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资愚钝,竟早已入魔以求大道。这些年借着两族仇恨,暗中?吞吃了无数弟子和妖族,怎么可能容忍二族和好?
与此同时?,妖族大乱,无数大妖在心魔影响下发狂屠戮妖民。原本已缓和的两族关?系更?加恶劣,有苏容自愿接受九十九鞭刑法,交出族印消失。
一年后,他独身闯入言家祖地,以幻术绞杀家主言清刃。
言清刃被杀的那天,言恒就躲在摘星阁的角落里,惶恐地抱住自己,瞪大眼睛望向窗户缝隙,大气不敢喘。
他看见那只屠戮了言清刃一脉的狐妖长发散落,高大身躯跪在榻前,将头埋进姐姐膝间,哀求她:“君嫣,跟我走。”
他看见姐姐摸着狐妖的头发,苍白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美得?惊人:“你?我各为此代领袖,肩头背负的何?止数万性命,你?真的能抛开一切吗?”
偌大阁内,散落着无数被撕碎的尸体。言清刃的头颅被狐妖一分为二,花白脑浆蜿蜒满地,死不瞑目。
狐妖抬起头,露出沾满鲜血的清寒眉眼。眸光很冷,尖锐的兽牙也露出来,凶戾狠毒:“我凭什么不能?我恨不得?整个山海都去死!”
姐姐很轻地笑?了,抬手,饶有兴致地去捏他的兽牙。却被狐妖反手抱进怀中?,小心翼翼,紧紧不放。
“君嫣......”
已是凡人的姐姐顺从地靠在爱人肩头,罕见放松了自己,闭眼轻声:“此事一出,如今人族妖族的仇恨之深,已非你?我二人能缓和。”
“数千条性命横亘,言清刃虽身死,那缕魔气却也跟着消失不见。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话。”
“青丘需要你?主持大局,我也要待在言家,等?待那缕魔气再次出现?。”
“阿容,你?我不能让族人白死。”
女人面色虚弱,却有松压寒雪之姿,睁眼看过来时?,沁着沉静锋利的美与冷。
有苏容闭了闭眼,半晌,才很轻地嗯了声:“....好。”
“但我不会再回青丘。”
“大妖们走火入魔而死,我消失了,才对青丘最好。”
他以指作诀,飞快写了封信发往青丘。而后在言君嫣的目光下,小心翼翼伸手,抱起了床头那个小小的襁褓。
二人屏息,垂眸看去。
只见柔软襁褓中?,一个皮肤粉白的婴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吧唧吧唧在啃指尖。头顶两只毛茸茸的赤红小耳朵立起,时不时晃几下,可爱灵动。
阳光透过窗,照进鲜血横流的阁内,照在他们三人身上?,暖融融一片。
今天,竟是个好天气。
言君嫣伸手,食指立刻被一只小小的手紧紧抓住,触感柔软。
她不由得?露出轻笑?,感受着这股温热,眉眼温和:“我给他取了名字,叫长生?,愿他长生?平安。”
有苏容轻轻哇了声:“好好听,和小长生?真配。”
“而且他长得?也可爱,不似寻常孩子,刚出生?皱巴巴得?像只猴儿。瞧瞧这大眼睛,这长睫毛,哎,真不愧是你?我之子,漂亮着呢。”
言君嫣又笑?了,挑眉看他:“有苏容,你?很爱拉踩嘛。”
有苏容立刻低头蹭她:“夫人饶命,我错了。”
高大狐妖忘了给自己施清尘诀,清冷如新雪的脸上?沾满鲜血,亲昵蹭过来时?,纤密眼睫在很轻地抖动。
言君嫣也恍若未觉,任由他将不舍和悲意藏进笑?容后,伸手紧紧抱住自己,力道恍若生?死离别?,哀沉刻骨。
他们静静拥抱许久。
直到外头开始传来隐约的怒吼和脚步声。
藏在橱阁内的言恒这才回神?,怔怔看着姐姐低头,很轻地吻了下小长生?的额头,又吻了下有苏容的薄唇,笑?道:“走吧,阿容。”
“我们一定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四目相对。
小长生?眨着大眼睛,好奇地围观高大狐妖将浑身法力渡给女人,又吞下一瓶丹药,最后和女人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下一秒。
他小心抱起小长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阁内。
人族援兵迟迟到来,砰地踹开阁内大门。
言恒死里逃生?,猛地从橱阁内爬出来,不敢看身后姐姐的目光,尖叫道:“是有苏容杀了我爹,杀了无数言家弟子!他往那边逃了,还带着那个半妖!你?们快追!”
