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白柳掀起的那场暴乱之后,这里的安保做了进一步的加强,要来到这里,除了要求队长职位,还要填写一系列申请表格,甚至还要带上监视环。
岑不明在手腕上带上监视环后,用队长的身份卡刷开了电梯,摁下了最底层的电梯按钮。
电梯一路向下,他披着异端管理局的制服外套,左眼戴着眼罩,单手环胸,沉默不语,衣摆和靴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迹,监视环里传来队员的声音:“岑队,只能留十五分钟。”
“嗯。”岑不明淡淡地应了,“知道。”
电梯终于落到了最后一层,缓缓打开,面前是一片漆黑,有些异端不适宜见光关押,所以这里一向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在最中间那条道路的两边,会有微弱的照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海水的腥味——
——和白六身上一样,让人厌恶的气息。
岑不明往里走,他的靴底在金属的地面上敲打出平稳有序的脚步声,两旁的黑暗里有什么不可言喻的东西在涌动,但在它们靠近岑不明的那一刻,就像是嗅到了来自于更危险同类的危险一样,又瑟缩地退了回去。
空气中的海水味道又悄然散去。
岑不明就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一样,他平静地穿越黑暗往里走,听着脚步声的监事队员感叹,如果不是知道这里关押的都是非常危险,没有找到合适收容和处理方式的异端,他会认为他们的岑队不是在最底层,而是在操练场上散步。
当然,岑队这种暴君教官一般是不会干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的。
不过岑队一般也不会去最后一层,他虽然有权限,但却极为厌恶这个地方,评价异端处理局总局的最底层为【不该存在的地方】。
“这种无法收容又危险性极高的异端就应该及时处死。”岑不明冷漠地点评这最后一层的异端,“不然总有一天,这些怪物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这个时候苏恙队长就会不赞同的据理力争:“这和异端处理局的理念不符!”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收容异端,处理异端,而不是无差别地处死异端!”
“你是说这个来自于那个死了十年的【预言家】的天真理念?”岑不明冷笑,“他人都死了,这套理念也该变变了。”
“这种连异端都试图拯救的天真蠢货,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苏恙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会被岑不明气到语结,他深吸一口气,“岑队,我知道二队主要出外勤,有很多时候和异端正面交战,或多或少都有死伤,你对异端有怨气很正常。”
“我也知道你非常讨厌建立这一套机制的【预言家】。”
——是的,岑队极其讨厌【预言家】的一切,厌恶到只要有队员提起,哪怕只是闲聊,他都会冷冰冰地打断对方:“不要在我面前讨论一个死人。”
这也是现在的一局少有人知道【预言家】存在的原因之一。
第572章
季后赛
“但是你最近还调用了预言家的权限。”苏恙一针见血地质问,“既然岑队这么厌恶预言家的一切,那为什么还要调用他留下的权限呢?”
岑不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一言不发,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苏恙放软了口气:“最后一层异端的处理问题我们押后再谈。”
“我是绝对不同意无差别销毁的,这有违异端处理局的建立初衷——我们对异端寻求的并不是敌对,而是一种更为合理的态度和方式,收容也好,关押也是,研究出弱点也罢,我们身为异端处理局的队员,在踏入这个地方的那一刻——”
苏恙抬眸:“我们和异端的界限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怎么处理异端,就是在怎么处理我们。”
岑不明不断地向里走,渐渐的,他周围的光明亮起来,两边的门阀上异端的编号清晰可见——0056,0055……
这些异端一看就是很早就被关押了进来,但关押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寻求出合理的收容办法。
在走到异端0009这个编号的旁边的时候,岑不明的脚步停住了,他抬眸望向这个冰冷的铁门,久久不动了。
“其他的异端我不管。”岑不明语气很冷淡,“但异端0009的销毁,应该提上日程了。”
“异端0009?”苏恙皱眉,“但那是【预言家】定下的绝密档案中,绝不能轻易挪动和销毁的异端,为什么岑队突然提起要销毁这个异端?”
