉白的,雕什么都可以。”

    丁汉白胸中一热,他不是没被人捧过,可这见不着、摸不着,只言语入耳的称赞让他莫名心跳。那人技法精湛,还会工序繁复的做旧,年方十七却对同行有这样的胸襟,他钦佩……甚至仰慕。

    “梁师父,我不图东西,我要人。”他太直白,目的赤裸,“我会看,他会做,市场上不是真东西太少,是许多真的都是残器,还不如假的。我收,他修——”

    梁鹤乘打断:“你想用这招发财?可我徒弟还小,他还瞒着家里呢。”

    丁汉白说:“这招发的财不算什么。”他指饭馆大门,透过门是街,穿过街是古玩市场,“一条影壁不停翻修,那也遮不住破旧,城市发展得很快,这儿以后会拆,那儿以后也会拆,这些零散的人何去何从?”

    他在梁鹤乘的注视下倒酒:“梁师父,也许三年之后,也许五年之后,你不用逛热了在树下乘凉,进门就有空调,累了还有座位。”酒干掉,火辣串通心肺,“到时候应该叫古玩城,老板就姓丁。”

    梁鹤乘滞住,又转惊诧:“你是?”

    他答:“我叫丁汉白。”

    话已至此,对方如意料中惊愕毕现,菜凉了,酒依旧那么辣,他们这桌再无动静,只剩对峙。丁汉白早做好等待的准备,等一个答复,被拒绝就再上诉,他不仅执着,简直顽固。

    大路朝天,从饭馆出来后二人各走一边,丁汉白巴结完人家师父内心有愧,打算去崇水旧区再哄哄自己的师父。

    他明白,张斯年和梁鹤乘半辈子不对付,妥协像要命。

    他这半道认的师父,还真为他要了一回命。

    丁汉白好酒好菜带去,捏着鼻子帮张斯年收拾好刚收的废品,等关门落座,他对上张斯年半瞎的眼睛。“师父,伟大的师父。”端起酒盅,他卖乖,“碰一个,一笑泯恩仇。”

    张斯年与他碰杯,同时骂:“谁他妈跟你有仇,吃菜!”

    丁汉白将对梁鹤乘那番话照搬,一字不差地传达给张斯年,把自己深藏许久的想法暴露在这一间破屋。茅台酒醇香,他说得越多,喝得越多,像打捞海洋出水文物,那些在他看来珍贵的、压抑许久的东西得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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