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漆黑明亮,又有淡淡的柔和充斥其间。
连织猜道:“因为你父亲的职业?”
陆野弯唇:“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快说快说。”他不说连织就死皮赖脸,手脚并用的挂他身上,弄得陆野闷声笑。
他道“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拒绝我时,说了什么?”
连织一愣。
她说的什么来着,好像有点记忆,好像是未来丈夫至少也是商界名流,学历优渥温文尔雅之辈,就他这个校霸也配。完蛋这话好古早好打脸啊,连织脸蛋热得不行,恨不得收回这话。她害臊的同时反应过来又愣愣看着他。
“所以你是因为....”
陆野深深看着她,没说话。
外婆的离去让他没法再浑浑噩噩下去,而与心爱女孩失之交臂,让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方向,陆野拿嘴唇碰了碰他额头。“我只是想以后若是有缘能重逢,我们能不能换个身份认识?”
不再是混混度日的校霸陆野和遥不可及的连织。
是人民警察陆野,和依然璀璨夺目的连织。他舍不得她掉下来,所以得千方百计去够她。
是这么个理由,原来是这个理由。
连织眼眶突然觉得很热,听他在耳边说后来可能有些微的改变,他入局的第一年有个身份颇为不凡的强奸犯,受害者父母走访了几年兜毫无结果,当他给嫌疑人戴上手铐的时候,那对父母感激的一跪,彻底改变他对警察这个职业的想法。
连织轻声问:“所以你从这份职业找到了使命感?”
“谈不上使命。”陆野埋在她颈窝深处,道,“只是更加理解了誓词上的那句,并不让任何作案之人逍遥法外。”
??
他说话时候语气很缓,可连织却听出了难得的责任。她的男朋友,因为破案和匡扶正义而感到骄傲。
她埋进他怀里,有淡淡的湿润从眼眶滑落。
原来从高中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分道扬镳了。
此后她坠入泥潭,一落千丈。她眼里再无正义,杀掉仇人也能毫不眨眼。她往黑暗里越陷越深,陆野却自那条光明大道越走越远。
可是怎么办。她还是想告诉他,还是想和他说。
是他说的他们之间就要完全坦诚的,再也没有秘密。
连织嘴唇动了动。
“陆野?”
“嗯?”
“我想和你说——”
话没说完,陆野手机忽而震动,他起身将她捞起来,同时将接通后放在耳边。
连织只听得简单几句,似乎又有了其他线索。
“我现在就过去。”
陆野挂断电话,有些无奈。
“屁股还没坐热又得回去了,”他低头看着她,“刚才想说什么?”
“本来想约你去外省玩的,我们从来都没出去旅游过。”
连织哼哼道,“那你去吧,谁让我是人民公仆的家属呢,也算半个仆人。”
陆野忍俊不禁,扣着她后颈的手轻轻揉了揉。
“等这个案子尘埃落定,我们就出去行不,保证。”
“好。”
......
半夜卧室一片漆黑,窗帘一拉连风都透不进来。
床上忽而传来惊恐的喘息,夹杂着哭音,仿佛噩梦缠身摆脱不得,一只手快速触向旁边的台灯,橘黄色灯光顿时覆盖上墙影。鋂馹缒更??海堂五4?????四?零伍
连织从床上撑坐起来时,已经满头大汗,脸色也白得跟纸一样。
又做梦了,又是昨晚那个梦。
郑邦业眼神暴凸,脸色灰白的躺在地上,可他手扣着地朝她爬过来,关节折断,鲜血横流,质问她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害霍尧。
像是有股力道将她死死胶着在原地,连织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近,直到抓住她的脚腕…
热汗连着泪水砸在被子上,连织轻轻抹掉。
这是她的报应,是该有的反噬。
所以无论怎么样她都得接着,即使这个梦魇要一辈子都折磨着她。
这些口头安慰自己的话哪怕重复一遍又一遍,可恐惧并不会有半分减少,刻意目睹他人的死亡和踩死一只蚂蚁不同。人的心理无论强大到什么地步,都无法对同类变成尸体完全熟视无睹。
她将灯光调到最亮,在墙角蜷缩成一团,将脑袋深深埋在膝盖深处,最脆弱无助的姿势。准备接受又一个不眠夜。
突然旁边的电话发出不间断的震动。
都快半夜两三点了,是谁?