岑不明用那只澄黄色的右眼俯视苏恙,语调淡漠:“因为它要失控了。”
漆黑的甬道中,只有微薄的光晕落在岑不明的肩章上,泛出冰冷的光,他静立在门前,仿佛要和周围涌动靠拢过来的异端融为一体,过了一会儿,岑不明伸出手,推开了异端0009的门。
门里放着一个桌子,桌子上只有一个东西,那是一把枪。
岑不明走过去,推开枪,看向压在戒指下的异端0009档案,垂下眼帘,伸手翻开——
——【异端编号0009】
【异端名称:一代猎人岑不明】
【……原一代猎人,于0317号世界线精神彻底降维,出现第一次暴动,撤销猎人职务,取缔预言家权限,转为第二支队队长,将其移交给第三支队队长,即二代猎人唐二打……】
【……至目前世界线暂未出现伤人意图,有恢复倾向,留职观察中……】
0317世界线,岑不明在白六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中,开枪杀死了六个涉嫌贩卖玫瑰香水的人——而这个房间内的枪,就是那把枪。
其中五个的确贩卖了,但有一个只是参与,还没来得及贩卖。
陆驿站取缔了岑不明的猎人职务,并将那个世界线的岑不明按照条例关押了起来,直到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刻。
岑不明死在了他被关押的房间里。
而陆驿站原本以为,等到下条世界线,岑不明可以忘记一切,从头再来,而他也再也不会讲岑不明卷进他和白六之间的游戏来,岑不明就可以作为一个原原本本的异端处理局二队队长而单纯存在。
抓他想抓的异端,训练他想训练的队员,在岌岌可危的世界里,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拔出枪,不会因为知道太多而走向极端。
但是陆驿站没有想到的是,岑不明在三百多条线作为猎人的轮回当中,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异端。
他的记忆无法清零,灵魂在世界线之间名为【岑不明】载体之间跳跃着,就像是一个停不下仇恨的杀戮的怪物,只能永远地记着,造成过伤害的那些人——这就是身为猎人的代价,这就是参与了游戏之后,必须要交付的痛苦。
——邪神笑着说,他会永远记得。
他是个被【预言家】遗弃了的【猎人】。
岑不明现在都还记得陆驿站发现他还有记忆的时候,望着他的眼神——震惊,不可思议,难过。
然后陆驿站就将他作为异端备案收容了起来,甚至保留了他作为二队队长的职务,只是监控他而已。
“陆驿站。”岑不明看着陆驿站在旁边做他的档案的时候,抱着胸,平静地说,“你既然觉得我上个世界做错了,你也不想用我这个人了。”
“你不如杀了我吧。”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没必要对我手下留情。”
陆驿站正在写字的钢笔一顿,他低着头,继续写了下去,声音平淡:“……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也算偿还过罪了。”
“上条世界线是上条世界线的事情,这条世界线是这条世界线的事情,要是跨越时间和空间算账,那大家都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偿还不同的代价了。”
“有什么区别吗?”岑不明不为所动地反问,“都是同一个灵魂,同一个我。”
“再来一次那样的事情,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这条世界线的你。”陆驿站终于抬起了头,他眼中有种清晰的坚定,“还没做不是吗?”
岑不明和陆驿站对视了一会儿,他缓慢地移开了视线:“……陆驿站,你还没明白吗……”
“无论是哪条世界线,做错了事情的人都是不会变的。”
“我终有一天,也会做出和那条世界线一样的事情。”
陆驿站手上的笔静了很久很久,才落下一笔,他的声音轻不可闻:“……等你真的做了。”
“我一定会亲手杀死你。”
——就像是当初的方点,杀死叛乱的二队队长一样。
岑不明合上异端0009的档案,他转身离开这个房间,在最终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回廊尽头的,那个编号为【0001】的异端。
——名为【未来】的异端。
在这一层的种种异端,都没有办法被普通方法收容,除却危险和不确定性之外,是因为这一整层的异端或多或少都和人有关——有些是人化作的异端,比如说0009,有些是以人为载体的异端,比如说【眼球屯食物】。
销毁这一层的异端,就是在销毁人本身,所以苏恙那句话也没说错。
但唯一一个岑不明不知道和什么人有关的异端,就是【未来】。
据说,窥探过【未来】的人都疯了,唯一一个没疯的是白柳。
岑不明不曾窥探过【未来】,因为他早就猜到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了,而陆驿站那家伙也没有窥探过未来,这人连预言都很少做,明明拥有【预言家】这样的技能,却总是不愿意使用。
岑不明问过陆驿站,为什么不愿意。
陆驿站总是傻笑着挠头:“因为不想知道。”
“我害怕【未来】的样子,和我所想的不一样。”
“岑队。”监视环里传来队员提醒的声音,“时间到了,上来吧。”
岑不明的视线停了一瞬,转了过来,背影走向黑暗,声音平稳:“嗯。”
“明天给我调半天的休,我有事,不出外勤。”
队员回答:“好的,岑队。”
游戏里,流浪马戏团公会,会议室。
“比赛日期是明天,晋级到半决赛的队伍有四支,除却我们之外,还有猎鹿人,杀手序列,赌徒公会。”王舜叹气,“拥有抽签权的是杀手序列和猎鹿人,我们被猎鹿人抽中了。”
牧四诚有点脊背发毛地看着王舜点出来的系统面板:“他们的队伍,是不是有那个什么,神经兮兮的,小丑?”