因为太过急切,言恒甚至忘了掩盖自己的天阉声线。
尖利阴柔的声音回荡在阁内,那些人族修士一愣,面面相觑下,竟没有如言恒预料的那般追去,而是忽然爆笑?。
“这不是言清刃的庶子吗?我说怎么平时?就知道沉默跟在君嫣大人身后,原来竟是个太监!”
“欸,说不定不是太监,万一是天阉之人呢?”
“哈哈哈哈,言家只有两个小辈,这天阉之人如何?担任家主之位啊?”
他们毫不掩盖自己的幸灾乐祸,双脚一动不动——有苏容可是妖族年轻一代的最强者,曾以一己之力绞杀东州三成修士,他们又不姓言,傻了才会真的以命去追。
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讽刺冷笑?回荡在耳边。
言恒愣在原地,心中?瞬间被难堪和恨意填满。一缕微不可察的黑气忽然冒出,悄然落进了他眼底。
还处于虚弱中?的言君嫣,和那些人族修士都未曾发觉。
女人忽地开口,声音很淡:“笑?够了吗。”
笑?声倏然停止。
众人对上?她漫不经心的双眸,脑中?自动闪过她手持长枪的凛冽模样?,不由得?恭敬垂头,尴尬行礼:“君嫣大人......是我等?失态了,抱歉。”
“既已知错,那就烦请各位帮言恒稳住言家局面。我如今尚不能出祖地,言家不能乱。”
言恒呆呆地看着凡人姐姐发号施令,而那群趾高气昂的修士竟真的听令行事,态度恭敬礼貌,毫无违逆。
他眼中?闪过迷茫、嫉妒、痴迷、崇拜、怨恨......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诡谲声音:我儿,你?想做言家真正的家主吗?
......他当然想。
他还想让姐姐忘掉那个畜生?,忘掉那个小畜生?。
他不要再做一个影子,他要令言家再次成为世家之首,让姐姐也那么温柔地摸一摸自己的头,安心靠在自己怀中?,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可不管怎么做,姐姐都不肯给他半个眼神?。
有苏容失踪后,她将自己关?在祖地百年,不管言恒怎么跪在门外求也毫不关?心。她那么冷漠,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有苏容。
都怪青丘。
那群该死的畜生?!
明亮密室内,言恒呼吸起伏,眼中?黑雾越发浓郁。
空中?的魔哈哈大笑?,放肆地吸纳着无尽怨气与仇恨,壮大自身。那张脸上?时?而浮出言清刃的五官,时?而又变回言恒的五官。
——百年前,言清刃被有苏容撕碎,连魂魄也搅烂。是修炼的诡异魔功令他逃出一丝神?魂,在言恒识海中?苟延残喘,将魔功修炼法诀教给他。
但他没有料到,言恒心中?的怨与恨竟这么大。这些年来互相交融。到如今,他已分不清这具身体究竟唤作什么了。
留下的,只有对姐姐的执念,和对青丘的恨。
言恒此刻,就是一个表面温润,内里完全?腐烂的魔。
门外响起声响。
“家主。”
言恒不慌不忙地侧头,对着铜镜练习一阵,很快起身,再次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来到外间。
“何?事?”
面前弟子低头行礼:“禀告家主,方才言家门外来了个剑修,声称自己与君嫣大人有旧。”
“他听闻君嫣大人如今出了祖地,便前来拜访。门房将消息先告诉了君嫣大人,大人已经派侍从领着那人去摘星阁了。”
“家主,您看……?”