连织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宋亦洲。
她接通后放在耳边。
“睡不着是不是?”他问。
男人声音低低的,挟裹着风声,穿过拖长的白噪音一下子钻进她耳里。
连织轻声问:“你...怎么知道?”
“你卧室的灯开了。”
灯?
连织睫毛动了动,反应好一会才起身走到窗边。
窗帘拉开他果然就在楼下,小区有专供的露天停车场,混混夜色下,他就靠在宾利的车身上,风衣的领子不时被风拍打着,有种深沉无言之感。
楼层太高,连织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不知为何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宋亦洲仰头望着她,道:“下来。”
“去哪啊?”
宋亦洲道:“我带你去睡个好觉。”
霎那间,风声停止。
*
二更了
第3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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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8
下卷220
你胜利了
宋亦洲带她去的是之前住的别墅,门口放着双女士拖鞋,卫生间也有专门的洗漱用品,他从衣柜里拿出套柔软的深灰色睡衣,连织愣了愣。
宋亦洲淡笑道:“抱歉,时间匆忙还没来得及准备。”
不是啊,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悄悄觑了眼他手里的深灰色睡衣,难不成是他的?
男人怕她尴尬,睡衣放床上就出去了,还替她带好了门。
连织拿起睡衣在鼻尖闻了闻,隔着清新洁净的气息,有股淡淡的木质香残留在上面,像置身在雨后的森林。
他肯定穿过的,还不止一次。
这个时候很多尴尬的小情绪通通往后靠,连织换上后,出乎意料的柔软舒适。宋亦洲给她留的时间够多,敲门进来的时候她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床边。
涂着粉色指甲油的脚趾在拖鞋里悄悄蠕动,男士睡衣于她还是有些过大了,就跟小孩偷传大人衣服似的。见惯了平时她据理力争的傲气样,不知怎么,宋亦洲竟笑了那么一下。
“睡哪边?”
连织觉得他那笑肯定有其他意思,但此刻也没心思去计较。
她指了指靠窗的一头。
“这边。”
门意外着来来去去,谁都可以进入这个空间,或许睡着了谁悄无声息推开门,一双黑暗的眼睛窥探着她。
朝门那处于她一直没有安全感,从来都是留给陆野。
连织掀开被子坐了进去,完蛋,被子里也全是他的味道。鋂鈤追浭??海棠?④伍⑦三肆六0?
燥热的气息浮上她的面颊,还好只有盏台灯亮着看不太清。
他们做过很多次,甚至坦诚相见,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在彼此的身体里探索。
那是荷尔蒙上头的冲动,甚至无需了解,无需心靠得多近,只要让激情和欲望肆意发挥即可。
可如今的穿睡衣,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和欲望无关,一颗心便会在朦胧里砰砰砰的跳,会忍不住去观察对方的神色,去猜测待会睡着睡着碰到一起怎么办。
但连织太过疲倦,身体累大脑清醒,所有念头通通靠后。
她侧躺在床上,脸朝着窗户这边,被子拉开了一侧,沉沉重量将床垫往下陷,一只大手随即揽过她的腰。
宋亦洲从后面抱紧她,下巴也贴着她的脑袋。
“睡吧,什么都别想。”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后背传来,太有安全感,让人情不自禁愿意将看不见的一侧交给他。
连织正要闭上眼睛,窗外隐约有影子掠过。
她如同惊弓之鸟,转身埋进他怀里。
“别怕,是树而已。”
宋亦洲抱紧她,唇也在她耳侧碰了碰,她没说话,可男人的脖颈却湿了小片。
她也只是世俗最普普通通的凡人,从出生便接受最规训,最为教条的普世文化。
善与恶,可为与不可为,因果导致报应。她也想要冲破束缚坚信自己是对的,可残留在脑海里的文化和法律早如同枷锁死死锁住她。
“我从前睡不着的时候翻阅《路加福音》,里面关于窄门里有段很长的的解释——你们就努力从这窄门进来吧,因为宽宽的门和道路通向死亡,进入地狱的人很多,然而窄窄的路和窄窄的门却通向永生,找到前往永生之路的人是极少数的。”
他的声音轻缓,低低流淌在她耳边,连织很容易跟着他的思维走。
“几个世纪里很多人为了寻找这道门都在选择逆着走,以活在痛苦里为追求,戒贪戒欲,戒吃戒杀,散尽财富,在矜寡独孤和一无所有中去感受上帝的旨意。”宋亦洲道,“我曾经也以为这是追寻窄门的不二捷径。”
连织埋在他怀里,轻声问:“难道不是吗?”