“小丑丹尼尔,猎鹿人今年的王牌主攻。”王舜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技能……灵魂碎裂枪。”
“cd十五分钟一轮,一轮之后开枪可以射出一枚绿色的子弹,子弹击中立即灵魂碎裂,免死金牌无效……据说也死在这把枪下的玩家,也无法复活,整个人会在游戏里直接消散,连登出游戏都做不到。”
“这是今年最危险,讨论度最高的技能,也因为这个技能,小丑从季中赛开始人气就一路飙升,目前排在第九。”
“而他们战队的会长兼战术师【不明的行刑人】排在第三,仅次于逆神和黑桃,是今年除去杀手序列,第二队有两个进入人气前十的队伍。”
王舜深吸一口气,他伸手点了一下系统面板,语气和表情都很凝重:
“行刑人的技能是【死神戒】,我们之前介绍过了,这个【死神戒】可以生成很多种刑罚道具,其中最恐怖的一种是一口井。”
面板跳出一张画面,画面当中出现一口漆黑的井,井中似乎有无数怪物在涌动,伸这些出沾满粘稠血液的手,想要向上将上面的人抓落下去,井口的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银蓝色光泽。
“这口井的名称叫做【罪人井】,可以将行刑人认定为有罪之人困在里面,而被困在里面的玩家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出来的,而被困在这里面没能出来的玩家,大部分也都在现实里死亡了。”
王舜深吸一口气:“——哪怕是在有免死金牌存在的情况下。”
“这个技能cd为三十分钟,但同样,这个技能发动之后,同样可以持续三十分钟。”
“相信你们听到这个技能描述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王舜缓缓吐气,“无论是行刑人,还是小丑,他们的技能都有人猜测是规则技能。”
“——简单来说,就是【神赐予的技能】。”
“对我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无论是小丑还是行刑人,他们的技能发动一次都只能针对一个人,【罪人井】一次只能吞掉一个玩家,而子弹一次也只能射击一个队员。”
王舜勉强笑了笑。
场上沉默无声,没有人回答,唐二打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周身有杀气蔓延,他很缓慢地开口:“无论用什么办法,要在一开场就杀了小丑。”
“绝对不能让他的子弹碰到。”
第573章
季后赛(日+292)
散会后,白柳留了下来,和王舜商议。
“我调查了之前的比赛当中,死于小丑和行刑人手中的玩家。”王舜点开系统面板,递到了白柳面前,“可以看得出,在赛场上小丑杀人完全是随机的,但行刑人会控制他,所以最终小丑真正杀死了的玩家并不是小丑自己想杀的,而是行刑人想杀的。”
“简单来说,小丑是行刑人的杀手。”白柳简明扼要地概括,他若有所思,“但有点奇怪,行刑人自己本身的技能也不弱,甚至可以无视免死金牌,为什么要借助小丑的手来杀人?”
“嗯,我也觉得这个有点奇怪。”王舜叹息,“除此之外,还有个奇怪的点,我去调查了死在他们手里的这些玩家,发现这些玩家或多或少地参与了异端走私的事件。”
白柳挑眉;“哦?”