自从言君嫣出关?的消息传出,言家便收到了无数以往交好家族的来信,无一例外都是问好加打探。
而言恒掌管言家百年,言君嫣出关?不过几日,那门房竟也忘了家主存在,下意识将所有消息的优先级都给了言君嫣。
言君嫣这三个字,份量之重?可想而知。
言恒眼中?闪过异样?光彩,半晌,不怒反笑?,轻声道:“那就如此吧。”
“姐姐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崇敬她......以后有如此消息,不必来禀告我。”
“是。”
-
云清揣着怀中?的小狐狸,眉眼冷淡地跟着侍从往前走。
摘星阁位于言家中?心,白玉为脊,灵石为瓦,溢满生?机勃勃的轻盈灵气。
侍从停下脚步,恭敬垂手。
“往前走便是君嫣大人所在了。您请。”
“多谢。”
侍从很快离去。云清抬眸,安抚地摸了下胸膛处,面无表情踏入偌大阁内。
与此同时?。
房间内。
随清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言小友有客,那我们改日再叙。”
言君嫣看着手中?有苏容的玉佩,罕见怔然几瞬,才回神?起身:“今日实在有事......明日我定请随仙尊于百珍阁一聚,赔礼道歉。”
“无事,这算什么。”
随清随意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转身打开门就要离开,面前正好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下一秒。
她抬眸,猝不及防对上?清寂山山主漆黑熟悉的双眼,同样?罕见愣住:“...云仙尊?”
云清一顿。
随清感受到他身上?比以往虚弱数倍的气息,脸上?闪过不可置信,下意识脱口而出:“您还没斩灭情劫?”
“您的情劫是谁,竟如此难杀?”
第097章
17
话音落下,
房内的三个人?一时都顿住动?作。
......仙尊?情劫?
不?等云清开口?。
察觉到结界削弱的言长生已经迫不?及待从云清怀中冒出头,眼巴巴抬头一看,视线精准而迅速地锁定了不?远处的女人?。
仿佛是什么心电感应。
言君嫣也下意识抬眸,
朝言长生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
小狐狸一愣,随即,
眼中忽然毫无预兆地冒出大颗眼泪。
那泪越冒越凶,越掉越大颗,
仿佛珍珠般簌簌滚落,很快沾湿了长长的睫羽,
和蓬松的皮毛。
一团红色瞬间?飞过空中——
言长生宛如起飞弹射的火焰,嘭地砸进了言君嫣怀里?,哇哇大哭:“阿娘,
你?是我阿娘对不?对!”
他不?会?认错阿娘!
言君嫣愣住,感受到怀中小狐狸温热的体温,颤抖的身体,和他死死缠住自己的八条大尾巴,
倏然反应过来,低头紧而用力地抱住他。
“长生?”
言长生立刻点头,用力如捣蒜,有点哽咽;“是我是我!阿娘,
我就是长生!”
小狐狸察觉到她手心那个玉佩,连忙用前爪刨了刨,
眼泪汪汪:“这是爹留给我的玉佩,
他说这是他与你?的定情信物,
很是珍贵,
让我好好保存。”
“阿娘,我保存得很好!”
言君嫣抱着他,
脸上的泪还未落下,便哭笑?不?得:“我和阿容的定情信物多到数不?清,连摘的一朵花他也称作定情信物......罢了,长生保存得真好,你?真厉害。”
女人?低头,向来漫不?经心的脸罕见温柔,伸手轻轻擦干小狐狸脸上的泪,声?音又低又轻:“你?何时到的南州?怎么能潜进言家的?可有受伤?”
言长生乖乖被她擦着眼泪,闻言骄傲地抬头,晃了晃脖颈,示意母亲看自己戴着的那颗小铃铛:“不?曾受伤呢。阿娘还记得吗?我有师尊了,这就是我师尊送我的法器,能掩盖妖气!”
“我前几日到的南州,听闻阿娘出了祖地,便想努力见你?一面......爹说你?又强大又温柔,今日一见,果然特?别特?别特?别好!”
比想象中还要?好无数倍。
他说话时抑扬顿挫,像个爱在?父母面前撒娇卖乖的小孩。言君嫣笑?起来,将长生圆滚滚的头摸得东倒西歪,毛发乱乱。
小狐狸任由她摸,哭的那股劲儿过了,就傻兮兮地歪头笑?:“阿娘。”
“在?呢。”
言长生不?断叫她,言君嫣就不?断地应,毫无不?耐。四目相对,他们又笑?起来。
言君嫣叹息一声?,将长生脸上的泪擦干净,低头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额头。
“长生长大后的模样,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言长生闻言,眨了眨眼,偷偷看她:“真的吗?”
“真的。”言君嫣笑?着捏住他尾巴:“浑身毛茸茸的,火红似月上流火,漂亮极了。”
“眼睛也很大,像阿容。他变回狐狸时,眼睛就和你?一模一样。”
言长生津津有味地听母亲说,说刚有他时的欣喜,养胎时的期盼,救活他后的庆幸,分别时的不?舍。
那些都是长生未曾知晓,但永远拥有的东西。
那是血脉相连的爱。