本科她在人大的时候也选修了宗教学,自然也清楚窄门这个概念。
宋亦洲道:“任何宗教和法律条文都是为了管理社会,善与恶的概念特由此而诞生,归根到底“善”利他,“恶”利己,强势文化讲究掠夺,弱势文化讲究稳定,而利他更适合维护社会稳定。”
他手掌在她后背上轻抚,“可任何法律条文的提出者,前脚刚从朝代更迭和你死我活中上来,太多帝王皆是如此,李世民杀兄逼父,可历史会更记得他的功绩。
善与恶对与错这个说法,本就是胜利者提出的,而你胜利了。”
她胜利了....
这个能称之为悖论的说法和她心头的枷锁狠狠冲撞,连织眼眶顿时热了。
宋亦洲低声道:“连织。”
“嗯?”
她轻轻“嗯”了声,脸蛋已经被他抬了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清朗。
“只要你不认为自己有罪,就没人能审判你。”
滚烫的湿润沿着连织眼角不断落下,若是白天她必定会觉得丢人,可夜晚某些情绪才能肆无忌惮。在司法机关面前,在无数个警察的注视面前,她的心理防线被不断压缩,永远不能抬头。
她贴着他颈窝,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你睡不着,是因为你大哥的事情吗?”
“...嗯。”
“那时候你多大。”
多大来着?
宋亦洲本以为会思考许久,可某些记忆自动钻进脑子里。
“不到二十,当时认尸还是我去的。”
二十....
连织完全想象不出来。
“后来睡不着持续了多久?”
“两年。”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连织心脏不断紧缩,整整两年啊,以前她只会觉得时间很快,一晃而过。然而如今于她而言是七百多天,如果天天精神都被折磨,连织真的会疯。
而他呢,无人倾诉还得反复接受面临盘问,在家人面前时时刻刻戴好面具。
最过灿烂的年纪,但因为这块疤痕再也没法和人交心了。
连织怨他冷情,怨他心思深沉,可却从来没有尝试喘他的鞋,去走他的路。
“宋亦洲。”
“嗯?”
“那两年你很痛苦吧?”
宋亦洲眼神有片刻恍惚。
随着老爷子离世,这个秘密将随之葬进尘埃,烂过的地方会不断溃脓,疼痛,直到被彻底忽视那天。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秘密有天会述之于口,那种感觉怎么相容呢,像是甘霖涌进干裂的枯田,连他都眼眶发热。
他下巴在她脑袋上蹭蹭,声音发紧。
“现在好了,我也有人可以说。”
连织眼眶湿的更为彻底,也用力的拥紧他,像是要把所有痛苦抛之脑后。
后来他们聊了很多,从小时候的生活到遇到有趣的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钻进连织耳朵里,连织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本以为这个觉会很不安稳,没想到却意外好眠,梦中有双大手紧紧揽着她,将她受惊的灵魂温柔安抚。再次睁眼旁边已经没有人,微阖的窗帘有明亮的光漏进来,连织拿起旁边的手机一看。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这对八点就自然醒的她简直不可思议。消息提示里陆野发来消息说他这两天可能会很忙,连织回完消息,踩着拖鞋去走廊的时候,书房门开着,他就坐在桌后,一身家居服显出极少的温润亲和。
像是有感应般,他一秒抬头,注意到门边的连织。
“醒了?”
连织点头。
宋亦洲关掉电话,走到她身旁认真看她。
“昨晚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