“比如这个卡巴拉公会的游走,上一场被小丑一枪崩掉头。”王舜点开系统面板,指着上面那个人说,“你还记得【血灵芝】这个东西吗?一群投资人用来攥取儿童血液续命的异端。”
“这个游走就是其中一个投资人养在游戏里的打手,是他的保镖。”
“那些投资人不是都被关进去了吗?”白柳询问。
“是的。”王舜点头,“但他们周边的人并没有全部被关押,而且这里面有些人是玩家,可以利用各种道具来掩盖和逃脱。”
白柳似有所悟:“所以行刑人出手了,在游戏里将他们惩戒。”
“而且你所说的,行刑人为什么要借助小丑的手来行刑,其实之前不是这样的。”王舜将面板滑动至下一页,“在逆神还在猎鹿人的时候,主攻手的是行刑人自己,这个战队一般不杀人,行刑人哪怕使用【罪人井】这个技能,也会在游戏结束之前将关进去的玩家放出来。”
“但在逆神离开猎鹿人后,行刑人自己接过战术师的位置,他将主攻手的任务移交给了新人小丑。”
王舜深吸一口气:“然后发生了一些变化。”
白柳看着面板上那些密集排列,灰暗下去的玩家照片,眯了眯眼:“他开始杀人了。”
社区心理咨询室。
陆驿站衣服脱掉半边,露出右肩,上面是依旧还没愈合的,丹尼尔的子弹造成的伤口,廖科戴着橡胶手套给陆驿站换药,给那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无济于事地消毒,然后压了压棉花,缠绷带,叹息。
“这伤口好不了了。”换好之后,廖科一拍陆驿站的肩膀,“起来吧!”
陆驿站被他拍得一个激灵,龇牙咧嘴,斯哈斯哈地叫唤:“老廖,你拍什么啊!”
“还疼呢?”廖科笑了,“我以为你敢挡丹尼尔的灵魂碎裂枪,这胆量已经可以刮骨疗伤了,居然还会喊疼的吗?”
陆驿站愁眉苦脸的:“这个时候,你还取笑我。”
“下场打赌徒,和查尔斯那个老狐狸对。”廖科把手套脱下来丢进医疗垃圾桶里,摁了两下免死消毒液擦了擦手,“你怎么定战术?”
“查尔斯估计会打假赛,先一波反扑疯狂追击打压我们,拉高他们的胜率,然后在胜率最高的时候弃赛投降,他应该会在那一刻全线压我们。”陆驿站将衣服穿起,扣子扣好,神色沉稳了下来,“他要演,就陪他演到底吧。”
“那就是说这场不难打。”廖科了然地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不明那里呢,你怎么办?”
陆驿站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手停住了,他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你们还没和好吗?”廖科有些惊奇了,“我以为之前那件事情你让我找小岑帮忙,你两已经聊过了。”
“不至于吧老陆,你两之前三百多条世界线都是正副队,大大小小的架也打了不计其数,怎么这次就这么一点小事,你两冷战了这么久?”
“我哪有和他打过架,都是他单方面地殴打我,我从来没有还过手的好不好。”陆驿站无奈地摊手。
“但你有时候也真的挺欠的。”廖科赞同地点头,“明明一开始你和小岑约好了要留在猎鹿人防守白柳赢联赛,结果事到临头你跑了,还把自己这张底牌下放给了白柳,你让小岑怎么接受?”
“我要是小岑,我也揍你!”
陆驿站静了静,叹息:“所以我也知道是我不对,他揍我也没还手……”
“小岑一般揍完你这事就过去了。”廖科疑惑地问,“怎么这次……”
陆驿站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他将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很轻地说:“触及他底线了。”
“我们理念不和,这事聊不到一起的。”
理念不和,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他花了三百多条世界线努力维系的表面和平在那一刻分崩离析,而岑不明站在门外,平静地举着枪对他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开枪的。
就像是再来一次,陆驿站还是没办法在第一次见到白柳的时候对他下手。
对陆驿站而言,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对岑不明而言,做过了的事情就是做过了。
“理念不和?”廖科皱眉,“是小岑杀那些人的事情吗?你之前也一直这么给小岑布置工作啊。”
“他的身份就是行刑人,开枪杀死那些触犯了底线的玩家,正是他这个游走在异端处理局和游戏之间的猎人应该做的事情,你在猎鹿人的时候也会让他去做这些事情,为什么会说理念不和?”
“不一样的。”陆驿站静了很久,摇了摇头,“因为他不再相信【审判者】了。”
“他的行刑,失去了【审判】这一环,这是我无法认可的。”
失去了【审判者】的行刑人,被【预言家】放弃的猎人,行事越来越偏激,他开始按照自己的认为审判行刑,但现在至少还没有越线的时候,杀的的确都是该杀之人。
但什么时候,他会越过那条线,成为审判者审判行刑的对象呢?
廖科一怔,他也沉默了下来,隔了很久,他才开口:“你要【审判】他吗?”
“我希望没有那一天。”陆驿站抬起头来,他带着笑,眼眶有些发红,“我不想审判他。”
“……早知道,我就不要猎人了。”
廖科眼神复杂地叹息一声。
预言家说早知道,还真是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